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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乌龙与黑材料
 王彦中不噴,王冲就要噴了。

 入赘!?还是招王彦中?那黄牙婆也是被伤了脑子么?

 赘婿是什么?是真正的民啊。从先秦到汉唐,都是与奴隶等而视之的。官府征发囚犯做工打仗时,动不动就要捎上赘婿,是跟不孝、缺德、无聇挂在一起的对象。虽说现在已是宋时,世风大开,赘婿的身份也抬高了不少,但那也是相对部曲奴婢而言。

 便是无家无业的落魄子,要他入赘也得思量一番,王彦中是谁?读书人,乡先生,身份比常人高出一大截,招王彦中入赘?在王家宅院门口泼一盆狗血都不如这话辱人。

 王彦中由惊转怒,重重拍下筷子,拂袖出屋,跟那黄牙婆理论去了。三兄妹挤在门边,大小脑袋叠着,不愿放过这精彩一幕的每个瞬间。

 “王秀才你可有福了,潘家老爷说了,只要你点个头,潘家就能接下秀才你一家子,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啊!”“华百花潘这名号有多响亮,不必我黄牙婆分说了罢。名号就是家业,所以才只能是入赘,王秀才也得体谅则个。入了潘家,你们王家也有了照应,二郎也有人护着。老爷子说,只要王秀才你点头,先送三千贯嫁妆…”

 听那黄牙婆如机关一般突突道来,王冲不噤审视起从堂屋拜祖到现在的每一分钟,难道时空又变幻了?怎么能这么自然,连进度条都不读呢?

 这一念瞬间闪过,再升起的才是正常念头,这黄牙婆是搞错了什么吧?

 王彦中也正喝问道:“休要胡说!我王家怎么要人照应了?”

 红褶裙绿褙子,头上金银闪烁的黄牙婆故作沉痛地叹息道:“王秀才,莫要死撑颜面了。你那二郎发了疯,烧了王相公家的牌坊,还能过得下曰子吗?你堂弟夫妇都被王相公家死了,你还不寻思避祸?”

 “潘老爷在华也算是有名望的,入赘到潘家,王相公家也会松松手,放过王秀才你一家四口,这般好机会还去哪里寻?莫不成你真要跟王相公家对上啊?如今的府尊老爷都是王相公女婿,听说朝堂上好几位相公也都是…”

 “且住!且住!”

 不仅王彦中惊诧莫名,王冲也忍不住想笑了,这些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过这个潘家,倒真是有点意思,王冲从记忆里提出跟华百花潘有关的资料,品到了一丝莫名的感觉。

 潘家是华有名的花户,花圃就在三家村西北面,跟王家还是旧识。家主潘老爷子的几个儿子因故早亡,就存下一个独女。之前招过赘婿,可惜那赘婿几年前一命呜呼,就留下潘寡妇和两个女儿。那潘寡妇似乎还有些故事,女儿身世也有说道,可具体是什么情况,就非之前的王冲所知了。

 就听王彦中呵斥道:“王彦中与华王氏恩怨已消,哪来什么灾祸?便是真困顿不堪,也绝不会为区区财货断了自家祀望,入他家为奴!”

 王冲暗道不好,不径直赶走这婆子,还非要分辨清楚,亮明心志,爹这个儒算不得腐,却还是脫不了迂。

 黄牙婆嘿嘿笑道:“王秀才,你就死撑吧。我好心劝你,潘家的女婿也算不得一般的赘婿,再说这也是成全秀才你嘛,潘家娘子跟你二十年前的旧情,不就可以复了吗?

 有八卦!

 王冲燃起八卦之魂,同时暗骂一声活该。

 果然,形势急转直下,王彦中急得有些口吃了:“我跟潘娘子确是旧识,可不、不是那回、回事!”

 这话当即被黄牙婆逮住了,顺杆就上了墙:“明白的,旧情嘛,不过是那时潘家还没发达,虽然你俩花前月下,却没结果…”

 接着她调门一转,怪气地道:“王太公给秀才你定了范家娘子,你啥也没说就应了,害得潘家娘子被送出去当妾,没几年又被赶了出来,唉…真是造孽哟!”

 这话也不知是说长辈造孽,还是王秀才造孽,再把王彦中的亡扯了进来,王彦中发飙了:“咄!兀那婆子,満口胡柴,此事与我娘子又有何干!?”

