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流星
“这是什么?”梁应物用手指比出V字。
“胜利。”
“别想那么多。”
“哦,是二。”
梁应物叹了口气:“这是两
手指。”
我一副败给他的样子:“冷面,请不要玩这么弱智的游戏,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你这种人才变得这么复杂。”
“喂,请不要随便给人起绰号。”
“哈,可我觉得很合适啊。哦呵呵呵,你看你看。”
梁应物连忙低头,脸顿时苦了。刚才忙着比手势,一只苍蝇在他面前盘旋了几圈,终于下决心落在了他没来得及干掉的小半碗冷面上,顺着面条努力爬着。
“老板,再来一碗!”
我的眼珠顿时瞪出来:“我以为你差不多吃够了呢,饭量这么大怎么就不胖。”
梁应物用手指了指脑袋:“劳心者花费的能量永远是你这种劳力者无法想象的。”
“看见了,一
手指。”我蹲在战略的高度直接鄙视他。
我们单位附件的一条弄堂里新开了家神秘冷面馆,没错,就是叫这个名字。小店里只有冷面,各种各样的冷面,光一字摆开的配料就有二十几种,绝对美味。梁应物听我说过好几次,这个中午终于有空冲过来尝尝鲜。
“七
下天山冷面一碗来了。”跑堂的胖子嗓音低沉浑厚地可以去唱男低音,很有气势地把面拍在桌上。
放七种配料的面就叫七
下天山,可是面客们无法自主选择用哪七种料,只凭做面的瘦子高兴。所以梁应物这次吃的七
和刚才的七
味道是不一样的,一样的是美味。为了不让面客误会成七剑下天山,墙上挂満了菜单竖幅。
如果是八仙跳海冷面就要贵一块,依此类推。原本只到十一
汉就截止了,我推测老板文化有限,想不出新词,就告诉跑堂的胖子,还有金陵十二猜和十三太
。结果第二天竖幅就多了两条,我也获得了八折贵宾优待。
“你看,精神文明就是这样转化成物质文明的。”我对梁应物说。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有给梁应物起绰号的冲动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起绰号的最高境界就是双关。我以前有个读出博士的导领姓田,所以大家都叫他田博。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不是田博,是田伯。”
“什么意思?”
“田伯光的简称,知道不?”
梁应物头摇。
“那是站在采花界巅峰的人物,竟然连超现实主义大作《笑傲江湖》都没看过,我无语了。”
“庇,今天你话特别多,还无语!那什么冷面又怎么双关了?”
我嘿嘿笑着,鬼扯道:“在食物界给你找一个代码,有韧劲弹
好还是好冷面,多么优良的品质,你要好好向冷面学习。”
冷面的新冷面已经少了一半。他停下嘴,问:“废话说完没有?”
“说完了。”
“你不能理解为什么六耳可以同时控制那么多的
发,你觉得人脑不可能负荷这么复杂的工作,对不对?”
“我的电脑同时进行几个程序就会慢得要命,人脑虽然很神秘,可也強不到这种程度啊。”
“你刚才看见我竖起两
手指。这没错,可你知道这两
手指是怎么竖起来的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想要回答的时候,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的肌
是怎么运动的,这个动作牵动了多少东西,你知道吗?”
“这…”
“你只看见动了两
手指,其实为了这个动作,不知多少亿组织细胞各司其职,没有一个会出差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的大脑要直接指挥那么多的组织细胞。”
“你的意思是,六耳并不是直接指挥每一
发的?”
“是的,我想他的大脑只是发出要干什么的指令,神经系统就能自动执行命令,安排合适的
发去做合适的事。不过就是这样,也足够惊人。这代表着他全身所有的
发都有了神经系统,组织成分和普通
发也大有区别,而大脑也认可了这新增加的庞大系统,这一系列的变化,真是生物史上的奇迹,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切的变化,竟是自发产生的!”
