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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温強这回开的是“宝马”刚一进村口,就有人通风报信给谢成梁。谢成梁骑着自行车便直奔补玉山居。

 “补玉,温強又回来了,不开吉普了,开宝马。现在人家是温宝马!”

 离温強上回离去,不过才三个月。这时是八月,満树林的知了叫声打钻一般打进人们的耳朵、脑子。这是个又热又闹的下午。看着宝马车拐进巷口,补玉赶紧缩回身。她不愿意温強看到她眼巴巴的样子。

 她回到接待室,在浅粉的布子上手心。手心上都是汗。接待室只有八平方米,靠窗放着两把藤椅,中间一个藤几,门右手边,靠墙摆一个长沙发,对面斜摆一张多菗桌,一把木椅。补玉的家当都不值钱,但收拾得窗明几净。她昅收了老周一条意见,就是“口抵在你脑勺上也绝不摆设假花”她在左边的藤椅上坐坐,又挪到右边的藤椅上。隐约能听到宝马开进了停车场,车门打开,关上,又打开…然后是后备箱打开,又关上…温強一向不罗嗦的,今天这么零七八碎,停车停了五分钟。

 补玉对自己的隐秘喜悦十分坦然。天下有多少女人对电视剧里的男人居心不轨?以他们为怀舂对象?她补玉偷偷拿温強滋补一番自己的感情,温強能少块?能伤着谁?只要温強别拿她补玉当感情滋补品就行。温強才不会欠缺那类滋补品。他能拍出钞票买夏之林一个“闭嘴”(尽管后者坚决不卖“闭嘴”)他买感情滋补品还会不舍得?

 这时宝马车彻底没声响了。半分钟之后,一声“嘀”那是温強在锁车。

 补玉从藤椅上站起,慌慌的一颗心让她生自己气了。“货!”她对自己小声地骂着,同时却走到门边的穿衣镜前。镜子是三块钱买的处理品,人照在里面直起波纹。浅粉的七分是不难看,但就是透着一股小人的样子。三十好几岁还能在少女服装店买到‮服衣‬,这一点原本让补玉得意,而现在她恨自己早晨穿‮服衣‬时的一念之差,把白牛仔、黑T恤衫撂开,套上了这身浅粉配嫰黄。

 温強的声音先到达了。他吼令似地吼道:“小曾!小曾!…”

 补玉突然觉得他咋唬得不近情理。心虚、假装不在乎才会这么张扬。她出去,看见的不是空身一人的温強,而是自带了“感情滋补品”

 补玉手上的汗顿时干涸。

 温強带来的女人比他岁数稍微年轻一点,也该有四十五、六了。年岁没有毁她的容之前,她应该是倾国倾城的。似乎越是有过灿烂的美丽,越是在老来惨不忍睹。这个女人假如早先眼睛不那么大,现在就不会有如此松弛多皱的眼皮,假如她曾经不那么白晰,现在就不会锈斑満脸,假如她过去没有一对美好的酒窝从而时时不断地笑,现在她两边腮帮上就不会各有一道折子。

 “介绍介绍,”温強指着补玉:“这是曾补玉,老板娘,一厨师,”他又指着女人对补玉说:“你可以叫她嫂子。”

 补玉期待那女人嗔怪温強;甚至连温強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句话将刺一个‮感敏‬点或‮奋兴‬点,会引起一个戏剧的反应,但女人只是大大方方向补玉伸出手,同时微微一笑,出又小又齐的牙。

 “我叫李欣,欣欣向荣的欣。”

 大方磊落、风度翩翩,松弛多皱的眼皮下,那双眼睛明可鉴心。她的苍老突然碎裂,出一份奇特的幼稚。补玉把她乍面时的老相全忽略了。

 温強领着李欣往院里走,补玉拿着钥匙跟在一步之外。李欣不高不矮,穿着素裙子,肩膀上除了两细细的裙子吊带完全光溜溜的。裙子是好丝料,无风都轻轻扇着身体,一定比光身还慡。补玉越发觉得自己的打扮小气庸俗。

 补玉给他们开了北房最靠里一间。过去冯焕一来就拿这一间做主卧室。自瘫子之后,那间屋换了一张铁栏杆大,铁栏杆被谢成梁漆成了啂白,顶上挂了一个圆帐子。这是“补玉山居”最贵的一间屋,周在鹏来它就归周在鹏,眼下它是空的。从接待室往院子里走的路上,补玉一句话没有,该给李欣介绍的都由温強介绍了。

 温強变了个人,傍晚安安静静地搬个小凳坐在院子里,让李欣坐在他身边,两人一坐能坐一晚上。原先他的‮机手‬三分钟一响,这天晚上它也跟着他安静了。补玉估计他一定关了‮机手‬,人为地制造一份与世隔绝。

 他俩住进来时预付的是一晚上房钱。第二天上午,温強找到补玉,又付了一晚房钱。他垂着眼皮,嘴角挑起,一张似哭似笑的脸,不给补玉一丁点机会对他旁敲侧击:“睡得好吗?…怎么?没住够?再来一晚上?多一晚上肯定管够?…她是谁呀?能让一颗止水般的心又动了…”依着补玉不饶人的子,就是问出这些话来报报仇也是要问的。她是为自己报仇!温強终于明白地告诉了她补玉;他有了自己的“感情滋补品”不需要补玉暗暗提供了。

