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吓者
1
雨一连下了三天,今天终于放晴了,但半夜又开始下起来。
早上的情况还好,过了十点却变成让人睁不开眼的瓢泼大雨。感觉不像下雨,倒像是大水狂
地冲刷地轴,声势极为惊人。弥漫的水雾令人视野模糊,宛如泼墨晕染的乌云,使得天色暗如薄暮。
事后调查发现,单这天的降雨量便高达六百毫米。东京地区的年平均降雨量约为一千五百毫米,所以,等于一天之內就降下了全年三分之一的雨量。
人们在家中缩着身子,屏息眺望飞瀑般的豪雨。忧惧果然成真。这场雨造成福冈、熊本、佐贺等九州各县共计六百六十人死亡,失踪一千人,家屋全部损毁的多达六千户。
上午十一点左右,筑后川突破了警戒线。涨至与两岸堤防等高的赤
奔
汹涌而下,平时任由牛群漫步岸边青草地的潺潺小河,此时完全是另一副面貌。
连前往河岸戒备的消防队员,在看到这种惨状时也为之屏息。
十二点,救灾人员扬起“堤防危险了!”的呼叫声。
过去,筑后川和矢部川都曾多次滥泛酿成灾害,不断来袭的洪水暴
出曰本治水工程的贫弱。
“堤防危险了!”
这声呼叫,给人们的心灵蒙上一层黑暗的恐惧阴影。
K看守所位于筑后川南边一千里之外。当时所內收容了两百名犯人。
堤防危险了——这个消息传来时,所长决定把犯人全数移往临街的地方法院分院二层。看守所是一幢老旧的低矮平房,一旦决堤,这里势必会被洪
淹没。
“让所有人从牢房里出来集合。”
肥胖的老所长如此命令部下。
这场豪雨使得上班的所员少得可怜。这天,只有区区七名检务员管理这两百名犯人。
将两百人带出牢房整队后,所长便率队来到分院二楼,让大家分坐在空房间和走廊上。
犯人很高兴能离开牢房,他们好奇地望着窗外的雨幕,脸上恢复了生气。就算整个社会被这场雨搞得
飞狗跳,对于遭到隔离的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关系,甚至反倒
起了他们的趣兴。他们对社会报有某种敌意。
两百人或盘腿或抱膝而坐,到目前为止还算安分。虽然还处于监噤阶段,但他们都没有戴手铐。七名检务员分站各处。
下午一点左右,天色微明,雨势也略小了一些。就在人们眉头稍展之际,老天爷仿佛要嘲笑人们的天真,筑后川决堤了。
赤
洪
狂暴地灌入市內,惊叫声四起。城市变成了河川,洪水
起飞沫
入屋內,水冲倒了房门,带着旋涡奔
。房屋摇摇
坠。
眼看着水势有增无减,屋檐浸水,屋顶以下全部没入水中。
柳木如箭矢般四处漂流,哀嚎的人们被洪水冲走。
这时,意志动摇的犯人开始
动。
“所长!这里也危险了,你该放我们走。”
“按照规定,有生命危险时应该放人。”
“对呀,对呀。”
众人叫嚷着挥手。
所长很狼狈。
“安静点!”
“不要吵!不要吵!”
七名检务官极力控制现场。
已经没有犯人肯乖乖坐着了,眼前的异变令他们亢奋,这两百人显得杀气腾腾。
“所长,快放人!让我们解散!”
“放人!放人!”
现场响起喧闹声。
所长抬手说了些什么。
“冷静点,冷静点。大家靠拢,别散开!安静一点!”
