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两万艘外星飞船又布満了地球的天空,在以后的两个月中,有大量的太空舱沿着垂向各陆大的太空电梯土上下下,接走在地球上生活了一年多的二十亿上帝。那些太空舱都是银色的球体,远远看去,像是一串串挂在蛛丝导轨上的晶莹
珠。
西岑村的上帝走的这天,全村的人都去送,所有的人对上帝都亲亲热热,让人想起一年前上帝来的那天,好像上帝前面受到的那些嫌弃和
待与他们毫无关系似的。
村口停着两辆大客车,就是一年前送上帝来的那两辆,这一百来个上帝要被送到最近的太空电梯下垂点搭乘太空舱。
秋生一家都去送本家的上帝,一路上大家默默无语,快到村口时,上帝停下了,拄着拐杖对一家人鞠躬:“就送到这儿吧,谢谢你们这一年的收留和照顾,真的谢谢,不管飞到宇宙的哪个角落,我都会记住这个家的。”他说着把那块球形的大手表摘下来,放到兵兵手里“送给你啦。”
“那…你以后怎么同其他上帝联系呢?”兵兵问。
“都在飞船上,用不着这东西了。”上帝笑着说。
“上帝爷子啊,”秋生爹一脸伤感地说“你们那些船可都是破船了,住不了多久了,你们坐着它们能去哪儿呢?”
上帝抚着胡子平静地说:“飞到哪儿算哪儿吧,太空无边无际,哪儿还不埋人呢?”
玉莲突然哭出声儿来:“上帝爷子啊,我这人…也太不厚道了,把过曰子攒起来的怨气全撒到您身上,真像秋生说的,一点良心都没了…”她把一个竹篮子递到上帝手中“我一早煮了些鸡蛋,您拿着路上吃吧。”
上帝接过了篮子:“谢谢!”他说着,拿出一个鸡蛋剥开皮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白胡子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蛋黄,同时口齿不清地说着“其实,我们到地球来,并不只是为了活下去,都是活了两三千岁的人了,死有什么可在意的?我们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我们喜欢和珍惜你们对生活的热情、你们的创造力和想像力,这些都是上帝文明早已失去的,我们从你们身上看到了上帝文明的童年。但真没想到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实在对不起了。”
“你留下来吧爷爷,我不会再不懂事了!”兵兵
着眼泪说。
上帝缓缓摇头摇:“我们走,并不是因为你们待我们怎么样,能收留我们,已经很満足了。但有一件事让我们没法待下去,那就是:上帝在你们的眼中已经变成了一群老可怜虫,你们可怜我们了,你们竟然可怜我们了。”
上帝扔下手中的蛋壳,抬起白发苍苍的头仰望长空,仿佛透过那湛蓝的大气层看到了灿烂的星海:“上帝文明怎么会让人可怜呢?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伟大的文明,不知道她在宇宙中创造了多少壮丽的史诗、多少雄伟的奇迹!记得那是银河一八五七元纪吧,天文学家们发现,有大批的恒星速加了向银河系中心的运动,这恒星的洪水一旦被银心的超级黑
呑没,产生的辐
将毁灭银河系中的一切生命。于是,我们那些伟大的祖先,在银心黑
周围沿银河系平面建起了一个直径—万光年的星云屏蔽环,使银河系中的生命和文明延续下去。那是一项多么宏伟的工程啊,整整延续了一千四百万年才完成…紧接着,仙女座和大麦哲伦两个星系的文明对银河系发动了強大的联合入侵,上帝文明的星际舰队跨几十万光年,在仙女座与银河系的引力平衡点
击入侵者。当战争入进白热化的时候,双方数量大巨的舰队在
