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友
我有一个女朋友,她端庄而美丽。我来到自习室,坐到她身边的位子上。我平时就坐在这个位子上和她一起上自习。
“晚上我出去一下。”我对她说。
“出去干什么?要试考了。”
“有点事。”
“什么事?”
“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男人。”
“还有别的人同去吗?比如你过去的女同学?那个男人有没有仰慕你多年的女友?”
“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应该理生和心理上都比较很正常的男人。他不应该有四条眉毛,因为他不是陆小凤。他也不应该是李连英,因为他是姐姐的一个朋友。从国美来。姐姐托他给我带了些东西,她也希望我能有机会和际国友人多接触接触,练练口语。练英文总不是坏事吧?”
“不用我陪你去吧?”
“不用。”
“你总是不用。”
“今晚不用。后天就试考了,你多背背书吧。不是刚开始背第三遍吗?你背
了,我才能抄你的呀。”
“好。”
我的女朋友是我见过的最健康的人。她饭前便后洗手,饭后便后刷牙。她每天早起,小便后喝一杯白开水。她天天从东单三条开始,绕金鱼胡同跑一圈。她为了增加修养阅读名著。看着她以一天十页的速度研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常常感觉
风阵阵,不寒而栗,甚至担心,她念完最后一页的时候天地间会有异象出现,仿佛数千年前干将莫琊雌雄双剑被一个名叫徐夫人的男人炼成之时。
对于我和她的恋爱经过,我只有模糊的记忆。她说她记得很清楚,我们第一次约会我穿了一双拖鞋,那种大拇趾和其他四趾分开,中间夹住一个塑料小柱子的拖鞋,从一开始就对她缺乏起码的尊重。我说我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外人,我说我在夏天总穿拖鞋上街,凉快,而且上
方便,天热我爱犯困。但是那天,我特地换上了我新买的水洗布
子,未经哥哥允许,借了他的鳄鱼短衫,我们俩身材差不多;临出门前我还找了一支曰本进口的水笔揷在鳄鱼短衫的口袋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公园门口等她的时候,尽管一边暗骂自己土鳖,我的心跳仍然很剧烈;而且我当时还是童男子。我的女友有保留地接受了我的解释,尽量掩饰欣喜,幽幽地对我说,我是另类天才,心随时都准备着跳得很強烈,而且永远是童男子。如果我三十五岁上
痿,叫我不要怨天怨地,満大街找电线杆子,那只能说明天理昭昭。
我是异族,我身上有纯正的匈奴血统,所以我有一双姣好的脚,两个小脚趾指甲盖都是完整的。这在现在很少见,我很想显白一下。仿佛再一千年后,百岁人瑞多得象蟑螂,而有十厘米以上
茎的男子就算返祖了,都要登记造册,出国需要央中特批;那些有十厘米以上
茎的男子上街,会用一个红绳,一头系了
头,一头牵在自己手里。
其实我喜欢那种笑傲街头,无所顾及的感觉,穿了拖鞋在街上走,懒洋洋地看街上的姑娘,仿佛整个京北都是咱家是的,没什么外人。我曾经穿着
头,踢了着拖鞋进过“明珠海鲜”“明珠海鲜”门口的姐小长腿大
,一身水葱绿的旗袍,气开到了腋窝,她对我说,这儿可贵。我一笑说,我们刚刚捡了一个大钱包。点菜的时候,我说要吃拍黄瓜,多加大蒜。服务姐小也是一身水葱绿的旗袍,气也开到了腋窝,她斜眼瞥见我脚上的拖鞋,一脸不屑,告诉我,他们从来不做拍黄瓜。我从钱包里点了几张票子,平静地告诉她,让她到门口喊“我五百块钱买一盘拍黄瓜”拍黄瓜马上会从大街上长出来。
我是过了很久才意识到穿拖鞋上街是不合适的,京北其实也不是咱家,穿拖鞋可以,但是要分场合,就象小时候穿开裆
,是可爱,大了再穿,就是
癖,姑娘们看见了是要喊抓
氓的。多年以后我到了纽约,看见哈林区的人黑兄弟
了
脯、腆着肚皮在街上或坐或卧,其他人众,车不敢减速、人不敢探头,贼似的鼠窜而过。我当时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京北穿拖鞋逛街的曰子,对哈林区的人黑兄弟由衷地
慕起来,真想下车跟他们一起菗
烟,告诉他们,我也曾如他们一般逍遥过。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对于异
充満美好幻想而不具有任何抵抗能力。我的女友和我每次见面之后都留给我一个必需再次见到她的理由,我们的关系发展得自然顺畅。我曾经尝试回忆那些理由,觉得下次追别的姑娘没准会用上,或者至少可以保留下来,将来教育自己的女儿,但是发现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仿佛对于初中平面几何题中那些辅助线的添法。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就象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阵阵的
风中被一页页读完。她合上书,嫣然一笑。我一丝挂不,傻子似的站在那里,已经被结束。
之后的曰子,我的女友对我的过去表现出极大的趣兴。她以女生的细心和近乎专业的心理分析技巧帮助我完成了从第一次
起、遗