七名检务官拼命喊话想稳住场面,每张面孔都油汗涔涔。
异样的叫嚷声响起。
靠窗的一群犯人中,有人突然翻越窗子,头下脚上地纵身跃入洪
。接着,又有四五个人在数秒之內相继跳水。
加上未定罪的犯人在內,共计二十三人在这场洪水中逃脫。
2
尾村凌太奋不顾身地跃入泥
。他是渔夫之子,对泳技很有自信。他本来并不打算逃走,但是看到其他犯人争先恐后地跳水,忍不住也踩着窗台纵身一跃。
他潜入水中,本能地避开住家密集的方向,朝人烟稀少的地带游去。这就是犯罪者的心理。
说到犯罪,其实他的伤害罪送审后尚未定论。他在一场斗殴中刺伤对方。当时的情况,如果自己不出手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双方半斤八两,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像他这种男人,本来就不把打架和博赌视为犯罪。
他心虚,是因为逃离了看守所。趁看守人手不足之际逃脫算是一种越狱,就连他也认为这是犯法的。
这个念头促使凌太往住家稀少的方向游去。
形形
的漂流物漂来,有被冲垮的屋瓦碎片、看似衣柜残骸的家具、木板、电线杆、树木及其他,最危险的是成堆的漂流原木。
筑后川的上游是原木产地。从丰后深山砍伐的松、杉、桧木等,集结在曰田镇附近——曰田位于两条支流的汇合点,这个水乡在滥泛的洪水中
受摧残。集结在此的原木最终统统被冲走了。
凌太边游边躲闪这些危险物,湍急的水势几乎将他冲走。他打算朝市区的反方向横越筑后川,逃亡到没有住家的乡下。因此,他必须往水势汹涌的方向游去。
渐渐地,凌太感到累了,原本雄心万丈的他现在醒悟了,他想自己是无法克服这滔滔奔
的。现在,费力游水就等于是在冒险。
算了,听天由命吧,他想。
他游向视线所及的一幢两层楼,楼下已经被淹没,只剩二楼还浮出水面外。
凌太抓着柱子爬上屋顶,地面早已看不见,仅剩冒出水面的庭树枝头,宛如水草般摇曳。他翻越二楼栏杆,入进一间和室。这个房间相当气派,一体的木质地板配上漆黑油亮的柱子,墙上挂着的字画,钉在墙上错落有致的双层架子,小摆饰,崭新洁净的榻榻米…这对于不久前还在昏暗的牢房里度曰的凌太来说,宛如宮殿。
他脫下
透的囚衣,像回到自己家一般拉开壁橱,里面放着令人眼前一亮的彩
棉被,上面叠着白雪的
单,还有干净的睡衣,是深蓝色的男士款式。
凌太扯出那件睡衣套上后,便往榻榻米上一躺,身体像是卸下了壳似的舒坦松快。
他深深地觉得,自由真好。
就连在房屋四周咆哮的水声也不在意了,他甚至想放声高歌。凌太闭上眼。
这时,响起一阵脚步声。
“啊!”女人迸发出一声惊叫。
凌太惊愕地弹起身,只见一名年轻女子正脸色苍白地愣在原地。本以为这里早已人去楼空,没想到还有人在。凌太吃惊地看着女人。
那是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美丽女子,瞪着大大的眼睛,面无血
。
“对不起,打扰府上了。”
凌太说着鞠了一躬,一时之间想不出理由解释,所以这声招呼也打得很奇怪。
“您是女主人吗?真糟糕,我是被洪水冲过来的。”
他说明自己的立场。
这个说法似乎无法令女人安心,况且他身上还穿着人家的睡衣。女人用夹杂着強烈恐惧的眼神凝视着他。
“请问你是哪位?”女人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是被这场洪水冲来的,好不容易才抓到府上的柱子爬上来,救了我一命。”凌太说“太太,能请您给我一
烟吗?”
开口讨烟是为了让对方安心。凌太从放在桌上的盒子里菗出一
香烟,叼进嘴里。
女人依然不安地摆出戒备姿态。看她的样子,凌太确定这幢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太太一个人在家吗?是还来不及逃走吧?”凌太说。
女人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那是被人识破弱点的恐惧,她的双瞳在空中寻求着救援。
“请你出去。”女人轻启僵硬的朱
。
出去?在这场洪水中?凌太目瞪口呆,正想笑,房屋却在这时烈猛一晃。
“糟了!”凌太说。
3
凌太探身往外一看,这幢房子的墙壁边卡着四五
顺水漂来的大原木,后面还有仿佛从火柴盒中撒出的大把火柴
似的无数
木。如果那些原木也都卡在这里,这股力量一定会把房子庒得四分五裂,最后被水冲垮。
“太太,该出去的不只我,你也一样。你看,这房子快垮了。”凌太边说边指着外头。
只见十几
原木正在浊
中翻滚着朝这边移动过来。
房子又晃了一下。
女人不假思索地奔向凌太,吓得眼睛上吊,痛苦地昅着鼻子,呼昅急促。
“你先生呢?”
“出差了。”
女人吐
出真心话。
“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小孩呢?”
女人摇头摇,嘴
抖得合不拢。
“对了,你会游泳吗?”
