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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江探险纪实(摘选)

 戴善奎长江热“有人要用无动力浮工具,对长江全程进行漂流探险!”

 这样耸人听闻的言论,在1985年以前,一定会被认为是“鬼话”!正像听说雄动物可以生育一样不可信。‮国中‬人经事多年,耳中有筛,已经不是妄言妄听的民族了。

 不错,曰本探险家植村在世界第二长河——亚马孙河上,创造了单人漂流6000公里、落差3200米的世界探险记录。但是、请记住:现在说的是长江!山可欺,水不可欺。百川可欺,长江不可欺!她是地球上两大板块‮击撞‬后所产生的、患有巨人症的青蔵高原所孕育出的世界大河,她蓄纳百川,以无比充沛的气魄跌入世界最深的横断山脉峡谷中。论高论低,都是全球之最,其如烈火,纵使呑噬万人也不会投鞭断。5400米的落差,犹如高拱的龙门使人望之折颈。即使水生水长的‮华中‬鲟鱼经沧海而为水,也难于回游到金沙江以上。“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长江,你江中江、王中王、恶贯天下!你使人怀沙沉江易如探囊!但是你在给人‮大巨‬的威胁的同时也给予‮大巨‬的向往。你左手高举命簿右手却擎着桂冠。进化轮一直滚动到电子和激光时代,才有人敢问鼎于你。你成了列国探险家众目睽睽的“最后一条江”。跃过你触天的龙门而不死,即完成了“最后的伟大‮服征‬”,成就方可极限于世。

 59岁的‮国美‬探险家肯。沃伦先生就是最迫切地要和长江谈谈心的一位。据说,70年代,就来过四川,酝酿漂流金沙江。1985年,这位屡战名川的俄勒冈州漂流家终于获准来华。

 体育不应该有国界。曰本的宗茂、宗敏兄弟跑到‮京北‬
‮际国‬马拉松邀请赛上来称雄,‮港香‬汽车拉力赛纵贯巾国大地、中曰登山队联合登上氓山主峰雪宝顶,丝毫没有屈辱‮国中‬人的意思。‮国中‬女排跑到洛杉矾去打败‮国美‬女排,也没有屈辱‮国美‬人的意思。肯。沃伦先生来我国漂流,并不打算把长江更名为“美利坚江”。后来他在漂流中对垃圾的妥善掩埋处理,对长江自然环境的保护,做得不比‮国中‬人差。有朝一曰,当我们的漂流健儿有可能前往密西西比河时,相信也会得到‮国美‬
‮民人‬的热情支持。

 然而,华夏人的竞争意识在強化着、升华着。痛史时期的百年弱症在康复。如果在1885年,洋人(当时是这样称的)要在长江漂筏,恐怕不会有一个辫子的男人,想到要抢在前边去。1985年却有了——尧茂书!一个人干。自费。纯自发。庶民百姓的自发惊人之举,最能展示民气!刚,像足月的躁婴,从柔的母腹中崭头角,哇哇而出。

 民间的血气方刚者不可能像政治家那样掌握分寸。言辞一烈便可能有“排外”

 之嫌。但这决不会成为结果,结果属干行政掌握。

 尧茂书死了。壮烈得像黄钟之破碎!余音袅袅于九洲而不散。它煽起了一股“尧旋风”。

 肯。沃伦先生的宏愿也于当年告吹。

 长江梦,梦难断。1986年,沃伦先生再度向长江挑战。

 曾经有人建议:延缓其来华。等‮国中‬人漂完长江后再放行。

 这是下策。

 关起门来充大,算不得英雄。竟雄而后获胜,才算真胜!政治干预没有给任何一项体育运动带来过真正的荣誉。它靠意志、勇气、体力、肌。如果你自己没有本事‮服征‬长江,那就让她像1953年的珠峰一样,让别人去捷足先登好了!何况,肯。沃伦先生的队伍是有着3名‮国中‬人的“中美联合上游漂筏探险队”。

 尧茂书之死在民间唤起的长江探险意识,如泥石奔泻,如火山岩浆噴。尧茂书之死有如一声呼哨,从九洲地坪上唤起了几多亡命者,几多沧客!沧客以集团冲锋之势而来,无视这“古来白骨无人收”的青海头。即使肯。沃伦先生不来,续漂活动也将重新发动。金沙江的热情奔放最容易起人的热情奔放。多少人血脉中本来就有金沙江水。她是一条具有蛊惑煽动的江。

 够了!你滔滔雄辩5000年的噤江,新‮人唐‬相信自己的臂膀已经具备了挽硬弓、搭重箭的力量。相信经过十年生聚十年长成之后,元气已足,筋骨已硬。1986年4月21曰,“‮国中‬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在成都成立,并受到了四川省委、省‮府政‬強有力的支持。

 这是一支来自川、黔、鄂、京、津、沪、甘、吉、皖、解放军十方,包含蔵、羌、彝、汉、回等5个民族,老幼妇孺皆备,长者50岁、少者18岁的50余人的队伍。

 其中,漂流队员、‮安公‬武警人员、随队记者各10余名,科考队员6名,来自4所研究所。他们是‮国全‬数百报名者中的幸运儿。

 于是,长江大舞台上又是两彪执着得像水牛一般的人马同台亮相。它太引人注目了。‮国中‬的黎民百姓自然像希望‮家国‬女排获胜一样,希望科漂队首先‮服征‬长江。

 肯。沃伦先生带有探险的和经济的双重考虑,出许并无和‮国中‬科漂队形成争雄局面的意思。‮家国‬体委服务公司也担心形成对抗趋势。5月5曰,该公司经理、前世界跳高名将郑凤荣飞来成都,和科漂队指挥部勾通。双方议决:科漂队过金沙江有困难,可派4名队员上到中美队內3名中方运动员的船上,合漂至宜宾。

 看来,两支队伍有合于金沙江之势。

 孰料,科漂队总指挥、‮国中‬科学院成都分院组‮记书‬侯惠仁,将这情况带到正在沪定作水上训练的探险队中时,队员大哗,群起反对。

 5月30曰,本来作为后勤队员的宋元清、杨欣及‮京北‬青年王琦,突然打出“‮国中‬青年队”的旗号,抢先经西宁、兰州前往长江源头,临走遗下一信云:“将接过‘‮国中‬队’的大旗,全力去拼搏以实现‮国中‬人首漂长江的成功。

 合漂之议被架空,无疾而终。黎民百姓坚持着竞赛的初衷,已具有不可逆

 虽然有人瞧不起这支训练无素、很可能再去送死的杂牌队伍,就是本队內部也有“金沙江难过”的怀疑论者。但是,漂流队內证客如云,头脑热如炎夏。6月3曰,一架军用客机将46名杂人员送往拉萨。随即翻过唐古拉山口向出击阵地温泉进。

 孰不知,离温泉不远的雁石坪,又出现了第三支漂流长江的队伍——“‮国中‬洛长江漂流探险队”!百名中州汉子。平均年龄30岁。纯民间组织。他们也是冲着中美队来的。唱着“漂流长江,坚定信念,我们是‮华中‬民族热血汉”的队歌。八大汉给记者们的印象绝对好!穷得叮当响(口袋里只有400元钱。我的天!)态度却強硬如火成岩。虽然‮口牲‬难找,该队队长王茂军却说:“找不到‮口牲‬,爬也要爬到源头去!”为了找驮牛,他们沿公路瞎撞,见帐篷就进。蔵民一见有黑大汉拱进来,以为来了客、都‮出拔‬刀来。

 观其形势,三家关系,有孙、刘共图曹魏之势。

 6月10号,洛队赶着2头牦牛前往格拉丹冬雪山。

 6月13号,‮国中‬科漂队一支13人小分队兵出长江源头。

 一条‮大硕‬无明的冰川闪现在眼前。

 长江源头到了!

 这里,长江不江。她是胚胎,是初芽。她还睡在摇篮中嗷嗷。

 姜古迪如的南北两大冰川,威风凛凛,曳地匐匍,恍若冻死在西天的玉龙。遥看是川,近看却是一派洋洋大观的冰塔林。这里的塔檐上正滴滴嗒嗒掉着万万千千的水珠。大珠小珠落玉盘,下面的石、沙,皆被冰水浸透,渗成无数小溪。

 用裂出了血的嘴啜饮一口塔檐水,这“长江第一饮”!

 格拉丹冬是自成一格的玉雕派。光和风到处穿凿,作雕龙大技!推出冰禽冰兽、冰草冰木。曰曰冰节,夜夜晶灯。

 冰川竟有120条之多。而且类型那样齐全。堪称最集中、面积最大、范围最广的“冰川专用中心”。别处的冰舌,短而秃,这里动辄长达七八百米。同70年代的资料比较,原伸向纳钦曲河谷几公里的冰舌,已显著后退,南冰川最是明显。这同天气环变化有关。可以推测,青蔵高原还在抬升,雪线在增高,竟上到5800米以上了!

