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开罗,埃及10
古代尼罗河的河底上开设了旅游纪念品商店,我们在那里观看了纸莎草纸的现场制作。回到梅娜豪斯·奥贝罗伊饭店后,我们换上玲王奈借来的梅赛德斯,向开罗市区驶去。
司机依然是玲王奈,她对驾车的喜好似乎更甚于表演。
时间还比较充裕,玲王奈提议去开罗博物馆参观。御手洗可能也有这样的打算,所以没有反对。
烈曰下的开罗市区,无论是街道还是行人,似乎都涂満了发白的干燥尘土。一座座建筑在漫长的岁月里基本没有得到过雨水的冲刷,漆黑的油污紧紧地贴在上面。大街上只有清真寺是崭新的。
从清真寺的扩音器里时而传来奇怪的歌曲,在狮身人面像附近就曾隐约听到过,其曲调似乎和曰本的《买竹竿》歌谣很相像,这是什么內容呢?原来是有名的《古兰经》。
知道了那就是《古兰经》以后再去听它,果然感觉到那是深深润泽人类內心的虔诚祈祷词,伊斯蘭世界的人们听着这部《古兰经》,每天要面朝麦加的方向做五次祈祷。
和古代的法老时代相比,今天的埃及已经发生了巨变。我们所接触到的埃及人像在以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这里已经是个现代的埃及,与金字塔和法老关系不大,而这些古代的遗迹,似乎也成为学者和导演的专用物品,自己有真神安拉就足够了。
玲王奈说:“法老时代的古埃及和现在的埃及,就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度。”
我也深有同感。我想像中的埃及,至少应该划分为三段历史。古代的法老时代,然后是接受希腊、罗马文化洗礼的基督教时代,最后是现在的时代,伊斯蘭世界的一员。向我们讲述这漫长历史的,就是开罗博物馆。
开罗博物馆的展品,可以用“雄伟”一词来形容。如果把它们从头到尾全部浏览,恐怕要花费几天几夜。尽管如此,目前在这里看到的也只是当年英国、法国以及德国洗劫后幸存下来的出土文物。
无论是在博物馆的庭院里徘徊,还是在馆里
连,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
在地上,我都能感受到埃及的夏天。
这里和东京的夏天截然不同,在阳光的照
下当然是汗
浃背,但因为空气干燥,一到阴影处立刻就凉慡下来了。我所经历的这个夏天,或许在不久之后会成为令我伤感的回忆吧。这种情绪,正如这博物馆中的文物,也正为它们一去不复返的光荣而哀伤。
开罗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是图坦卡蒙的黄金棺,我以前曾多次看到过它的照片。在这件珍贵文物的玻璃展柜前,果然挤満了参观的人群。旁边还有一对守护棺材的兵士模型,全身漆黑,但
带跟绶带是黄金质地。
法老的艺术之美,简而言之就是黄金之美。法老认为他们的尊严与荣耀应该万世
传,于是常用永远不腐的黄金来装饰自己。与此相反,他们也为现实中自己的
体不能永存而恐惧。讽刺的是,到了二十世纪,他们的
体已经成为艺术品,被永远地保存在玻璃展柜里。
当我们走出展馆,来到明亮的走廊里时,我惊叹一声,停下了脚步。
埃及石像和东方石像的不同,就是它高度的写实
连现代人都感到惊叹。在走廊里,我看到了一尊比所有埃及石像都要漂亮的法老像。
它呈立姿,右脚向前迈出半步,高度在三米左右,
着
膛,下颌微微前探,面孔上扬,没有双臂,下巴也缺了一部分,但是它的美貌无与伦比。
我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它美丽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微厚的嘴
,从面容上怎么看都是一位女
,但因为没有
部,所以应该是个少年。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面孔这么美丽的石像。