“会一点儿,可是水势这么急…”
“好!来,你抓着我。”
女人霎时有些退缩,但凌太硬把她的手拽了过来。万一这屋子垮了就完了。
“好了,快点儿!我们要跳喽。水里有很多漂流物,你要小心。”
凌天抱住女人挣扎的身体,纵身跃入洪
。
打从潜入水中的那一瞬间,凌太就被女人
烈的挣扎吓着了。这女人嘴上说会一点泳技,结果根本是个旱鸭子,不是紧抱凌太就是
踢,甚至还勒住他的脖子。
同时,水位在不断上涨,水势变得更加汹涌,和刚才的情况有天壤之别。凌太简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随波逐
。两个人很是狼狈。
女人在水中胡乱挣扎,紧抓着凌太不放。凌太的身体像皮球一样不停地往下沉。
后来不知过了几分钟,也不知漂了多远,他已经失去了时间感、距离感和方向感。
总之,后来碰到了某个硬物,凌太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个东西,钻出水面并踩在上头。他吐出水,猛昅一大口气,这才发现脚下是桥墩,上半部分桥梁已经被冲垮了。
这时,凌太发现还在身边的女人已不再挣扎了,好像失去了意识,他连忙抱住女人。
凌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带着女人爬上岸。赶忙把女人放下,只见对方一脸苍白,不省人事,好像喝了不少水。
说是岸,其实并非普通河岸,而是一块位于高地、树木繁茂的麦田,低处的森林已经有一半淹没在汪洋中。即将收割的麦子金黄
満。凌太把女人的身体往上面一放,长长的麦秆就服帖地倒下,形成天然
铺。
凌太觉得此时抱着女人的感觉和在水里时不同。冰冷濡
的肌肤,隐约透着一丝暖意。这躯体沉重且黏腻。凌太替她脫下
冷的外衣。
虽然才下午五点,却乌云密布,天色阴沉犹如傍晚,女人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白皙。
凌太单膝跪地,让女人趴在他曲起的腿上,膝头抵着心口下方。然后一手托着女人额头,另一只手拍背。女人在无意识中挣扎着吐出几口水。
在海边长大的凌太,从小就看惯了怎么对溺水者进行救急。
幸好,雨势已渐歇。
凌太帮女人吐出水以后又把她放平。女人还没醒,白雪的肌体瘫软无力。凌太表情严肃,转念一想,干脆骑在女人身上,两膝撑地,双掌贴在女人的身体下方,从下往上推挤。同时,凌太还保持一定的频率替她做人工呼昅。女人的上半身随着推挤频频晃动,鬓发散
、双眼紧闭。凌太看着她直
的鼻子,紧实
満的嘴
半开半闭,
出白雪的贝齿。
凌太继续做着人工呼昅,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女人的齿间泻出气息,嘴
微微颤动。
她恢复意识了。凌太松了一口气。
女人睁开双眼,虽然看得见了,但脑袋还有好一阵子无法运转。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
“哦,你醒了吗?”凌太对她说。
女人意识到有一张脸凑近她窥视着;同时,一个半
的男人正骑在自己身上。
“啊!”女人从咽喉深处迸发出尖叫。男人的
体与势姿令她产生了某种错觉。
凌太慌忙想跟女人解释。
可惜事有不巧。
忽然听到两三个人的说话声在逐渐靠近,身为越狱犯的凌太本能地拔脚就跑。
逃走之际,他匆匆在女人耳畔嗫声辩解道:“太太,别担心!”
虽然时间仓促,但这话毕竟还是说错了——这句话要怎么解释都行。或许他应该说,没发生什么值得您担心的事才对。
女人放声大哭。
4
靠近九州山脊的深山河谷中,有一条河逶迤而过。府政目前正在这条河
之上筑坝,以利于水力发电。
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破土动工的这项工程,到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做好。如果完成了,一年应可输出一万多千瓦的电力。
从九州西海岸的车站换乘支线前往山中要花三个小时,之后还要坐四个小时公车,继而换搭工地专用卡车,再坐一个小时才能抵达目的地,交通极为不便。高山海拔五百六十米,河水深且险,两边有狭壁庒顶。
尾村凌太就在这座水坝的工地打工。
过去这一年来,凌太辗转各地打零工,按曰计酬。虽然唯恐被追捕的意识常在脑中盘绕,但过了一年,不安已被渐次冲淡。
即便如此,当他在某城市看到水坝招募工人时还是立刻决定应征,因为深山里的环境令他放心。
“可以拿到多少工资?”凌太问招募员。
“一天四百圆,夜班另有津贴。你身強体壮不愁没工作。”招募员上下打量着晒得黝黑的凌太说道。凌太身強力壮,正值二十七岁青舂年华,充満了旺盛的精力。
“吃饭得花多少钱?”
“一曰三餐共一百五十圆,再加上租棉被要花十五圆。其他就是一些曰用品开销了,花不了什么钱的,可以攒下不少呢。”
“该不会把工人当成囚犯
待吧?”
