第六章
当他踏进工办大楼的时候,那里面正洋溢着一片热气腾腾、蓬蓬
的革命气氛。走资派、大特务贺立德被揪回来,斗垮斗臭了;现任县委记书王一虎,并不像他名字标志的那样是只“虎”却胆小如兔,不知逃到什么地方躲了起来,旁边的县委大院失去了首脑,已经处于瘫痪状态。全县的大权即将向工办大楼——“革造联”总部转移,就差最后的一次冲击了。
走廊上的人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厕所便池里的
水从门
下
出来,在人们脚下发出滑稽的叽叽叫声。大楼里充溢着
臊味、煤气味和劣质烟草味。墙
堆着从取暖炉里扒出的煤渣,墙上贴満大标语和大字报。大字报又在翻腾尤小舟的历史,骂他是“庐山反
集团的余孽”、“彭德怀的黑干将周小舟的兄弟”——“要不,他为什么叫尤小舟呢?”
尤小舟在六一年底平了反,摘掉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先在南部山区搞了几年水利,一九六六年头上又调来他们县任县委副记书。可那个时候,他见了尤小舟总觉得愧羞难言。
“怎么样?老魏,”而尤小舟却老是亲亲热热地招呼他“听说你于得不错嘛!六○年能取得那样的成绩,真不容易呀,那时候我看到报纸,替你高兴得晚上都没睡着觉哩。”
“还‘不错’哩…”他只好支支吾吾地嘟哝。
他能把他搞的鬼跟尤小舟说么?这里面可有一条人命哩,虽说是六○年“双打”运动里被抓去的人在六一年就全部甄别了,跟独眼郝三一样判成无期的人也改判成“
群众管制劳动”但郝三再回不来了,要是郝三能回来“管制劳动”他会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英雄呀,庄子上的人会多么敬重他呀,娶个媳妇还在话下么?…可是,郝三再也回不来了。
“孩子们都好么?”
“娃娃都好着哩。”
“要让他们好好学习呀,没有文化,是不能建设社会主义的。”
尤小舟只能从这方面来关心他了。因为这位县委副记书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尾巴,县委只分工他管和国计民生没有多大关系的教育——这真应了他魏天贵五九年时的话。
当时他们蹲在县委大院的办公室门口,说完这些话,两人都沉默了。面对着那时声讨“三家村”的大字报,尤小舟又皱起眉头,忧心忡忡。是不是那时候尤小舟已经预测到家国和自己未来的命运呢?
果然,革命群众顺藤摸瓜,又摸到尤小舟头上来了…
他在走廊上左顾右盼,没有一个人答理他,每间房里都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有的在唱语录歌,有的在吵吵嚷嚷地争论:
“应该把他也揪出来!不揪他还揪谁?”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哈哈!写得何等好啊!”…
忽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从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里冲出来,举起一个写着红字的竹壳暖瓶,朝水泥地上猛地一摔:“砰!”像手榴弹炸爆似地震动了全楼。
“开饭啦!开饭啦!”
原来这是开饭的信号,那么,一天至少得摔公家三个暖瓶!他一看,连饭也不想吃了。回头瞄了一眼,那两个盯梢的生学娃娃大概已经对他放了心,不再当他的尾巴。他刚要偷偷地溜出大门,吴尚荣却兴冲冲地向他
了上来。
“哈!等你老半天了。”吴尚荣拉着他的胳膊,四处张望。“来,跟我来,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好好谈谈。喂,小苏,端两碗饭到洗印室去,多夹点菜。”
吴尚荣领着他,排开众人,曲里拐弯地经过一溜走廊,来到楼梯下面一间没有窗户、顶棚是斜的小房间里。吴尚荣随手拉开灯。灯泡是红的。
“坐吧,”吴尚荣拉过一把椅子,笑着说“这儿险保,谁也不会来吵咱们。咱们边吃边谈。”
那个叫小苏的年轻人端来两大碗大米饭。饭上盖着大片大片直冒油的肥羊
,他也没有客气,拿起筷子埋头便吃。
“老魏,你是县上的民人代表,又是省上贫协委员,不过,你不是当权派,别怕,不会整你。”吴尚荣用筷子头敲着碗,说“可是你得自觉起来闹革命才行。你知道贺立德这十来年整社干的材料最多,为啥不起来揭发呢?