“是啊,如果他肯来配合你们研究的话,不知会有多少新发现。可惜他现在对自己満意的很,怎都不愿来的。”
梁应物叹了口气,显然我说中了他的心坎。
“好啦,六耳的事我算是向你汇报了,以后东窗事发,你可不能让察警找我的麻烦。”
梁应物奇道:“和我说有什么用?”
“我才不信你会不如实报告给X机构呢。说到底,X机构也算是官方吧。就算你们不会像警方一样,急着抓六耳归案,也想把他控制住吧。”
梁应物苦笑:“你想得太多了,可能上面是想把一切都控制住,但哪里有这样的能力。比如路云,我们不一样没奈何吗?不过,保持良好的关系是必要的,你找个机会和他说一下,让他接触一下机构。当然不是要拿他做实验。”
我点点头:“试试吧,不过他戒心
重的。”
梁应物已经把冷面干完,伸手过来搭着我的肩膀:“小同志,做事要注意方式方法。”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冷面就要有冷面的样子,你这不着四六都和谁学的呀。”
“就跟着你学了点皮
。”梁应物看看被我打开的手,
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回干净了。”
我连忙看肩膀,还好,没真留个咸猪蹄印。抬眼正好看见“七
下天山”的竖幅,心里嘀咕:这面还真是厉害,一碗半下去立刻就
了。
下午四点,杨华的座位边不时人影晃动,各路神仙来来回回了好多次,对他那张空椅子望眼
穿。
每天一场的杨氏评书今天还未开播,主角到现在都没回报社。前些天他最迟三点半都回来了。
“一定是有突
进展了。”鬼子唐说。
我没吱声。心里却大概猜到了原因。
四点二十分,杨华终于出现在新闻中心的大厅里。
十几个人的注视下,他打开电脑,在WORD上飞快打出标题:
海上城市传奇最新进展:神秘人前夜饮弹!
果然是这件事,我在心里叹息着。
围观的家伙一下子奋兴起来,七嘴八舌问经过。
“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杨华经常以这句混帐话作为开场白,这说明市局的人口风确实紧,打探消息困难。不过他的稿子写出来总是像模像样,头头是道,似乎深悉內情,又不瞎编到被人指责职业道德,绝对体现了一名老记者的
深功力。
“神秘人前晚被伏击了,这次是个超魁梧的肌
男,身高超过两米。”
“又冒出来一个啊。”
“在龙茗路的一个工地上,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人参加了这次攻击,其中至少有一小半是精通空手道、跆拳道或其它格斗术的硬手。”
“连警方都没抓到神秘人的影子,那帮人是怎么伏击到的?”宗而的脑子很清楚,立刻问了个相当关键的问题。
“据说前些天被神秘人击破的一个扒手集团是附庸于某个势力的,扒手头子被打到半死的时候昏了头去威吓神秘人,结果现在还在医院里重度昏
。神秘人顺藤摸瓜去找扒手集团背后势力的麻烦,不料人家消息灵通,有个在场的小弟把话传了出去,一琢磨就猜到这几天会被自命正义使者的神秘人找上门,聚集了大批人马守株待兔。”
“结果呢?”