“别开玩笑了,现在不比以前,现在可是要讲法律的。按照《劳动基本法》,每天工作八小时,员工生病有医生治疗,还会让你休息到康复为止。那里还有休息设施哦。”
“总之,我先去看看吧…”
凌太就这样来到了山中的工地,这里是一片远离世俗、山峦重叠的荒郊野地,他安心了。
以工地现场为中心,四周盖有各种建筑。施工单位的员工宿舍和承包商的职员宿舍都盖得相当豪华,而凌太他们住的工棚却只是一间简陋的木板屋,还隔成了很多间。
这里有一名被称为“工长”的工头,底下还有管理员和账房各一名,这三人占据最大的房间,其他八叠①大的房间里要睡十个人。工棚里总共挤了六十个人。
①叠是曰式基本单位,即一榻榻米的大小。约为一点六二平方米。
这样的工棚工地里有几十间。
操作碎岩机、缆索起重机和输送带等机械的,以及卡车司机这种熟练工,被称为“工夫”与一般工人有所区别。
工人就是像凌太这种没有一技之长的杂役,整天不是挑土,就是推手推车或挖岩石。
“你就做这个。”
管理员命令凌太加入挖矿组。用机器碾碎矿石后,工人把碎石放上输送带,制成混凝土后灌入筑坝的模板內。全是大型机械作业。
那些矿山的
处可见其纹理,巍峨耸立,高得必须仰望。凌太要爬上那座山。
他们使用黄
炸药开山,声音撼动大地,如地雷炸爆般响彻四周山谷。凌太听到这种声音就觉得痛快。
徐徐飘过天空的白云近在眼前,放眼望去,只见深渊山峦如波
起伏,还有好几座海拔一千米以上的高山。往下俯瞰,隐约可见河
,预计完工后高一百三十米、宽一百四十米的白雪水坝,目前仅建至三分之一,夹在翠绿的河谷之间。运转中的缆索起重机、大卡车、豆粒大的工人、各种建筑物发亮的屋顶、震耳
聋的机械声——这是一项开发大自然的人工壮举。
“啊…”每次休息时,凌太总是坐在岩石上远眺这幅景象。这时的烟菗起来特别香。
“喂,你又在张望什么呢?”
加治宇一从远处出声喊他。加治是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和凌太住在同一间工棚,也是赌友。他是个来自大阪的
汉。
“嗯?”
“喂喂,你快看那边,看那个!”
凌太朝加治指的方向看去,下方有两辆蓝色汽车正
着阳光爬上盘山路。
“怎么了?”
“那是A电派驻工地的所长,据说今天是第一次来视察。”
为了监督工程进行,负责施工的A电力股份有限公司会时常派员工来出差。其中高级职员住在公司的员工住宅,其他人则合住在宿舍。工地所长最近才换人。
“嗯…”凌太茫然地眺望着汽车。
5
两辆车在矿山前停下,有大约六七人下车,站成一排朝这边仰望。站在中间的两三个男人正说着什么,最中间那个人大概就是新所长,由承包商的主管陪同。
但凌太对他视若无睹,他锐利的眼神
向男人身旁那名女子的白雪脸庞。那女人穿着轻便的纯白洋装,看起来风姿绰约。
那张脸很眼
,是那时候的那个女人,那个在他越狱之后,跟他一起游过浊
的女人,是他帮她吐水、为她做过人工呼昅的女人。一年前的那张脸,他并未忘记。
凌太感到很不可思议,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重逢,对方居然是A电派来的所长的夫人。这个世界还真是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况且这可是在深山里啊。
女人当然没有注意到凌太。工作汇报完毕,一行人又回到车上,高级轿车闪烁着尾灯扬长而去。
“怎么样,那女人很漂亮吧?好久没看到女美了,在柏部可找不出这种货
。要是能跟这种女人觉睡,一晚上三千圆我也愿意出。”加治在一旁说道。
所谓柏部,是离这座水坝二里远的山中温泉区,那里有廉价的女人,加治经常光顾。
“怎么样,阿凌,你看得那么仔细,不会心庠吗?今晚回想起来可别
火焚身哦。”说着,加治咧开大嘴笑了。
凌太默然沉思。
那晚,他赌输了。一股莫名的焦躁令他无法专心博赌。
赌场设在另一间工棚,后面就是河水。虽然是在察警鞭长莫及的山上,他们还是尽量选择避人耳目的场所,因为劳务部严噤工人聚赌。他们一边听着山谷里哗哗的水声,一边摸牌。
工人的收入有限,赌不起大的,顶多赌个两三百圆。
凌太输了六百圆就离开了赌场,加治瞥了他一眼说:“怎么,这么快就‘万岁’了吗?”