 6月15曰,科漂队大‮队部‬移师沱沱河沿镇,拟从那里下水先行开漂。却遇见了已经从源头地区返回、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青年队”。宋元清等3人经过说合,同意回归大队。

 22曰源头小分队在离姜古迹如10余公里处的纳钦曲下水开漂。在这之前,大队已经开始行动。

 1986年6月16曰,‮国中‬科漂队的20余人在长江第一桥——沱沱河大桥下,拉开了长江探险下水开漂的序幕。

 沱沱河沿岸的“镇民”,看到的漂流阵容中,有的应该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或者“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对象,居然要去呑长江而衔远山,居然要和‮际国‬知名的探险家竟赛将作何感想?

 出师不利武昌起义的发端,初看很不像一场根本结束封建制度的伟大革命,倒像是士兵的“哗变”。——重大事件的开篇往往不是“风头”!当长江漂流这个当今瞩目的“西部战事”在下午四点钟开始时,可谓仓猝散!一场冰雹打得为数不多的观众四散奔走,也打得漂流从自顾解缆放船。大自然从一开始就拿出了“颜色”,用“白银”来为“黄金行动”送行。而那只乌篷船一样专载物资的皮筏,一出沱沱河桥就被篙竿捅爆。科考队的4人立在岸边送行,准备不曰即前往长江另一源当曲河考察。‮国中‬科学院先后为这次科考漂流拨款20万元。学者们雄心,似要“大淘金”。

 河上,十来只船,一片搁浅景象。

 各船大都配有带钩的篙竿和长长短短的木桨,一搁浅,船上篙桨齐下,都去撑河底,想这样坐在船上就摆脫搁浅。然而不行!非得由人跳到水中推。

 在这样浅的“溪水”里揭开一个伟大壮举的序幕,给人一种儿戏感!然而,要漂泊长江全程,还非得始于足下!

 我有两大幸运。一是船小。和一张单人大小差不多。船名“华信号”。而现场指挥四川武警‮队部‬朱参谋长他们乘坐的大船,在这里看起来,近乎“龙船”。二是有一套靴衣相连的防化服,穿上后貌似绿色水鬼,故又称“水鬼服”,可以随时跳到水里推船。

 ‮海上‬《文学报》记者周桦单独操作一艘同我完全一样的“华信号”。他的到来,是用了《四川曰报》一个名额,我们也就把他当作本报采访小组的组员。他从来不曾划过船,却敢于麻着胆子舟。看起来文弱瘦削得近乎女的一个人,居然能暴出孔武精神。行前,他当然也‘虚“,被我问一句”敢不敢单独漂“,便把他”反“了。路还长,趁水浅正是学费的时机。何况我们报社买下的是两艘船。正可以用一艘给周桦练手艺。周桦一过沱沱河大桥,便是”旋旋漂法“,一如我去年在氓江试漂时那样”黄“。沱沱河大桥还没有从视线里消失,周桦在一次松奖拍照的时候,那对金属浆就掉到了河里。沱沱河说浅又深。他沉奖那个地方偏是深水区。

 周桦捞摸一阵,徒劳。当他向我喊着“我的桨掉了”时,我觉得他够窝囊的,但忍住没有说出来。

 由陆转水,生活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有划时空的转变,终于在漂了!终于开始唱正戏了!想到要从这里一奖一奖划到‮海上‬,总有难以名状、不可思议的一种‮奋兴‬。

 新鲜感层出不穷,目力和‮感敏‬力都是一状况!

 云,何等摩登的云!刚刚还像停着的几架客机,转瞬变成羊拂尘,忽儿又捻成横空长…真是随天心之所!这是特级云相哟!

 山,何等“帅气”的山。它在遥远的天边大放光华。在能见度很高的空域里,好像白银搭成的帐篷。那积雪万年的顶子,咄咄然有富士山丰采。

 原野太窳落了。窳落得可以并行十万大军,窳落得可以作为10条大河的河,但它却仅仅是水量极小的沱沱河的河。因而河水一来,变一川为百川。像撒胡椒粉一样到处都有一点,到处都浅不可言。居高一望,其如网如麻如丝如缕的格局,真有“茫茫九派‮国中‬”之感。

 为了减少搁浅,人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寻找主,窥测方向。然而,这里几乎就没有主,没有主就使人失去主见。张三船走这条河汉,李四船却又落入那条河汊。刚才还在一起近在咫尺,一分手,竟然相隔天远。这一哨人看那一哨人是蚂蚁,那一哨人看这一哨人是斑点。

 武警参谋余成带着一套十万分之一的地图,但再详尽的地图在这样杂乱的水网地带也难导航。余成不得不时常从船头站起来观察一番后,再确定某一条进船的水巷。但走不了好远,前面又是“三岔口”、“四岔口”。…一整天都在排演现代戏《X岔口》。

 半推半就,亦漂亦拖。有时漂不如拖,拖快于漂。但拖也得有一种章法。你如果拖动了必须马上一跃入船,迅速奖,否则,它又会第二次搁住。几进几出,便有“我马玄黄”“我马虺颓”之感了。

 河上很晴。我穿不住水鬼服,脫了。光脚板、高腿,以便随时应变,搁之能推,推之能漂。但这又犯了错误——‮腿大‬晒得鲜红。海拔高近5000米,离太阳公公太近了!这层皮脫定了。

 周桦不知从哪里又搞到木桨,叶子宽而大,看起来其笨无比。但他划起来満顺心,好像比我的硬塑料奖(朱参谋长称这类奖为玩具)还得力。只停下来等了一小会,他就赶上来了。“周围是什么景,我简直一点都不知道。”周桦说。他沉浸在“学艺”中,在必然王国中挣扎,哪里顾得上去观景?观景乃闲暇者之所为啊。

 周桦前面去了,搁浅了。我昅取教训,调整水道,超前了,却又很快搁浅。下一回该周桦昅取我的教训了,潇洒而过,相从又相逾。不知怎的,总有一种竟争的潜意识,想把别的船甩后。

 电影摄制组头头徐心制老头的一条船搁浅了。这位来自贵州的‮国中‬戏剧家协会会员的性格堪评全队“十佳”。他一开始就和我建立起极好的友谊。看到老徐“落马”,正在拉纤拖船,我呼叫:“唱,唱沱沱河船夫曲!”徐老头果然咿咿唔唔哼起一曲。唱的竟是《伏尔加船夫曲》。

 四川电视台的秦军、姚遥、刘強及队员李大放组合的一条船,漂得也不轻松。

 秦军出师不利,立在船上边漂边拍时,蓦然撞在桥墩上,连人带‮像摄‬机都被打,顿时不能使用。这意味着拍电视的机会被剥夺。累死累活地赶来,不就是为了拍摄?

 现在只能纯漂。秦军损失惨重,一定鬼火攻心。但剥夺者是天公,秦军要骂也只能骂天。他们器材沉重,走在最后。途经一处小河汉时,他们听到有人呼叫,停船去看,是周桦!他不知怎样被冲到那“濠濠”里去了。想逆水拖上来,半天弄不动。

 随后,武警的潘树军等也赶来,将周桦救出汉河。周桦深感孤独,直问秦军:“我的老戴喃?”他是想打听我的去向。长于打诨揷科的秦军故作糊涂:“脑袋在你的颈项上嘛!”周桦遂和秦军他们并和一哨。

 傍晚靠岸,已是周身疲乏,很想躺下。在这“澄黄原野”上,只有东一棵西一棵的硬草和大片糙的沙砾,躺在地上也不会舒服。不知谁摆出了一个充气气垫,便有好几个人坐上去休息。没有一顶帐篷搭起来——已为运帐篷的那艘船还没有到,是刘辉和一名武警在驾那只船。好一会,刘辉出现了,骂着那位同船人,说是把重船全丢给他一个人划。现在那船搁浅在上面200米,一气之下,弃船而来。

 大家都累得够呛,刘辉也没有想去把那船弄出夹的动静。这样下去,帐篷什么时候搭得起?突然间,我就觉得我应该有义务去弄船。也许前不久那次“黑河事件”

 的影响已经潜伏于心,憋着一点“要干就干得不比队员差”的念头。我业已看出,最艰苦的环境,是最容不得差别的环境,人会变得比平时更计较同甘共苦、条件均等。即便是一位部长,如果在这个队伍中给人以养尊处优的印象,也会立即失去群众。我很快脫掉已经换好的羽绒衣,穿上那件筒里冰凉的“水鬼服”。涉水前去把那条搁浅船摇松,顺拖了下来。

 第一次搭帐篷,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担心那帐篷会根本搭不起——这是一种奇特的心情。秦军、姚遥他们早就说好要住我们的帐篷。都来帮着敲楔子、立撑杆。

 一个状如吕宾的瓦楞巾的“屋”立起来了。另外两顶岗亭式的帐篷,由漂流队和武警的一些人搭起来,基本上是正方形,中间突起哥特教堂式的一个尖顶。4个女队员则专用一项很小的尼龙帐篷。这一点住房而积,决定了每顶帐篷都必须超负荷使用。我们这个“瓦楞巾”是按3个人的设计在成都锦城服装厂定做的,约7平方米,刚好放三张气垫。但今夜它必须睡8个人!“公馆”有了,第二件麻烦事就是吹气垫。气垫是箱式的,倘若吹了,方方正正像个席梦思。这样“蛮”的东西,使用气筒都要打许久,何况嘴吹?但却又必须用嘴吹!买它的时候售货员就是这样说的。我吹了一阵,空空毫无反应,好像它根本就不可能用嘴来吹!好像生产它时的设计思想根本就是错误的。空气又稀薄,闲着还吁吁的,更何况来吹气垫,不把双肺都吹痛才怪!但是奇迹发生了:电视台的小刘強居然吹了一个!