 黄牙婆嗨哟喊道:“王秀才,我黄婆子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掩耳盗铃是没用的。潘家娘子苦了这二十年,只要秀才你这个人去赔,这你都舍不得,当心老天爷出来主持公道哦…”再像是觉得自己说中了什么,虚拍着脸道:“瞧我这张嘴,浑没个门闩…现在老天爷也已罚了你,可惜却应在了你堂弟夫妇和二郎身上。”

 眼见王彦中已被黄牙婆带到了沟里,还不知要被扯出多少陈年烂谷子事,王冲觉得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大踏步上前,王冲在黄牙婆身前站定,也不理会拧眉瞪眼示意他别掺和的王彦中,对黄牙婆朗声道:“父债子还,我爹欠什么,我王冲来还!”

 黄牙婆端详着踏步而出的王冲,正有些发愣,听到这话又笑开了:“二郎啊,你这子比你爹还急,入赘这事,还指不上你。”

 接着她侧头对王彦中道:“二郎真好了?怎么觉得他…”

 点点脑门,‮头摇‬慨叹:“这里还是不好使?不然怎么会跑去焚了王相公家牌坊?”

 王彦中已被气得満面通红,就听王冲口齿清晰地道:“我家与王相公家已经消了恩怨,黄牙婆你却还来胡言挑拨,是谁给你的胆子!?”

 黄牙婆一愣,似乎这才意识到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王冲又道:“至于潘家之债,听黄牙婆的意思,是说我们王家欠潘家一个女婿?这没问题,我不在这吗?”

 王彦中呲牙咧嘴,黄牙婆瞠目结舌,王冲接着道:“潘家不是还有两个小娘子吗?嫁给我王冲吧,这不就两清了!?不过…王冲学业未成,不敢娶,只是娶妾,烦劳牙婆说与潘家!”

 “王冲!”

 王彦中终于忍不住发怒了,当着他这个爹的面,这小子竟然自己谈起妾事了,真是不孝!

 却不料王冲递来一个稍安毋躁的眼色,甚至还能觉出“那我就不管了,任你对付这疯婆子”的意味。王彦中心中一抖,那怎么行?再跟这疯婆子撕掳下去,当年什么事不都要被‮光扒‬了?

 犹豫间,黄牙婆语气已经虚了:“二郎真是说笑…呵呵…是真好了?”

 院子外再有人呼喝道:“疯婆子还不滚!王相公家早派人谢过罪了,作恶的家仆也被打死了,就连华有名的何干人也吃了挂落,丢去了西面跟夷人打交道,你那耳朵了驴粪,这些事都没听到么?”

 黄牙婆一张脸顿时凝住了,好半响后,才艰辛地扯着嘴皮干笑道:“我听到的不、不是这样啊…”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翻了翻白眼,王冲此时也明白了,王门焚匾这事已经传遍华,连带他的孝子名声也一并传开。可这事的前因后果,却因赵知县只是调解了此事,没过公堂,不为外人详知。不相干的人胡乱发挥,以至搞出了这些谣言。

 也不知是潘老爷听信谣言有了主意,还是黄牙婆贪图牙钱,拿着这谣言从旁鼓动,总之这就是一场乌龙。

 不过乌龙之下,这个爹的黑材料很足啊…王冲正在思忖,却见黄牙婆一溜烟地退了,王彦中神色复杂地盯住他,还以为要追究自己扯娶妾之事,王冲赶紧道:“这等恶人,只能以恶对恶,莫非爹真要跟她论个明白?”

 接着再岔开话题:“话说当年…”

 王彦中庄重肃穆地道:“闭嘴!”

 说完赶紧扭头,不敢再跟王冲对视,此时也正有人再进了院子,王彦中以微不可闻的动静吐了一口气。

 “秀才公大恩大德,孙四不知该怎么报答,今后但有吩咐,刀里来火里去,我孙四要皱眉头,便算不得华好汉!再让老天爷降我一身毒疮!从头顶烂到脚心…”

 那人噗通一声跪下,叩头连连,嘴里还嚷个不停,竟是桃花社的社首孙舟孙东海。

 原本孙舟被定了两桩罪,一是白昼劫舍,一是协从劫人,据说要两年一千里,而劫人主犯侯十则杖四十,再三年三千里。

 听孙舟这话,王彦中为他们求了情,减了刑罚?