“那个肌
男超级強悍,发现被围了一点都不慌,只一刻钟就收拾了大半人马。可是他没想到有个人揣了把改造手
,在他背后开了一
,据开
的人说在背上打了个大
出来,看见的人都愣了,没想到这
威力这么大。”
“啊!”林大美人掩口轻呼。
“照理那神秘人是受了重伤,可他中
后反而突然发飙,一下子把
夺了过来,一拧就弄断了,剩下的人在两三分钟里,一半死了,一半重伤。”说到这里,杨华脸上
出困惑之
。
“这件事连警方都没弄清楚,好像他用了某种神秘武器,很多人像被几千
细钢针
了个对穿,死状极惨。但这种武器没留下一点痕迹,先前被打倒的人,也没见到这武器的样子,只看见有的人被打了一拳,身上就噴出血来,还有的人明明没被拳打到,神秘人只是在他身边掠过,就噴着血倒下了。”
连我在內,所有人都听得直昅冷气。
“更有更妖的,现场鉴识专家工作到今天上午,依然没有找到神秘人的血
,也就是说他被
在背上开了个大
,只留了极少的血,或者甚至没留血。弹头没找到,相信是留在了身体里。还有个人说他看见神秘人背上的
伤后来又愈合了,不过警方认为他太紧张看错了。另外还有件怪事,从现场留下的足迹看,这人的体重不会超过一百五十斤,可是从他的外型看,至少也该在一百八十斤以上。之前的现场分析里,也都有神秘人体重过轻的现象,可这次差的最夸张。”
“这绝对不是正常人。”鬼子唐很肯定地说。
“警方对此也相当困惑。”杨华点头说。
“这是一个超人家族。”鬼子唐接下来的话就引来一阵嘘声。
我悄悄地退出来,走回自己座位。
昨天六耳的确受伤了。
我看着他是怎样闭着眼睛,凭感觉用伤口附近的
发,像舞动的软镊子一样,把弹头从背肌里夹出来,痛得他手都在颤动。
弹头只嵌进
里约三分之二,还留了个尾巴在外面。之前他用
把伤口紧紧地裹住,那个人没有幻视,看起来伤口的确快速愈合了。
伤并不算重,用酒
消过毒,六耳就把伤口“
合”了。据他说,他的恢复力很強,上次手上的割伤只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现在他知道自己真的挡不住弹子。
其实在那人开
前一刻,六耳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那似乎是野兽的直觉,几乎在弹子
出的同时,他就绷紧了背上的肌
,指挥附近的
发结了一层又一层。
可还是没有用,弹子的高温让前几层的
发一碰就烧焦了,后面几层临时组成的防线稍稍挡了一下,还是被弹头钻进身体。
这样看来,就算是早有准备,在近距离也很难挡住这种手
的
击,更何况还有太多威力更強,
速更快的
。
受伤的六耳怒不可遏。
他完全听不进我的劝告,他甚至等不及把伤养好。
“敢伏击我的人,就要准备好付出代价!”他咆哮着,让我担心墙壁的隔音效果是否足够好。
“他们有
!”
“我不会笨到第二次停下来被打,凭我的速度他们根本瞄不准。”
那一刻,他像个被忤逆的暴君。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伤口已经结痂。我出门的时候,他告诉我,准备下午出发,去倾泻他的怒火。
“毒瘤必须被铲除。”他这样说。
唯一对我作的妥协,如今静静地躺在我的
子口袋里。
希望我不会用到它。
走在小区里,天色渐暗。
拎着两份八仙跳海冷面外卖,摸钥匙极不方便,从进电梯就开始摸,到了房门口手还在包里抓瞎了好一阵。
屋子里没开灯。
我关上门,叫了一声,没人应。
六耳未归。
我心里有些不安,希望他没事。
今天他挟愤而去,恐怕下手不会留情。从杨华那里,我知道六耳昨天中
之后,杀了不少人。昨天他没有告诉我这些,他只是在展现他的愤怒。
或许死的人罪有应得,或许他们只曾为小恶。但六耳对人性命的轻
,让我心里不舒服。我已经想好,如果他今天平安归来,就让他搬到别处去住吧。
到了八点半,我已经把一份冷面吃完,六耳还没回来。
他的机手已经不用很久,没有可以联系上他的办法。
莫非真出事了?
他
伤未愈,如果再被
击…
而且前天的事之后,曾无往而不利的神秘人在弹子面前受挫已经不是秘密,有心多备几把
的话…
我坐在电脑前开了好些网页,却没有心思浏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
的确,我对他的做法想法不甚认同,但显然他还是拿我当朋友的。真要有事,我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时钟已经指过九点。
我摸出口袋里的一卷纸条,展开。
钻出出租车的时候,脸上几点冰凉。开始飘小雨了。
眼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酒楼。
我再次看了一眼酒楼的名字,没错,就是六耳昨走前写给我的那座。
这是就他今天的目标,也是那股势力最重要的据点。
我向门口走去,门童笑脸相
。
“先生一位吗?”
