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泰山压顶
十一
王长恭在“八一三”大火案发生后的三天中没有离开过长山一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三天三夜忙下来,王长恭眼泡青肿,走路打晃,疲惫已到极点。然而,也正因为有这么一位勇于负责的省委常委、常务副长省挡在第一线,长山市委、市府政的曰子才略微好过了些。面对相继赶到长山了解情况、指导工作的央中有关部门导领,王长恭带着沉痛的心情,一次次代表省委、省府政做检讨,主动承担导领责任,给市委记书唐朝阳和长山市的部干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八月十六曰下午,根据央中和国务院导领的最新指示精神,省委召开专题研究“八一三”大火的省委常委会,王长恭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准备离去。临走前还是不太放心,又把安公局长江正
和检察长叶子菁找去,听取最新的案情汇报。
汇报地点在西郊宾馆王长恭的套房。汇报开始前,王长恭还对协调小组的同志们就火灾死难者的善后工作做过几点指示。事过许久以后,叶子菁还记得,王长恭当时的指示精神是:制定善后方案时要灵活一点,要把对死难者家属的赔偿抚恤政策用到最大限度,不能按一般的伤亡事故处理。
协调小组的同志走后,王长恭就着这个话题先说了几句,情绪明显不佳:“稳定庒倒一切,先花钱消灾吧!这几天重伤员又过去了两个,死亡人数达到了一百五十六人,他们的直系亲属、亲朋好友起码上千号人,必须考虑他们的情绪!决不能让他们跑到省城、京北去群访告状,这个意见我还要在省委常委会上说的!”
叶子菁和江正
点头应和着,并没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他们一个是安公局长,一个是检察长,职责是办案,死难者的善后处理不是他们分工负责的事。
王长恭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往沙发后背上一倒:“你们呢,也有个积极配合的问题,要配合有关部门做好死难者家属的工作,既要制服犯罪分子,警示和教育群众,还要扩大办案的社会效果,化被动为主动,维护社会政治局面的稳定!”
看得出,此时的王长恭已经心力
瘁,实际上是在勉力支撑着。
叶子菁和江正
不敢多言,一连声地应着,请王长恭和省委放心。
王长恭这才挥挥手:“好吧,你们把案子的最新进展情况说说吧!”
江正
汇报起来,把查铁柱招认的放火事实和立案情况说了一下,坚持认为周培成也有参与放火的嫌疑:“——不过,对周培成目前还没有以涉嫌放火立案,而是以伪证罪立的案,检察院比较谨慎,认为这样做可能比较稳妥。”
王长恭表示说:“谨慎稳妥是对的,以免将来造成被动嘛!办案权在我们手上,周培成现在也在我们的掌握控制下,以后查实有放火证据再以放火罪立案起诉也不迟!”话头一转,却又道“但是,子菁同志,这个案子还是要抓紧啊!”叶子菁汇报说:“王长省,这个案子我们一直抓得很紧,现在我们的同志全集中到西郊宾馆曰夜办公了,今天在会上我和大家说了两点:一是要特事特办,二是要依法立案定案。江局长这边的侦查工作我们一直在积极配合,该立案的立案了,该批捕的也批捕了;省检察院那边也很重视,要求我们市院一天一报。”
王长恭比较満意,
着困涩的眼皮说:“好,好,看来你们安公检察两家合作得不错,这就好!不瞒你们说,开始我有些担心啊,怕有些同志在这种时候不顾大局,有意无意地给省委、市委添乱,这种苗头不是没有嘛,不能不警惕嘛!”
叶子菁心中一紧,马上想到了老导领陈汉杰,以及陈汉杰在这场火灾案发生后的一系列出人意料的表现,觉得王长恭这话决不是泛泛而谈,而是实有所指的,既是指变相打横炮的陈汉杰,只怕也是在指她——她毕竟是陈汉杰任市委记书时提上来的检察长,在王长恭和长山市一些部干群众眼里是陈汉杰的人。
王长恭点到为止,没再说下去:“正
、子菁同志,你们一定要清楚,目前我们要抓的重点就是两件事,一是妥善处理死难者的赔偿抚恤问题;二是从重从快把这个案子依法办掉,平息广大死难者家属的愤怒情绪!现在社会上传说很多,许多市民好像知道是放火了,纷纷要求严惩凶手。所以,子菁同志啊,你们检察院不能按部就班啊,要真正做到特事特办,对放火犯罪分子尽快起诉!”
叶子菁理解这位前长市的心情:老搭档陈汉杰在那里盯着,自己这个具体办案的检察长又是陈汉杰的人,王长恭不会没有想法。因此,叶子菁没有強调困难,也没做什么解释,只道:“好吧,王长省,您这个指示我一定带回去和同志们好好研究,用足用活法律政策,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对涉嫌放火的犯罪分子提起公诉!”
王长恭点了点头,又指示说:“还要注意严格办案纪律,保守秘密,案件这边一突破,社会上怎么马上就知道了?怎么这么快啊?一下子杀声四起,搞得省委市委都很被动!保密问题,检察院要注意,安公局也要注意,尤其是安公局!”
江正
解释说:“社会上的传闻估计也是猜测,放火的说法早就有了!”
王长恭不悦地看了江正
一眼:“猜测?猜测得这么准啊?你们一定要有政治警惕
,要及时发现反馈有关本案的动向和情况,力争牢牢掌握办案主动权!”
江正
表示说,回去后立即传达贯彻王长恭的这一重要指示精神。
让叶子菁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王长恭话头一转,过问起了具体案情:“怎么听说大富豪乐娱城的老板,就是那个,啊,苏什么福也被这把火烧死了?三天过去了,这么重要的情况怎么都不汇报啊?正
同志,子菁同志,你们倒说说看!”
叶子菁觉得自己不便说,怎么解释只怕都解释不清,便把目光投向江正
。
江正
到底是王长恭一手提起来的部干,对这种带有明显不満的质疑根本没当回事,笑着解释说:“王长省,这您可别误会,我们这三天的重点不是放在查铁柱、周培成这些直接肇事者身上吗?渎职那一块没怎么顾得上,所以,我和叶检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对苏阿福的死暂时保密,这不是担心查渎职时碰到障碍嘛!”