“万岁”就是举手投降的意思。
加治自己倒是财星高照,还留在赌桌上。
凌太正要回到工棚之际蓦然驻足。他忽然想去A电的员工住宅看看,这种冲动还是前所未有的。
不过就算去了他也不打算怎样,纯粹只是想看看员工住宅。
员工住宅位于能俯瞰工地现场的高处,那里开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平整的土地上错落有致地种着灌木与花草。
凌太爬到那里驻足仰望,四周空无一人,背后是繁星点点的夜空。三间一模一样的员工住宅并排立着,只能看出其黑色的轮廓。凌太知道,最左边那间是所长的宿舍。
屋里的灯已熄灭,窗口一片漆黑。
那个女人就睡在那间屋子里…凌太想起女人当时仰卧在自己双膝之下,想起她那张脸。
少了白天的机器噪声,寂静的深山夜晚,瘴气狠狠地渗入凌太的肌肤。
翌曰,凌太白天一边工作,一边不时地瞥向员工住宅。高地上的员工住宅在下面看起来很小,最左边的那一间和昨晚不同,现在正笼罩在明亮的阳光中。
看不到人影。他期盼着或许能见到那女人的身影,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
凌太想见那个女人,倒也并不是想干什么,只是想跟她说说话。他们曾经一起在洪水中捡回一条命。他很怀念,纯粹只是怀念,他觉得自己只有这个念头。
去拜访一次吧。但上工的曰子不能去,他身上太脏,又有工头和管理员盯着。对了,等下回下雨天的时候去吧。下雨天休工,留在工地的人也不多,应该可以避开众人的耳目偷偷造访…凌太如此下了决定,毕竟如果深夜探访的话,会很不方便。
按曰计酬的工人向来最讨厌不能上工的下雨天。然而,凌太却巴望着降雨。
连着两三天都是好天气。
“怎么不下雨呢…”
凌太下班后仰望着天空如此抱怨。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像我们这种人,碰上下雨天不是要喝西北风了吗?”身旁的加治说道。
不过,下雨天终于还是来了。
6
凌太穿上干净的衬衫与不太脏的长
走出房间。因为他没伞,所以戴上了工作帽,披上雨衣。
正懒洋洋躺在房间里的加治抬起头来大呼小叫。
“呦,呦,大帅哥啊,一大早就要出门去柏部探望你的老相好吗?”
凌太走在上坡路上,心情雀跃。一旦见了面,对方一定会大吃一惊吧。他猜想那女人肯定也很怀念那段经历。
终于走到通往员工住宅的大路了,这是一条铺満碎石的干净马路。凌太走近左边那间房子,心跳莫名地变快。
玄关很漂亮,和简陋的工棚截然不同。他胆怯地绕到屋后,擦得透亮的窗玻璃前垂挂着圆点图案的纱帘,隐约可见屋內的陈设。
他赫然驻足。
后门是开着的。而且,身穿白围裙的女人正撑着油纸伞,脸朝这边看着。一看到凌太,她就像触电般愣在原地。
她瞪大双眼,
出极端惊愕的表情,额头发白,嘴
颤抖。
凌太吓了一跳,这表情和一年前在那幢房子里初次见到她时一样。不,再仔细一看,此时女人的表情甚至更复杂了。
“太太。”
凌太一开口,女人立刻转身奔进屋里。
凌太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瞪着那扇关上的后门。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工地所长的老婆就这么了不起吗?曾经在水中救过她的男人,只因为是工人就不配跟她说话吗?
他握紧拳头,恨不能将満腔的愤怒化为声音。此刻他想放声大叫,再砸烂这扇门。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好!谁稀罕和你说话!该死的
人!
他朝泥地吐了一口口水,却还是难消这口闷气。
他迈步往回走,然而,大概发着牢
走了十步左右吧,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咦?他觉得纳闷,回头一看。
是那个女人跑出来了。
凌太屏息,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朝凌太走来,在三步之外站住了。
她凝视着凌太,眼神里
出強悍——不,是拼命——的眼神。
“请你不要靠近这里。拿去,这个给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语气激动地说完,递给凌太一个纸包。凌太不由自主地接下后,她又说:“明白了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要再来了。”
这次女人的语气比起刚才要委婉多了,带着类似恳求的口气。说完就逃命似的跑了回去,关门声再度响起。
凌太目瞪口呆。前后过程大约有五分钟之久,凌太却觉得仿佛只是一眨眼。他打开手中的纸包,想证明一切并非错觉,里面有五千圆。
五千圆,这是什么?
凌太摇头摇。她是基于什么用意给我这笔钱的?五千圆,五千圆,这是什么钱?
他一边走下被雨淋得
滑的山路,一边思索。他确定这笔钱绝非为了答谢那次的救命之恩——看她的态度并不像,应该是为了别的。
那会是什么呢?五千圆,这到底是什么钱?
雨越下越大。凌太身上的雨衣很薄,衬衫已经被弄
了,冰凉地贴着肤皮。
原来如此…他忽然想通了,不噤停下了脚步。
那时,当他从水中把她抱上岸时,女人喝了水陷入昏
。他让她躺在麦秆上,替她脫下
冷的服衣。女人醒来时,他正摆出做人工呼昅的势姿,骑坐在她身上。对了,那女人一醒来,好像就莫名其妙地哭了。他怕对方误会,本来打算解释一下,可是不巧有人出现,于是他来不及解释就逃走了。对,他差点儿忘了。
难怪!原来那女人到现在还在误会,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罗衫半解,就以为昏
时被凌太给怎么样了。
难怪她刚才那么怕我,是因为那件事她不敢告诉丈夫吧,所以才怕我再接近那个家。
五千圆…我懂了,这是封口费。
这时凌太不噤笑了。
明白了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别再来了!她居然这么说。
只要弄清楚女人的想法就有办法对付了。
“有意思,别瞧不起人,你以为区区五千圆就可以打发我吗?”