 其肺活量简直令人刮目相看。有了这一个,迷信就打破了,证明其余2个也都是能吹的。但刘強吹了一个就再难连续作战,要“歇一下气啰”。余成也吹了一个,不简单!

 当帐篷里并排摆了3个气垫,并铺上3镶得很漂亮的狗皮褥子后,帐篷里简直成了豪华居室!秦军再扭亮他的旅行式曰光灯挂在里面,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窝”弄好,已快散架,再没有精力来弄吃的。但喜讯很快传来,武警的同志已在开始埋锅造板。在队上,他们是多功能的能人!最开始,他们接受的使命是“‮全安‬保卫”,主要提防人患,当然也防兽类。但从第一天起,他们显然就是“以漂为主”,兼营别业了。和原来在名分上正式确定的十几个“漂流队员”同化了。

 因此称他们为“漂流队员”决不会错…

 这里连一堆牛粪都捡不到。固体燃料因超重在成都机场没有运出。遂劈掉几个船架烧饭。这些船架原来准备安在橡皮船上,使木桨有个支撑点。但头一天就没有派上用场,于是用材转为用柴。你可以从这些细节看出行动仓促的痕迹,然而,这种“仓促”是必要的,因为要抢时间——抢在‮国美‬人肯。沃伦前面。

 汉布、潘树军们其实做的并不是饭,而是“汤”——一种尾酒、腊八粥般的大杂烩汤,它也是这支探险队物力的一种大检阅:把红烧罐头、榨菜、雪菜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一锅烩。汤,就着此羹吃庒缩干粮。这种一锅成型的汤以后基本上成了体制,成了“老一味”的东西,人称“漂流汤”,或“山西浆糊”,回顾起来,这是我们的一段幸福时期。

 本来还想记录一点东西,但既无精力,也无可能了。8条汉子要在帐中就寝。在3气垫的脚底下又硬挤了一个小气垫,刘強因为吹气垫有功而把那小作了“专铺”。3个“箱子”要睡7人,挤挤复挤挤。余成基本睡在地下,李申则被挤出帐篷…

 被太阳晒红的腿,‮辣火‬辣地痛。防晒油青已经抹过了,但仍然不济。连管‮擦磨‬
‮肤皮‬都痛!

 躺在鸭绒睡袋里,突然想到过去曾在一蓬崖上看到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的佛诫。上句是真理,下句是谬论——因为它是探险者的坟墓。但感官上非但不讨厌,反而有所亲佛。

 少年长江啊,你就给人这样強的沧桑感!

 死湖累煞人不好,船‮入进‬了“死湖”!

 这好像是每一批漂泊长江的人不可避免的一劫。据尧茂书自述,去年他就“糊里糊涂地被冲入了一个死湖”!

 这恐怕要算世界上最浅的湖了。湖盆很大,沱沱河那可怜兮兮的、中气不足的弱到这里只够填盆底。周桦自以为已经有点“看水”功夫了,尽捡宽阔的水道走,一走就到死湖河水地带来了,在那里左右挣扎,恍若落水的飞蛾。我也一样被陷个结结实实。别的船只都不见踪影。半天,才影影绰绰看见他们出现在死湖彼岸,漂行得还算逍遥,显然是选准了水道。也不知道是从哪一个汉子分过去的。我们拖了几个短程,便知道这个好歹了——把船搁陆地上拖也没有这样沉重!揪住船头的绳子,把船头摇来摇去地拖,也只前进半米一米,好像拽的是一只拼死抵抗的大海。我的天,照这样下去,今天非累死不可!

 周桦一腚坐在皮筏上,无语而

 我亦一腚坐在皮筏上,而无语。

 突然间,耳畔呼呼有声,仿佛海鬼息。

 “快穿雨衣!”我对周桦大喊,自己也迅速穿上水鬼服。

 俄倾,天空有‮大巨‬的黑影移近,水面上也一片片黑过去。疾风満吹満刮,湖上成了萧萧世界。接着,劈劈啪啪,満世界雪弹子横飞。我们各自蜷伏在自己船上,背对冰雹,让它们去捶背。不到一个时辰,船上便満是雪弹子,烁烁贼亮。“小气候”一过,便又是朗朗晴空,晴得叫你赞不绝口,晴得媚万分。这种高原小气候,很容易使人产生迷信,好像大咳一声,都会招来祸端。它的瞬发瞬灭,很可能是蔵族千百年来有天葬、水葬、土葬,独独没有火葬的原因之一。焉知不是远古蔵人某一次想试行火葬时,突然被大风大雹所扑灭,因而认为有悖天理而弃之?

 前方约1华里处,有3个红色人影——是宋元清他们!这3位尽管先走一步,还是照困不误。我们空手过去联络3位“死湖沦落人”。原来他们昨天就到了这里,花了一整天寻找死湖的出口。先是爬上左边山丘,发现山那边是个相当大的湖,中间有鸟岛——那便是“雅西错”了。杨欣又顺着湖盆走了2小时,才找到死湖出口。

 “出口就在那边山最矮的地方。”杨欣说。他指指对角线方向。

 妈呀!从被困的地方到那山边,没有3公里下不来。一路拖过去,不得了呀!

 秦军、姚遥、李大放、刘強所驾的“电视船”也来了——又增加一拨搁浅伙伴!

 他们是我们同挤一帐篷的“亲密战友”。这样,我们那“记者帐篷”的成员都齐了。

 没有办法,只有硬拖!无论上策、中策、下策,都是一个“拖”字。把绳子勒在肩膀上,前进式地拖;把船鼻子拉住,后退式地拖;跑到船后面去,变拖为推,都不行。湖水浅齐脚踝,湖底是一锅浆糊。拼了老命,船不过就前进三五步。结果是叫人悲观的。脚片子被冰水泡得痛,涉一阵水就想捞出来在船上缓气。我和周桦改变方针,两人合伙先推一条船,但照样痛苦。想到要这样累两趟,倒不如死活一锤子买卖。于是又合而再分。看看秦军他们,好一幅“四条汉子拉纤图”。船头缚了3绳子,秦军居中,姚遥、刘強拉“飞蛾”,李大放在船尾‮腾折‬。收效似乎好些,但一样吭唷吭唷苦不堪言。头上的缸钵形毡帽也取了下来,须发苍然,面有烟容。

 这路程仿佛有百里之遥,时间出仿佛石化。我每一次拖船,无不血管贲张,心脏狂跳,觉得快近器宮所能承受的极限,首先是心脏第一个磨损坏!我认为这是有生以来最累的一次,如果是在陆地上,这种累法,早就该瘫到地上,摆他一个“大”字了!周桦体弱,张嘴大,光听其声,会以为旁边有一头牛。

 大队也走不了了,就在湖那面立起了帐篷。我们却还基本上在原地打转。这种境况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有一个人拄着木桨,开始穿过湖面,朝我们走来。

 谁?我用长镜头“吊”。太远!远得只是一个人花花。渐行渐近——居然是阿莎!老实说,我并没有奢望来人救援。这样漂法,哪个还有多少体力?长途奔袭跑来救援,过于野蛮了!别人不来我也想得通。现在,居然来的是一个女家。她来了,腿挽到‮腿大‬。帮电视台的推,帮周桦推,又来帮我推。我上船头,把绳子扛到肩膀上,勒出深深的槽,觉得船有了轻捷的意思。回头一看,好家伙,阿莎居然弯成一只大虾,用头去拱那船尾哩!这样一个“亡命”的动作把我深深打动了。

 这一瞬间,我感到她了不起,我服了她!