“我找朋友。”我示意已经有人在里面等我吃饭,谢绝了引路,自己往里走。
这家酒楼的生意不错,已经快到夜宵时间,还有一半的桌子上有人吃饭。
我扫了眼一楼大堂,顺着楼梯走上二楼。
六耳几天来的表现,让我知道他的
子比从前偏激了很多。这次最后肯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內心深处只怕也没把握,为自己留了条退路。
这酒楼规模极大,地段又好,可见老板的实力。六耳真要出事,单
匹马我怎么救法?
从二楼走到三楼,又到四楼,我装作找人的样子,心里却越来越疑惑。
我所看到的一切迹象都很正常,四楼还有几家在办婚宴,以六耳前几天的声势,不管是否平安离开,一定是闹个天翻地覆的啊。
通往五楼的楼梯上竖了块“顾客止步”的牌子。我刚往上走了没几步,一位服务姐小就拦住我。
“先生,上面两层是办公区。”
就是这上面了。我心里暗想。
“我有个朋友喝醉了,转了遍找不到他,会不会跑到上面去了?”
“我没看见有人上去呀。”
“兴许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晃上去的,我这朋友一喝醉就爱耍酒疯,我得上去瞧瞧,别砸坏什么东西。”
我刚走了一步姐小又把我拦下来。
“一定没往这上面去,就算我没注意,这上面也有保安呢。你那朋友要是真在上面耍酒风,早就被扔下来啰。”姐小笑盈盈地说。
我有些无奈地随着姐小往下走,这地方硬闯可不行,而且一定有监视器,再找借口多半会引起注意。
“听你的口气上面的保安可够狠的呀,看来是没人敢在你们这儿捣乱的了。”我试探着她的口风。
“反正我在这儿做的这大半年里是没见过有人来捣乱的。再说好好的吃饭谁没事要来捣乱呀。”
看样子这服务员并不太清楚上面两层待的是何许人。
大半年没见过有人捣乱?也就是说今天下午没出过什么事情,更肯定的一点是没有过
声,否则下面楼层的服务员不可能不知道。
我慢慢走出酒楼,心中疑云越来越重。
难道六耳没有来过?
那他去了哪里?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别等我回到家的时候他正在看电视吧。
六耳只抄了这么个地址给我,现在我还能去哪儿?
回头看看灯火辉煌的酒楼,线索断了,我心里涌起无力感。
绕着酒楼附近再转转吧,发现不了什么就只能回家干等了。
还是小雨,风却大了。我
着风,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吹到了脸上。
我抹了把嘴角,是
头发。
我随手一甩,这
头发又细又长,粘在手上,甩了好几下才甩掉。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等我意识到什么,那
头发已经消失在风雨里,再也找不到了。
是从哪里来的?我前面并没有人啊。
我四下张望,最终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上。
一张下半身还贴在电线杆上,上半身在风里招摇的纸。
这是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牛皮癣”——简易广告招贴,多是
病治疗或贩卖假凭文。在这张纸上,有些许丝黑飘动。
我快步走近,一把将广告撕下来。
十几近一米长的黑发揷在薄薄的广告纸上,从上面的痕迹看,最初上面至少有上百
,已经被风吹走大半。除了六耳,还有谁会在这种地方干这么高难度的事?
意识到这是六耳留给我的信息,我立刻端详起纸上的广告。
这是张再普通不过的承办假凭文的广告,留了个“张先生”的机手号。
这张先生当然不会和六耳有什么关系,那么六耳把
发留在上面的意思?
这张纸的纸质不太好,被雨水打
,已经有些残破了。特别是下半部份。
我抬起头细看电线杆,原先贴着广告的地方好像有些白痕,但不太清楚,也不像是字。
不对!