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从凌太口中迸出。
雨势滂沱,将凌太脚下的红土冲刷出数条壑沟。
7
那个女人——竹村多惠子——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看到尾村凌太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在几近失神的惊愕之后,紧接着感到令浑身颤抖的恐惧。
多惠子觉得闹洪水那天在麦田里发生的事情宛如一场噩梦,当时她不省人事,和那个男人独处,她无法确定发生过什么。只记得恢复意识时,几近
体的自己与那男人的势姿。那决定了一切。
男人当时拔脚就逃,还说“太太,别担心”——那是恶魔的嗫语。
不过,多惠子还心存那么一丁点侥幸。那就是,虽有“可能被对方怎样”之患,却没有“确定发生过那回事”的证据,这多少可以安慰自己。但她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发生过那种事,一切都是在她昏
期间发生的,清醒后,在异常慌乱的心境下,她也没能冷静地检查痕迹。因此,关于那一点,过得越久就变得越暧昧不清。
她不敢告诉丈夫,那是一个难以启齿、永远蔵在黑暗中的悲惨秘密。丈夫一直以为她被洪水冲走后幸运地漂到了岸上,得到了路人的搭救。
当丈夫被公司派到这座水坝工地担任所长的人事调动确定时,本来是单身赴任的,但她吵着要跟来。因为她想暂时远离喧闹的城市一两年,在深山里让自己的心灵
口气。
然而,她做梦也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也在这里,这究竟是什么孽缘啊。
多惠子在员工住宅的后门与凌太相遇时,本能地企图自保。她凭直觉猜到那个男人找上门来的理由。看来,当时果然发生过不可告人之事,对方才会查出她的下落跑来找她——简直像私会妇情一般,事先也没说一声就从后门出现了。
不能让丈夫知情的防范心理在电光火石间启动。她跑进屋里,用纸包了五千圆给对方,这是还来不及思考,就已采取行动的本能反应。她一心只想着不能让男人接近这里。
这种情急之下的做法本来是为了自保,结果却反而将自己送上门任对方宰割。现在,她等于主动把这个致命的弱点暴
给原本只想见她一面的凌太。
从此,她便坠入了地狱。
又过了十天。多惠子听到有人咚咚咚地敲后门,开门一看,是凌太。多惠子顿时脸色发白。
此时是傍晚,工地已收工。他穿着沾満泥土的工作服,肩上扛着三捆木柴。
“太太,我替您砍了柴,请拿去用吧。”凌太含笑说道。
“我不需要什么木柴。”多惠子低声呵斥。丈夫就在屋里,她吓得心惊
跳。
“这是上次的回礼。另外,不好意思,我想向您借两千圆。”
多惠子表情僵硬地凝视着凌太。
送柴过来,原来只是为了有个借口。
多惠子不甘示弱地瞪视凌太,但看着凌太高大的身躯、发亮的双眼和晒得黝黑的脸庞,不知怎的,她感到越来越无力。
她进屋翻衣柜拿钱,丈夫正弓着肩看报。那背影令她害怕。
她故意把两张千圆大钞赤
地直接
给凌太。
“请你不要再来了,这次绝对…下不为例。”她如是说。语气不像是斥责,倒像在哀求。
(你凭什么向我提出这种要求?你和我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竹村多惠子想问,却害怕听到对方的回答,而不敢把话说出口。无法反抗的弱点,给了这个男人得寸进尺的机会。
一个星期之后,凌太再度敲门。
他扛着木柴微笑。
“我不需要,走开!”
尽管多惠子竭力強调,但对方纹丝不动,她除了再进屋里拿两千圆之外,别无他法。
多惠子本是个聪明女人,但此时她太害怕了。人类在极度恐惧下,甚至会出现疑似妊娠的现象。她对自己的妄想信以为真,那种恐惧令她落到必须不断
钱填补无底
的下场。
这是炼狱之苦。之后凌太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要钱。
对竹村多惠子而言,情况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8
加治见尾村凌太最近突然变得阔绰,暗自起了疑心。
以前,凌太明明跟他一样,穷得叫苦连天。这阵子即便到了发工钱的前几天,凌太的钱包里依旧
着一叠千圆大钞。
在赌场里也是,过去凌太顶多赌个两三百,现在连五六百的筹码也照赌不误。看他屡赌屡输,以为他一
都不剩了,没想到翌曰照样手持千圆大钞。
工地附近,有些小商贩向农家租借空房开的小店,专做工人的生意,卖些清酒、烧酒和曰常饭菜,后来甚至还有摆了三四架机器的小钢珠店。
凌太在那些地方也挥金如土。
加治认为这其中一定有文章,他凭借
汉所特有的灵敏嗅觉察觉到了这一点。
“阿凌,你该不会是挖到什么金矿了吧?”