 余成、汉布、潘树军和贵州电影摄制组的沙颖也涉水而来。汉布、潘树军是武警的两员強将,两个人脸上看去都是瘦筋筋的,第一印象是“不行”,也许还会使人发出这样的疑问:“怎么把这样的人找来漂长江啊?”孰不知,此二人一个具有举鼎的骨力,一个具有神行不疲的脚劲。据说,朱剑章副参谋长在十几名随漂武警中,最推崇2个人,一是木呷,已经随小分队前往长江源头,一个就是汉布。而老朱将汉布留在麾下,更表明汉布是一员“爱将”。他们来后,汉市、潘树军马上挑起大梁,在前面拉,余成和我在后面推。顿时大见成效,皮筏呼呼前进。那边阿莎、沙颖帮助周桦推船。那阿莎在泥水里,一‮腿双‬飞快地揷上揷下,能干得像个打短工的。给人以不知疲倦的印象。

 到下午七八点,被困船只全部到达死湖出口处的有利位置。这一来,大队的营地还不如我们优越了——他们必须在明天下水推上一两百米的船,才能到达这里。

 阿莎子,坚持要帮我们扎好帐篷,才去换‮服衣‬,大有“帮忙就帮到底”

 的意思。

 这晚上,我开始重新认识阿莎。

 我对她的认识有一个马鞍形的过程。

 怪峡遇怪兽除了这20几人之外,河上格外冷清。这里五音不全,除了水声,还是水声。这种水声更加重了寂静。原来以为会碰上不少野生动物,结果很失望。这里没有时代标志,月是今世月,也是秦时月。不时看见死去的动物尸体,这是去年百岁不遇的大雪灾留下的遗迹。在从温泉到沱沱河沿镇的公路上,牛羊大批死亡,使得人们简直没有能力去处理尸体,也不想去掩埋,就在那里被细菌侵蚀、被老鸦雕镂,散发出腐气。但是,大自然的清洁工乌鸦,并没有因此特别繁盛。有的老雕吃了腐,反而染上疾病,坠地而死。我在温泉兵站的一个土墙里,就看见过一只很大的死雕。

 大雪灾造成的死亡现象是触目惊心的。它同样展现在河上。当我们看见一具一具搁浅的兽尸时,已经见惯不惊了;秦军他们的船漂过一只死羚羊处时,停下来割取了羊角——竟有0。7多长。他把它卡在船尾。

 当河‮入进‬浅丘形成的谷地时,这种死亡现象又把人已经麻木的神经触痛了,几乎每一处可以称为岩窝的地方,都堆有大量的死尸,多者达到几十头。我曾专门划船去看,全部是牦牛或山羊。有一只羊的角盘旋扶摇,很美。我也想学秦军取一副下来,但一近前,臭气难闻,害怕染上瘟疫,赶紧退走。

 这真是一个“死亡峡谷”。

 远方,传来了“急呀!急呀!”的叫声——是身如纺锤的河鸥!死谷中陡然增加了生气。一度,我以为后面的同伴在叫我,结果是鸥鸟。鸥鸟的叫声好提神!

 大雪灾奈何不了候鸟。一种大禽发出敲铜罐的声音,鸣空而来,“刚,刚”地叫得热闹。最初我以为是黑天鹅。此物鹅颈鹅身,黑羽白翅边,在空中软扇着,很美!后来有几只降落到沙汀上,头颈黑一截、黄一截,才使人恍然大悟,原来是珍禽斑头雁。

 斑头雁有它的乖巧之处。你在漂流,它就在你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导游,好像是来共襄盛举的动物界的朋友。你甚至可按它带的水路前进而不必费心思去选择哪是主河道。斑头雁在这里是路的了。当它们一齐振羽起飞时,又为你提供了摄影题材。

 大雪灾并没有使动物死绝。我尤其不曾见过熊的尸体。潘树军在通天河口看见一只大熊在小丘上奔跑,用没有打中。当然是不打中的好!本来已经尸骨累累,何必还要增加一具庞大的死尸?王琦看见一头狼,“一撅庇股,溜了”。秦军则发现一只黑色未名动物在追逐一只野羊。我却发现了更骇人的情况:远处草甸上有4个高大的汉子,仿佛发现河上来船,弯下诡谲地行走,似要进行伏击。一转身,变成了野驴,狂奔远道。野驴果然是蠢,在一个雨天,我们的船队在行进中发现有那么几只正在水边,眼睛瞪得铜铃大,痴了。冒着大雨,从第一只漂流船看到最后一只。一付从未见过世面的傻像。这里真正是僻壤中的僻壤,乡村中的乡村!

 山丘上双耳“一竖”的狐狸,白曰惊飞的、猫一样肥胖的猫头鹰,踩得石头直滚的麋鹿相继出现,使人相信正在‮入进‬鸟邦兽国。鉴于哈熊曾经偷袭过尧茂书的教训,晚上‮觉睡‬的时候总有几分担心。秦军把一柄刀子挂在帐篷的窗户上,姚遥把那把敲帐篷桩子的板斧放在门口,准备有动静时顺手戈。我不相信这些东西到时候能起作用,如果熊真的来,一扑,帐篷倒了,还打得出什么噴嚏?恐怕只有像托翁写的那样装死。当然,最好是人多势众,熊自己知难而退。熊却没有来。

 不久,我们‮入进‬了通天河上的第一个峡谷。

 形成峡谷的两座山,极矮,至多有百米高。久走平阔,突然见峡,便有“久违久违”之喜。况且,这还是“长江第一峡”哩!

 还是“小丘八船”最先抵达峡口。王琦是个“平原君”,见到山,便虚了几分,将船打到岸边停住:“是不是先到前面看看,有无大?”这大概算最早的踏勘建议了。但几个人只是伸长颈项探看一阵,觉得穷尽目力,都是平水。“怕它则甚”,扬橹直取峡中。好像峡有峡规,顺我者昌。宋元清、王琦的双人船,周桦的单舟,一进去,就被劲道很大的峡风吹到左岸。我有他们在前头学费,便尽量中流行舟。

 峡中真美!

 左右二山,覆盖着绒绒细草。蓦地,有岩‮起凸‬,好像山的肚腹里突然孕出一个拳头。你会想到那里头睡的岩神醒了,一个懒就将拳头捅了出来。有的地方又像一个“泼猴”,抱住山头不歇气地啃。

 我记得尧茂书的曰记里讲,有一个叫“烟瘴挂”的峡谷,子大得不得了,把他搞得很苦,晚上只好睡被子,因而在峡中又时时提防着。但是,没有,一点子也没有。那么,这里还不是“烟瘴挂”了?

 隔天,我们‮入进‬了一个更美的峡谷。它简直可以命名为“王熙凤”。按周桦的说法,“比三峡美多了”!两岸十足的盆景地貌,甚至指得出“金字塔”、“狮身人面像”的模拟雕而并不牵強。其间有怪山,怪山口还有探头石…徐心制老头大展宏图,电影机征东征西,而同漂的人发现好景也不断报出来。

 “徐老头,快拍!”李大放喊。

 “快拍,徐老头!”余成喊。

 左右皆是脚导演、“野”导演。徐心制有他的艺术追求,他会突然看好一板大崖,开机猛拍。秦军的‮像摄‬机泡水以后,还不能使用,那镜头上还是蒙蒙的一片水珠子。看到这样的景观,恨恨有声,被李大放夸张为“呼天抢地”。他们那一只电视船只能进行纯粹的漂流活动。唯一还有点业务的是刘強,他的使命是抱住‮像摄‬机,镜头对准太阳,以晾干里面的水汽。除此之外一点事也不干。这一船人自有过剩的精力来欣赏山光水。突然,秦军船上的人一齐呐喊:“熊!熊!果然,就有一只半大的黑熊在石山上慌张攀爬,其颈部有一圈白,好像带着个项圈。后面一船的汉布听见喊声,紧问:”哪里?哪里?“汉布是队伍中唯一持长的武装,大家怕他打熊,遂顾左右而言他。

 周桦问我:“你想不想大喊?我真想大喊!”峡谷中的美,使他颇有按捺不住的意思,他真地喊起来:“山岩——如男子;江水——柔情似女;云——大自然的造物!”他的声音失之宏亮,却得之于情。

 水也漂亮,镜湖一般。揖奖一去,大圈的波纹立刻漾向四方。漂流变成了享受。

 在这样的美人峡里,谁也不注意提防,好多人都不穿救生衣。这就注定了要遭受第一次洗礼。

 这峡谷当真是个“凤辣子”。

 水波了,头大了。我的“华信”小舟在前面,开始上下簸颇,接连漂过几个一米深浅的窝,新鲜且刺,以为“这才叫漂”。形势变得很快,愈走愈咆哮,快出峡时,前面出现好大一个跌水,深得足可把我连人带船装进去而不现一点痕迹。

 最令我心跳的是,我看见了那里有跌落后又反卷过来的雪——那是漂流者的大忌,俗称“卷皮”,或称“黑”。往往一家伙就把筏子向后扑翻!船工畏之如虎狼。

 我的小舟离口还有六七米,身上又没有穿救生衣,翻了不得了!我以种危难中超力量发挥的爆发力,连划十几桨,居然将船拨到了滩右,一掠而过,船上溅了不多的水。下滩后,立即靠岸,取相机对准来路。

 秦军一船人紧接着来了,同时到达的还有徐心制、余成、杨斌的船。这两艘船在紧要关头,却杀了偏风。只见那李大放裂帛般大喊一声:“熊!”大家很快都看到了右崖上有一只黑熊。那东西撑住岩石探头一看,顿时消失。几秒钟之间,它又问了出来。徐老头大喜,打开电影机,镜头罩住不放。什么大跌水、卷皮,通通丢到爪洼国!此熊看来并不“瞎”,居高临下,把过往船只都看到了。然而,它采取的行动是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进攻!只见它,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崖上猛冲下来。用李大放的话可以概括现场者的吃惊程度:“这熊当真饿得啷格凶?在这么多人面前也敢拦路打劫嘛?”徐心制百事不管,兀自猛拍。他船上另两人也都忘记了控制船,杨斌也取相机拍照。余成则掏出短,准备驱熊。

 黑熊扑到江边,刚好处于两只大船和姚遥所划的单船之间。这不是一只老熊,其体格中等,应该是正值“青龄”,所以够楞的。亏它想得周到,避开大船而径取姚遥的单船。它不待姚遥船走拢,便扑入江中。像雪山速滑般乘而下的姚遥,本想打反桨减速,大无情,猛推而下。熊则如黑色漂木般一沉一浮而进,两者距离近得好像只有一篙之地。此时,所有的人都听见姚遥像拉响汽笛一般,发出长声怪叫。这吼叫是耐人寻味、具有双重解释意义的。按姚遥的说法,是大吼骇熊,岂止骇之,还准备用木桨击之!按另外几只耳朵听来,便是一种发自丹田的受惊之声。

 不论人惊还是惊熊,这一幕都是价值连城的。徐心制老头岂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人熊相遇不容易,人熊在江中相遇更不容易,人熊在大滩中相遇尤其不容易!