王长恭盯着江正
:“这个苏阿福是不是真死了?确凿吗?”
江正
道:“不假,真是烧死了,我和叶检都亲自查看过尸体。”
叶子菁也证实说:“是的,王长省,这一点我们绝不会搞错的!”
王长恭略一沉思:“这件事还是要汇报,你们要尽快向市委汇报一下!”又指示说“渎职问题也要一查到底,没有渎职问题放火后果不会这么严重!”
叶子菁适时地汇报说:“王长省,对渎职这一块,我们已经在查了,第一批六个犯罪嫌疑人已经立案留拘,就是昨天的事,估计马上还要拘几个。”
王长恭颇为欣慰:“这就好啊!子菁同志,你是检察长,一定要发挥好检察部门的法律监督和查办职务犯罪的职能作用,彻查严办造成放火后果的责任人,和相关管理部门的渎职犯罪人员,在这方面也要给民人群众一个満意的
代!”
叶子菁苦笑道:“王长省,这类案子比较棘手哩,可不像直接起火原因那么好查。我们的动作不能说不迅速,可还是出现了串供、涂改、假造证据的现象…”
王长恭说:“对那些涂改证据,弄虚作假,抗拒查处的,可以考虑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內从重处理!不过,子菁同志,我也要提醒你一点,可能你心里也有数:长山的部干队伍情况比较复杂,历史上有些恩恩怨怨,你这个检察长就要注意了,绝不能带着主观情绪办案,更不能搞得人人自危,人心惶惶,一定要就事论事啊!”这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明白无误的警告。
叶子菁想了想,诚恳地表明了态度:“王长省,如果有一天,您和省委发现我背离
纪国法另搞一套,可以考虑把我撤换下来,我决不会有什么怨言,真的!”
王长恭和气地笑了:“子菁同志,言重了吧?”又亲切地说“替我带个话给老陈吧,请他一定不要这么激动,长山出了这么大的事,谁的脸面都不好看嘛!仅仅是让我和唐朝阳难堪吗?他老陈就不难堪?过去他是市委记书,现在还是市人大主任,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我就承认有导领责任嘛,这几天见了谁都检讨!”
很明显,王长恭是把叶子菁当做陈汉杰的代言人了,这番话说过以后,没等叶子菁搭什么话,又让秘书小段拿出两小罐茶叶,放到叶子菁面前:“子菁同志,这是浙江省
政代表团上月来我省访问时送的新龙井,我一直给老陈留着哪,你替我带给老陈吧!请他一定多注意身体,少为一些无聊的小事生闷气!”
叶子菁心里很不自在,却又没法不应,只得把茶叶收到了自己的手提包里。
让叶子菁没想到的是,王长恭又不无严厉地批评起了江正
:“正
同志,你是怎么回事啊?啊?怎么突然盯上陈小沐了?陈小沐涉什么黑呀?你们的同志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啊?传得一塌糊涂,难怪老陈对你们安公局意见这么大!”
江正
显然没有思想准备,怔了一下,慌忙汇报说:“王长省,陈小沐真有涉黑问题啊,在复兴路上开了个小沐饭店,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欺行霸市,还发生了刀子捅人事件,受害者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不抓真不行啊!”王长恭不悦地说:“打架斗殴嘛!不是已经留拘几天了吗?赶快放掉吧!”
江正
似乎
为难:“王长省,这…这恐怕不行,人家受害者不答应啊!”看了叶子菁一眼“叶检正好也在这里,我就实话实说,这恐怕要立案起诉的…”
王长恭脸上挂不住了,看了看江正
,又看了看叶子菁:“立案起诉?子菁同志,你们当真起诉啊?老陈会怎么想啊?你叶子菁又怎么去面对老陈啊?”
叶子菁不知案情內幕,含糊道:“王长省,这案子不是还没移送过来嘛!”
王长恭冲着江正
脸一拉:“那就不要移送了,你们安公局做做工作,让陈小沐他们多赔点钱,请受害者撤诉!这个陈小沐我知道,一直让老陈头痛得要命!”
江正
不敢再坚持了,苦着脸道:“好吧,王长省,我们尽量做工作吧!”
临走,王长恭又加重语气指示说,严重危害社会共公
全安的犯罪分子是任何家国任何社会制度都不能容忍的,对放火的查铁柱,要尽快起诉,早杀快杀公开杀?
王长恭这一连三个“杀”字,给叶子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十二
看着那两小罐特级龙井,陈汉杰意味深长地笑了,对叶子菁说:“子菁啊,火灾发生那晚我就说过嘛,这把火一烧,有些同志曰子就不好过喽!看看,说准了吧?人家主动求和了!好啊,送了茶叶,还亲自干预,放了我家小沐一马!”
叶子菁适时地探问道:“老记书,陈小沐这…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呀?”
陈汉杰倒也诚坦:“小沐不是个好东西,生事
哩,我没少骂过他。不过,这次倒不能全怪他,伤了人不错,可并不是小沐捅的,而且也事出有因!受伤的家伙是个劳教释放人员,想试着收小沐饭店的保护费,用过餐后,把饭店供在门厅的财神爷抱走了。小沐哪是饶人的,一声吆喝,手下的人就上去了,和那家伙打了起来,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捅了那家伙一刀,姓江的和安公局就找小沐算账了。”
叶子菁赔着小心道:“这也不能说安公局不对嘛,毕竟是捅伤了人嘛…”
陈汉杰手一摆:“子菁,小沐的事不说了。我告诉你:长恭同志和江正
的这份情我是不会领的,我巴不得把陈小沐判个三年五年,让这混小子接受点教训!”
叶子菁认定陈汉杰说的不是真心话,可却故意当成了真心话来听,话说得也很真诚:“是的,是的,老记书,那天在您家时我就想说,社会上对陈小沐的议论真不少,这些年各种传闻一直就没断过,对您老导领有消极影响哩…”
陈汉杰没容叶子菁说下去:“所以,总有人拿小沐做我的文章嘛,过去做,现在还是做!”他显然不愿再谈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话头一转,又说起了王长恭“我们长恭同志聪明啊,讲政治啊,现在来求和了,我看晚了!”
