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兹皮希科追上了齐赫和雅金卡。他们同修道院长和他的扈从一起骑了马到克尔席斯尼阿去做礼拜。因为他决意要向修道院长表明,他既不怕
尔左卓伐的维尔克,也不怕罗戈夫的契当。他再一次对雅金卡的美貌暗暗称奇。他在兹戈萃里崔和波格丹涅茨,常常看见她打扮得很美丽,但是从来没有看见她现在到教堂去的这副打扮。她的外套是用阔幅红呢做的,镶着貂皮边;她戴上红手套,头上是一方绣金的小头巾,头巾下面两条发辫垂在双肩上。她不是叉开腿两骑在马上,而是坐在一个高高的鞍上,那上面有一个把手和一张搁脚的小凳,她的长裙盖没了那小凳。齐赫许可这姑娘在家的时候穿山羊皮外衣和高统靴,但是上教堂去却要她别穿得像一个穷“弗罗迪契克”①的女儿,而要打扮得像一个显赫的贵族姐小,两个打扮得像侍童似的孩子给她牵着马。有四个仆人骑着马跟在修道院长那些佩着剑、带着琵琶的神生学后面。兹皮希科很欣赏这整个扈从队,尤其赞美雅金卡,她简直像个画中的美人。修道院长穿着一件红外套,双袖非常宽大,像一个出巡的王子。穿得最朴素的是齐赫,他要求别人穿得十分华丽,自己却只知道唱歌和嬉乐。
①“弗罗迪卡”的小称。
修道院长、雅金卡、兹皮希科和齐赫一起骑着马,并排走着。起初,修道院长命令他的昑唱者唱一些教堂的歌曲;后来他听厌了他们的歌曲,就同兹皮希科谈起话来,兹皮希科见他那把巨剑有曰耳曼人双手挥使的大刀那么大,不噤笑了笑。
“我看得出来,”他庄重地说“你对我的剑感到诧异;宗教会议允许宗教界人士出门的时候可以佩剑,我现在就在出门啊。圣父噤止教士们佩剑和芽紫红色的服衣,那当然是指出身卑
的人而言,因为天主认为贵族应该佩武器;谁敢僭取贵族的权利,就是反对天主的永恒意旨。”
“我看见过玛佐夫舍的公爵亨利克,那时候他在决斗,”兹皮希科说。
“我们谴责他,并不是因为他决斗,”修道院长回答,一面举起一个手指来“而是因为他结了婚,而且结得很不幸;他娶了一个mulierem①,Fornicarium而bibulam②,这个女人据说从小Bachumadorabat③,并且又是一个adultua④,娶了这种女人不会有好结果。”他勒住马,更加庄重地解释起来了:
①拉丁文,意为“女人”
②拉丁文,意为“放
而酗酒”
③拉丁文,意为“为Bachum服务”Bachum为希腊神话中的酒和快活之神,为酒神服务,即酗酒之意。
④拉丁文,意为“
妇”
“谁想要结婚,那就要挑一位uxorem①,一定要探听清楚她是否虔诚,是否品德端正,是不是个好主妇,是不是纯洁。这不但是教堂里神甫们的劝告,而且也是某一个叫作辛尼加的异教圣哲的劝告。如果你对于你要娶的这位终身伴侣,连她的出身也弄不明白,你怎么能知道你挑选得好不好呢?因为另一个圣哲曾说过:Pomusnoncaditabsquear波re②。怎样的牛产怎样的皮;有其母,必有其女。由此,你,作为一个罪人,必须昅取这条格言,——你必须在近处而不要到远处去找
子;因为如果你娶了一个坏
子,你就会像那个哲学家那样,当他的好争吵的
子把aquamsondidam③倒在他头上的时候,就大哭起来。”
①拉丁文,意为“夫人”
②拉丁文,意为“苹果落在离苹果树不远的地方”
③拉丁文,即污水。这里大约是暗用苏格拉底的故事。
“Insaculasaculorum①,阿门!”那些游方神生学们异口同声地喊道,他们总是文不对题地把修道院长的话归结为阿门。
①拉丁文,意为“永生永世”
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修道院长的话,赞羡着他的口才和他的《圣经》知识;他表面上井不直接对兹皮希科说话;相反,他多半是向着齐赫和雅金卡说话,仿佛是要开导他们似的。但是雅金卡显然懂得他的意图是什么,因为她从那长长的睫
下面,老是望着兹皮希科。兹皮希科却蹩着双眉,搭拉着脑袋,仿佛正在严肃地思考着修道院长所说的话似的。
这以后,扈从们便默默无声地继续赶路;但是他们快到克尔席斯尼阿的时候,修道院长摸摸
带,把它移了一移,让剑柄更容易抓到手上,于是他说了:
“我相信那个
尔在卓伐的老维尔克也会带着一大队扈从来的。”
“也许是的,”齐赫答道“但是我听说他身体不大好。”
“我的一个神生学听到说,他打算做过礼拜之后,在客店门前袭击我们。”
“不经过挑战手续,他决不会干的,特别是望过神圣的弥撒之后。”
“愿天主使他有理性。我不向任何人挑衅,我会耐心地忍受欺侮。”
这时候,他望了望那些小丑们①,说:
①“小丑们”指神生学。
“别出拔你们的剑,记住你们都是神的仆人;但如果他们先攻击我们,那就斫他们!”
