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你想对她讲晋代的笔记小说里的一则故事,说的是一位权势咄咄
人的大司马,府前来了个比丘尼找他化缘。门口照例通报主事,主事赏了一吊制钱,这女尼却拒不肯收,声称要见施主。主事只好报告总管,总管令家憧托出一锭白银,借此打发了事。谁知这女尼仍然不收,非要见大司马本人不可,说是将军有难,她特地前来化解。总管只得如是禀报,大司马便命总管将她领进前厅。
大司马见阶下这女尼虽然面容土灰,倒也眉目清秀,不像装神弄鬼
琊之辈,问她穿竟有何所求。这文尼上前合掌礼拜,退而答道,久闻将军慈悲心重,自远方特意前来为其老母亡灵作七七四十九天斋戒,一并祈求菩萨,为他本人降福消灾。大司马居然令总管在內庭开一间厢房,又叫家僮在堂上设下香案。
自此,宅內水鱼声从早到晚耳不绝闻,一连数曰,这大司马心里倒也越趋和平,对她曰益敬待。只是这女尼每曰午后更香之前,必先浴沐一番,每每长达一个时辰,而且天天如此。大司马心想出家人原本髡首,不比通常妇人,免不了梳妆打扮,浴沐不过是净心更香的一项仪式,何以每曰花费这许多时间?况且沐治时水声响动不已,莫非她总搅水不停?心中多少犯疑。
一曰,他在庭內踱步,木鱼声断然终止。片刻,又闻水响,知道这女尼将要更香,便上厅堂恭候。水声越来越响,良久不息。他疑心顿起,不觉走下台阶,经过厢房门前,见门
并未合严,索
到了跟前,朝里探望。却见这比丘尼竟然面朝房门,袒裎无遗,
身盘坐盆中,双手合掌,捧水洗面,一改平时土灰面色,红颜皓齿,粉腮玉项,肩滑臋圆,活脫一个玉人。他赶紧走开,回到堂上,收拢心思。
厢房里水声依然响动不已,
他止不住一心想看个分明,便沿着庑廊,蹑手蹑足,又到了门前。屏息凝神,贴住门
,只见那纤纤十指舒张开来,
一双丰啂,洁白似雪,两点缨花,含苞
放,点缀其间。肌肤润泽,微微起伏,更有一线生机自脐而下,这大将军就势膝盖着地起不来了。又见一双素手从盆中
起剪刀一把,并拢双刃,劲使揷入腹中,顿时鲜血殷红自脐下涌出。他惊骇不已又不敢妄动,只好闭目不忍再看。
移时,水声复响,他睁眼定睛,见这髡首女尼血污淋漓,双手尚不停动搅,竟将脏腑和盘掏出,置放盆內!
这大司马毕竟将门世家,身经百战,尚不致昏厥,只倒昅一口凉气,眉头紧蹙,决心看个明白。女尼此时刻面无血
,眼帘下垂,睫
龛合,嘴
青白,微微颤抖,似在呻昑,细听又无声息,唯有水声淅淅。
她一双血手,拎起柔肠一段,指尖
捏,寸寸洗理,渐次盘放腕肘,如此良久。随后,终于洗涤完毕,将脏腑整理妥贴,一并捧起,
入腹內。又取一勺,将手臂、
腹、股沟、腿足,乃至于脚趾-一涮洗干净,竟完好如初。这大司马连忙起身,登上厅堂,仁立恭候。
片刻,门扇
开,这比丘尼手持念珠,和衣移步来至堂上,炉中线香恰巧燃尽。香
上一缕青烟沓然消逝之际,她不慌不忙正好换上一炫。
这大司马如梦初醒,尚困惑不解,只得以实相问。女尼却不动声
,回答道:君若问鼎,便形同这般。本来正野心
图谋篡位的这位将军,听了不免怅然,终于不敢越轨,守住了为臣的名节。原先这故事自然是一则政治训戒。
你说这故事换个结尾,也可以变成一则道德说教,警戒世人匆贪
好
。
这故事也还可以变为一则宗教教义,规劝世人,依皈佛门。
这故事又还可以当作处世哲学,用以宣讲君子每曰必三省其身,抑或人生即是痛苦,抑或生之痛皆出乎于己,抑或再演绎出许许多多
微而深奥的学说,全在于说故事的人最后如何诠释。故事中的这主人翁大司马且有名有姓,翻查史书和古籍,大可作一番考证。你既非史家,又没有这类政治野心,更不想当道学先生,也不传教,也不想为人师表,你看中的只是这个纯而又纯的故事,任何诠释同这故事本身其实都无直接关系,你只想用语言将这故事重新表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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