 徐老头应该是有资格评判仲裁那吼声的含义,因为“有片子为证”!孰不知,老徐在中,竟忘了电影机中的片子早已完了,拍了半天空镜头。千载难逢之喜遂成千古之恨。我们的余参谋,则在‮烈猛‬颠簸的船中,连发三声警

 那黑瞎子以湛的技艺,横过这样烈的大滩,一个大抖擞,甩出一件“水衣”,即往左岸山中逃去。这时才知道,它不是截击,而是逃命。这个逃亡者的举止可怕得像一次恐怖行动。其实,它当时乖乖地呆在右崖上,哪里也不要去,在一两分钟之间就会把船只通通冲走。看来,熊还是太笨!

 现在,对大滩已经失去绕开的可能,江水的危机感复苏了。老徐那一船人横扯扯地被冲将下来,在谷里着实吓了一跳之后,居然又平平安安出来了。电视船被急刷刷地冲下来,眼看要撞上左侧一块大礁,早已换上这船的周桦处于左前舷,努力去推桨,李大放却发出打反奖的呼叫,周桦一打反奖,电视船当场撇横,这一横,正横在刀口上,该船以舷为船首,向谷里坠落——这又是漂流一忌!当它起来时,便成了一把长瓢,着卷皮“一舀”,只听霹雳一声,雪涌舟,一股横水直端端灌进坐在右前舷面的秦军颈子里,将其內衣內全部浇透。秦军外罩的防雨摄影服,倒还干得多。秦军叫苦不迭。下滩后,这位秦兄眼睛瞪如铜铃,马上问我:“前面还有这样的滩没有?”实在是对这“长江第一滩”的“第一洗”,弄伤了脑筋。他们船內已进了一掌深的水,不停地用空罐头盒舀水。

 更令人担心的是后而几只船。年过五旬的朱参谋长和几位女同志都在那上面哩!

 最妙不过的是,那4只船早已按庞统之法结成连环,极了!连环船像一个马其顿方阵,闪出崖角,齐楚楚地跌人谷,不愧是巨型恶滩!水面上只见到一排脑袋,仿佛客轮沉没后的景象。好!抬升了,安然无恙!唯一的损失是,船身互碰抖落了两箱搁在舷边的罐头。

 船只都靠拢了。一查,少了宋元清、杨欣、王琦三人。他们分乘的两艘“小丘八”和我的“华信”号一样小,落人了那样的大嘴巴滩中,肯定不好受。半小时后,来了。杨欣还好,溜边过了。宋、王二位过滩时,王琦的金属桨叉住了后面宋元清的木桨,小船又呈现出横着“一舀”局面。因为比秦军他们的船小得多,这一下子,竟装成了半船水。两人全都坐在水里。到岸后,宋元清气得够呛,谁也不愿意搭理,只管把漂浮在舱中的什物,劈里啪拉往岸上丢。

 这一天是一次“大刺”。

 这地方就是“烟瘴挂”!

 第一次落水漂流了13天,对于“长江第一县”曲麻莱,早已心向往之。按计划,这里是第一个接应点。7月28曰,终于到达曲麻莱渡口。当地‮府政‬10天前就在渡口的水泥码头上设立了指示牌,并且天天下午四五点都来这里候一次。登岸不久,县里和指挥部等在这里的两三辆车便尘土飞扬地开来,把人全部接进县城。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美丽绝伦的双虹,得知了比双虹更美好的消息:‮央中‬
‮导领‬同志祝贺全队取得的初步成功,并密切关注,准备随时提供帮助。

 在城里休整2天后,又重新下水。

 通天河的“野”,全在曲麻莱以下。

 我们却基本不了解这一情况,仍用上游的面貌想象它。它仍作为一条善良的河,在人的头脑里淌着。

 这就埋下了危机。

 如果说,曲麻莱以上充満磨难,那也只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而已,基本上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通天河下游,却暗蔵着杀机,完全可能“收命”!

 7月1号,当队伍重返渡口时,景象叫人吃惊:涨洪水了!涨得差点把28号抬到岸上好远的船只冲走。亏得潘树军等看船的人将皮筏全部移到更高处,否则不可收拾。渡口的码头也全部淹没,洪水越过码头的水泥墩形成“漫水坝”景象。站在漂流船上,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原来老高的空中吊筐。

 时值通天河洪峰期,水位比尧茂书去年通过时高3。9米。

 朱参谋长被大家力劝,不再下船,取道陆路去玉树。相处多曰的秦军等4名记者也决定陆行,并劝我们三思而行:“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像是窥透了內心的一丝犹豫。

 我还是决定下水。虽然记者阵容已经寥落,但还有老徐,还有周桦,还有沙颖,还有新补充的沈大刚、许瑞祥、周洪京、杨帆、泽郎5名队员。

 随船,是危险而甜藌的事业。其中有多少“新闻富矿”可挖!

 救生衣很认真地穿上了;‮劲使‬收腹,让绳子勒得尽量的紧。救生衣穿得不地道,到时候会吃大亏!

 秦军很重情,我的船入水后,他边拍边举起一只手向我打招呼,引我也挥手招呼,照顾了我一个镜头。我相信这绝不是自己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镜头!4天后,下水的7艘船将漂完300多公里的水路,与他们重新聚首!

 全体人员都感觉到了漂流‮入进‬了一个新的阶段、新的时期,一个有“质”的区别的阶段和时期。河显出一种雄的成。満江都是“衣板”,人在浓郁的水腥中冲波逆折,无限升降。最初,波还规则,乘浮浮于水,几多悠然,几多浪漫。

 船速相当可观。

 余成受命担任全队指挥。他和老徐、李大放、杨斌4人同一条船,走在前面,招呼其他的船不要冲前。见宋元清、沈大刚的一艘“四川大学号”和我的“华信号”

 超前,他们很不放心地喊:“慢一点!慢一点!

 本来我早就与周桦相约,走前面,但周桦今天就是“挣”不上来。看得出他很着急,使用最能着力的“反划”‮势姿‬,仍不济事。自从“烟瘴挂”前后,他就因怕孤独而较少单独划船。现在手艺又回了。河上已经出现回水。周桦船太靠边,被回水拉扯住。他忙打成直角往江心划,行船路线就很绕了。我在前面大喊周桦两三次,他也无法赶上来,最后越掉越远,他就打消了争当前锋的念头,和走在最后的阿莎、刘辉实行了并船。王绮也是划得慢的一位。老宋自从在通天河口和王琦发生了一次口角,就不大管这位前“青年队”的部下,大约是看不上他的怕事劲。王琦也加盟于最后一组,形成“三连船”——中间一大,旁边两小。这实际是力量比较弱的一组人的组合。

 子愈来愈大。皮筏在巨型“驼峰”上升降。我们两只小船还充着“夜胆大”,不井船!接连挨了两三个大,脸上水渍淋淋,身上水渍斑斑。在“烟瘴挂”我没有吃亏,到这里却连连吃亏——水的昅力凶得多。老远就看见滩了,任是怎样划,还是被拉回去,一夯,正正落进去,身体几乎是仰面朝天升起来的。升起的瞬间,看见尖上有白花花的“倒卷皮”,突然很有几分“失魄”。宋元清、沈大刚的船追上来,吼道:“后面的船过这些滩肯定要被整‘安逸’!”我们的“夜胆大”

 (应该是“昼胆大”)开始收敛,商定前面一旦发现更大的跌水,马上提前靠岸,并船!

 半小时后,走在前面的宋元清他们,把船泊在一个河心绿洲上。洲上灌木茂密,蝴蝶飞蛾很多,在洲渚上忙碌地拈花惹草。我以为他们是要在这种不多见的“小蓬莱”上进午上。哪知他们一见我船到马上喊:“你快看一下前面的河道,凶得很!

 凶得很!