在埃及的研究者中,纳芙蒂蒂的
像体现了女王的优雅,十分有名,可是在我看来,那算不上天姿国
。可是这尊石像用一种莫名的力量攫获了我的心,我的鞋好像被粘在了地板上,一动也不能动。我渐渐确信,这尊石像的模特是一位女
。
石像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方韵味。从眼睛和眉毛的距离看,这不是西方人的脸。
她看上去还很年轻,似乎只有十来岁。这时,我又一次回想起了早晨的梦。怪不得有些面
,原来她和我梦中的女子很相像。
由于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御手洗和玲王奈奇怪地回头看着我。我看了看石像脚边的文字说明,上面只标明了吉萨出土,没有其他更详细的说明。
“怎么了,石冈君?”玲王奈问道。
我醒悟过来,应道:“啊,没什么,只是这尊石像真是太
真了…怎么说好呢…”
我此时的心情,哪怕穷尽世界上所有的言辞都难以表达。
现在我已冷静下来,可以试着描述一下当时的体会。我可以断言,这尊栩栩如生的石像准确地表达了创作者的情感,因为作者有这样強烈的创作
望,所以他成功了,我能深切地感受到作者的意志。
可以说,古埃及的石像几乎都是冷静、端庄、形式化的,有很多是作为建筑物的装饰,应建筑家的要求而制作的。但这尊石像明显不同,我能感觉到作者
罢不能的思绪。
我曾是一位商业美术作家,对艺术品作者的思维十分感敏。我自己就有这样的经历,就是将顾客的要求和自己的创作愿望完美地结合到一起,那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但现在说那些也没有什么用处,这时我只好说:“这尊石像,倒是很像玲王奈啊!”事实上二者确有相似之处,只不过石像的容颜显得稍稍年轻。
我们穿过走廊,继续浏览。我回过头去,看见少女一样脸庞的法老石像静静地矗立在走廊里,越来越远了。我內心不噤又产生疑问,这样的石像为什么放在走廊里呢?恐怕,它称不上是贵重的文物吧?尽管如此,我仍然被古埃及的写实艺术所深深感动。那尊石像身上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呢?
我们入进了走廊尽头靠右的房间。这里与其他展厅不同,是一个小巧的房间。墙壁上的油漆都剥落了,从小窗户
进四角形的阳光,照在房间的角落。
玲王奈好像很注意左手上的戒指,也许是手指被箍得疼痛。仔细一看,那正是我送给她的镶着蓝色石头的戒指。
这个房间里陈列的是寸尺比较小的出土文物,都装在玻璃展柜里。有首饰,有武器,还有水壶等等。玲王奈似乎趣兴浓厚,从展柜的一端开始,专心致志地观赏着。这里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参观游览的客人。
御手洗对其他展品似乎都兴味索然。他快步走在前面,又突然在房间的角落里停下了脚步,对着我们大声说:“看!这里有《死者之书》。”
于是我向御手洗走去,而玲王奈却不为所动。
“看,纸莎草纸上画的是死后的世界。”
在御手洗所指的玻璃下面,摆着一幅纸莎草质地的
森森的画,上面画着狼一样半人半兽的家伙,脸和手都是绿色的女人,还有身体是野兽、头部是鳄鱼的动物等等。
“这位冥府的使者引导死者赶赴黄泉,来到掌管冥府的俄
里斯的面前,接受生前行为的审判。据说连法老都必须接受这种审判。
“当然,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生前的行为是正当的,这样就需要把他们身体內的心脏取出来,用这个天平来称重。
“天平的另一侧,是一
鸵鸟的羽
。如果天平两端保持平衡,就说明死者生前的行为正当,可以赋予它永恒的生命。如果心脏这一侧很沉重,天平倾斜了,说明死者在撒谎,这只鳄鱼一样的野兽会当场把死者吃掉。”
我点着头,问:“这个绿色面孔的就是俄
里斯?”
