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官场游戏
地铁一号线工程复工后,进展很顺利。作为市府政一号工程,任天嘉把很大精力都投在这上面,几乎每周都要到现场看一看。长市如此重视,工程指挥部当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佟天忱也是没黑没白地在工地上摸爬滚打。任天嘉对具体施工不太明白,但她在协调方方面面关系上起的作用很大,特别是“熊”东钢帮忙,她都是亲自出面,以至于蓝盛戎有一天也叫苦道:“你这长市成了冶金部部长了,指挥起东钢来一点儿客套话都不说。瞧瞧,巷道挖掘机、轨道铺筑机、起重机、卷扬机,哪个不是东钢的!”
“帮忙帮到底嘛,蓝总。”任天嘉笑着说“当初不是你给联系了克虏伯,这地铁就不可能复工;现在工程干得热火朝天的,你可不能半道菗身而退呀!当然,东钢的贡献,双
民人不会忘记的,等一号线通车了,我一定要在站前专门为东钢立一块纪功碑!”
孟宪梁对工程也很重视,从国外回来的第二天,就来到施工现场视察。他对任天嘉雷厉风行的作风很是赞许,当着班子成员的面夸奖过不止一两次:“任长市的魄力,你们都应该好好学习。过去,咱们市里的工作有些方面比较被动,就是因为我们魄力不够。大胆地闯,大胆地试,小平同志早就教导过我们,可我们就是领会不深、贯彻不力。”
那天,穆有仁也在场,听得懂话里的深意,笑着承认市委记书批评得有道理,半是开脫半是玩笑说:“任长市自京北来,当然吃透上级精神要比我们強,魄力要比我们大。”
事后,穆有仁汇报工程进度,孟宪梁再一次说:“任长市这两步棋,走得有板有眼,我们走不出来,你要学着点儿,把工作抓到点子上。过去我们比较被动,现在要尽快掌握主动权。”他特别強调了“主动权”这三个字。
任天嘉没有经过市委讨论,以指挥部替代轨道工程公司掌控整个工程,的确令孟宪梁始料不及,他心里不太高兴,可是依程序和权限而言,又说不出任天嘉的不是。最初,他是极力反对工程复工的,但人代会上代表们呼声很高,硬拧着不同意,那就等于把自己置于全市百姓的对立面;省里支持,东钢帮忙,连京北也开了绿灯,无论怎样说,这都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项目,足以给这一届市委市府政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政绩,也对自己下一步的政坛生涯有益处。提升城市品位,这样的大项目,其加分效应不言而喻,全省十几个市、地看着都垂涎不已,如果不是其中出了那么多麻烦,他何必如此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现在既然上面的态度已经明确,內外部的条件也都具备,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努力把工程办好,确保它按着市委划定的轨迹运行,不致失控。
所以,当穆有仁建议用毓岚县长汪晋国出任轨道工程公司总经理一职时,他马上表示同意。他知道,汪晋国是穆有仁圈子里的人,穆有仁布摆他要比布摆佟天忱顺手,虽然汪晋国在技术业务方面不如佟天忱,但至少要比草包一般的王琮余可靠得多。
这天下午,省人大环境与资源专门委员会到双
市对重点工程项目进行环保同步建设检查,孟宪梁陪同检查团来到地铁一号线工地。检查团团长是省人大的一个副主任,早在省里任政研室主任时,孟宪梁就与他认识。
看了现场,听了汇报,审查了工程指挥部的环保项目设计规划图,检查团很満意,团长在总结讲话时给了很高评价,这其实也是给孟宪梁一个面子。为表谢意,晚上,孟宪梁设宴招待检查团全体成员,由于团长是四川人,酒席便设在“巴蜀风情”大店酒,那里的川菜是双
市最有名气的。市人大常务副主任竺宇风、市委秘书长冉
飞和兼任轨道交通工程指挥部总指挥的常务副长市穆有仁出席作陪。
“你老兄太客气!说好吃顿便饭,何必如此破费!”看着満桌美酒珍馐,团长很高兴,口头上却连说不该。
“哪里哪里,工作餐而已。”
谙官场游戏规则的孟宪梁给团长下台阶“只不过是考虑到团长的口味,点了几道川菜罢了——这家店酒的麻辣牛蛙和爆椒百叶,可是拿手菜哦!”“是吗?”团长打着哈哈,显然很満意,冲着随他而来的一干人做个手势“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也跟着我败腐一次吧!”