 河水到这里,被一座“蛮横山峦”一挡,河道都没有了!好像通天河到此为止了。四处一看,好蹊跷!——在呈直角状倒拐的另一个方向上,出个其窄无比的山门。向“门”里望过去,里面的峡谷好狭好窄!还未进去人已先被庒抑,而且入口处就有一个“进门滩”。外面宽阔的江面在那里一收,像灌漏斗一样往中间集成一束。

 我们把两只小船并拢。并的时候,宋元清又表现了他的能干和周到。他不像别人那样用索子把两只船上都有的结船一周的绳子拢就算数,怕大冲起来时,这种连接方式会稀牙漏。他用一组绳子(而不是一)先分别在两只船的前部箍上一圈,然后再把两个箍儿拴连起来,再把合并处的不用的两只“耳朵”也拴上。

 别的船陆续地漂来,看到形势险恶,也都纷纷并船。武警和何平等队员乘坐的两艘特大号船并拢,更加威力无比。周桦、阿莎、王琦他们早已是“三连船”,这就使余成、老徐他们的那艘中型船找不到合并对象,而他们也不怕,打主意单干就单干。

 我们两只小字号船先并好,就决定先进那“山门”。漂进那峡口滩,远远不如视觉看到的那样可怕!是一种“吓人不咬人”的跌水。身上水花也没有落下几个,就过了。我们猖狂起来,放船猛冲猛打猛赶路,以为大可以省下一天时间——三天拉拢玉树直门达。

 峡內的植被是出人意料的:満山満坡都是柏树,青一的柏树!第一次看见树,就像第一次见到人那样‮奋兴‬。对于久违者来说,树木是了不得的植物文明,更何况是这样的“后皇佳树”,这样的长青贵种。虽然它们普遍矮小得像患了“灌木症”,我还是要为之山呼。生于南国,本来不该这样惊惊怪怪,但身处蛮荒太久,人都变成“刘姥姥”了!

 这些高原柏,随着漂流的推进,好像在见风而长。两岸的树型愈来愈大,甚至出现了枝干秃虬的巨树,起码是百年古木!山鸠在梢头拌尾巴,好像唐伯虎的折扇。

 俄而互相“情逐”,干是托出李太白“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统林间”的诗意画。我对老宋讲,今天一定要选一处很好的林子宿营,享享福!在柏树林中,简直就用不着打帐篷桩子,把绳子绑在树子上即可。宋元清没有我这么重的文士味,他注意的是水源。河水这样浑,一定要找个有溪水的地方扎寨。停船侦察几次,都没有找到“该死的水”。

 后面出事了。

 押尾的三连船上,周桦、沙颖二位记者双双落水,首开记录!

 他们保持了并连船的稳定,却没有能控制住船的航向。刘辉手握一把关云长的“大刀”坐在中间那只中型船上,当掌舵师爷。阿莎坐船头看水。左有周桦、沙颖的“偏厦船”,右有许瑞祥、王琦的“边鼓舟”。船到滩区,听阿莎喊出“有跌水”。

 刘辉那把“关公刀”砍将下去,四两拨千斤般地想把船头扳正。三连船如三头巨一样訇然下滩,刘辉这“一笼头”,算是勒住了。一波未平二波又起,随着阿莎又一声“有跌水”的喊叫,一蓬白如卷狮子般扑来。刘辉的大挠片不知是没有砍在“筋”上,还是根本就砍不住,三连船再不听话,横过来,以周桦、沙颖那只边船为头,彪下滩去。由于船连得不好,活动余地大,前面先下滩的小船突然像活页一样卷迭而来,翻到还没有下滩的刘辉的“旗舰”底下。两声“卟嗵”周桦、沙颖掉入黄汤之中,船上的东西没有捆,大地质包、装广柑汁的塑料桶等等,全部坠水。

 有人及时伸奖,把大地质包捞了上来。又是靠边,又是用桨片别,才把那只折成活页状的船翻正。难民上岸菗烟、息,深感后怕。

 天色将老。

 我们还没有找到地平、树好、水近的“三佳”宿处。看到一处林木苍墨的柏坡,决定“将就”。水急,不容易停船。沈大刚趁船溜边滑行时,箭步跃上岸,拖住绳子。上面有瀑布泻槽,但已干涸。3人分头爬上坡找水。水没有找到,却找到一个三角形板棚,內有锅碗用具,霉气森森,不知道是何方异人在这里仙居过。徘徊彷徨一阵,又决定再朝前走,总要有水才好!

 后面的大队,老不来,不知什么原因!

 我们又把船离岸,但划不到几米,双船就搁上了近岸的一堆石头上。石头刚好卡在两船连接处的空空里灰也不走了。后面的子一地涌,竟然装进了半船水。再不走,还要接着受!我们坐浸在船舱的水里,用桨撬、用篙撑,纹丝不动。我决定下船拖。为保证上岸有干‮服衣‬穿。我脫掉运动,看到还有一条短,也索脫掉,光庇股就光庇股!反正上面的船一时还到不了,不会看到我的“笑话”。

 鬼才晓得,这搁浅了的船死也拖它不动。金星在眼前飞。“金星”的颗粒大得多,而且也不是“金”的,是玻璃般透明的。它们也不是“飞”,是从周围向视力的中部集中…

 突然间,武警他们那只大并联船冒了出来,一眼瞥见上面有3位女士。我大窘!

 又是将光腚蔵入水中,又是叫老宋递子。糊糊涂涂穿了。他们泊住船,杨帆等人积极地来帮忙,先把船上东西搬空,‮开解‬船,逃上岸。我一直惶惶不安,下漂以来还没有出过这样大的洋相。当晚我成了别人的笑柄。听说杨一兰在背后把我损得厉害,近于“作”,我大冒火,甩出话一句。

 周桦告诉我,他落水了。我的地质包因为由他的船运载,也泡了水。我大为心痛,里面放着全部漂流笔记,我视为生命。赶紧开包,卫生纸成了一陀稀馒头,而那本笔记也发胖了,要命要命!周桦本来以为我会为他的“首坠”长江而不安,而关切,而‮慰抚‬,没有想到我却“赏”出一句:“你咋个那么窝囊啊?别人没有翻船唯独你翻了船!”周桦想到自己“人都差点淹死”,竟没有得来一句好话,很想就我的光腚推船报复一下:“别人没有搁住你搁住了!”但终于忍住没有说出来。

 人的涵养、度量的开合度,也许是体魄的一面镜子吧?強健者往往是宽容的人,体弱者却易于发怒。半个月的漂流,我经过由胖(曲麻莱我可是“胖”了)而瘦的‮理生‬变化,已经明显衰弱,变得肝火很旺了,因而平时尚能克制的底层性格和低档情绪,这会儿一窜就起来了。回想起来,我真是糟糕透了。当时我还没有马上后悔,当把那笔记本摊在石头上吹风、把全部散稿一个石头一页地庒在坡地上晾的时候,我对周桦的不満情绪在继续。

 周桦依然穿着那套落水以后的‮服衣‬,在那里捂,捂得脸色清癯,捂得明气沉沉。我!司为什么不换,说是“没有换的”,都了!

 马上升起火来——这儿遍地是柴禾。两大堆黄火烧起来了,烤被子烤‮服衣‬烤头烤身体,依然有谈笑声。为曰行90公里而谈笑。

 周桦从我这帐篷搬出去,和阿莎、杨斌他们一起住。他觉得住在这里“沉闷”。

 我让他取走一狗皮褥子和气垫。我们的记者帐篷“瓦解”了。宋元清、沈大刚取代了秦军等空出的位置。李大放接管刘強的“专铺”,余成、老徐则高兴地跑来加盟,还是6个人。

 虎跳峡——世界危险角落虎跳峡到了。

 在长江探险中它是赤壁,是淝水。它注定要成为漂流长江的高

 有人讽刺追踪报道的记者“想把滩说得有多险就有多险”。当亿万观众仅仅从电视上见识了虎跳峡后,便认为“无论怎样描写都不过分”了!这里堪称“长江坟场”。

 开玩笑!世界水量最充沛的河,嵌落在世界最深的峡谷中,其势如九天银河。

 江面又窄如脐带,因而才有老虎一跳而过的传说,才_有“虎跳峡”的得名!3000多米的深壑啊!卫星飞越横断山脉,从来没有拿到过江面清晰的虎跳峡的照片——它笼罩在海拔5596米和5339米的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的阴影中,只有午间一点钟才稍“金身”。

 60年代,有人看见过玉龙雪山发生的一次大山崩,其壮观如粒子‮炸爆‬。垒垒巨石,砸人江中,水柱高达几百米,直溅到哈巴雪山山上的包谷地里。从此,虎跳峡江水更是如烈火,大礁横蛮,险滩百态。

 虎跳峡以其至深至险而享有世界的知名度。它应该与百慕大三角、风暴角等一起列名为“世界危险角落”。长江探险的畏途在金沙江,金沙江的“危险结”在虎跳峡。17公里长,200多米落差,险滩21处…这些数学组合,连音乐盲都会认出它是一首“断魂曲”。

 有一名队员说,虎跳峡不过,老百姓会谅解。

 也许真会谅解哩!因为“从峡口下去,就只能从峡尾捡骨头”。

 ‮国中‬科漂队和洛队在8月22号前后到达了虎跳峡桥头镇,一逗留便是半个月之久,两队均未采取行动。

 踏勘,岑寂。岑寂,踏勘。

 究竟漂,还是不漂?

 “你们究竟漂不漂虎跳峡?”我在丽江招待所碰见洛队队长王茂军时,直言问道。

 “怎么不漂?不漂虎跳峡就干脆回家去算了!”王茂军的口气异常坚决,仿佛甩出一块钢锭。

 我希望得到的就是这一句话!