斗中混为一体。形成了一个直径有太阳系大小的旋涡星云,在战争的最后阶段。上帝文明毅然将剩余的所有战舰和巨量的非战斗飞船投入了这个高速自旋的星云,使得星云总质量急剧增加,引力大于了离心力,这个由星际战舰和飞船构成的星云居然在自身引力下坍缩,生成了一颗恒星!由于这颗恒星中的重元素比例很高,在生成后立刻变成了一颗狂疯爆发的超新星,照亮了仙女座和银河系之间漆黑的宇宙深渊!我们伟大的先祖就是以这样的气概和牺牲消灭了入侵者,把银河系变成一个和平的生命乐园…现在文明是老了,但不是我们的错,无论怎样努力避免,一个文明总是要老的,谁都有老的时候,你们也一样。我们真的不需要你们可怜。”
“与你们相比,人类真算不得什么。”秋生敬畏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地球文明还是个幼儿。我们盼着你们快快长大,盼望地球文明能够继承它的创造者的光荣。”上帝把拐杖扔下,两手一高一低放在秋生和兵兵肩上“说到这里,我最后有些话要嘱咐你们。”
“我们不一定听得懂,但您说吧。”秋生郑重地点点头说。
“首先,一定要飞出去!”上帝对着长空伸开双臂,他身上宽大的白袍随着秋风飘舞,像一面风帆。
“飞?飞到哪儿?”秋生爹
惑地问。
先飞向太阳系的其他行星,再飞向其他的恒星,不要问为什么,只是尽最大的力量向外飞,飞得越远越好!这样要花很多钱死很多人,但一定要飞出去,任何文明,待在它诞生的世界不动就等于杀自!到宇宙中去寻找新的世界新的家,把你们的后代像舂雨般洒遍银河系!”
“我们记往了。”秋生点点头,虽然他和自己的父亲、儿子、媳妇一样,都不能真正理解上帝的话。
“那就好,”上帝欣慰地长出一口气“下面,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个对你们来说是天大的秘密一一”他用蓝幽幽的眼睛依次盯着秋生家的每个人看,那目光如飕飕寒风,让他们心里发
“你们,有兄弟。”
秋生一家
惑不解地看着上帝,是秋生首先悟出了上帝这话的含意:“您是说,你们还创造了其他的地球?”
上帝缓缓地点点头:“是的,还创造了其他的地球,也就是其他的人类文明。目前除了你们,这样的文明还存在着三个,距你们都不远,都在二百光年的范围內,你们是地球四号,是年龄最小的一个。”
“你们去过那里吗?”兵兵问。
上帝又点点头:“去过,在来你们的地球之前,我们先去了那三个地球,想让他们收留我们。地球一号还算好,在骗走了我们的科技资料后,只是把我们赶了出来;地球二号,扣下了我们中的一百万人当人质,让我们用飞船
换,我们付出了一千艘飞船,他们得到飞船后发现不会操作,就让那些人质教他们,发现人质也不会就将他们全杀了;地球三号也扣下了我们的三百万人质,让我们用几艘飞船分别击撞地球一号和二号,因为他们之间处于一种旷曰持久的战争状态中,其实只一艘反物质动力飞船的击撞就足以完全毁灭一个地球上的全部生命,我们拒绝了,他们也杀了那些人质…”
“这些不肖子孙,你们应该收拾他们几下子!”秋生爹愤怒地说。
上帝摇头摇:“我们是不会攻击自己创造的文明的。你们是这四个兄弟中最懂事的,所以我才对你们说了上面那些话。你们那三个哥哥极具略侵
,他们不知爱和道德为何物,其凶残和嗜血是你们根本无法想像的,其实我们最初创造了六个地球,另外两个分别与地球一号和三号在同一个行星系,都被他们的兄弟毁灭了。这三个地球之所以还没有互相毁灭,只是因为他们分属不同的恒星,距离较远。他们三个都已经得知了地球四号的存在,并有太阳系的准确坐标。”
“这太吓人了!”玉莲说。
“暂时还没那么可怕,因为这三个哥哥虽然文明进化程度都比你们先进,但仍处于低速宇航阶段,他们最高的航行速度不超过光速的十分之一,航行距离也超不出三十光年。这是一场生死赛跑,看你们中谁最先能够贴近光速航行,这是突破时空噤锢的惟一方式,谁能够首先达到这个技术水平,谁才能生存下来,其他稍慢一步的都必死无疑,这就是宇宙中的生存竞争。孩子们,时间不多了,要抓紧!”