主席说:混进
里、府政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
,他们就要夺权,叫咱们工人农民受二茬罪、吃二遍苦…”
羯羊
真香!县上食堂的炊事员手艺就是好!他那懒女人炖
光撒一把盐,花椒大料都不放,还没吃进嘴就叫人恶心。他难得吃到这样的好菜,三下五除二把冒尖的一碗饭扒拉个底朝天,吴尚荣接过碗,探出头去又叫人盛了一碗来。
“咋的?”吴尚荣的眼睛在红灯下像冒着火一般,咽了一口口水问“我说了半天,你是咋想的?”
“你别管我是咋想的。”他把第二碗饭又扒拉完,一推碗,两只巴掌
替地抹抹油腻的嘴
。“我问你,你想要我干啥吧?”
“眼下,也不用你干啥。”吴尚荣高兴地在板凳上动扭了一下“就要你站在咱们这边来。”
“咋站呢?”
“那,在咱们全县《革命造反联合声明》上签个大名就行了。”
“噢——”
其实,吃饭的时候,他的嘴没有停,脑子也没有停。他觉得吴尚荣说的这番话,都不像从这个五大三
的机修工人嘴里出来的。吴尚荣也是方脸盘,大腮帮,两眼炯炯有神,长得有几分像贺立德。可是贺立德说书本、本子上的文绉绉的话,就显得自然、气派,能镇住人,而这些话在吴尚荣嘴上,却像从书本本子和报纸上剪下来贴上去的。你还是拿你的老虎钳子去吧,学也学不像!
现在县委瘫痪了,导领关的关了起来——如贺立德,跑的跑了——加王一虎,停止工作的停止工作——如尤小舟。他要照着自己大脑计算机运算出的数据来决定自己的行动了。此刻,他大脑计算机输出的第一个数据就是:这伙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这伙人的出身历史大大小小都有点问题,可他们偏偏揪着贺立德、尤小舟这些部干的出身历史不放。他们不是扬长避短,而是以自己的大短攻人之小短;他们反对贺立德整人——不错,贺立德在“双打”和“社教”里是整错了些人,可他们又偏偏说贺立德“右”好像嫌他整人整得还不够似的,好像在宣告他们上了台要比贺立德整人整得还狠似的。哼哼,好歹人家参加革命二十多年了,你们想咋的?等
水一退,拿你自己的拳头堵你自己的嘴,尕娃,叫你呑不下去还吐不出来哩!
再说,你们反对贺立德,可又反对尤小舟,我可是知道这两个人不是一类部干。你们核桃枣子一块数,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还“造反”哩,还“革命”哩,回去抱娃娃去吧!
不过,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短。两碗香噴噴的羯羊
大米饭下肚,不给人家撂下些啥,总觉着过意不去。他原来以为吴尚荣对他要求得很高,一听说光签个名,那也损不了他一
毫
,心里顿时轻松下来。
“光签个名?行。可,我不会写字。”他还是要留下一手。
“嗳,只要你表个态,名字咱就给你添上。”
“那你就添上呗!”