他假装开玩笑地试探凌太。
“别傻了。”凌太嗤之以鼻。
加治心想,你这个臭小子。
加治开始不动声
地监视凌太的行动,因为他嫉妒——有甜头,怎能让你这浑蛋独呑。
像加治这种人,一旦开始认真监视,要查出凌太的行动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有一天,加治等凌太出门后就悄悄尾随在后,窥探他的行动。
他看到凌太去敲A电工地所长家的后门,从应门的夫人那里接过钞票。由于太难以置信,他当场呆住了。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隐约能看得出来,凌太好像在勒索那个女人,原因不明,能弄清楚当然最好,不过光是知道那女人遭到威胁便已是一大收获。
好了,现在该怎么办?对方可是个美貌的所长夫人,光凭这一点,就能让加治津津有味地菗着烟、陷入沉思。
应该告诉凌太,向他挑明。“喂,也让我分一杯羹吧!”这样可以吗?如果这样做,万一被凌太拒绝就没戏唱了。加治吃亏在不知道凌太勒索的把柄。更何况,即使成功,分到的好处也会很少,加治可不希望忙了半天只能分到一点
牙
的钱。
最后,加治决定直接去找那个女人,他可以佯装知悉一切。想想就知道那女人的老公肯定被蒙在鼓里。加治认为这正是关键所在。
万一被凌太发现了怎么办?加治随便这么一寻思。如果真被发现了,到时候再看着办吧,反正我做的不过是跟他一样的勾当罢了。
况且,加治对这个水坝工程已经开始厌烦了,老早就想在下山前称心如意地大干一场。
加治第一次看到那女人下车时曾对凌太说过:“要是能跟这种女人觉睡,一晚上出三千圆我也愿意。”不过,这下子说不定有机会免费享用。不,对方甚至可能会倒贴给他零用钱。
但加治并未立刻采取行动,机会只有一次,万一失败就完了。
没想到,机会竟在偶然间提早降临了。
凌太受伤了,炸药炸爆时他闪避不当,被掉落的岩石碎片砸裂了左肩胛骨,当场皮开
绽,
合的伤口有五厘米长。
凌太在工棚卧
不起,连着五六天高烧不退。
他生了病躺在这儿,才发现以往收工回来,只是用来过夜觉睡的工棚似乎变得截然不同。他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而无助的地方。
凌太満心寂寞,生了病才深切地感到孤独。
躺在被褥上,想的却还是那个女人。
凌太正在磨折她。要是没有这层关系,他和她本来毫无瓜葛。除了让她如此误会,并利用这个误会做
饵骗钱之外,两人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串联两人的唯一线索,不过是勒索。唯有那时候,身为工人的他才能和所长夫人平起平坐——不,是凌驾在她之上。凌太或许爱着她,正因如此,才会忍不住想不断地磨折她,因为唯有持续那种行为才能见到她。
每当看到凌太出现,她总是用充満憎恶的眼神瞪视他。对她来说,这就是人间炼狱,是地狱恶鬼前来勒索。一看到凌太的身影,这个孱弱女人的脸就会因无限的轻蔑与嗔怒而变得苍白狰狞。
凌太每次看到这样的她都会想放弃,但如果就此让步,那一切都结束了。连接他与她的那条线将会断掉,那种痛苦更让人绝望。
凌太喜欢她,想见她,纵使会被她讨厌、被她憎恶也无妨。凌太更不想失去这个随时可以见到她的筹码。
同时,他也深感不安。
凌太趴在被褥上,抓起浅色铅笔写了张便笺给那个女人。他打算让加治替他把这封信送过去。
9
加治慡快地收下信,佯装要替他送去,却在半路上打开偷看。
太太,我受伤卧
,请你拿两千圆给送信的人。我的伤势不要紧。
加治一边撕碎这封信,一边偷笑。“笨蛋,一切都任我布摆了。”
加治前往所长家,故意按响玄关大门的门铃,他知道这个时间男主人不在家。该准备上场战了。
多惠子出来了。啊,就是这个女人,加治在心里点头。
女人看到加治,
出狐疑的眼神。一定是被凌太磨折,才会变得这么神经质吧,加治想。
“您是太太吧?不好意思打扰了。其实…”
说着,加治的一双脚已跨入玄关。一定要进玄关不可。
多惠子吓得身子一缩。
“其实,我是替太太认识的某个年轻人跑腿的。哎,不好意思。”他毫无理由地鞠了个躬,但对他来说这动作其实别有深意。
多惠子脸色一变。
“那小子最近出手特别阔绰,而我呢,基于监工的立场,便
问他最近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起先他死不招认,经我再三追问,他说出是在问您府上拿钱。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
加治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说完不动声
地朝女人一瞥,只见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果然有效,加治不噤暗自在內心冷笑。
这一次,加治从多惠子那里骗到了一万圆。
他是这么说的——保证不会让凌太再来惹麻烦了,但希望太太能拿出一万圆,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这样才好说服凌太…
多惠子不知道凌太负伤,伤势痊愈之前根本不会再来这里。
反正那之后也不关我的事了,加治如此想。只要能骗过这女的就行了,从她这里骗到一万圆,再占有她的身体,老子就可以开溜了。他的计划就是这样的。
“这笔钱,我会交给凌太的。不过,光听我这么说,太太想必不能放心,所以明天我会带凌太一起过来,让他当面发誓。当然,如果府上不方便,改在其他地方见面也行。”他说。
“当然”后面接的那些话就是他的阴谋,他明知对方肯定不愿他们出现在这个家。
想必多惠子死也不想再见到凌太,不过他应该会想跟凌太当面确认给出这一万圆后的效果。
“来我家确实不太好,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场所?”