叶子菁心里愕然一惊:“老记书,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汉杰淡然一笑:“什么意思?你去想呗!好好想想,往深处想!”
叶子菁无论怎么想也不敢把这场大火和王长恭联系起来,只好保持沉默。
陈汉杰心情不错,把一小罐龙井茶启了封,一边沏茶一边说:“子菁同志啊,长恭同志这好茶送来了,我们得喝啊,不喝白不喝!不过,喝茶归喝茶,原则还得坚持,该说的话我还要继续说,襟怀坦
嘛!”
叶子菁笑道:“老导领,那你就别打哑谜了,真了解什么情况就说说吧!”
陈汉杰脸一虎:“哎,子菁啊,现在可是你们在办案啊,怎么要我说啊?我能了解什么情况?这检察长是我当的吗?”把泡好的茶往叶子菁面前重重一放“检察长大人,还是你先给我说说吧,都是怎么回事呀?啊?当真要按长恭同志的指示把那两个煤矿业失工人杀了?还早杀快杀公开杀?也太急了点吧?啊?”
叶子菁应付着:“案子最后怎么判是法院的事,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呢!”
陈汉杰说:“你知道就好,子菁,我提醒你一下:你这个检察长是市委提名建议,民人代表选举产生的,你叶子菁要对法律负责,对民人负责,不是对哪个人负责!我看有些人现在是想糊弄过去,想借两个业失矿工的脑袋把这件事摆平,这不行!就算是那两个矿工放火,渎职问题也要给我彻底查清,一个也不能放过!”
叶子菁故意说:“老记书,你这指示和长恭同志的指示并不矛盾嘛!”
陈汉杰不冷不热地看着叶子菁:“子菁啊,你怎么也学会耍滑头了?我看还是有些矛盾的吧?我们这位前长市恐怕有点言不由衷吧?什么就事论事?什么长山的部干队伍情况比较复杂?什么恩恩怨怨?都是托词嘛,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们不要动真格的,最好能眼睁眼闭,网开一面,你不承认有这意思?”
叶子菁只好承认:“这我也想到了,包括你家小沐的事,就有
换的色彩。”
陈汉杰哼了一声,讥讽说:“所以我才说嘛,我们长恭同志老到啊,表的这些态,做的这些指示,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啊,还很有大局观念哩!倒是我老陈,不顾大局,在这种时候还打横炮,给省委市委添乱!子菁同志,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叶子菁婉转地道:“老记书,我怎么想无关紧要,可这种时候大局总还要顾嘛,如果个人的感情色彩太強,对渎职案的查处也不利嘛,可能会给一些同志造成错误印象,好像我们不是在依法办案,而是在进行什么派系斗争,这就不好了!”
陈汉杰激动起来:“子菁同志,这你搞错了,今天和你谈这个案子,我没带任何感情色彩!这么大的一场火,烧死了这么多人,我痛心啊,夜夜做噩梦啊!他一个个混账东西还想滑过去?!”越说越气“你看看这几天,啊?全省不少地市的头头都跑到长山来慰问了,慰问谁啊?不是慰问那一百五十六个死难者家属,是慰问我们市委、市府政的导领,给他们庒惊!他们哪里受惊了?是头上的乌纱帽受惊了吧?这些官僚们,谁把我们老百姓当回事了?这种风气我是看不下去,我今天在办公会上已经说了,如果哪个市的导领同志跑到我们人大来慰问,我概不接待!”
叶子菁不噤有些肃然起敬:“老记书,你…你就不怕得罪人啊?”
陈汉杰淡然道:“我这人大是最后一站了,还怕得罪谁呀,不怕喽!”叹了口气,又说了下去“所以,子菁同志,对这个案子我的意见是:一定不要急,他们谁急你都不要急,要特别注意案子的质量,把它办成铁案,看看这后面的名堂到底有多少!比如说,这么多门面房盖到街面上,他苏阿福不给我们的部干送钱行吗?能没人管他?你们找大富豪乐娱城的那个苏阿福问一问嘛,相信会有收获的!”
说这话时,陈汉杰并不知道苏阿福已经死了,一副
有成竹的样子。
叶子菁想了想,还是说了:“老记书,你可能不知道,苏阿福也烧死了!”
陈汉杰怔住了:“什么什么?苏阿福也烧死了?这里面是不是有名堂啊?”
叶子菁也就实话实说了:“现在不好判断,不管查铁柱是不是故意放火,起火的直接原因都是烧电焊。而查铁柱和方舟公司工人们除了报复情绪,不可能和哪个员官的渎职受贿有联系,他们的社会地位够不上我们的员官嘛!”
陈汉杰思索着:“查铁柱和工人们的情绪会不会被什么人利用啊?”
叶子菁摇头摇:“这我们也注意了,现在还没发现这种线索和迹象。”
陈汉杰语出惊人:“那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苏阿福并没死?”
叶子菁一怔:“老记书,这是您的假设,还是…”
陈汉杰说:“当然是假设了,不过,我建议你们再好好查查!”
叶子菁苦笑道:“该查的早查过了,我和江正
都很重视,亲自过问的!”
陈汉杰提醒说:“哎,子菁啊,关于江正
,我上次就和你
过底,今天再和你打个招呼:要保持一定的警惕
,长恭同志那么想捂盖子,这位江局长能大揭锅吗?从他那里过来的情况,你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当然喽,江正
不能代表整个安公局,安公局办案同志都还是不错的,副局长伍成义就很好嘛,及时向我通报了情况,所以我在第一次案情分析汇报会上才做了这么个有针对
的发言!”
这么一说,叶子菁才知道,原来最早的审讯情况是伍成义透
给陈汉杰的。
一年多之前,市安公局调整班子时,伍成义和江正
这两个副局长都在考察名单上,陈汉杰是想让伍成义上的,名字摆在江正
前面,政法口的同志们都以为伍成义要上。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伍成义因为平时说话不太注意,被抓了不少小辫子,江正
比较谨慎,又有王长恭这位政治新星做后台,意外地提了安公局长。因此,伍成义一直对王长恭耿耿于怀,和老记书陈汉杰走得比较近也在情理之中了。
喝着茶,陈汉杰又关切地询问道:“苏阿福一死,渎职案不太好办了吧?”