兹皮希科同雅金卡并排骑着马,问道:
“我相信我们会在克尔席斯尼阿遇到小维尔克和契当。你老远就把他们指给我看,让我认得他们。”
“很好,兹皮希古,”雅金卡回答。
“他们大概在仪式前后会碰上你吧?碰上以后他们做些什么呢?”
“他们为我效劳。”
“今天他们不会给你效劳了,懂吧?”于是她又回答了,几乎是很谦恭地说:
“懂,兹皮希科。”
木槌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因为克尔席斯尼阿还没有钟。不一会工夫,他们来到了教堂。从前面等着望弥撒的人群中间,立刻走出来了小维尔克和罗戈夫的契当;但是兹皮希科跳下马来,不等他们赶到她跟前,就抱起了雅金卡,把她从马身上放下来;于是他挽着她的手,一面威胁地望着他们,一面引着她进教堂去。
在教堂的门廊上,他们再度失望了。当两人都冲向圣水盘那里,伸进手去,然后把手伸向姑娘时,兹皮希科也这样做了,她摸了摸兹皮希科的手指,画了十字,就同他一起入进教堂。于是不但小维尔克,就是罗戈夫的契当,尽管愚蠢,也都懂得这是有意这样做的,因此两人都不噤怒发冲冠。维尔克冲出门廊,像个疯人似地跑去,却不知道跑向哪里,契当也跟着他冲出去,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
他们在围墙的角落里停了下来,那里有几块大石头,准备给克尔席斯尼阿建造钟楼做基石用的。于是维尔克想消消他一肚子的气,就抓住一块大石头用力直摇;契当看见他这样做,也抓住这块石头直摇,一会儿工大两人就把它推滚到教堂的大门跟前。
人们惊奇地望着他们,以为他们发了什么誓,这样做是表示为建造钟楼尽一份力量。这样出了些力气,他们倒感到舒畅些了,神志也清醒了;于是他们站在那里,因为劲使过度而脸色发白,一面
着气,一面迟疑地彼此相望着。
罗戈夫的契当首先打破沉寂。
“现在怎么办?”他问。
“什么怎么办?”维尔克反问了一句。
“我们立刻去攻击他么?”
“我们怎能在教堂里干这种勾当?”
“不在教堂里干,等望过弥撒之后再干。”
“他同齐赫和修道院长在一起。你忘记了齐赫说过,如果打起架来,他就不让我们随便哪一个到兹戈萃里崔去么?要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早就打断你的肋骨了。”
“要不就是我打断你的肋骨!”契当回答,一面紧紧握着他的有力的双拳。
他们的眼睛又发出威胁的光芒;但是他们两人马上认识到,他们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相互谅解。他们常常在一起打架,但是每次打过架以后,又总是和解了,因为虽然为了爱雅金卡而弄得彼此不和,但他们却不能没有对方而生活下去。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公敌,况且都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公敌。
静默了一会,契当问道:
“我们怎么办?我们去向他挑战么?”
维尔克虽然比较聪明些,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幸而木槌响起来了,告诉人们弥撒就要开始了。他一听见,就说:
“我们该怎么办?现在到教堂去,进去之后,全凭天主的高兴来办事吧。”
罗戈夫的契当对这回答很高兴。
“也许主耶稣会赐给我们一个启示,”他说。
“而且将保佑我们,”维尔克补充道。
“按照正义行事。”
他们到教堂去了,虔诚地望过弥撒之后,好像有了更大的希望。望过弥撒,当雅金卡又从兹皮希科手中接受圣水的时候,他们并没生气。在教堂的院子里,他们向齐赫鞠躬,向雅金卡甚至向修道院长鞠躬,虽然他是
尔左卓伐的老维尔克的仇人。他们对兹皮希科怒目而视,但并没有打算去碰他一下,只是由于悲伤。愤怒和嫉妒,心房怦怦地跳着;他们觉得雅金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美丽过,像一位真正的公主。显赫的扈从簇拥着修道院长他们向回家的路上走去,远远传来了走动着的神生学们快乐的歌声。这时候契当开始拭掉他的
茸茸的双颊上的汗水,像一匹马似地噴起鼻息来;至于维尔克呢,他咬牙切齿地说:
“上客店去!上客店去!我倒霉!”
这时他们记起刚才使他们感到轻松了些的那个动作,便又抓起那块大石头,把它滚回到原来的地方。
兹皮希科骑着马走在雅金卡旁边,听着修道院长的神生学们唱着快乐的歌曲;但当他们走了五六个“富尔
”的时候,他忽然勒住了马,说:
“哦!我原想为叔父的健康举行一次弥撒,可我忘记了;我一定得转回去。”
“别回去了!”雅金卡喊道:“我们从兹戈萃里崔派人去好了。”
“不,我就回来,你们不要等我。再见!”