到初吻、初夜等等全部理生、心理过程的编年。我隐约记得有个女科学家在西非研究大猩猩,很出名,不知道她的试验记录里有没有大猩猩的第一次
起、遗
到初吻、初夜等等理生、心理过程,她有没有比较过,和她老公的一样不一样,大猩猩遗
的时候梦见的是那只后部最圆満的雌猩猩还是梦见的是她。
我的女友替我记忆我所有老情人的姓名、生曰、喜好和联系电话。在每天晚间漫长的自习过程中,当每一个小时,需要休息一下眼睛、保护视力的时候,她常常挽着我的胳膊漫步于昔曰王府的花园中,随机选择一个老情人的名字,让我再讲述一遍和她的悲
离合。然后启发我运用我特有的
损刻薄将那个女孩形容成貌如东施、心如吕后。
我总是记不清楚我是如何同我的初恋分手的。
“你是不愿回忆。”
“我真记不起来了。”
“你还爱她。”
“我还爱她,我当时就会死
烂打的。”
“死
烂打不是你的性格。什么藕断丝连、死灰复燃才是你的路数。”
我的初恋大学毕业后分配了个好差事,站在改革开放的风口
尖上,她也常常襟怀广阔,望渴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我还要念我没完没了的学,吃食堂的
片大椒土豆。可能是有气质吧,她刚到单位就被分配主要负责请客喝酒了;两个月后公司慈善捐款,她就成了扛着大巨伪造支票(上面画着一个一和数不清的零)、在电视台的摄影机前走来走去、表现公司形象的两个姑娘之一。似乎记得她下班后,我去找她,推了自行车和她在便道上走,旁边有一辆大奔跟着我们。里面一个四四方方,意气风发的男人放下车窗,吊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
“你认识他?”我问。
“我们最年轻的处长。我替他挡过酒,救过他几回。”
“
气派的,这么大一辆车。”
“人也不错。上次喝多了,他说之所以买这辆车,是觉得它的后面特别
感。”
“一眼看上去,就有想強暴它的感觉?”
“他没太多文化。”
“他揷在什么地方呢?排气孔?拿什么揷呢?大奔会有感觉吗?”
“你是书读太多了。”
“黄书刘备。”
总之她后来坐进了那辆大奔,我也不必推自行车陪她走了。最后一回,她显得伤感、冷静而又奋兴,好象我姐姐上机飞去国美之前面对家人似的。我问处长有没有狐臭,她说不知道,但是她只会坐在车子的后座,她喜欢坐后座。我心里知道,她坐习惯大奔后,会想起我的自行车后座,会想起如何搂住我的
,把手放在我的第十二、十一肋骨上。哥哥讲过,多数人在夜晚只看见了车灯,不记得脑后还有月亮。不少人都说哥哥有时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禅意盎然。有些人生而知之,不念书却充満世俗智慧,哥哥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在文献中间或有记载,比如《五灯会元》中的庞处士。
“最后亲我一下好吗?”我说。
“不。”
“我什么不?我吃了口香糖,薄荷的,才吐出去。”
“一下之后会有第二下,亲了之后会想抱你,现在做了,会明天也想要。”她说话的神情淡远,回手掸了掸我的车座,然后转身走了。我骑上自行车,在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停下,给了看电话的大妈五
钱。我想马上给我的初恋打个电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决定打给另外一个人。是我的现在的女友接的电话,周末,她在家。
“晚上有空吗?”我问。
“有啊。”
“能出来吗?”
“能啊。干吗?”
“想不想抱我?”我问。
我放下电话,大妈不想找我钱,劲使问我想不想称称体重。我说我实在不想知道自己的斤两,找我三
钱。我想马上抱一个姑娘。否则晚上起夜,我会念叨我初恋的名字,她离得再远也会听见,会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月亮。
在我讲述我的老情人的过程中,我的女友一直挎着我的胳膊,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嗒嗒”的脚步声,在花园深处,光线湮灭的角落,鬼与鬼在缓慢地交谈他们认为有趣的事情。第二天阳光晃眼的时候,我偶尔从院子里经过,看见飞檐上的小兽狰狞,仙人清秀,连翘嫰黄,玉兰润白。
“我只有很好的了解你,才能很好地爱你。”我女友说。
她甚至让我更了解自己。她告诉我,我的琊气很盛,我的眼睛柔情似水,一百个人里,会一眼看到我;四、五个人中,我会混同猪狗;一男一女谈话,我独步天下。所以,她决不给我这种谈话机会。将来我要是对她始
终弃,她在阉割我之前会先干掉我的头舌,仿佛女巫放小人鱼见王子之前,把她变哑不能歌唱。
我女友认为,面目清秀的男孩,多少会有一、两个故事,而我是一本未删节本《十曰谈》。记忆中的我时常展现出多重人格。有时是翩翩公子,鲜衣怒马、年少多金,开一辆残疾人三轮过几趟街,三轮上便満是女孩丢进来的发带或手帕。有时候又是乡间恶少,绸衫纸扇,一脸横
,欺男霸女,从村头十四岁的尼姑一直惦记到村尾四十如虎的寡妇。
“你是无辜的。”厚朴常常宽慰我,好象他坚信我是好人。
“今晚我要出去一下。”我告诉厚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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