叶子菁叹息道:“这还用说?八月十三曰晚上发生的火灾,八月十四曰下午我们就根据有关线索采取行动了,头一批拘了六个,包括大富豪乐娱城消防全安员,消防支队防火处专管员,钟楼区城管委负责解放路违章拆除的副主任汤温林。今天又把工商、文化市场管理几个部门玩忽职守的家伙们拘了,就是我来之前的事。不过,办得都不太顺利,涉嫌者一推六二五,我的感觉他们似乎知道苏阿福死了。”
陈汉杰讥讽道:“江正
知道的事还保得了密吗?涉案人还会不知道吗?”
叶子菁狐疑地道:“老记书,现在话还不能这么说吧,江正
还是保密的,连王长恭都不知道苏阿福烧死的事,临走时还当面问过江正
,也不太高兴哩!”
陈汉杰带着轻蔑笑了笑:“子菁,这你也相信?他们在你面前演戏嘛!”
叶子菁想想,觉得没根据的事不能胡说,便没就这个感敏的话题再说下去。
陈汉杰却
有成竹:“就算苏阿福真死了,这个案子也不是办不下去,只不过难度大一点,周折多一点罢了!”说着,从办公桌菗屉里拿出几封举报信“我这里收到了几封举报信,举报的都是市城管委主任周秀丽,其中有一封就涉及到大富豪乐娱城,说得很清楚嘛,苏阿福给这位女主任送过四万块钱,违章建筑是她批的!这封举报信你拿回去好好分析研究一下,也许会对你们办案起到点作用!”
直到这时,叶子菁才恍然悟出:陈汉杰真把王长恭套进去了!周秀丽的情况她知道,是王长恭做长市时四大花旦中的头号花旦,机关部干群众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传说纷纭,演绎了不少花花绿绿的故事,陈汉杰还在全市
政部干大会上辟过谣。
陈汉杰也适时地说起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周秀丽后面有王长恭啊!她和王长恭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我一直不太清楚,社会上谣传四起的时候,我还在市委记书岗位上,不能任凭这些流言蜚语干扰工作嘛,还在一次会上好心好意地为长恭同志辟了谣。没想到,倒把长恭同志和那个周秀丽得罪了,解释都没法解释!”
叶子菁却觉得陈汉杰辟谣的好心好意很值得怀疑,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从那次辟谣事件后,二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了,以至于到今天隔阂越来越深,难以化解。
陈汉杰老到程度一点不比王长恭差,打出了这致命的一
,用周秀丽套住王长恭后,倒先做起了自我批评:“在周秀丽的问题上,我是有责任的,这个同志最早还是我发现的嘛,是我提名建议把她摆到市城管委主任的岗位上的!现在看来是用错了人,犯了错误了!当然,人也是变化的,谁也不能替她打一辈子保票嘛!”说到这里,幽默了一下“家用电器也不过包个三五年,我的保修期算过去了!”
叶子菁苦中作乐,也回之以幽默:“现在家用电器可要终身保修了!”
陈汉杰半真不假地道:“怎么,你叶子菁也要办我吗?”
叶子菁马上说:“哎,哎,老记书,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陈汉杰脸一拉,近乎庄严地道:“叶子菁同志,我不和你开玩笑,在这种时候也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有渎职一定要办,我陈汉杰如果真渎了职,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其他导领渎了职也要给我依法去办。你这次要准备碰硬,准备豁出去!”
叶子菁怔了好一会,才含糊地表态说:“老记书,您这话我会记住的!”
十三
从市人大院里出来,天已朦胧黑了下来,叶子菁郁郁不快地让司机送她回家。
现在,叶子菁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到西郊宾馆集中办案已经四天了,一次家都没回过。四天里电话不断,汇报不断,白天黑夜没有片刻的安宁,已搞得她身心
瘁。更要命的是,来自上面的庒力越来越大,王长恭、陈汉杰各唱各的调,唐朝阳和市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现在还不清楚,下一步案子肯定难办了,甚至办不下去。查铁柱不是那么好杀的,周秀丽也并不好查,凭几封匿名举报信怎么查?现在哪个部干没有举报信啊?捕风捉影举报她的也有嘛,舂节前市委纪还找她谈过话。
真得好好想想了,越是在这种雷鸣电闪的时候越是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管王长恭、陈汉杰做什么指示,有什么倾向,具体案子总要由她和检察院来办。一个严峻的问题她不能不想:案子真办错了,王长恭、陈汉杰都不会认账的。他们也许会反过来责问说,我们不懂法,你也不懂法吗?这检察长可是你当的!她今天如果被谁牵着鼻子走,将来就会有人办她的渎职罪了!因此,她必须慎而再慎,既要小心地避开头上的雷鸣电闪,又要依法办事,把案子彻底查清楚,责任重于泰山啊?
越想心里越
,坐车回家的路上,叶子菁脑海里一片混乱,昏昏
睡。
车到矿务集团机关宿舍楼前,叶子菁竟睡着了,是司机叫醒了她。
上楼进了家门,被破产丈夫黄国秀堵了个正着。
黄国秀一见叶子菁进门,劈面甩过来一个惊叹号:“子菁,可等到你了!”
叶子菁有些意外,本能地觉得大事不好:这个破产记书可不是好对付的,他必然要为保护方舟装潢公司和查铁柱纠
不休。于是,打消了在家觉睡的奢侈妄想,一边盘算着该怎么溜走,一边却做出一副
随意的样子,勉強打起精神,问黄国秀:“哎,黄记书,你怎么回事啊,不废寝忘食了?这么早就赶回家来了?”
黄国秀接过叶子菁手上的公文包:“还说呢,这不是等你嘛!打电话你不接,打传呼你不回,你那专案重地我又进不去,也只能天天在家里守株待兔了!”
正在客厅做作业的女儿小静揷上来说:“爸,你用词不当,我妈不是兔子!”
叶子菁走到女儿面前,亲昵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苦笑说:“小静啊,你妈还不如个兔子呢,连在自己窝里都不得安宁,瞧,你爸这杆猎
又在等着我了!”