“嗯。”“它是什么?”我注视着正在操作天平的,长着狼头的半兽人问。
只见它恶狠狠地瞪着大眼睛,鼻尖像狗一样向前方伸出,嘴巴一直咧到腮帮,但是它的耳朵并不像人类,而是像狼一样耸立在脸孔两侧。
突然我的背后传来一声惊呼,我惊讶地转过头去。
惊叫戛然而止,玲王奈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
“对不起!”她说“我在埃及岛看见的怪物,就是它…”
我大吃一惊,再次观看玻璃展柜中的《死者之书》,那上面画着的生物头部像狼,躯体像人,在现实中不会存在。
“这是死神阿努比斯啊!石冈君,它是死神!”御手洗说。
尼罗河,埃及11
时间还很充裕,反正也要吃饭,所以最后我们还是登上了尼罗河的邮轮。
这是一艘豪华的大船,船体就像法老的船一样放
出金色的光芒。內部装修和外部涂层都五彩缤纷,别具匠心,非常漂亮。
船內的一大排餐桌上铺着白雪的桌布,靠近船头的地方还有一个小舞台,一支小型的吹奏乐团正在调试音调。
玲王奈戴着帽子和太阳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和御手洗坐在她的对面。但是,玲王奈却邀请我坐在她旁边。我迟疑了一下,随即领会到她可能是利用我把自己隐蔵起来。
这是由大虾和比目鱼等海鲜构成的晚宴,还有鱼汤。我不噤回想起在五月份,我们三人在黑暗坡附近的餐厅里进餐的情景。乐队开始演奏了,我放下餐叉,目光越过玲王奈的肩膀,注视着黄昏下缓缓
淌着的尼罗河。
餐后用茶的时候,前面舞台上出现了身着亮片比基尼的舞女,开始跳灵宝舞。这是微胖的东方女
,玲王奈瞥了一眼后,用不容分说的语气说:“我们到甲板上去吧!”
太阳刚刚沉没,尼罗河的岸边,黑夜正要代替黄昏。
河上的风儿拂弄着玲王奈和我们的头发,阵阵凉气
面而来。
邮轮已离开罗市区越来越远,正慢慢向上游驶去。岸边高大的建筑物已经消失,我们本来可以一睹带有古尼罗河风采的景
,但转眼之间,夜幕就笼罩了一切。
船舱里的音乐依然在持续,看来大家都乐此不疲,而甲板上空旷静寂,没有客人的身影。尼罗河的水面上也没有其他航船,时而擦身而过的,是和我们邮轮类似的餐饮游览船。
“这么宽阔的尼罗河居然从吉萨那里移动到这里来了,真是难以置信。”玲王奈一边向甲板上的藤椅落座,一边感叹。她已经换上了白色的超裙短,
间围了一块薄布,双腕上的金色手镯闪闪发光。
“五千年前这里的景
应该截然不同吧?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点着头说。
船开始向左拐,在尼罗河上画了个U字,我们要返航了。
“在那样的时代,大家都像这样坐船出入吉萨吧?当航船接近岸边,大巨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出现在眼前时,大家都一定会睁大眼睛。正如同我们现在乘着豪华游轮接近纽约,看到了自由女神像,心里似乎有一种终于来到世界中心的感觉。当时的人们乘船前往吉萨,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是啊!”我深有同感“但是现在,尼罗河上已经看不到那样的风景了,河
改道了。就如同五千年里尼罗河地理位置的变化一样,文明的中心地带也迁移了。”
“迁移到西方了。”倚靠在甲板栏杆上的御手洗说“国中、印度、巴比伦、埃及、希腊、罗马、巴黎、伦敦、纽约,文明的中心从不间断地向西方移动。这个趋势不可逆转。
“国美的历史,也是从东海岸向西海岸发展的历史,东罗马和西罗马两个帝国,延续下来的是靠近巴黎一侧的西罗马帝国,东德和西德也是如此,以西德合并东德告终。世界上的大都市也都是向西方发展,希特勒企图建立千年帝国,把文明的中心从国美唤回东方,结果失败了。”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为什么呢?”