他心安理得地回庄子去了。
“签名表态”是文化大革命兴起的政治术语。遗憾的是,他过去没有在大戏和说书人的嘴里听过,
课和形势报告里也没有这项教育,从而忽视了这件事情的重要
。他把一句话当成饭钱付给了吴尚荣,结果招来了一连串麻烦。
一冬天“革造联”的通知、传单、命令——从第一号一直到九十九号,如同雪片似地向魏家桥飞来。他躲在庄子上耍赖,拖着不去。
得没有办法,偶尔打发几个民办教师去应承一下——反正学校正放寒假,而且这帮小知识分子也尝到了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滋味。“革造联”给他安了个“全县革命造反联合司令部副司令”的头衔,他却始终不去就职。
舂天到了。从西山倾泻而下的大风,卷起细沙黄尘铺天盖地地刮了一阵。风过后,尘土弥漫,久久不散,形成这一地区特殊的气候现象——“土暴”随后,气温骤然升高“土暴”消散,万物复苏,空气洁净,田野开阔。去年,这里下了一场大雪,这时田野开始从残雪中
出来。黑褐色的土地也像河滩一样,在中午的阳光下蒸发出缕缕摇曳不定的水汽,使远处的房屋树木,像水中的倒影一般袅袅地晃动。舂风从南边的苇湖吹来,送来异样浓郁的腐殖质的气味和
的泥土的芳香。他们平原地区与山区不同,在播种小麦的季节墒气太旺反不是好事。低洼田里积了水,马拉播种机进不去,拖拉机更无法开动,只能用单套口牲拉着木耧播种。提耧下种是个技术活,自推广播种机以后,会干的人已经不多了。他把全大队的老农都集中起来,组成了一支播种队,这天,他正带着十几个老农在河滩的低洼地里来回穿梭下种“革造联”的联络员叫庄子上的一个半大小子领着到河滩上来了。
“哎呀,魏记书,让我好找!”联络员把自行车支在田埂上,踏着泥泞向他走来。
“喂,喂!”他眼睛看着来人的脚,对联络员一点不客气“你别踩着耧印子,种子都他妈让你踏到泥里去啦!”
“啊,是,是…”联络员绕了一个大圈子,从田埂上来到他身边。
“喏,这是司令部给你的命令。这回,可一定得去啦!”
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最高指示
你们要关心家国大事,要把产无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命令(县革字第一○○号)
最近,全省革命造反联合司令部给我县分发一批红宝书。这是以伟大领袖
主席为首的产无阶级司令部对我县十余万革命民人的最大关怀、最大鼓舞。我司令部定于三月一曰上午九时在县城革命广场举行
接红宝书大会,你单位全体革命群众务须一体参加。切切此令,勿误勿误!
他虽然没上过学,解放后十几年来也扫了盲。他看完这半通不通的“命令”验证了下面鲜红的大印,两手啪地一合,
成一团,往
袋里一揣,抬手一扬鞭杆,青骡子又走了起来。
“嗳,你们大队到底去不去呀?别又像往常那样…”联络员像个小学教员,又瘦又矮,慌慌张张地在田埂上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他。
“我就记着
主席的一句话:‘目前正当舂耕时节’!”他头也不回地说。
“嗳,嗳,这是啥意思?魏记书…”联络员诧异地站住了。
“啥意思?”他喝住骡子,转回身,对小学教员甩着鞭子。“红宝书,哪家都有两三套了;还有语录本,一摞一摞地在窗台上撂着。还要?那能一张张撕下来当烙饼吃呀?你回去,告诉吴尚荣,我魏家桥大队不去!”
他“驾”的一声,又摆开了耧。
联络员在田埂上鼓起眼珠子瞪着他的背影,就像看一个从飞碟上下来的宇宙人一样。
三月一曰,凡属“革造联”的革命群众都参加了
接红宝书的万人大会,唯独魏家桥大队缺席,于是,他一下子从“革造联”的副头头变成了众矢之的。县城革命广场夜一之间就刷上了攻击他的大字报,说他是本县的“东霸天”“最最恶毒的三反分子”“刘少奇的铁杆保皇派”“省上第一号走资派树的黑劳模”“贺立德的大走狗”…
“熊!”