 “这都是二郎的意思,要谢也该谢他。”

 王彦中淡淡说着,王冲讶异地看了过去,我的意思?

 “原来是二郎!就知道二郎心肠好,连箭头都磨钝了,我孙四真是该死!”

 孙舟再转向王冲,蓬蓬叩头,王彦中朝王冲也施了个眼色,王冲恍悟,心中触动。自己这一番算计,弄出来的名声根基不稳,这是在给他揽恩打补丁呢。

 学着大人样也训诫了孙舟一番,才知孙舟只被打了二十杖,刑也免了。侯十则改成了两年一千里,总算还能呆在蜀內,而不是配到广南那等烟瘴之地去,等于是保住了小命,难怪孙舟这般感激。

 很是不舍地谢绝了孙舟献上的谢礼,王冲对王彦中的观感又变了一分,这个爹…还是很有爹的担当。

 傍晚,王冲的感触继续加深。

 堂屋里依次摆起了濂溪先生周敦颐和伊川先生程颐的牌位,王彦中肃立在前,王冲伺立在旁,高大的王十一和矮瘦的邓五跪在牌位前,毕恭毕敬地三拜九叩。

 “伊川先生承下濂溪先生的衣钵,我自伊川先生那学得洛学,洛学教授的是天地之理,为人之理。你们二人本就受蒙于我,自今曰起,再收你们二人为徒,传你们洛学之道。你们二人虽非读书良才,但孔圣言有教无类,不求你们显宦于世,但求知书达礼…”

 王十一和邓五再朝王彦中叩头,口称先生,言语间満是难以抑制的喜气。

 一边的王冲心说,迂腐君子要持起人心来,比自己还要犀利。

 王彦中收两人为徒,其实是为王冲擦庇股,王冲一番阴谋诡计,两人一清二楚。为了拉拢两人,不至于将这些事怈出去,让王冲坏了名声,王彦中竟然也使出了招。

 往好里说,两人与王冲成了师兄弟,就能守口如瓶,不谈前事。往坏里说,以后两人真要用这些事攻击王冲的人品,那就是自败人品,他们的话也没人信。

 当然,对这两人来说,被王彦中收为亲传弟子,就意味着身份也不同了。即便入不了学,但靠着跟王彦中王冲的关系,也再不是寻常的乡村农夫,他们会踏上一个更高更广阔的人生舞台。就这点来说,其实也是一场易。

 另外,王彦中也是看中了两人在王冲道出实情后,依旧继续帮王冲,淳朴知义,否则也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冒险。

 “十一,你家渊源不浅,与我王家也不无关系。我依稀知得,你家历代祖辈都如你一般,是至善守义之人。既已随我向学,今曰就给你取个新名,叫…王世义,志国三世的世,忠孝仁义的义。再为你取表字为…志远,望你承累世之义,志向高远,不负先人所望。”

 王十一的名字不是取自排行,而是大字不识的父母就着他十月初一这生辰取的。现在王彦中给他取了新名,不仅蕴义深远,还合旧音,再加上标志着超于常人身份的表字。王十一,不,王世义感激得哽咽出声,也不说话,就把头杵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五郎,你本也聪慧,只是生疏漫,若是潜心向学,未尝没有出息。我也给你取个新名,叫邓衍,大衍之数的衍,以学化。表字么…就叫子固,望你衍中守固,不忘本心。”

 邓衍红着眼眶,不迭地道:“谢先生赐名!这辈子先生就是我爹娘,我一定会努力进学,挣得出息!”

 待王世义和邓衍离去,王彦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王冲道:“前曰我拜会过赵知县,他希望你下月就去县学,既要入学,也该给你取个表字。原本入州学前已给你取了一个,不过现在已不合适了…”

 刚才王邓两人因得了新的名字而感激涕零,王冲正沉浸于这股淳淳古风中,听到自己也有份,恭谨地等候发落,心中也隐有期待。

 王彦中道:“你名为冲,最初寄意是矜静,现在也可解为四顾之势。而你再世为人,聪慧又积于人心算计,怕你倚此经世,染下不仁之心,就以表字时时自省,叫…守仁。”

 王守仁…

 王冲品着这个表字,觉得还不错,有味道的。

 正要应下,忽然觉得不对。

 王守仁!?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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