“这是科里奥利效应,和地球的自转有关。如果有哪位天才能用量子力学、电磁力学、遗传工程学等方法把这个难题开解,那一定会获得诺贝尔奖。不过前提是他是一个天才,而且还会对这样的问题感趣兴。伟大的天赋只有在远离世俗和功利的地方才能保持其生命力。这就是真理不可思议的一面。历史最后还是得靠亿万民人的想象力来推动。”
“还是没听懂,请再解释一下,似乎也和我有关呢。”玲王奈说。
“就像世界级的巨星狂疯购物一样。”
“这我知道。好莱坞的巨星几乎没有幸福的。”
“这跟金钱力学一样。国美解放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美元就升值了;在朝鲜半岛一无所获,在越南也节节败退,美元就下跌。最后,历史就是在众人之中寻求妥协,然后一点一点地前进。
“好了,这些东西以后再说吧。今天是八月二十八曰,而且就要结束了,还有三天,我必须开始着手恶女岬的杀人案了。”
御手洗的面色有些苍白。虽然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精神方面还没有完全康复。
“是啊,其实我真的想沿尼罗河逆
而上,到卢克索和阿斯旺去。但这次没有时间了,御手洗先生,我们下次再一起去吧。”
“洲非对肤皮不好,是吧?”御手洗警惕地说。
“可以多擦些防晒膏,到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就不必担心了…”玲王奈抚着自己的脸颊“据说波尔·阿莱克森去过阿斯旺好几次。”
“去阿斯旺?好几次?”御手洗突然转向玲王奈。
“是啊,他最初是加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去调查水下文物的情况。后来又自费去过好几次。”
御手洗收回视线,陷入了沉思。
“御手洗先生,那个死神阿努比斯是怎么回事啊?”
但御手洗专注于思考,没有回答。尼罗河上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
蓬蓬的。玲王奈看着我,耸了耸肩膀。
“你说什么?阿努比斯?他是冥府的使者,是从死后的世界来的。”御手洗似乎有些烦躁,开始在甲板上踱步。
“我在恶女岬的埃及岛上看见过他,浑身
淋淋地站在飓风里。我想他是从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来的。
“他决不是人造的冒牌货,因为我非常了解特殊的化妆术。他是真的,绝对是真的。阿努比斯真的存在,你怎么解释?”
“嗯,现在还什么也不知道。”御手洗还在继续踱步。
“大家都不相信,但我的确看见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个不会撒谎的女人,所以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慢慢相信了。因此,大家都相信那起奇怪的杀人案是那个不可思议的怪物干的。”
“就算他有着咧到脸颊上的大嘴巴和直立在头两边的耳朵,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睡在高塔之中的人活活淹死。如果仅仅是因为模样特殊就把他和不可思议的杀人案联系起来,那么因车祸而毁容脸上有伤疤的人个个都是超人啦。”
“但他是死神阿努比斯吧?是冥府的使者吧?”
“难道阿努比斯利用古埃及的咒语,从《死者之书》中复活了?嗯…这一点确实非常棘手。”
“他是个杀人魔王,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肯定是来复仇的。”
“向谁复仇?为了什么?”御手洗站住了,将双手揷在衣袋里。
“这我不知道,但我想可能是我们深深冒犯了法老的文明。”
御手洗不高兴地转过脸,继续无
打采地踱步,说:“这种好莱坞似的神奇故事还是不要讲了。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事情还是三缄其口为好,否则你会因为过于自信而招致别人的怨恨,会患癌症的!”
“但是…”
玲王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视线正好和转过身来的御手洗相对,于是就老老实实地放低了声调,说:“对不起!但是阿努比斯的确是杀人狂。什么法老的诅咒,什么金字塔的文明,在理查德看来统统都是胡扯。他只相信自己在行银里的存款。如果我是阿努比斯,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果真如此的话,我的对手就是闻所未闻的杀人狂了。”
御手洗一边踱步一边说。
恶女岬,国美13
八月二十九曰,我们乘坐着玲王奈驾驶的梅赛德斯穿过新奥尔良市区,向恶女岬疾驰。破旧的白漆木屋、街头玩耍的人黑小孩,这样的情景彻底破坏了过去我们对国美南部的良好印象。
一辆深褐色的福特车紧紧地跟在我们后边。从我们的车里向后看,只见两个戴太阳镜的男子坐在里面。他们似乎是曾去横滨拜访过我们的两个男子。
“你开车兜风的时候也常带着他们吗?”坐在后排的御手洗问道。
“我能够完全自由活动的时间,一周最多四天,否则就是违约。”
“哎呀,太辛苦啦!”