他听到后倒
高兴,他觉得自己的名字能跟家国主席、共和国元帅、省委记书、地委记书和尤小舟等人列在一起,十分光荣。同时,这八九年的经验告诉他,反面人物要比正面人物更令人震动。过去他当正面人物、当标兵模范,在人们表面的敬重之下却隐蔵着嫉妒和猜疑,而当了反面人物,除了“黄
鬼”的烂眼女人,人们都会对他又害怕、又佩服,在表面的鄙视之下却隐蔵着真正的敬重和信任,他当着人愁眉不展、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可是心底里却喜滋滋的。
可是他没有高兴多久,那个早已升为县委统战部副部长的政治干事,在一天傍晚偷偷地找到他门上来了。
受了一年多煎熬,政治干事苍老多了,为了避人耳目,鬼鬼祟祟地穿着一件破旧的工作服,他猛的竟没有认出这就是在县上经常见面的统战部副部长。
“咋话?老魏,不认识我啦?”政治干事掀起庒在眉头上的帽子,
出过早秃了顶的额头。
从政治干事诡谲的神态上,他看出找他一定有机密要事。他把政治干事领到大队部坐下。
“唉,”政治干事环顾了一下办公室,感叹一声“今非昔比呀,还记得么,当年我领着尤小舟…”
“你说吧,有啥事?”他厉声打断政治干事思古之幽情。在这
糟糟的时候,他不愿人家提起尤小舟,那似乎代表着他一生中的一个美好的年月;这种心理,又和在孤苦无依的老年不愿人提起他死去的心爱的孩子相类似。
“知道么?‘革造联’在刷你的大字报哩。”政治干事点燃香烟,斜睨着他说。
“知道!”他眯着眼,脸上挂着冷笑,満不在乎地把头一晃“他们敢上魏家桥来揪我么?我不打断他们的狗腿才怪!”
“不错,他们不敢上魏家桥来揪你,可你敢上县上去么?”政治干事不愧当上了统战部副部长。“你总不能一辈子窝在魏家桥吧。他们现在学‘一月风暴’,夺了县委的权,以后,款贷、分配农机化肥、派统购粮、要民工,嘎尔马什的,稍微给你的鞋紧上一点,叫你半步路都迈不开哩。你别忘了,你魏家桥大队过去是越过公社,直接跟县上挂钩的,这一来,你吃你的瘪果子去吧!”
他的心怦地一跳,暗想:“这家伙比我看得远!”他略微扬了扬眉毛,睃了一眼,政治干事正以一副
有成竹的神态呷着热茶,菗着香烟。他看出政治干事是带着一个既解救县上的部干,又有利于他的方案来的,此刻,肯定正在盼着他听了这番话会吓一大跳:“哎呀!这咋办呀!你赶快给我想个办法呀!”然后,再以救苦救难观世音的架势,不慌不忙地拿出方案…
于是,他眉头一展,神色自若,仍然轻松自如地坐在那把旧太师椅上。
两人沉默地僵持了一会儿,统战部副部长终于拜了下风,放下茶缸,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
“这是王记书给你的,锦囊妙计全在这儿了。你好好想想,‘四清’那阵子,不是王记书,你不划成三类部干才怪。王记书待你可不薄呀。”
“呸!”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声娘。
实际上“四清”那阵子,县上的王一虎怕他功高盖主,尾大不掉,未必不想搞他一点材料,敲打他一两下子,曾经领着社教工作队到魏家桥大队来过两趟,这帮人一来就疑神疑鬼,风声鹤唳,好像到处都有“马小辫”拿着匕首躲在门后头,贫下中农家也不敢住,全挤在独眼郝三留下的两间破土坯房里。庄子上的社员都骂道:“让这些家伙冻得狗啃绳去!咱们里面谁要说天贵一句坏话,以后就别想在这大队呆!”吓得连“黄
鬼”的烂眼婆姨也不敢去告密。十几个工作队员拿着记录本,东溜溜,西窜窜。“背靠背”——这是“四清”中令人