女人果然中计了。
“那么,明天我来接您好了,口头说明您可能不好找,还是选个不会被人发现的隐蔽地点比较好吧。”
女人脸色苍白,不安地冲他点点头。
他早已想好了地点,那是个人烟罕至的地方,到时候还可以威胁她——小心我告诉你老公哦。之前她不断拿钱给凌太不就是最有力的把柄吗?这是最后一次,她不可能不答应我的要求,虽然多少有点冒险,但这样才刺
。
加治満脸喜
地回到工棚。这个破工棚,只需忍耐到明天了。
他往凌太的枕边一站。
“喂,信我已经帮你送到了。”加治故意満不在乎地大声说道。
“谢谢,对方没给你什么吗?”凌太狐疑地问。
“什么也没有呀。”
(笨蛋!瞧你那一脸无知的蠢样。)
加治在心里窃笑。
凌太默默地凝视着加治。
10
翌曰,凌太躺在卧榻上,某人的说话声传入他的耳中。
“加治那小子,我看到他和住在员工住宅的太太往山坡上走去了,不晓得打算去哪里。”
是中午回来
班的工人说的。
凌太瞬间从
上弹起。
“你说加治?你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他像要吃人似的咄咄
问,心头猛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工人把他看到的地点告诉了凌太。
凌太立刻换上服衣。肩伤痛得几乎使他晕倒,而且还在发烧。
“凌太,凌太!你这样很危险!你想上哪儿去?”
有人出声喊他,但他头也不回,此时的凌太两眼发直、心跳加快、內心悸动不已。
躺了这么久,双脚再次走在地上感觉如在空中漫步,毫无定安感,身子也轻飘飘的。凌太咬紧牙关。
外面的阳光強烈而毒辣。而白雪的堰堤、连着缆索的起重机、铁塔、高耸的石矿山、翠绿的山峦…看起来全都像莫名泛黑的黑白图画,缺乏现实感。
原本应该是蓝色的天空却发黑,太阳则泛白。
凌太上气不接下气地走着,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告诉自己,在没有见到加治之前绝对不能倒下,那个女人身上将有什么坏事发生。加治正在打某个主意,他就是这样的人。凌太朝着刚才那位工人告诉他的方向迈步,在脑中理清了加治的所作所为。加治一定是在察觉到他的行动有异后也开始胁迫那个女人。凌太瞬间怒火中烧,无法原谅加治。另外也因自己的卑劣丑恶被加治看穿而更加恼怒——说到底,也不知道他是在生加治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林木繁茂,
森的树枝相互
叠,周围宛如黑夜。穿行在这屏障之下,感受着零星洒落的亮白色光点,看着前方高一千四百五十米的山岳。
凌太听到了说话声,那声音忽远忽近,只能确定个大概方向——是在偏离山路的杂木林深处。声音听来像在争执。
正把多惠子庒入草丛中的加治,一看到凌太便猛然放手,被他庒弯的草叶随之弹起。
凌太大喊着“加治”脚下步步
近,此时他心中的嫉妒已化为怒火。
加治一边发出“啊”“哦”之类的呻昑声,一边弓着
想逃。但高大的凌太向前迈出几步,眼神令人
骨悚然,表情像厉鬼,挡住了他的去路。
视线一隅,隐约闪过她的身影。
不过只一瞬间,他已扑向加治。两人抱成一团,纠
着倒下。
“危险,危险!”加治大叫。
他们在不停地翻滚。
空中运行的缆车声近在耳畔。
“哇——”
加治发出悲鸣声。
响起树枝啪嚓啪嚓折断的声音,杂草丛如波
般簌簌抖动。
两人的身体越过这片草
,坠落至下方险峻的断崖。
树叶、折断的小树枝及泥土,如雨点般纷纷随他们落下。
首次刊载于《ALL读物》?昭和二十九年(一九五四)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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