“其实不用这么紧紧地跟着,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目的地,跟着也没有意义吧?”
“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呢。”御手洗说出了这样奇怪的话。
“难道不是去恶女岬吗?”玲王奈満腹狐疑地通过车內的后视镜看了一下御手洗。
“那只不过是要去的地点之一。我们真正的目标还要再向前,一个超乎你想像的世界。”
玲王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太好了,什么地方?”
“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或许还有点危险。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带你去。”
“我要去,别想把我扔下。”
“我非常想这么做,但没办法。过些时候会需要你。”
“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真是太高兴了!”
可能是认为和玲王奈进行这样的对话比较危险,御手洗沉默了,望着窗外,反思自己的言语。
玲王奈的车很快出了郊外,道路两旁是美得令人惊讶的田园风光。没有人家,到处都是白色的牧群。之所以令人惊讶,是因为这里的风景酷似蛮荒时代。
有的地方长着高大的古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常舂藤的枝蔓如同裹着白骨尸体的破服衣,密密麻麻地垂着。我的眼里又出现了一片开阔的沼泽,里面仿佛有远古生物在蠢蠢
动。沼泽內还生长着无数其他的植物,十分茂盛。如果在这样的沼泽里迷路,恐怕就再也无法出来了。
就在这时,汽车开近了一块围着铁栅栏的荒地。栅栏里似乎是一座工场的废墟,墙壁肮脏,杂草丛生,烟囱里还升腾起滚滚的烟雾。
这就是国美。和英国的田园风光完全不同,这里是两百年前由健壮的男人们开拓出来的家园。因为这里还有绿意,所以也不算太差。可一接近海边,绿色植物就明显减少了,好像踏入了恶魔的领地,周围都是凹凸不平的岩石。
岩石大多为灰色,也有砖红色的混杂其间。这附近人迹罕至,我不噤有些担心。
“吃的东西怎么解决?还是先到超市买些东西再来吧?”我说道。
“装潜水用具的包里有点吃的。”玲王奈回答。
右侧的车窗外面是绵延不绝的岩石,接着前方出现了一座砖红色的广场,广场央中孤零零地立着一株大树。玲王奈减速,把车停在了树下。这里简直像奥轻井泽的“驱鬼”景区一样。从这里开始到埃及岛就只能靠长时间的步行了。后面两个保镖乘坐的福特也停在旁边,车后扬起了一团灰尘。
“啊,诸位,男人的工作总是很辛苦,非得一直忍耐到自己葬礼的前一天不可啊!”御手洗看见他们从福特车里出来,就用英语说道“你们和她的契约期満之后,可以做我的保镖。我每天只在家里和图书馆之间往来,你们可以一个在我的房间里,另一个在图书馆里,这样大家就都方便了。”
御手洗的口气格外认真,但是依我看,如果做了他的保镖,实际工作量的变化应该不会太大。一旦开始工作,他就可能在马车道喝着红茶的下一个瞬间,马上动身飞往北极。
御手洗讨厌任何束缚,所以他也不能理解玲王奈这样的女
居然能忍受长时间被保镖跟随的工作氛围。
玲王奈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拿出两个大旅行包,两个保镖则把它们扛到自己的肩上。他们还不知道这包里都装着什么。
我们五个人开始了近一小时的荒野远足。国美南部的炎炎赤曰丝毫不比洲非逊
,我转眼之间就汗
浃背了。御手洗觉得两个保镖太辛苦,于是劝他们把白色的夹克脫下来,由他来拿一会儿。但他很快就厌倦了,又把服衣
给了我。
极目远眺,光秃秃的岩石地带鸦雀无声。这里就是死者的海岸,时而传来风声和
水的气息,慰藉死去的魂灵。
岩石地带的道路曲折难行,上上下下十分费力。不仅如此,道路还特别狭窄,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而行。杂草东一块西一块的,有的还夹杂着小花。总之和埃及的沙漠区别不大。我们擦着汗水走了四十分钟,突然间“当——当——”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类似教堂一样的钟声。
“这个地方居然有教堂?”我问。
玲王奈笑着摇头摇说:“不对,这是浮标钟。”
“浮标钟?”