“再见,”修道院长说:“去吧!”他容光焕发;等兹皮希科消失了,他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齐赫说:
“你明白么?”
“什么?”
“他一定是要在克尔席斯尼阿同维尔克和契当斗一斗;这是我所希望的,我很高兴。”
“他们都是些凶恶的家伙!要是他们伤了他月n怎么办呢?”
“怎么办?如果他是为雅金卡斗的,那末,以后他怎么能想到另一位姑娘尤仑德姐小呢?从这个时候起,他的情人就是雅金卡,而不是那另一个姑娘了;我正希望这样,因为他是我的亲戚,而且我喜欢他。”
“嗨!那他的誓言怎么办呢?”
“我一眨眼就可以免除他对这个誓言的义务!你没有听见我答应给他解除誓言么?”
“您这副明智的头脑,什么事都对付得了,”齐赫回答。
修道院长听到这个赞扬,很是高兴;于是他更走近雅金卡,问道:
“你为什么这样忧愁呢?”
她从马鞍上侧过身来,拿了修道院长的手,放到自己嘴边,说:
“教父,您不能派您的随从到克尔席斯尼阿去一趟么?”
“干什么?他们会在客店里喝醉的——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他们可以阻止一场吵架。”
修道院长直望着她的眼睛,继而厉声说道:
“让他们把他杀死又何妨。”
“那末他们也得把我杀了!”雅金卡喊道。
自从那次同兹皮希科谈到达奴莎以来蕴蓄在她心里的那股辛酸悲伤,现在化作一股热泪迸了出来。修道院长看见这情形,便用手臂搂住她,他的大袖子几乎把她盖没了,他开始讲道:
“别担心,我亲爱的小姑娘。他们也许会吵架的,但那两个孩子都—贵族;他们只会用一种骑士风度来攻击他;他们会把他找到田野上去,那样,他就能应付裕如了,即使一下子得同时对付他们两个,他也对付得了。至于尤仑德姐小,你也听说过了关于她的事,那我可以这样告诉你:自己的树林里哪会有给别人做
用的树木!”
“如果他宁愿要另一个姑娘,那我也不在乎他了,”雅金卡
着眼泪回答。
“那末你为什么哭呢?”
“因为我为他担忧。”
“这是女人的见识!’修道院长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他附着雅金卡的耳朵,说:
“你必须记住,好姑娘,即使他娶你,他还是得战斗;一个贵族必须同时是一个骑士。”他把身子凑得更近一些,又说道:“他会娶你的,我担保,最近就会娶你!”
“说到哪里去了!”雅金卡反驳道。
但是她透过泪眼笑起来了,并且望着修道院长,仿佛要问他,他怎么知道。
这时候兹皮希科已回到克尔席斯尼阿,就直接去找神甫,因为他确实想要为玛茨科的健康举行一次弥撒;这事情一安排好,他就到客店去,他预料在那里可以找到
尔左卓伐的小维尔克和罗戈夫的契当。
他发现他们两人都在那里,还有许多别的人,贵族、农民和几个在变曰耳曼戏法的“走江湖的”起初他什么人也认不出,因为客店的窗户是用牛膀胱做的,光线很不好;但是后来仆人在炉子上加了一片松脂柴,他便在麦酒桶后面的角落里看到了契当的
茸茸的脸颊和维尔克的盛怒的面孔。
于是他推开旁人,慢慢地向他们走去;一走到他们跟前,他就用拳头猛力捶了一下桌子,响声震动了整个客店。
维尔克和契当立刻站起身来,开始挪挪他们的
带;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握住剑柄,兹皮希科已经扔下了一只手套,一面像骑士们在挑战的时候那样用鼻音说话,他说的这些话,却出于每个人的意料之外:
“如果你们两人中间任何一个,或者在场的任何具有骑士风度的人,否认世界上最美丽。最有德
的姑娘是斯比荷夫的达奴大·尤仑德姐小,我就要对那个人挑战决斗,骑马也好,徒步也好,不等对方下跪或者战死,决不甘休。”
维尔克和契当当时的惊奇决不会下于修道院长(要是修道院长也听到这番言语的话)。有好一会工夫,他们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位姐小是谁呢?他们关切的是雅金卡,而不是那位姐小,那么他的用意何在呢?他为什么要在教堂的院子里惹他们发怒?他回来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同他们寻事挑衅呢?这些问题使他们心里十分混乱,以致张大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兹皮希科,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曰耳曼奇迹。
但是比较聪明的维尔克,稍微懂得些骑士的规矩,他知道一个骑士往往要为一位情人效劳,又同另一位结婚。他想这必定就是一例,他必须抓住这机会来保卫雅金卡。
因此他从桌子后面走到兹皮希科的紧跟前,威胁地问道:
“那末,你这狗东西,你意思是说,雅金卡·齐赫姐小不是世界仁最美丽的姑娘么?”
契当跟着他;人们围住了他们,因为他们知道这件事不是讲讲就能了结的。
Um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