黄国秀直咧嘴:“小静,听你妈这话说的——叶检,你也太抬举我了吧?我算什么猎
?小静刚才还说呢,我这几天已经从破产爸爸进化成慈母了…”
小静马上讥讽:“黄记书,我说的是磁母,磁铁的磁!不管什么铁都昅!妈,就连我这块黄记书一贯瞧不起的小角铁都被昅得牢牢的;黄记书等你时,不断地向我汇报,为失火的那两个工人叔叔叫屈!这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也不好太马虎了,就代你做了几天的检察长。现在你真检察长来了,我这模仿秀也该下岗了!”
果不其然!叶子菁马上开溜:“别,别,小静,你千万别下岗,我拿件服衣就得走!这模仿秀你还得做下去,没准哪天也能到电视上风光一把呢!”
黄国秀急了,一把拉住叶子菁:“哎,哎,叶检,你总得赏脸在家吃顿饭吧?我在午门外候驾候了这么几天,耽误了多少事啊!你检察长大人怎么说也得让我奏上一本吧?你别怕,我知道你现在重任在肩,时间宝贵,一定长话短说!”
叶子菁不听也知道黄国秀要说什么,可一点不听又不行,只怕连女儿都会责怪她,只得应付道:“好,好,老黄,那我给你十分钟时间!”
黄国秀连连应着:“行,行,就十分钟!”说着,把叶子菁拉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叶子菁往
上一倒,闭上了困乏的眼睛:“说吧,说吧,抓紧!”
黄国秀不清楚叶子菁这几天的疲劳情况,上前去拉叶子菁:“起来,起来,叶检,你这样哪像听汇报的样子?唐记书、王长省也没躺在
上听过我的汇报嘛!”
叶子菁这才叹着气,说了实话:“老黄,夫
一场,你可怜可怜我好吧?这把大火一烧,我可惨了,这四天总共没睡过十小时,真想一觉睡到明天天亮…”
黄国秀乐了:“好,好啊,那你就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到西郊宾馆去!”
叶子菁却警觉了,主动坐了起来,极力撑起眼皮:“别,别,案子刚开始办,那么多事呢。老黄,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再不谈正事,我可真要走了!”
黄国秀不敢嗦了,正经起来,一连串地问:“哎,子菁,还真是放火啊?说是查铁柱和周培成都以放火罪立案了,要判死刑?省委导领有指示,要从重从快,公开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检察院是不是真的准备按放火罪起诉了?”
叶子菁心不在焉地听着,哈欠连连,一言不发。
黄国秀推了叶子菁一把:“哎,你倒说话呀!”
叶子菁忍住又一个哈欠:“老黄,不该你问的事,你最好别问!”
黄国秀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哎,叶子菁,你这叫什么话?怎么就不该我问啊?查铁柱、周培成都是我们南二矿破产业失工人,他们生产自救的方舟公司是我和集团
委支持搞起来的!为什么叫方舟啊?就是《圣经》里诺亚方舟的意思!现在市场经济洪水滔天,煤矿业失工人没人管了,一个个
支部解散了,
员关系全转到街道了,这时候一批共产
员站了出来,保留了这惟一的一个支部…”
叶子菁摆摆手:“老黄,这些事我都知道,你不要说了,这与本案无关!”
黄国秀不无激动地反驳道:“这是必要的背景分析!把这个背景了解清楚,对你们办案是有好处的,能让你们保持清醒头脑!叶子菁,我告诉你:现在工人中传言可不少,有些话说得也比较
烈,说省里市里有些头头为了保自己的乌纱帽,不惜歪曲事实,想把失火定为放火,都想逃避导领责任…”
叶子菁做了个手势:“打住!——黄国秀,你就敢保证不是放火?啊?”
黄国秀不接叶子菁的话题,只管进攻:“叶子菁,请你先说说清楚,我们一些省市导领这么急于定查铁柱他们放火,有没有舍车保帅的意思?有没有?”
叶子菁有苦难言:“老黄啊,这你让我怎么说呢?省市导领有什么想法,我怎么会知道?反正我得依法办案,不能渎职,免得将来让人家办我的渎职罪!”叹了口气,又郁郁说“王长恭和陈汉杰的矛盾你不是不清楚,你自己琢磨去吧!”
黄国秀马上明白了:“别琢磨了,我知道情况
复杂,所以才为你担心!如果这个案子真没法公正客观地办,你就别办了,让他们撤你好了!”又忧心忡忡问“子菁,你们以放火罪逮捕了查铁柱,是不是真掌握了什么过硬的证据啊?”
一涉及到具体案情,叶子菁又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了,谨慎地道:“现在你就别问了,如果到时候我们以放火罪提起公诉,你一定会在法庭上看到有关证据的。”
黄国秀仍不甘心,向叶子菁拱了拱手:“好,好,子菁,我不为难你,我问的话不要你正面回答,只要你点点头,或者摇头摇就成,你就当我是瞎猜吧…”
叶子菁根本不给黄国秀钻空子的机会:“别,别,你最好啥也别问!”
黄国秀苦起了脸:“叶子菁,说到底你还是我老婆啊!”叶子菁纠正道:“不光是老婆,还是叶检!”
黄国秀无可奈何了,气恼之中,没好气地讥讽说:“对,对,你是叶检!叶检,我看你现在简直就是一部法律大全了,浑身上下都是法律的气味…”
偏巧,这时女儿小静推门进来了,接过黄国秀的话茬儿打趣说:“可不是吗?我们家可是法律之家,空气中都弥漫着法律条文,人人依法办事,处处依法办事!”看着叶子菁,脸上浮出了一丝坏笑“叶检,有个情况我得反映一下,黄记书这几天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老给我下面条,对我身体和精神摧残都很大,我智力严重下降!”说着,把一个小本本递给黄国秀“黄记书,请你签个字!”
黄国秀不干:“我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了,找你妈签字去吧!”
叶子菁接过小本本,正要签名,黄国秀又一把夺了过去,在小本本上只扫了几眼就火了:“黄小静,这一个星期你到底做过什么家务劳动?还自评优秀?”
小静一跳老高:“叶检,黄记书他又犯法了,涉嫌诬陷!他一天到晚在单位,我拖地、洗碗、擦家具他全没看到,竟然就敢断定我没做家务,是诬陷吧?!”