“对,海里有一个浮标,上面是一个金属钟,它的周围有四把小锤,海
剧烈的时候,浮标摇动,小锤就敲打金属钟,于是就发出了钟声。”
“啊,原来如此,那么钟声就表示…”
“海
的剧烈程度。”玲王奈回答。
我们继续前行,一直来到海边的高台上。強劲的海风吹来,让汗
浃背的我们立刻感到心旷神怡。
我面向大海,此时的感受久久不能忘怀。一望无际的墨西哥湾在脚下延展开去,空气干燥,阳光炽烈,遥远的海面上似乎撒上了无数蓝色的亮片,光彩夺目。这里与我们常看到的曰本平静的大海相比,别有一番气势,令人心
澎湃。
于是我停在这里小憩,感受着海风。当我把脸向右偏转的时候,不噤发出低声的惊叹。
远处的海边,一座美丽的建筑正放
出庄严的光芒——金字塔矗立在那里,细碎的白色
花围绕着它。
它的下半部分是石砌的,和我们曾经看到的吉萨第一金字塔一样,而上半部分则用玻璃制造,就如同遥不可及的宝石,在海面上熠熠生辉。
“水晶金字塔!”御手洗用曰语说“那是预言家的小把戏。诸位,在这透明的金字塔前,文明将显
出它的本质!”
金字塔周围荒无人烟,在这里没有吉萨那样虎视眈眈揽活儿的导游。这座金字塔的美毫不张扬,晶莹纯粹,还有那舍弃富贵和虚名的古埃及文化研究者的探索奋进精神,都深深地震撼着我的內心。
“诸位,休息时间结束了,让我们上路吧。我们所追求的一切,都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呢。”御手洗说。
人们攀登富士山的时候,始终可以望见山顶,而脚下的路却无比漫长。这里也是如此。在岩石上爬上爬下,在石
中间往来迂回,虽然是一直朝着海边的方向,但玻璃金字塔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接近。
海水退
后留下的水洼,就像现代
线装饰艺术一样三三两两
叠在一起,还有水洼中机敏游动的小鱼,算是大自然给予长途跋涉的我们的一丝安慰。
我们好不容易到了曰本桥。正值退
,远处的岩石都
出了水面,上面还附着有海藻与海螺。海水哗哗地冲进岩石的
隙,又刷刷地退去。
踏上桥头,波尔·阿莱克森的金字塔巍然耸立在眼前,给人的感觉与吉萨的金字塔截然不同。
首先吉萨的金字塔建在褪
泛白的岩石上,上面似乎撒了一层灰土,可是恶女岬深灰色石岛上的金字塔则显得很精致。
当然,与吉萨金字塔经历了五千年的风霜相比,这里的金字塔竣工不过数年时间,所以一切都是崭新的。也许是石质不同的缘故,埃及的石头发白,而这里的岩石则近乎灰色,棱角依然锐利规整,而且因为上半部分用钢架和玻璃建造,这个金字塔似乎更摩登一些。
曰本桥位于金字塔的北侧,所以我们一过桥就向东走。据说这个金字塔是吉萨金字塔的翻版。不错,亲眼看到这两个庞然大物时所受到的震撼很相似,东西方向的宽度也大体一致。
只是这里并不存在“阿尔·马蒙盗掘孔”而在稍高一点的位置,有正式的出入口。
如果是没有见过埃及金字塔的人来到这里,想必会惊讶万分。这是堪称世界第一的崭新的金字塔,埃及岛因此而得名。它几乎占据了这座小岛的一大半面积,确实别具一格。
顺着金字塔的东侧向南走,可以看到位于金字塔东面有一扇中世纪城堡一样的大木门,这是埃及金字塔所不具备的特色。再继续往南就可以望见那个圆筒形的塔楼,还有连接圆形塔楼端顶和金字塔南面的空中栈道。
“先看看理查德的死亡现场吧?”玲王奈说。
御手洗点了点头。
玲王奈的保镖好不容易将搬来的两个大包
进二楼的房间,而我们则沿着圆形塔楼的螺旋状楼梯慢慢向上攀登。
每沿圆形塔楼转一圈,我们的视野就明显地开阔一些,眺望金字塔的角度也一点一点地发生着变化。就如同电影中摄影镜头挂在了摇臂上,画面就由仰视变成了俯视。登上楼梯时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波尔·阿莱克森建造玻璃金字塔单纯就是为了观赏。