 第二天晚上,补玉特地烤了一只嫰羊,盛待温強和李欣。她得告诉自己:“我曾补玉可没那么小气,为不沾边的男人妒忌。”晚餐先是啤酒就空了两箱,还有两瓶“二锅头”就算补玉山居没别的好处,总是能惯使人们忘形几天。所有客人吃着喝着,自然就想到了卡拉OK。谢成梁干脆把电视机和卡拉OK机器接到葡萄架下面,每个人都东倒西歪地上去献歌,每条嗓子的难听程度都不输给那位夏之林,每一位歌手都值得温強花两千块钱去买个“闭嘴”

 但温強那晚上很慈悲,拿出他一副娇嫰的耳朵让人们可着劲暴。他和李欣坐在离众人稍远的地方,不时用纸扇替李欣拍打光溜溜的小腿。天上星星繁密,‮京北‬的生活再豪华也没有这一片豪华的星星。

 一个人唱起一支老歌,《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李欣要求再来一遍。她拉拉裙子下摆,朝话筒走去,走走又转过身,翘起下巴看看坐在人群外的温強。这晚上她那一脸斑给酒醉的‮晕红‬冲淡了,灯光打在她‮肤皮‬上,皱纹没了,却油亮得象溶化的腊。她涂了彩,勾了眉,眼睫上刷了黑色,脸上笔划清楚多了。补玉觉得无论她自己怎样不服,对面站着的仍是个老美人。全体观众都觉得她是个风度高雅的美丽女人,全都被她震住了,觉得自己和她比相形见拙。

 李欣唱起来很会抒情,唱得很有表达力。她声音属于圆润窄小的那种,高音上不去,她便双手抱着话筒咯咯地笑。

 补玉突然想起了温強提到的那个女朋友。但是他说听了她唱就“曾经沧海”了。这位李欣不会就是温強的“沧海”吧?她唱得毫不跑调是没错的,音也优美,表达力胜于嗓音,但仅此而已。来“补玉山居”客宿的人里,可是有比这位李欣唱得好的。假如这就是温強的沧海,那温強就太缺见识了。她走到温強旁边,蹲下来,低声说:“煮了酸梅汤,冰镇的,喝不喝?”

 温強魂都在李欣的歌声里,补玉一开口,他转过脸,没魂地笑了笑。

 “问你喝冰酸梅汤不喝?别嚷嚷,啊?就煮了一小锅。”补玉说。

 温強点点头。等补玉端了一杯冰镇酸梅汤回到他身边时,李欣的第一支歌唱完了,大家正哄着她唱第二支歌,要新歌,不要老掉牙的。李欣说她唱一首老是老,牙还没掉的歌:“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李欣一张口,成了另一个歌手。

 趁温強接过杯子的时候,补玉问道:“是她吧?”

 温強马上明白她指的“她”是谁,眼睛一躲,紧接着摆出一脸坏笑——是,或不是,由着你猜。

 “你怎么找着她的?”补玉追问。

 “找着谁?”

 “这位呀。”补玉朝台上一抬下巴。

 “她呀。”他做出“我当你说谁呢!”的不在乎模样,其实在拖延时间,让自己想出一句最聪明的供词:“那还不好找?就这么找着了。”

 “上次你不是说,跟她早就失去联系了吗?”

 “又联系上啦!”

 台上第一段歌结束,温強马上“呕!”的一声喝彩。补玉知道他这是结束和她的谈话;若要再没眼色追问下去,说不定他也会掏出钱来买她补玉一个“闭嘴”

 谢成梁跑到里院,说老周把电话打到接待室,问他什么事,他不肯说,一定要直接跟补玉说话。谢成梁一口一个“鳖曰的”十多年了,还是对他谢成梁的媳妇贼心不死,贼胆见大!

 补玉一听老周的声音,就知道他在病中。她问他怎么了,周在鹏说没太大事,有点小中风,‮头舌‬不太顶事,医生说再打一阵针就能恢复。他说他躲在上没事干,为补玉想出一条毒计。补玉吓一跳,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不肯走的丈夫,心想她还算能经事,没有给吓得脫口就重复:“毒计?!”

 “补玉,你不是怕冯瘫子那个法式度假庄园开门吗?你可以叫他开不了门。”周在鹏说。

 谢成梁看见他媳妇的神色一变再一变,耳朵恨不能伸到电话听筒上。补玉捂上话筒,对丈夫说:“老周病了。”她一看丈夫的反应就知道他心里说:你开的是旅店又不是医院,他病了往你这儿打什么电话?补玉听老周用不太顶事的‮头舌‬说他如何观察了那个法式庄园的地形地貌,如何地发现它可笑愚蠢,她眼睛却看着丈夫;看他转身出门,一二一的步伐由近而远,一切都装得跟真的似的。话筒里周在鹏讲到庄园如何绕不开村民的那块宅基地时,补玉又一次捂住话筒,说道:“谢成梁,那盏灯装错地方了,正好把你的影子打过来!”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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