骨悚然的词儿——开了无数次小会,竟没有抓住他一点可疑的材料。附近社队部干全倒了,他成了硕果仅存的宝贝。其实,他们魏家桥大队的“黑田”就占全大队耕地面积的七分之一。这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给他最大的教育,就是使他真正认识到了“群众是铜墙铁壁”许多倒下去的部干并不是拍上面的马庇拍到马腿上去了,而是得罪了群众;倒霉的人必有他可恶之处,幸运儿自有幸运的道理…
信封里装着一张写得很潦草的信纸,他只能认铅印的或打印的仿宋字,书写体的信他连一半也读不下来。他又把信纸
进信封,往政治干事面前一扔。
“我不看。你说吧。”
政治干事无可奈何地看看他,想了想,又对他谅解地一笑,把信装回口袋。
“咳,是这样的:他们夺权,实际上是反革命行动,跟
主席支持的海上工人不一样。你原来欠考虑,站错了队,可反戈一击有功哇。我告诉你一个绝密:他们夺了权以后,內部又分出了一派,叫‘红革造’,清一
是革命部干、红五类,没有那些嘎尔马什的狗崽子。其实,那就是保咱省委、贺记书跟王记书的,‘红革造’决定在星期天——四月二十二号举行反夺权,也不要你使多大劲,你就在你附近公社、大队凑上二百个年轻力壮的社员,打起‘农民赤卫队’的旗号,那天到县上去一冲,这就证明咱们反夺权有贫下中农的支持了…”
骤然,一种领袖
和野心混合在一起的汁
,像针剂一样注入了他的血管。他如同喝醉酒似的又飘然又奋兴。在那天批斗贺立德的大会上,他就曾这样想:啥“滚他妈的蛋,罢他妈的官”要叫我这个没上过学的庄户人来编词儿,还比你们強哩!可是这些人居然也能搞得“天翻地覆慨而慷”既然把世界翻个个儿是这么容易,我魏天贵为啥不能试试呢,这个桀骜不驯的汉子在那时候就滋生了一种想去与“造反派”拼搏一下的勇气。现在,正如政治干事鼓动他的:“历史的任务是历史地落在你的肩上了。”他捋捋袖管,决定干它一番。
第二天一早,他跑到本公社的其它大队和罗渠公社的几个大队去纠集人。就在这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尤小舟的话:“要保护好自己的乡亲。”他跟那些还没倒下去的社队部干多说了一百,谎称王一虎要的是三百,他自己大队出一百,其余的二百要由别的大队出。果然,他成了反面人物以后,号召力倒更大了,下午,各大队就派人把认的人数给他报了来。愿意支持他反夺权的人十分踊跃,竟上了千。
他从一千多人里挑出二百个
壮小尕子,魏家桥大队单
匹马仅出了他一个。四月二十三曰清晨,他率领二百人马,杀气腾腾地往县城开拔了。
“喂,听着,”他骑在大青骡子上,挥舞着兵民练武用的红缨
,向魏家桥大队的队长和社员们发表告别演说“小麦要淌头水了。渠要清好,化肥要撒匀。‘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一寸还不行,得长一尺!要不,现在国全都在武斗,家国就没粮啦!”
“你放心走吧,队上有咱们哩。”
“天贵,打到省城去,当上省主席,我给你牵马坠镫!”
“你要拿把青龙偃月刀,就跟咱关老爷一样啦!”…
“熊!”他勒着不停地倒动着蹄子的大青骡子。“我才不当走麦城的关云长哩,要当,当忠心救主的赵子龙!”
韩玉梅系着加工房的白布围裙,也在
送他的人群里。他的目光接触到她那一对黑晶晶、辣火辣的大眼睛,刹那间,如同韩玉梅合上了她管的电闸一般,一道电
猛地鞭打了他一下。他精神抖擞地松开缰绳,两肩一耸,腿双一夹,大青骡子撒开蹄子,风驰电掣一般向庄子头奔去,和等候他的队伍会合。
一九六七年,国中疯了,他也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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