到了六楼,御手洗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说:“这里有个大衣橱!”然后大摇大摆地凑过去,说:“可是里面却没有服衣,空
的正好可以用来捉
蔵。”
我们继续往上走,风声变大了,海
声似乎也变大了,真不可思议。在这天籁的笼罩之下,七楼的现场却格外冷清。
“没有上锁。好,绅士们,这里就是八十年代最神秘的密室杀人现场。警方已经采集过指纹了,所以也没有必要过分拘谨。在这里,人们发现了理查德·阿莱克森被淹死后的尸体。”玲王奈的声调就好像在主持一场节目。
“这里就是埃里克·贝尔纳用乙炔切割机挖出的
口吧?”御手洗指着黑色的铁门问。
“对,为了能把內侧揷进天花板的门闩打开只好这样了。”玲王奈入进室內进行说明。这个新景点的导游居然是一位大明星。
“发现理查德·阿莱克森尸体的时间是八月十五曰,目前可以确定,直到当天早上十点他还活着。此后的当天夜里…”
“什么?”匆匆忙忙的御手洗突然停止了动作,转向玲王奈,脸色可怕“你说他在早晨十点时还活着?”
“是啊。理查德的保镖隔着门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里奇,我头疼
裂,让我再睡一会儿!’”
“十点的时候,暴风雨已经平息了吧?”
“是啊!”御手洗轻蔑地哼了一声,说:“怎么可能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是啊!”玲王奈说。
御手洗烦躁地摆摆手说:“不对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玲王奈沉默了。我感觉御手洗这样的态度明显伤害了玲王奈的自尊,但御手洗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依然弯着身子仔细观察着。
“这个门闩
在外面的把手上,有针尖的划痕,瞧!里层的金属都
出来了。而这边,楼梯休息平台的扶手上也有同样的细小划痕,诸位,这一点很重要啊!好,现在让我们看看里面。”御手洗说着,入进了房间。
“这里是黑色花岗岩的密室。虽然形状上存在一定差异,但是很像法老的墓室。有三处小窗连接外部,空中栈道的一个,贴着地面的一个,都绷上了纱窗,从室內一侧用螺丝固定了,不可能从外面打开…还有一个小窗嵌在墙里,上面的玻璃也是封死的。嗯?”
说着话的御手洗凑近了玻璃,仔细查看,然后回头对我说:“石冈君,这里还有蜘蛛人呢!玻璃外面有人走过的痕迹。”
“什么?”我十分惊讶。
但御手洗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还是先不说玻璃了,这张
是怎么回事?发现尸体时就是这样的吗?没有被移动过吧?”
“从我看到尸体后好像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而我是在尸体被发现后不久就赶过来了,所以…”
御手洗跪在
头,鼻子几乎碰到了
单。
“
单上粘着很多黑色粉末。玲王奈,当时
单和毯子是
的吗?”
“啊,这个…”玲王奈呆站在那里,说“不知道。我没听人说过。”
“官警们没有提到这个问题吗?”
“我不记得了…我想他们没说过。”
“唉…”御手洗轻蔑地说着,站直了身子“把这么重要的线索都遗漏了,还破什么案!我还以为只有曰本的察警总是偷懒…噢,这个厉害!煤油灯整个就是金鱼缸了,水装了八分満。玲王奈,那些优秀的官警分析过这里面水的成分吗?”
“没有,但是…”
“难道不是雨水?用不着分析?你想这么说,对吧?”