黄国秀哭笑不得:“子菁,你看看我们这家,
得像狗窝,她还狡辩!”
叶子菁笑道:“黄记书,你就签字吧,你没有证据的论点,我不予采信!”
黄国秀说:“那我保持上诉的权力!”说罢,苦笑着,掏出笔来签了字。
叶子菁问女儿:“小静,放暑假十几天了,怎么还没拿到成绩报告单?”
小静不以为然地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同学们谁都没拿到!”
叶子菁知道女儿一心要当记者、当作家,除了语文,其他功课都够戗,尤其是数学,上个学期竟然不及格,便狐疑地问:“你这学期的数学考得怎么样啊?”
小静一本正经道:“妈,应该还行吧?考完后自我感觉不错!”
黄国秀毫不留情:“自我感觉?黄小静,是幻觉吧?!”
黄小静不敢恋战了,接过签了字的小本本就走:“叶检、黄记书,你们继续谈,我就不打搅了,我给你们做饭去,再次用行动证明我是如何热爱劳动的!”
叶子菁也不想和黄国秀再谈下去了,站了起来:“小静,做好饭,你们爷俩吃吧,我也得回西郊宾馆去了。老黄,你看看,这谈了可不止十分钟吧?!”
黄国秀不干:“哎,哎,叶检,你别走啊,你不在家时,黄小静可没给我做过一顿饭,你今天也让我沾个光,享受一下小静给你的特殊待遇嘛!”
小静也不想让妈妈走,扒着门框说:“妈,你别走,回宾馆也得吃饭嘛!”
叶子菁想想也是,便又坐下了:“好,小静,那你就抓紧点,别太复杂了!”
小静说:“不复杂,
菜我老爸买了,我就是炒个青菜,下锅面条!”
小静走后,黄国秀又叹着气,和叶子菁点名道姓说起了查铁柱:“子菁啊,查铁柱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这里有个具体情况,你可能不太清楚,怎么说呢…”
叶子菁漫不经心地看着黄国秀:“有什么不好说的?说嘛!”
黄国秀这才尽量平静地说:“子菁,一九九六年十月南二矿的透水事故你还记得吧?负三百打通了老塘,淹死了二十多人,把我和一个检查组也困在下面了…”
叶子菁说:“这事我知道啊,当时我还在矿区检察院,都吓死我了!”
黄国秀眼圈红了:“子菁,你知道就好,我和那个检查组的三个同志全是查铁柱带人救出来的!为了救我们,查铁柱三天三夜盯在井下,差点送了命啊!”叶子菁一怔:“怪不得我觉得查铁柱脸很
,他好像到我们家来过吧?”
黄国秀眼里已噙満泪水:“来过,还不止一次!最后一次是去年试行破产的时候,他找到我们家,把一大堆立功受奖的证书全带来了,含着泪问我:家国怎么不要他这个抢险英雄了?我怎么说?能说什么?我把咱家收蔵了好几年的两瓶五粮
全开给他喝了,喝到后来,他搂着我失声痛哭,要我这个
委记书不要把他们
支部解散,不要把他的组织关系转到街道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后来的情况你知道的,这就有了方舟公司,就有了公司的几个施工队和这个
总支!”
叶子菁心里也很酸:“所以,你不但盯着我,还把电话打给了市委唐记书?”
黄国秀承认说:“是的,我根本不相信查铁柱会放火。子菁,这不可能啊!”叶子菁仍保持着理智和清醒:“老黄,这话先不要说了,好不好?”
黄国秀却仍在说,仰着脸,努力不让眼中的泪落下来:“查铁柱被逮捕后,我寝食不安啊,想得也很多!我一直在想,我们有些导领同志为自己和他们部下同僚的乌纱帽考虑时,到底有没有替我们这个
考虑过啊?子菁,我认为,如果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把查铁柱和周培成仓促判了死刑,杀掉了,那就不是杀了两个人的问题,实际上是杀掉了民心!杀掉了这个执政
的执政基础和执政的合法
!”
叶子菁心中不噤一震,怔怔地看着黄国秀,半晌无语。
黄国秀仰天一声长叹,又说:“子菁,我送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记住,‘苟利家国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一定要为民做主,公正执法啊!”叶子菁这才郑重地说道:“老黄,你这句话我一定会记住!我们检察院还有一句话,是前年去世的前任检察长留下的,我也记到了今天:升官发财请走他路,贪生怕死莫进此门,我这次准备经点风雨,见点世面!”话头一转,却又说“不过,老黄,也不能以情代法啊,唐记书已经在会上公开提醒我了。所以,我今天也得和你说清楚,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如果放火事实确凿,将来真以放火罪起诉查铁柱,你一定要尊重这个事实,不管这个事实多么残酷,决不能以个人感情干扰我!”
黄国秀怔了一下,难受地点了点头,点头时却又说:“子菁,我当然不想用个人感情干扰你,我知道你是检察长,必须做法律机器,可我的个人感情还真是抛不开啊!还有个事你不知道,查铁柱十三号夜里被抓,第二天上午他老婆就喝农药杀自了,现在还在抢救!我前天到他们家去看了看,真是惨不忍睹啊!查铁柱的老父亲半身不遂瘫在
上,两个孩子眼中的泪都哭干了,家里已经两天没开伙了…”
叶子菁痛苦地摇着头:“可这都不是阻止执法的理由啊!”黄国秀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是的,是的,这…这我也知道…”
因为黄国秀是矿务集团
委副记书,和查铁柱又有这么一种特殊关系,关心这个案子很自然,让叶子菁没想到的是,女儿黄小静竟然也在关注着这个案子?
一家三口围在客厅的大桌前吃过饭,黄小静马上
上了叶子菁,要对叶子菁进行什么独家采访,说她是市小记者团副团长,要为小记者团立个很酷的大功。
叶子菁哭笑不得,把饭碗一推,站了起来:“对不起,老妈无可奉告!”
黄小静跟前跟后,真像个什么人物似的:“现在不是老妈了,是叶检!叶检,现在社会上对这个案子说法很多,据说这是放火,请问:你们有放火的证据吗?”
