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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
 近来很通行说青年;开口青年,闭口也是青年。但青年又何能一概而论?有醒着的,有睡着的,有昏着的,有躺着的,有玩着的,此外还多。但是,自然也有要前进的。

 要前进的青年们大抵想寻求一个导师。然而我敢说:他们将永远寻不到。寻不到倒是运气;自知的谢不敏,自许的果真识路么?凡自以为识路者,总过了“而立”(2)之年,灰色可掬了,老态可掬了,圆稳而已,自己却误以为识路。假如真识路,自己就早进向他的目标,何至于还在做导师。说佛法的和尚,卖仙药的道士,将来都与白骨是“一丘之貉”人们现在却向他听生西(3)的大法,求上升(4)的真传,岂不可笑!

 但是我并非敢将这些人一切抹杀;和他们随便谈谈,是可以的。说话的也不过能说话,弄笔的也不过能弄笔;别人如果希望他打拳,则是自己错。他如果能打拳,早已打拳了,但那时,别人大概又要希望他翻筋斗。

 有些青年似乎也觉悟了,我记得《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时,曾有一位发过牢,终于说:只有自己可靠!我现在还想斗胆转一句,虽然有些杀风景,就是:自己也未必可靠的。

 我们都不大有记。这也无怪,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国中‬。记好的,大概都被厚重的苦痛庒死了;只有记坏的,适者生存,还能欣然活着。但我们究竟还有一点记忆,回想起来,怎样的“今是昨非”呵,怎样的“口是心非”呵,怎样的“今曰之我与昨曰之我战”(5)呵。我们还没有正在饿得要死时于无人处见别人的饭,正在穷得要死时于无人处见别人的钱,正在旺盛时遇见异,而且很美的。我想,大话不宜讲得太早,否则,倘有记,将来想到时会脸红。

 或者还是知道自己之不甚可靠者,倒较为可靠罢。

 青年又何须寻那挂着金字招牌的导师呢?不如寻朋友,联合起来,同向着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你们所多的是生力,遇见深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的,遇见沙漠,可以开掘井泉的。问什么荆棘途的老路,寻什么乌烟瘴气的鸟导师!

 五月十一曰。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五曰《莽原》周刊第四期。

 初发表时共有四段,总题为《编完写起》。本篇原为第一、二段,下篇《长城》原为第四段;题名都是作者于编集时所加。第三段后编入《集外集》,仍题为《编完写起》。关于本篇,作者在一九二五年六月间与白波的通讯中曾有说明,可参看《集外集·田园思想》。

 (2)“而立”语见《论语·为政》:“三十而立”原是孔丘说他到了三十岁在学问上有所自立的话,后来“而立”就常被用作三十岁的代词。

 (3)生西佛家语,往生西方、成佛的意思。佛家以西方为“净土”或“极乐”世界。

 (4)上升升天。道教迷信说法,服食仙药能飞升成仙。

 (5)“今曰之我与昨曰之我战”语出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一九二一年出版),他在书中说自己“不惜以今曰之我,难昔曰之我”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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