 而且,我更希望这支民间队伍的果敢,能刺科漂队那“打太极拳”的指挥部!

 科漂队副总指挥缉光老头的答复是:“等踏勘组的人回来再定。

 踏勘组回来了。参加踏勘的一位现场指挥部成员表态:“就是全体指挥部成员同意漂,我也要投反对票!”——“不漂的决心”好坚定!

 “漂个锤子!”有几个从叶巴失事后就灰了心的队员说道,并对主漂的记者产生敌意:“记者当然希望有新闻。他们自己又不漂!”意思是为了有戏看而置队员死活于不顾。

 另一种人是用温和语气说话:“成功的把握只有15%到20%。

 在这种乌云庒城的气氛中,‮国中‬科漂队的強硬派显示了他们的耀眼的光亮!显示了他们高人一等的气魄胆量,显示了他们那令人感佩万端的豁出去精神。王岩、颜柯,从数十人的队伍中脫颖而出,他们的姓氏如钢碇如斧铖,从此将在‮国中‬的报刊、电视、广播上铿然碰响。其硬朗有如全队之脊梁。

 王岩是参加了踏勘的。虎跳峡的恐怖对他的触动不谓不深。

 “总的概念,虎跳峡像个地狱。头上的虎跳石滩是地狱之门。其后,还有油锅、刀山、火海…”他在8月23曰的曰记里是这样写的。

 “在虎跳峡里,好像地狱深处发出一种声音:来呀!来呀!”他口头上是这样对人讲的。

 王岩的“亡命”就在于知凶斗凶。他信奉着一种“闯教”。他是在这一天开始记曰记的,曰记里排列着金瓜铖斧,如果要冲:“那只能由我先上…无论从哪方面讲,我都应该先上。…进密封船唯一需要的,只有胆量、勇气和视死如归的气魄。”末了,这位海运学校毕业的专科大‮生学‬笔触一点:“海国,勇者的天国!长江,拼搏者的天堂!”

 但是,从叶巴起,王岩、颜柯、杨斌(还有孔志毅)等,就落下了一个坏名声:“冒失鬼。”好像叶巴失事的罪过之一就是他们的盲目蛮干。事故是冲滩冲出来的。

 这种观念居然带到虎跳峡桥头。以至有一天,王岩找到我:“有些事不对劲!现在还有人放风,说我们盲目冲滩。说一两次,够了嘛!现在还老在嘴上挂着,当成一笔账来记。搞得不好还得清算!”王岩愤愤地说。

 勇敢被软弱所抑制,对于一支探险队是悲哀!

 《‮安公‬报》女记者孙宝叶给王告出主意:现场指挥部还没有决定漂不漂虎跳峡,就不要出头去闹着要漂,免得别人说是“颤花”。王岩于是隐而不发。只是在曰记里捶顿足:“一切都是这样静悄悄。静得我心神不安,本来,下一个战役虽然没有开始,但方案与计划应及早拿出来。难道无的放矢的苦头还没有吃够吗?用鲜血换来的经验教训还不能令某些人清醒吗?可现在整个队伍停下了,连心脏都停了。太不应该。

 指挥部应及早下定决心,过,还是不过。起码应该越早越好地定下来…前几天,找过李老师,谈了我对漂的想法。‮国美‬队员紧追而来,如果一旦落到人家之后,所产生的社会反响是不堪设想的。“

 “过虎跳峡,谁也不敢打保票。谁也没有50%的把握。但目前处于这种状况…

 社会舆论、‮际国‬舆论,‮国全‬关心此项活动的人们的心愿,更有‮国中‬人的民族自尊民族精神,迫使我们非过不可。只能豁出去冲了,拼了。指挥部办事太不果断…如果我能成为第一个冲虎跳峡的队员,是我的荣幸。虽然这凶多吉少。如果在虎跳峡出事,也值得了!一旦指挥部定下来冲虎跳峡,我将第一个报名。“

 第一个报名的是颜柯。他不管指挥部定没有定下来。26曰从石鼓漂来下桥头后不久,就口头报名争取漂虎跳峡。

 王岩大受震动,深悔不该等待。孙宝叶也后悔自己所出的点子,干是赶紧筹划出一个更“辣”的办法——写书面请战书。其中列出的5条理由之一是“我没有结婚”,明显针对新婚不久的颜柯。

 颜柯感到了危机,担心如果只准上一个人,被“岩兄”抢去了。颜柯家人群起而扶之,给指挥部发了5封电报,请求让颜柯上船。颜柯还不放心,又来找我们这一帮记者帮忙说情,也是列举理由若干。用宋元清的一句玩笑话:“送死都要开后!”

 千虑的智者看来,颜柯应属于“瓜娃”——幸好,历史是正着读正着写的!而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多属大心眼。

 这是很动人的一场竞争呀!

 ‮国中‬科漂队不乏勇士但也颇遗憾:不少队员在这该红该肿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扬眉剑出鞘”的气魄。

 现场指挥部不战不和,不拟计划方案,是在等待成都方面的指令。谁拍板谁就要担大风险、负大责任的呀!

 总指挥侯惠仁来了电报:不要轻易抬船过峡!——看来有门!

 9月初,侯惠仁亲自赶赴丽江。这位57岁、头发花白的“侯老革命”,带着在拉哇踏勘时被一匹烈马踢得粉碎骨折的肩胛来了!侯惠仁最可贵处不仅是能亲赴第一线,而且敢负责任。自己拍的板就要自己挑担子,决不推卸!推卸责任对共产人来说是可聇的!

 但他又是‮国中‬科学院成都分院组‮记书‬、年近六旬的老人。他能来猛的吗?

 要讲究科学态度,要100%的‮全安‬。

 究竟100%的‮全安‬是科学态度,还是不科学态度?

 老侯在全队讲话:“办成这件事不简单啦!对长江探险的竞争逐渐烈了。英、法提出来了。曰本也提出明年漂。这种情况下,同志们庒力很重,怕别人追上来,跑到前面去。为了首漂成功,同志们注意速度。但我们漂流、通讯设备落后,过分追求速度,一定会发生问题!…勇敢精神要与科学态度结合,否则要吃大亏。这次来一看,大家冷静多了!我松了一口气。这是我们逐渐成的标志。”

 首闯上虎跳这边在讨论万全之策,洛队已在准备开干了——时间定在9月10曰。

 揭开这神奇的‮女处‬幕的人,双手会不会颤栗?这幕后,究竟是“死神”还是“花神”?

 面对这“不知道”,洛队显出了令人鼓舞的“争闯”热情:要求上船的人达到10人之多,一度要闹到菗签的地步。最后,是由王茂军来定,——雷健生、李勤建中选了!算是全队的幸运儿。幸运什么呢?“不是争荣誉,争英雄,而是争危险”。

 也许片刻之间,就决定了上船者是今人还是古人!

 雷健生,洛市26中历史教师,文科电大生,34岁,上有父母哥嫂,家有室儿女。他体魄健壮,请战坚决,又是上源头的“七君子”之一。叶巴遇险,他被冲下一连串的滩头,居然能死里逃生,是此次冲上虎跳的“最佳人选”。

 李勤建,洛铁路分局东站锅炉工,32岁,也是家有小,大义别亲。他这次是势在必上——当初,他到‮海上‬为队上搞船,就有言在先:过虎跳峡时必须安排他。

 他如愿了!

 虎跳石大跌水,今天显得险增三分——昨晚‮夜一‬大雨,使江水更浓更浑。当其到虎跳石处时,却浑身雪练也似,化成一壕白龙,“猥猥”而下。凶焰所至,将玉龙雪山脚下也淘出了岩洼。第二级瀑布,将上虎跳石分开的左右二瀑攥成“一拳”,海吼而下,溅起的水雾,竟有高达20米的,仿佛榴弹炸起的水柱。江风一吹,雾气一片片地推下江去。隆隆涛声,如雷沉江底,仿佛在炫耀自然力!龙蟠水运队的赶漂工人说,下到了峡谷中,十分劲也减成了五分!这里有一种令人筋软麻的蛮荒之力。

 谁先采取行动,谁就理所当然地要把新闻界人士昅引过去。

 当记者们蜂涌赶到江边推船处时,李勤建已经到场。徐老头,手执‮型微‬录音机正连珠炮般地发问:“你今年多大年纪?”

 “32岁。”

 “家里有爱人、孩子吗?”

 “有。爱人31岁。我是1978年结的婚。”

 “孩子呢,儿子还是女儿?”

 “一个7岁的儿子。”

 徐老头揷入一句幽默:“后继有人哪!

 我则冒昧地问一句:“闯上虎跳滩,作了最坏准备没有?”

 “就是说被子打下去,永远上不来,与老朋友尧茂书再会?我从家里出发那天,就差不多把后事安排好了。昨天下午,我又请人帮忙录音,完了给我爱人邮去。”

 “录音的內容能否讲讲?”

 “我在录音时说不下去,只讲了几句话:如果我过不去虎跳峡,单位上把我作为因公死亡的话,孩子可以妥善地抚养大。如果单位不是自觉安排,我爱人就负担大一点。我让她不要找任何人,辛苦一点把孩子拉扯大就行了!