这样的酒宴气氛通常都很轻松,不需要折冲樽俎,不需要秘密
易,也没有彼此请托,时间又是在晚上,所以与席者尽可以暂时放
一下,但是有一条原则却是心照不宣的,那就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应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应该对什么人说,每个人都是心中有数的。官场无真言,即使是在这样的酒席上,也没有人能够突破这条铁律。
酒过三旬,官样文章都作完了,偌大的餐桌上,主宾们开始就近聊起来。
“老兄不简单啊!”团长与孟宪梁碰杯,夸赞道“今年五十多了吧?这个年纪还有建地铁的魄力,全省的地市大员能有几人!”
孟宪梁笑着说:“有道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孟某这些年没给双
市老百姓留下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这条地铁就算是给他们的报答吧!在我任內大概是看不到它全线贯通了,但好歹也是一件造福桑梓的工程。”
“是呵,”团长放下酒杯,有些感慨地说“现在这些执政者,多是急功近利,哪个肯像你老兄这样,前人栽树,给后人乘凉!等到这地铁结出果子的时候,你我这一茬儿人早就退休回家了,荣誉都给后任者留着呢!”
“不求名标青史,但求无愧我心。”孟宪梁诚恳地说“不管这个工程哪一天完工,只要老百姓承认,孟宪梁在双
市是干了一点儿实事的,我就満足了,那个时候,大概不会再有人像前一阵子那样说些风言风语,也能还我们这届班子一个白清。”
穆有仁在一旁揷话道:“孟记书经常告诫我们,要做事,不要做秀。双
市最大的特点就是抓工作看重一个‘实’字,孟记书也拿这一条来考核我们这些部下。现在我们都养成习惯了,哪件事没办得四脚落地,绝对不敢向记书汇报,那肯定是要挨批的。”
“做事很好,做事很好。”团长频频颔首,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必要的做秀也不是不可以。自古以来,真正的好官都是做事能手、做秀高手。二者缺一不可的。”
孟宪梁笑了,这倒是头一次听到的理论,于是调侃道:“愿闻高见。”
团长显然有些醺意,兴致
地说:“有个段子专门讲的这个道理,说的是,哄导领开心就做秀,哄下属开心就做哑,哄老婆开心就做饭,哄儿女开心就做狗,哄情人开心就爱做,哄朋友开心就做东,哄自己开心就做梦。听听,有没有道理?人活在世上,只要走进官场,这几样哪个不做能行得通?”
満桌的人先是表现矜持,继而实在忍俊不噤,哄堂大笑。
团长兴致不减,接着说:“讲理论,我总结不出来,但是可以‘科学家讲豆种——举粒(例)说明’:曹
能做事,人人都承认,他把汉献帝弄玩于股掌之上,却又写了一道《让县自明本志令》公开发表,声称自己没有篡汉的野心,这是不是做秀?诸葛亮能做事,也不假,可是杀了马谡,上书后主自贬三等,他明知道阿斗离不开他,却偏要来这一手,是不是做秀?一个三国时代就有这么多既能做事又能做秀的人,何况五千年历史!所以呀,老兄,做秀也并不纯粹就是坏事,要看你做的是什么秀,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做秀,做秀给谁看。”
在场的人都承认他的观点不无道理,但这毕竟算不得主
话语,所以应和者不多。孟宪梁呷了口酒,扬扬眉毛,说:“擅做秀者,往往是有大志于仕途的年轻人,孟某廉颇老矣,还需要靠做秀撑门面吗?”
“你这话就不真诚了。”团长带着批评的口吻说“在全省各市地,谁不知道你孟记书是三朝元老,政绩彪炳,虽说年逾知命,但宝刀不老,雄风犹在,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也是指曰可待的。”
孟宪梁连连头摇,自嘲道:“人家都说,现在要想在仕途上有发展,必须有‘三行’,第一你自己得行,就是有真本事;第二得有人说你行,就是有人赏识你;第三是说你行的人首先要行,就是赏识你的这个人必须有话语权。我是只有两行:自己行,也有人说我行,但是恰恰缺了最重要的一行——说我行的人不行。”
团长忽然贴着孟宪梁的耳朵放低声音:“老兄千万别打退堂鼓,上周省人大给省委打的报告,人选之一还有阁下哩!”
话虽说得含蓄,孟宪梁却明白,设宴招待检查团,他也想借此机会探探这方面的底。省人大年底要换届,几个副主任将达龄退出导领岗位,就资历而言,能与孟宪梁一争高低的地、市导领人没有几个,因此他一直在暗中活动要在换届中谋得一个位子。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谁知团长主动透
了信息。身为现职副主任,他的话当然应该是准确的。孟宪梁庒抑住心底的奋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也放低声音说:“还要劳驾老兄鼎力美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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