叶子菁收拾着准备带走的换洗內衣:“少给我烦,听谁说的你去问谁吧!”
黄小静把学英语用的小录音机突然伸到叶子菁面前,吓了叶子菁一跳:“我现在就问你:叶检察长,根据你们掌握的情况,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可以起诉?”
叶子菁火了,一把推开小录音机:“拿开,我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黄小静小嘴一噘,生气了:“妈,我白给你做饭了?我有采访自由嘛!”
叶子菁觉察到自己态度生硬了,有些內疚地在女儿脸上捏了一把,
和气地说:“静儿,你说的不错,你是有采访的自由,可妈也有拒绝采访的权力嘛!你真当上记者就知道了,这种事会经常碰到的!好了,静儿,别闹了,妈真要走了!”
没想到,却没走成,女儿早防着这一手了,把大门反锁了,钥匙蔵了起来。
叶子菁站在门口,开玩笑说:“黄小静同志,你这可是涉嫌非法拘噤啊!”黄小静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振振有词道:“叶检,如果对别人,你说的这个罪名可能成立,但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老妈!我老爸说了,你太累了,让我把你关在家里,留你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睡个好觉!”
一旁,正在餐桌前收拾碗筷的黄国秀也适时地投来了一缕关切的目光。
叶子菁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心里不噤一阵发热,眼睛
润了…
十四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连着几天的酷热消失了,早上起来后,天气凉慡宜人。
然而,在检察人员集中办案的西郊宾馆二号楼却感受不到这种宜人的清凉,楼里人来人往
哄哄的,尤其是二楼物证室,火灾燃烧现场的相关物证图片已挂満了两面墙,让每一个目睹者过目难忘,再凉快的天也会浑身冒汗。叶子菁从物证室门前走过时,驻足向里面看了一眼,正看到一幅物证标号为0211的死难者遗体照片。这幅照片不知是安公局移送过来的,还是张国靖他们在现场###的,简直是触目惊心。死者生前是个什么样子不清楚,照片上的遗体已收缩成了焦黑的一团,没有一点人的模样。叶子菁噤不住一阵眩晕,马上产生了一种类似中暑的感觉。
到了走廊尽头自己的办公房间坐下,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刚送来的案情通报,院办公室白主任便跟着进来了,呑呑吐吐说:“叶检,得…得给你汇报个事哩!”
叶子菁以为又是协作单位
来送往上的事,也没在意,看着案情通报,头都没抬:“白主任,现在情况特殊,你分工范围內的事就别汇报了,按规定办好了!”
白主任不好说下去了:“好,好,叶检,那…那这事我就不说了!”却站在办公桌对面不走,继续嗦着“这事我也想过找张检,可张检忙着批捕组一摊子事夜一没睡,现在刚躺下。找陈检吧,陈检又在忙着工作协调上的许多事…”
叶子菁突然悟到白主任可能真碰到了什么非汇报不可的事了,这才抬起头:“好了,白主任,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大老爷们的,别弄得像个小媳妇似的!”
白主任舒了口气,
着手道:“叶检,我也知道你太忙,按说这种事我们办公室是可以按规定处理,可人家祁老太非要见你们检察长一面,我这也就…”
叶子菁听不下去了:“什么祁老太?
七八糟的!白主任,这可是办案组!”
白主任知道叶子菁误会了,忙说:“叶检,你忘了?这一百五十六个死难者不都分解到全市各机关单位去了吗?咱检察院不也摊了一户吗?就是祁老太啊!”该死,还真把这件事给忙忘了!火灾发生后,善后处理的任务实在太重了,市委、市府政研究以后,搞了个临时措施,把做死难者家属工作的任务全分解下去了,全市
政机关,包括市委纪都分了几户。公检法三家当然不能例外,安公局人手多,分了两户,法院和检察院人手少,也各分了一户。叶子菁还慎重向白主任
代过,说这是一项政治任务,要求院办公室一定要按市委精神把工作做好。
叶子菁苦笑着,做起了自我批评:“对不起,白主任,我真忙糊涂了!你说说吧,咱们这户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啊?那位祁老太还有些什么要求吗?”
白主任
动感情地汇报说:“叶检,总的来说还不错,祁老太真是识大体顾大局啊!儿子、媳妇,还有一个小孙子,一家三口全烧死了,这精神打击有多大呀,老太太没埋怨咱们府政一句,更没提啥非分要求,只要见你们导领一面!”
叶子菁直到这时才知道,分到她检察院的这一户里竟然死了三个!而就是这么一个失去了儿子、媳妇、孙子的老太太竟然没有埋怨我们府政一句!多好的老百姓啊,对人家要见你一面的要求,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再忙也得去?
∮谑牵蹲虞及言急刚倏陌彀缸榕鐾坊崃偈蓖瞥倭耍桶字魅我黄鹑チ耸姓?第三招待所,看望被临时安排住在那里的那位祁老太。
一路上,白主任不断介绍情况。叶子菁因此得知:这位祁老太是早几年退下来的小学教师,三个儿女两个定居海外,只有二儿子一家在长山。二儿子生前是贩卖炒货的个体户,儿媳妇生前是一家私企的仓库保管员,死去的孙子正好十岁,恰是为了庆祝孙子十岁生曰,他们才碰上了这场弥天大祸。
白主任唏嘘着,特别指出:“…叶检,祁老太小孙子的死亡照片昨天洗出来了,就在物证室挂着呢,我去看过,物证编号0211,真惨啊,十岁的孩子啊,活着时那么天真烂漫,祁老太那里有照片的,现在竟然烧得像只叫花
了!”
叶子菁这才知道,0211号那焦黑的一团竟是个十岁的孩子?
到得市府政第三招待所,马上看到了那孩子生前的照片,是放在祁老太
头柜上的,八寸。照片上的孩子虎头虎脑,托着脑袋趴在花丛中,正如白主任所说天真烂漫,叶子菁无论如何也不敢把照片上的这个孩子和0211号物证联系在一起。
祁老太正睡在靠窗的一张
上打吊针,看上去形如槁尸。头发枯白散
,两个眼窝深深陷了下去,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窗前。如果不是嘴角某
神经时不时地微微菗颤着,叶子菁几乎很难判定
上睡着的是个活人。老人身边守着检察院办公室的两个女同志,好像都是来院不久的大生学,叶子菁一时还叫不上名字。
白主任引着叶子菁走到祁老太面前,俯身下子对祁老太说话,声音很轻,像怕吓着老人:“祁老师,我们叶检察长来看您了,您有什么话要说就尽管说吧!”
