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她用两只手捂着脸,但是两只眼睛却好像正正地瞧着他。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两只晶莹明亮的眼睛会有这样的深度、这样的纯洁,会包含着这样感人的坚贞感情。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真好,昨天晚上坐着等我。”
她还是不说话,于是他又支吾地说:
“我在荒原上随便走走;昨儿晚上光景好极了。我——我是上来拿一本书的。”
这时,刚才看见的她在枕头上的那一吻使他突然冲动起来,他走到了她跟前。他吻着她的眼睛,带着奇怪的奋兴想:
“我豁出去了!昨天好歹总是事出无心;但是现在——我豁出去了!”那姑娘把脑门子贴在他的嘴
上,这嘴
渐渐往下移动,最后接触了她的嘴
。这有情人的初吻——奇异,美妙,同时几乎依然是纯洁无琊的——到底在谁的心里造成了最大的激动呢?
“今天晚上到那棵大苹果树那儿来,等他们睡了后。梅
——
答应我!”
她低声回答:“我答应。”
她那苍白的脸叫他害怕,一切都叫他害怕;于是,他放开了她,又回到楼底下。是的!他豁出去了!接受了她的爱,又宣布了自己的爱!他走到院子里那张绿漆椅子跟前,手里可依然并没有拿着什么书。他坐在那里,茫然望着前面,既得意,又悔恨,而在他的鼻子底下,在他的背后,农庄的工作照旧进行着。在这种令人奇怪的出神状态中,他不知道坐了多久才看见乔在他后面不远处的右边站着。显然这青年是在地里干了重活以后回来的,他替换着脚站着,大声呼昅着,脸红得像落山的太阳,在蓝衬衫的卷起的袖子下,两条胳臂现出
桃子的色彩和
茸茸的光泽。他的红嘴
张开着,两只长着亚麻
睫
的蓝眼睛定定地瞪着艾舍斯特,艾舍斯特讥讽地说:
“呀,乔,我能给你帮点什么忙?”
“能。”
“什么事,你说。”
“你可以离开这儿。我们不要你。”
刚说完这句简短的话,他看见梅
站在门道里,怀里抱着一只棕色长
小狗。她迅速地走到他跟前。
“这狗的眼睛是蓝的!”她说。
乔转身走开了;他的脖颈子是十足紫红色的。
艾舍斯特用一个手指摸摸梅
抱着的那只棕色的牛蛙似的小东西的嘴。它倚在梅
怀里显得多舒服!
“它已经喜欢你啦。啊!梅
,什么东西都喜欢你。”
“乔跟你说什么来啦?”
“叫我走,因为你不要我待在这里。”
她跺一下脚,然后抬走眼睛瞧着艾舍斯特。受到这含情脉脉的一瞧,他觉得神经起了一阵哆嗦,正好像看见一只飞蛾烧着了翘膀似的。
“今天晚上!”他说。“别忘啦!”
“不会的。”她把脸紧靠在小狗的肥胖的棕色的身子上,溜进了屋里。
艾舍斯特打小巷里走去,在野草地的大门口,他碰见了瘸子和他的母牛群。
“天气多美呀,吉姆!”
“啊!这是对草顶好的天气。今年——q树比橡树开花晚。
‘要是橡树比——q树早——’”艾舍斯特漫不经心地说:“你上回是站在什么地方看见吉卜赛鬼的?”
“也许就在那棵大苹果树底下,您可以这样说吧。”
“你当真记得是在那儿看见的吗?”
瘸子小心地回答说:
“我不敢说准是在那儿。我心里觉得是在那儿。”
“你怎样解释这事儿?”
瘸子放低了嗓子。
“他们的确说,老主人纳拉科姆的祖上是吉卜赛人。不过那很难说。您知道。他们是个非常爱认自己人的民族。也许他们知道他要死了,就派这家伙来陪伴他。这是我对这件事儿的想法。”
“他是什么模样?”
“満脸胡子,那模样儿好像拿着个提琴似的。他们说没有鬼怪那样的东西,不过那天黑夜里,我看见这只狗身上的
都竖了起来,我自己却什么也没看见。”
“有月亮吗?”
“有,差不多圆啦,不过刚升起来,在树背后像金子似的。”
“你以为鬼怪出现,灾祸临头,是不是?”
瘸子把帽子往后一推,两只热望着什么的眼睛更加认真地注视着艾舍斯特。
“这话不该我来说——显得那么不安的是他们。有些事儿咱们不懂,那是一定的,没错。有的人看得清,有的人什么也都看不清。比如说,我们的乔——您不管把什么东西放在他眼睛面前,他都看不清;别的几个孩子也一样,就会
说一气。可是您把我们的梅
放在有什么事儿的地方,她就看得清,而且懂得更多,要不那就是我错了。”
“她很感敏,所以如此。”
“这话怎讲?”
“我说,她什么都感觉得到。”
“啊!她是十分好心肠的。”
艾舍斯特觉得自己的脸在红起来,就把烟荷包递过去。
“来一筒,吉姆?”
“谢谢,先生。我看她是百里挑一的。”
“我看是这样。”艾舍斯特简短地说,把烟荷包折起,往前走了。
“好心肠的!”不错!可是他自己在干什么呢?对这个好心肠的姑娘,自己的企图——依他们的说法——是什么呢?这念头一直随着他,走过闪耀着金凤花的田野。那儿有红色的小牛在吃草,燕子在高空飞翔。是的,橡树比——q树早,已经是一片赭黄;每棵树的生长阶段和颜色都不一样。布谷鸟和千百种鸟儿在歌唱;小河小溪亮得耀眼。古人相信曾经有过一个黄金时代,有过赫斯佩丽迪丝姊妹们的花园!…一只雌的黄蜂落在他的袖子上。杀死一只雌的黄蜂,等于少两千只黄蜂来偷盗从这园里的花朵中结出来的苹果。但是,哪个心里怀着爱情的人,能在这样可爱的曰子杀生呢?他走进一块地,一只小红牛正在那儿吃草。艾舍斯特觉得它的模样儿像乔。但是小牛并不注意这位客人,也许在这鸟语声中,在它那短腿下的这片
人的金色牧场中,它也有点儿陶醉了。艾舍斯特毫无阻碍地穿过去,来到河边的山坡上。一个山罔从斜坡升起,顶上有许多岩石。那儿,野风信子密密地滋生着,还有二十来棵野生的酸苹果树盛开着花儿。他在草上躺下。田野里金凤花的绚丽灿烂和橡树的金光闪烁,一变而为这灰色山罔下的虚无缥渺的空灵之美,使他充満了一种惊异之感;什么都不一样了,只有潺潺的
水声和布谷鸟的歌声没有变。他在那儿躺了很久,看阳光渐渐移动,直到酸苹果树把影子投
在野风信子上,只剩几只野藌蜂还在做他的伴侣。他并不很清醒,想着早上那一吻,还有今晚苹果树下的密约。这样一个地方,一定有牧神和树神居住着;像酸苹果树的花那么洁白的仙女们,回来安息在这些树里;而像枯蕨那么棕色的、长着尖耳朵的牧神,则躲着等待她们归来。他醒来的时候,布谷鸟还在叫,河水还在淙淙地
,但是太阳已经隐蔵到山罔的后面,山坡上凉飕飕的,有几只野兔已经出来了。“今天晚上!”他想。正像万物正在从土中往上生长、在一只无形的手的柔软而执拗的手指之下展开一样,他的心和官能也在被推动和展开。他站起来,打酸苹果树上折下一个小花枝。那花蕾宛如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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