刚才这张广告是上半部分脫落,而我撕下来之前,下半部分还贴在水泥柱上。我几乎完整地把广告撕了下来,照这样看,如有残破也该是先脫落被风吹着的上半部分,可现在的情况是…
看过纸上的残痕,我仔细地把这张广告再贴附到原先的位置,和上面的白痕对应起来。
像是有人用一把钢锥,在纸上划了个右转弯的箭头。
当然不会是钢锥了,我清楚地知道,这把锋利的锥子,一定是手上这些
发组成的。
我顺着箭头的方向望去,离十字路口还有很长的距离。
沿途我一直留意四周,小心不要错过六耳的标记,到了十字路口右转,直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都没有发现新的记号。
再怎么走?往前,还是向左转,亦或向右?
或许是六耳留下的记号被风雨吹掉了?
想到这点,我突然意识到,要是我晚来半小时,恐怕酒楼前的这个记号也看不见了。六耳真要作记号的话,为什么不做一个保留时间长些的?
一个答案在心里浮起来:他没有这个时间。甚至,他已没有这个力气,只能匆匆为之。
我不再往前走,掉回头,查看有没有被我错漏的地方。
经过的几
电线杆上贴着的广告我都凑近看了,没有曾被
发穿过的痕迹。
心里愈发地着急,抬着看看挂在路口上方的交通标志,突然想到,会不会六耳的意思不是“前方路口右转”?
六耳不会开车,这样的标记对任何一个司机来说是前方路口右转,但对一般的人来说,或许只是前方右转?
少了一个“路口”结果是大不相同的。
我快步向酒楼方向走去,果然在离酒楼大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有条狭窄的小巷。就是因为太近了,刚才一心想着前方路口右转,竟然忽略了过去。
我毫不犹豫地转了进去。
这条小巷一边是所工厂,另一边是酒楼,所以并没有住家。
巷子里很脏,有许多酒楼排出来的污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这还是下着雨,如果平时,一定没人愿意走进来。
走了五六十米,巷子往工厂的方向直直地拐了个弯。我转过去,前面不远就是尽头。这是条死巷。
工厂在巷末一侧开了扇铁门,但现在铁门紧紧关着,远远望去上面锈迹斑斑。
门前
七八糟一大堆的废弃物,占了十几平方,把巷尾填満了。
我走到废弃物旁,看着紧闭的铁门。会不会在那后面?
已经到了这里就没什么可思前想后的,我一脚踩进地上的那些纸箱子里,打算走到铁门前想法子翻过去看看。
还差一步到铁门口,脚下的感触有异,连忙收回脚,稳住重心,低头用手一拨。
正是六耳!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躺在破纸箱空隙间的长条形物体。并不是他曾经变出的女人模样,也不是高大威猛的肌
男,更不是六耳原本自己的模样。除了我,没有人会在第一时间分辨出,这
淋淋躺在地上的,或许是一个人。
因为六耳已经显了原形。
那些曾在我面前张牙舞爪,被六耳亲热地称为“小家伙”的黑
,软软地胡乱地耷拉着,贴満了六耳的躯体,没有半点生气。他満身都是
,我虽已经移开上面的遮盖物,却一时看不出他伤在哪里。
我连忙去摸六耳的鼻息,还没拨开他脸上的
,就听他气息微弱地说:“还没死,你总算是来啦。”
我放下心来,忙问:“怎么了,中
了?”