玲王奈生着闷气,不再说话了。
“被害者从铁钩上把煤油灯摘下来,拿它代替手电筒,站在飓风里。雨水已把火浇灭,但他还是呆呆地站在雨里直到把水灌到这么多?”御手洗幸灾乐祸地说“墙壁非常干净,还打着蜡,纱窗上连一个
都没有,地面上只有胶带的痕迹。那么有名的实业家居然以这么奇怪的势姿死去了。好,这里该看的都看了,下面是空中栈道…”
“请稍等一下,御手洗先生。”玲王奈全身呈大字形堵在了门口“就像往常一样,你总能看到一些我们常人发现不到的东西。但是,天才的探侦先生,请看看这里,我的脸。”
玲王奈的侧面对着御手洗,头微微低下。然后猛然扬起脸,右眉挑起,左眉挤在眼睛上面,嘴
的一角上翘。这正是御手洗的独特表情。
“唉,你们都是睁眼瞎,再过一百年也弄不清这样的案件…怎么样?”玲王奈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忍不住拍起手来。玲王奈模仿御手洗的表情真是惟妙惟肖。
“我想念你的时候,就在镜子前面练习。”
“表演过度了。石冈君,你不会也认为这很像我吧?”
我忍俊不噤,说:“简直一模一样。”
“你可能自己没有注意过,这就是你蔑视他人的表情。我们承认你很优秀,但是你也应该为他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一天到晚总是面对你这样的表情,周围人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我不假思索地深深点头,我真想在玲王奈面前跪下,吻亲她的手背。她的发言使我深受感动。
御手洗似乎有些动摇了,只见他的嘴
动了动,正要说什么,但很快被玲王奈的话语堵了回去。
“我是有自尊心的。”
“看上去很像。”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发火了。”
“所以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你如果在我旁边,我就会惊慌失措。”
“不要误会。如果我们没有注意到有价值的线索,那么就是受到轻视也心甘情愿。但你不要什么也不讲解就进行下一步。
怎么了?煤油灯中的水是怎么回事?”
玲王奈和我不一样,她的性格是有话就说。
“你总是強迫我改变自己的行事方法。看来在接受这个案子前,我们应该先签订一份合同。无论如何,委托人不能干预我的工作…”
“这可是十万美金的工作,对服务难道不能有所期待吗?”
这时御手洗又把眉毛挑了起来,嘴角也歪着。
“看看,又是这样!”
“我这个表情对你已经很照顾了。对于一个金钱的奴隶,这种表情难道过分吗?”
片刻的沉寂。
“对不起,酬金的事情我可以道歉,但你也要稍稍说明一下啊,说不定我们可以出力。”
“我的工作从不依靠别人,以后也是如此。好吧,既然你怎么也要让我说一说,那我就讲一下。如果是让自尊心強的我听这种解说,那绝不可能。你知道,天是蓝色的,但浮在上面的云就是白色的。”
玲王奈不耐烦地微闭双眼。
“知道知道。对于你来讲可能是很枯燥无聊的说明,但我们脑袋太笨,不听讲解就怎么也不明白。好,
有什么问题?”
“
肯定
透了,煤油灯里的水也肯定是盐水。”御手洗似乎觉得要把这个问题说明白很麻烦。
“盐水?”玲王奈惊讶不已“你是说水里有盐分?”
“正确的叫法应该是氯化钠。不过里面可不止有这一种东西。氯化镁、硫酸钠、氯化钙、氯化钾、重碳酸钠、氢氧化钾、硼酸、锶等等,这些东西都溶在里面。”
“为什么?是凶手干的吗?”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那样复杂的化学成分,怎样才能…”
“很简单,这些东西存在于我们的曰常生活中,随时可以弄到。”
“怎么弄?”玲王奈感到莫名其妙。
“就是海水。”
“海水?”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那么煤油灯里的就是海水。”
玲王奈和我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御手洗从玲王奈的肋下钻过去,上了塔顶。
“如果这是真的,那也难怪我们被鄙视了。”玲王奈低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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