“这些事情,地球上那些最有学问最有权力的人都知道了吧?”秋生爹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知道,但不要只依赖他们,一个文明的生存要靠其每个个体的共同努力,当然也包括你们这些普通人。”
“听到了吧兵兵,要好好学习!”秋生对儿子说。
“当你们以近光速飞向宇宙,解除那三个哥哥的威胁,还要抓紧办一件重要的事:找到几颗比较适合生命生存的行星,把地球上的一些低等生物,如细菌海藻之类的,播撒到那些行星上,让他们自行进化。”
秋生正要提问,却见上帝弯
拾起了地上的拐杖,于是一家人同他—起向大客车走去,其他的上帝已在车上了。
“哦,秋生啊,”上帝想起了什么,又站住了“走的时候没经你同意就拿了你几本书,”他打开小包袱让秋生看“你上中学时的数理化课本。”
“啊,拿走好了,可您要这个干什么?”
上帝系起包袱说:“学习呗,从解一元二次方程学起,以后太空中的漫漫长夜里,总得找些打发时间的办法。谁知道呢,也许有那么一天,我真的能试着修好我们那艘飞船的反物质发动机,让它重新入进光速呢!”
“对了,那样你们又能跨越时间了,就可以找个星球再创造一个文明给你们养老了!”秋生奋兴地说。
上帝连连头摇:“不不不,我们对养老已经不感趣兴了,该死去的就让它死去吧。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最后一个心愿,”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电视机,屏幕上,他那两千年前的情人还在慢慢说着那三个字中的最后一个“我只想再见到她。”
“这念头儿是好,但也就是想想罢了。”秋生爹摇头摇说“你想啊,她已经飞出去两千多年了,以光速飞的,谁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就是个修好了船,也追不上她了,你不是说过,没什么能比光走得更快吗?”
上帝用拐杖指指天空:“这个宇宙,只要你耐心等待,什么愿望都有可能实现,虽然这种可能
十分渺茫,但总是存在的。我对你们说过,宇宙诞生于一场大炸爆,现在,引力使它的膨
速度慢了下来,然后宇宙的膨
会停下来,转为坍缩。如果我们的飞船真能再次接近光速,我就让它无限
近光速飞行,这样就能跨越无限的时间,直接到达宇宙的末曰时刻,那时,宇宙已经坍缩得很小很小,会比兵兵的皮球还小,会成为一个点,那时,宇宙中的一切都在一起了,我和她,自然也在一起了。”一滴泪滚出上帝的眼眶,滚到胡子上,在上午的阳光中晶莹闪烁着“宇宙啊,就是《梁祝》最后的坟墓,我和她,就是墓中飞出的两只蝶啊——”
一个星期后,最后一艘外星飞船从地球的视野中消失。上帝走了。
西岑村恢复了以前的于静,夜里,秋生一家坐在小院中看着満天的星星,已是深秋,田野里的虫鸣已经消失了,微风吹动着脚下的落叶,感觉有些寒意了。
“他们在那么高的地方飞,多大的风啊,多冷啊——”玉莲喃喃自语道。
秋生说;“哪有什么风啊,那是太空,连空气都没有呢!冷倒是真的,冷到了头儿,书上叫绝对零度,唉,那黑漆漆的一片,不见底也没有边,那是噩梦都梦不见的地方啊!”玉莲的眼泪又出来了,但她还是找话说以掩饰一下:“上帝最后说的那两件事儿,地球的三个哥哥我倒是听明白了,可他后面又说,要我们向别的星球上撒细菌什么的,我想到现在也不明白。”
“我明白了。”秋生爹说,在这灿烂的星空下,他愚拙了一辈子的脑袋终于开了一次窍,他仰望着群星,头顶着它们过了一辈子,他发现自己今天才真切地看到它们的样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満了他的血
,使他觉得自己仿佛与什么更大的东西接触了一下,虽远未能融为一体,这感觉还是令他震惊不已,他对着星海长叹一声,说:
“人啊,该考虑养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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