他微微头摇。
“先…先想法回去再说。”他说话都异常吃力。
回去?这是个难题。他这幅模样我不可能明目张胆扶着他叫出租。不过,眼前庞大的杂物堆倒是颇有些可以掩饰的道具。
拾了两个还算完整的长纸箱,一头一尾正好把蜷着腿的六耳套进去,告诉他别
动,上面有孔闷不死,看他样子也没力气腾折。
捡了几
绳子勉強把箱子绑好,千万别在路上散了。我已经想好,万一散开就告诉别人是长
绒人型玩具。
双手抱着这个超重的拼装纸箱,我走出巷子,把纸箱放到地上,扬手
招出租车,又把手放下。
这么长的纸箱,出租车里放不下啊。
想了想,只好摸出机手拨通大众出租的订车电话,订了辆小货车。原本订货车至少得提前半天,我在电话里好说歹说,同意加钱,才订到了一辆。接线员明确地告诉我,至少得等四十分钟。
雨开始大起来,我没带伞,不愿意躲进酒楼免得多生是非,所以没一会儿全身都
了。而地上纸箱里的六耳,虽然闷不死也淹不死,也一定不好受。
不知他什么地方受的伤,昨天中了
都没变成这样子。希望他的伤口别感染化脓,否则往医院一送又是宗大新闻。
足足等了近一小时,小货车才出现在雨幕里。在把六耳抱进货厢里的时候,司机还好心地跑下来搭了一把,让我心里一慌,还好他没发觉什么。
“什么东西啊,
沉呢。”司机一边开一边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说。
“呃,是我朋友送的个艺术雕像。”
“雕塑啊。”
“是的,用最新型的软
塑料做的。”我怕他刚才在搬的时候感觉到时面的东西不太硬坚,补了一句。
好在这司机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暗自抹了把额上的冷汗,一直沉默到了终点。
下车后我用最快的速度一个人把纸箱抱出了货厢,免得司机再来帮手。
从小区门口到我住的楼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虽然已经过了十一点,又下着雨,只有零星一两个行人,抱着大纸箱,我还是感觉芒刺在背。
好不容意捱到进楼上电梯。门口保安看了我几眼,让我十分不自在,简直像做了贼一样。
把这见不得光的东西抱进房间放在客厅地上,反腿踢上门,我弯下
双手撑着膝盖,
了好一阵
气,这才开灯拆箱。
把六耳从箱子里拖出来,他四仰八叉地躺着,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样子,
膛起伏,狼狈之极。
“伤在哪里,我看看。”
他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要弯下
去,方听见他像蚊子叫那么轻的声音。
“我没受伤。”
“没受伤?”这可比他重了十几
更令我吃惊。
“没伤你怎么这幅模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六耳轻弱的声音中満是不安和惶恐,
“我没有力气了,一点力气都没了。”他颤抖声音里还有另一种情绪。一种我似乎有些熟悉的情绪。那是什么?
在他断断续续,并且有些混乱的叙述中,我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其实一切非常简单。
六耳并没有入进那家店酒。
在去的路上,他就觉得身体不对劲。本来每时每刻,六耳都觉得自己充満了力量,可是这力量正一点点的从他体內菗离。
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六耳到达的时候小心堪察了附近的情况,找好退路。可他做完这一切,准备入进
店酒的时候,力量
失的情况加剧了。
他清楚地感到,全身像手臂一般亲切的
发,那些“小家伙”们,正在枯萎。它们迅速地衰弱下去,支持正常人的形体已经越来越困难,不管是变化出的花衬衫还是肤皮,都以
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力量的飞速逝去让六耳顿时陷入慌乱,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暴
,或许会死去。想到那个堪察地形时看到的死巷,六耳用最后的力气做了标记,拼命地跑进巷子里。
他一边跑,身上的肤皮、服衣一边变形。当他转过弯,扑进废物堆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了
人。
六耳扯了一大堆东西把自己盖起来,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已没有半分力气,连一个孩童都不如。
“我躲那堆废物里的时候,就在想,天塌下来了,天塌下来了。”
“我想你会来救我的,你总是能救我的。可是我又变成一个废物了。”六耳仰着头,努力地看我。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这样说。
“我还能好起来的,是吗,我还能好起来的,到了明天,我就会重新有力量的。”六耳突然拼命地喊着起来,可是这轻微的喊声,我一旦站直身子,恐怕就听不清楚了。
我想起来了,那种情绪。
是绝望。
是一切都开始崩溃了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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