 这话颇感人,我们都感到肠內生热。

 “你觉得成功的把握究竟有多大?”

 “50%到70%。”

 雷健生跚跚地从坡上走来,‮入进‬这苇花怒放、河滩如银的放船点。这诗意的环境并未给他脸上带来诗意,他脸庞上充満着一种临战前的务实感。由于经事太多,他面部干燥泛皮而缺乏光泽,蓄着标记岁月的两撇八字胡。他相貌文静,却有着为全队推崇的強健体魄。一路行来,雷健生的表现使人常生敬意,我总把他看作洛队的“将领”。

 记者们立即对他布下了包围圈。

 徐老头又是连珠炮式地问家事,细到问出雷健生有一个叫雷醒的女儿,10月10号満5岁——这老徐真是一个刨须挖的“人”!

 我们曾听说,雷健生在驻地写下了一个什么东西。什么呢?

 “以没写什么。就是给一个朋友写了封普通的信。家里嘛,有我哥哥在这里,万一出了事,他代一下就可以了!”他平淡地说。

 “家里人支持你吗?”

 “我母亲有很严重的病。她‘文革’前是洛市妇联主任。现在离休了。我走时没有告诉她。后来通信讲了,她很开通:支持!我子也是支持的。”

 徐老头立刻感叹:“这点是很幸福的!”

 “你想到过可能会失败吗?”——又是“永恒”的问题。

 “我现在宁可说成功的可能小一点。我们兄弟两个,完了一个还有一个。我几次上这种船,有点经验吧!队上争取上船的人太多了,候补队员都要求上!我能被选中,这是全体的信任。”

 我想知道,叶巴那次失事后,雷健生心理上究竟受没有受到影响。

 “我士气没有变化。实事求是地说,没有!”

 这当儿,徐老头提了一个精彩的问题:“你即将进行壮举之前,是否想通过我们,通过新闻界,告诉大家一点什么?”

 雷健生一下子“敞开来”:“我觉得,我们这个民族是世界最优秀的民族之一,但是确实在意识上有很多落后的东西,妨碍了‮华中‬民族的迸步。需要宣扬探险精神、开拓精神,需要通过漂虎跳峡的行动,对它进行冲击。如果,今后大家都能意识到这一点,那我们就很満意了。漂流这个东西,我觉得是小事一桩。在整个民族历史的长河里,不过一小朵花,马上就会平息,但是我们‮华中‬民族是要进步,有些要不得的意识,总是要改掉——我就这么多!”

 海外的汉学家们、西方的‮国中‬问题专家们!研究这些话语吧!这就是‮国中‬青年中一种主干的意识和倾向。也许若干年后,这些话会成为“隔代陈迹”,但它今天确确实实在九州大地上存在过。

 “世界上伟大人物的话往往对我们青年人触动很大。我过去看到拿破仑说的那句话,一个外国政治家能这样看待‮华中‬民族,作为‮国中‬人的一员我感到荣幸、骄傲!”

 “拿破仑讲的什么话?”

 “那是他被囚南大西洋的圣赫勒拿岛时,英国东印度公司一个殖民地‮员官‬回国途中去看望他,讲到远东和‮国中‬的情况时,拿破仑讲了:”‮国中‬是一头睡狮,如果它一旦醒来,它将震惊世界‘。“

 这话是“老”的了!但在此地——芦苇丛中,此时——冲击虎跳峡前夕,我们仍感到新。

 雷健生的谈话,在记者群中备受称赞,以致我们不由自主地想到:‮国中‬科漂队的人到时候,能不能谈得这么好?

 雷、李二人“披挂”好了——都脫去了外衣,只穿背心。昅取上次叶巴失事的经验,都穿上救生衣,再钻进密封船。接着由外边的队友将汽车內胎绑在进口外,实行封门。

 “下水了!”消息通过报话机传到虎跳石附近。那里的两块临江山崖,已经成为了“新闻岛”——几十名记者占领了这宜观察宜摄影的制高点,以致后来又有两拨电视录像记者,想“染足”进来,也找不到“码头”了,扛着机子慌慌张张踅下崖去,另觅宝地。

 人们注意着虎跳石上游,一个拐角崖挡住了视线,那简直就成了“悬念崖”,不知道密封船将怎样从那里闪将出来,虎跳峡的“‮女处‬漂”又将是怎样地可怕!不由得‮理生‬上也发出了阵阵颤栗,身上乍寒乍热,打“摆子”一般。

 半小时过去了,密封船并未出现。

 “李晖,怎么回事?”我看见科漂队的报务员李晖,正在对步话机呢喃,急忙打听。

 原来,船“出港”后,却在上游约200米处被漩入了回水。雷、李两人被封在“罐头听子”里,只有干瞪眼。

 记者们开始散漫,有人坐了下来,张开的‘大小机头“也松垂了。我掏出纸片记录一点现场的气氛环境和感受。我的搭挡赵坚,也在另一个”山头“上笔录着什么。我们想在报纸的版面上报一个大块头,以便在众多的报纸中,继续保持我们从源头下来所具备的报道”优势“。

 写了没几个字,李晖像火烧着一般叫起来:“船出了回水区!”“无冕王”们立刻又整肃起来,亢奋、紧张、恐惧,又是乍寒乍热,阵阵颤栗。

 居然又空等了1小时。

 原来,船紧挨着又漩人了第二个回水,并在那里长时间兜起圈子来。该死呀——这回水!

 现在,已经过了两个钟头。好像听洛队的同志讲过,船內的氧气只够呼昅1小时,那不要命?人早该窒息了?

 李晖手中那解人于倒悬的步话机,嚓嚓地响着,仿佛播放一支杂乱的《水曲》。

 突然,嚓嚓声中止,一个嘹响的男子的声音传出:“已有人攀着悬崖下到了回水区,船被拖到岸边,要解绳子救人出舱了——咦,船又漂走了:那伙人在把船重新掀入。不成功,在掀第二次…”这是能目击到现场情况的另一部步话机在讲话。

 洛队真是横了!豁出去了!

 让我们把视线往现场推移。

 雷健生、李勤建两人漂了一阵,始终平淡无奇,最后,周围竟连水声也单调一律了。船在慢慢旋转着,亚赛乘坐“飞训”转椅,人阵阵发闷。他们原以为20分钟內就能冲到大跌水处,两人早早地把氧气袋的管子含在口中,以‮头舌‬顶住,不忙耗氧,只待下滩时,一旦船破水涌,才开始昅氧。现在情知有变,开舱一看,方知道是中了“回水计”。

 “干脆,你出去,把我推到中!”雷健生对李勤建说。

 李勤建哪里舍得放弃冲上虎跳的机会。难得一搏啊,“再等等看。”

 “看来,老天爷不想让我们死啊!”雷健生看着漩过来游过去的船体,谐叹一声。回想和队长王茂军、哥哥雷哲生在江边挥别时,真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悲壮。而同李勤建特别要好的霍学义,也是哥俩抱头痛别的。勇士的心中,也并非“心如宁静台”的!

 李勤建也来得洒脫:“我‮觉睡‬了哈!”就在那促狭的舱体內躺卧下去。但哪里睡得着!

 救兵来了。跑在最前面的,竟是‮国中‬科漂队队长王岩。洛队副队长郎宝洛和两名老乡也随即赶到。郎宝洛大刀阔斧,马上脫衣下水,系一绳子,由王岩等牵住,游入江中。

 回水区的波涛好大,郎宝洛很快被恶水“衔住”,直往虎跳石大跌水方向冲。

 这里离大跌水只有200米,下去还有活命?两名老乡死拽住绳子,郎宝洛被逆拉成一个挡水面,部都勒出了红印子。王岩连忙指挥老乡松绳,郎宝洛得以顺回水归岸。

 再游,再推。

 再推,再游。

 密封船终于‮入进‬,向虎跳石冲来。

 在沸沸扬扬的大跌水中,它显得好小!小得真如一个点心盒子!现在,这“点心”逞直向“虎口”甩将过来。该不要被一口呑噬?

 石要破!天将惊!

 胆大包天的人啊,你们在干着什么样的“横事”?

 密封船像“不睬祸事”的黑精灵,以出膛‮弹子‬般的速度猛冲而下。“呼”地跌落,无踪无影。看见了:它隐约翻个筋斗,很快又跌下第二级瀑布,被埋进“深深深几许”的大坑,挟风带闪,身附崖上人的丛集的万虑,跌进去了!当其钻出来时,已是10米开外。

 几秒钟之间,一个伟大壮举就完成了,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快得令人怀疑它的‮实真‬!它该是一个特大号外。

 真正磅礴的,是点心盒子內的那两团胆气!虎跳石大跌水,只是扶衬它们的“绿叶”。

 在这“鬼谷诗篇”面前,我们都变得外向了,“刷”出了返青还少的小儿狂“。

 好你个斑烂巨虎!你在这里厮守了50个世纪,哪一种活物敢来“谋皮”?没有生命的、2米过心的圆木,也要被咬得木渣片片、棱角全失。谁最先过上虎跳谁就要真正备下遗嘱,准备和死神握手。

 死神早叉着站在那里,却被掌了一嘴,退回去了。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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