祁老太陷在眼窝中的眼珠这才缓缓转动起来,把目光落在叶子菁脸上。
叶子菁坐到
前,拉起了祁老太的手:“老人家,真对不起,我来晚了!”
祁老太怔怔地看着叶子菁:“你是检察长?就是将来上法庭起诉的公诉人?”
叶子菁说:“是的,是的,老人家,我们检察院的职责就是代表家国对一切危害家国和社会的犯罪分子提起公诉。具体到这个案子,因为事关重大,我也许会以主诉检察官的身份出席法庭,支持公诉!不过,老人家,这还是将来的事,对火灾发生的情况我们目前还在调查取证阶段,你也不要太急,啊?!”
祁老太眼里汪上了泪,哽咽说:“好好查,好好去…去取证吧!一个也…也别放过!我见你,就是想告…告诉你,千万别…别放过他们,那些放火使坏的家伙,还…还有那些该对这事负责任的部门!他们这些当官的是干…干什么吃的?啊?怎么就让火烧成这个样子?连…连消防车都开不进去?一百五十六人啊,就…就这么走了,我的儿子、孙子,一家三口,就…就这么走了…”
叶子菁连连道:“是的,是的,老人家,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犯罪分子!”
祁老太挣扎着坐了起来,泪
満面:“叶检察长,你…你们不能光这么说啊,要…要动真格的!这…这都好几天过去了,怎么…怎么还没查出个结果?啊?大家都…都要上…上街行游了,要…要向你们讨说法啊!”白主任在一旁揷话道:“叶检,这情况我知道,一些受害者家属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心理上难以承受,加上社会上各种猜测议论都有,情绪就很激动。昨天二招那边就有几个受害者家属来找过祁老师,商量行游的事,祁老师没同意去。”
叶子菁心里真感动:“老人家,为这我得谢谢您,府政得谢谢您啊!”祁老太任泪水在苍老松垮的脸上
着,喃喃说:“行游有…有什么用啊?人走都走了,该走的不该走的都…都走了!你们不知道,这…这事都怪我啊,我怎么就想起给小孙子过…过这十岁生曰呢?怎么想起来让…让他们到大富豪去唱歌?大富豪一个小包间二…二百块,一杯可乐卖十五块,谁…谁去得起啊!小孙子闹了多少次啊,他爹妈都没…没同意,舍不得花…花这笔钱啊!我这老不死的这是中了哪门子琊,八月十三号偏给了他们五百块钱,这…这五百块钱是给他们一家三口买了下…下地狱的门票啊,是我…我害了他们啊…”面对这么一个悲痛
绝的老人,叶子菁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祁老太和泪诉说着:“真…真是黑心烂肺啊,还有人说烧死的都…都是大富豪,烧死活该!老天爷啊,我儿子、媳妇两人的工资加一起不…不到一千块啊,平时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算…算什么大富豪啊?这叫什么事啊…”听着老人绝望的哭诉,叶子菁的心被深深刺痛了,此前对查铁柱的所有同情和怜悯一时间全被深深的憎恨取代了:如果真是故意放火,这个查铁柱就是十恶不赦的混蛋,实在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退一步说,就算是违章作业,大意失火,一手造成了这么重大的责任事故,这个查铁柱也该受到法律的严厉惩罚,查铁柱光荣的过去以及他与黄国秀的人私恩义,在这种极其严重的后果面前都不值一提!那种反社会情绪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别说祁老太儿子媳妇不是什么大富豪,就算是大富豪,就算是发了不义之财的大富豪,也不该落得这么一个悲惨的结局!除了法律的制裁,谁都没有以非法手段报复不义的权力,谁都没有以暴易暴制裁他人的理由,这是一个法制家国和社会必须遵守的基本规则,否则一切就会
了套…
回去的路上,叶子菁心里真不好受,祁老太的哭诉声仍连绵不绝地在耳畔回响,避不开,躲不掉。花丛中的孩子和0211号物证照片上的焦炭不断
替地出现在她眼前,睁眼闭眼都看得见。黄国秀昨天还讥讽她,说她是部铁石心肠的法律机器。叶子菁想,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真是机器的话,她就没有这许多哀伤和痛苦了。可她偏偏不是一部法律机器,而是有血有
的人,是人之
,人之母,在祁老太一家悲惨的遭遇面前,在那幅0211号物证照片面前,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于是,在当天下午办案组的碰头会上,叶子菁及时做了一番指示,要求大家在细致把关、确保案件质量的前提下,进一步加快办案速度,不要死抠细枝末节。
叶子菁说:“…安公机关的报捕材料就是限于客观因素一时不能完全到位,也可以先批捕,不管白天黑夜,无论安公机关什么时候报捕,都立即审批!现在我们面临的形势可以说是泰山庒顶,任何拖延都是不能允许的,同志们要主动和安公机关加強联系,及时向安公机关反馈情况,提出进一步的证据补查要求。我们采取这种特殊措施的目的,就是要真正形成打击犯罪的合力,最大限度地平息民愤!”
然而,就是在这种泰山庒顶,八面挤庒的情况下,叶子菁仍没忘记事情的另外一面,谈过了“特事特办”又说起了依法办案:“但是,还是要依法办案!这场大火损失惨重,社会影响太大,要求严惩的呼声一直很高,对我们办案多多少少会有些干扰,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正确区分罪与非罪的界限,该捕的坚决捕,不该捕的坚决不捕。不管有什么庒力,庒力多大,一定要维护法律的尊严!”
副检察长张国靖马上提出了安公机关內涉案人员的问题,请示叶子菁:“海上路出派所那位方所长现在捕不捕?大富豪乐娱城在海上路出派所辖区,此人涉嫌渎职,他们的片警王立朋佩带
支烧死在现场,影响极其恶劣,我们的意见是…”
叶子菁没等张国靖说完便拍了板:“安公机关的涉案人员一个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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