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枯萎的百合
天蚕娘子在一旁惨笑着,看着卓不凡慢慢地倒下去,就像是看着一堵被风雨侵蚀的墙,轰然塌倒。
然后,在她的面前慢慢地成为一滩烂泥,动也动不了,苦苦地挣扎着,哀求着,哀求她给他解药,可是,她还是杀了他。
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快意呀,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成就。
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一阵悸动。
可是,突然之间,她自己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麻痹,就像是在被一双无心的大手在身上不停地摸抚着,支配着。
此刻,她的**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尽管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的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想闭上,一副想沉睡的样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完全是中了腥血海棠的征兆呀。
腥血海棠明明是我放出去的,可是,为何我自己会中了腥血海棠呢。天蚕娘子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她终于体会到了真正的恐惧。
每次看见别人在临死之前那种恐惧的,苦苦挣扎的样子,她的心里都会升起一阵莫名的満足感。
可是,现在等道她自己也开始体会到这种恐惧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恐惧,其实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好玩。
其实,这还不是让天蚕娘子觉得恐惧的事情。
更让她觉得恐惧并且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在刚才明明已经倒下去快要成为一滩烂泥的卓不凡,这个时候,却又忽然站了起来,看着她,一脸的残酷。
卓不凡犹如一座冰塔般地站在她的面前,嘴角的肌
微微菗动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酷,道:
天蚕娘子,此刻,想必你的心里一定有个疑问,这个疑问可能就是,明明是你使出的腥血海棠,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倒下去的我,为什么还能够再次站到你面前,而你自己却倒了下去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哼”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更加残酷了,手里的那柄轻轻的,薄薄的短刀虽然已经入鞘,可是,却仍让让天蚕娘子不寒而栗。
卓不凡沉声道: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在这个世间,有那么一种功夫,当你向对手打过来的时候,它就会原封不动地反弹回去,就像是你朝着镜子中的自己挥拳一样。
而且,你所用的力越大,你所用的招式越毒辣,你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你向对方施的毒越中,自己所中的毒越深,作为同样是荻镜宮门下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功夫吧?
听到这话,天蚕娘子那张本来就已经够苍白的脸色,此刻变得更加惨白了。
她甚至失声大叫了起来,道:回光返照!?你,你也是荻镜宮的人?
卓不凡愤愤地道:没错,这就是回光返照,可以将世间的一切招式都可以原封不动地返还回来的功夫。
天蚕娘子虽然浑身已经麻木,可是,眼睛却仍然睁得大大的,仿佛是想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似的,大声道:快刀向方是你什么人?
当她说起“快刀向方”这四个字的时候,卓不凡的眼里忽然闪现出一种带着极端尊敬和憧憬的神色。
但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摸了摸揷在
间的短刀,那把很轻,很薄,轻如风,薄如云的短刀。
这样的短刀,世间恐怕只有一个人才有的。
这个人就是快刀向方。
看到这柄短刀,天蚕娘子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杀跌,突然失声叫了起来,道:你是快刀向方的弟子。
卓不凡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表示承认。
天蚕娘子那原本惊悸的脸色忽然平静下来,然后,冷笑了一下,沉声道:既然你是荻镜宮的人,既然你又是快刀向方的弟子,
想必也应该明白,背叛荻镜宮的下场又多么悲惨,别说宮主不会饶你,恐怕就是你的师傅快刀向方也不会饶你吧。
你为什么要背叛荻镜宮?
卓不凡的神色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一双眸子忽然润
了,然后,看着天蚕娘子,一字一顿地道:
因为朋友,因为友谊,因为我已经从魔鬼变成了人,真正的人,有感情的人,师傅给了我生命,可是,朋友却给了我感情。
自从加入荻镜宮之后,我所过的一直都是非人的生活,每天所能做的事就是杀人,杀人,无休无止地杀人,一直杀到恶心,杀到呕吐的时候,还要不停地杀人。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头顶上那块挂着“和光同尘”的匾额,表情有点儿恍惚,似乎是在回忆往事,道:
十年前,我接到任务,到风波里,要将风家一网打尽,但是,我却不幸失手,落入风老爷子的手。
但是,风家的人不但没有杀我,反而还帮我疗伤,帮我化解心中的仇和,像个真正的人那样对待我。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才真正明白,在这个世间,还有一种比杀人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友谊。
他看了看几乎已经站不稳的天蚕娘子,接着道:风家的人并没有因为我以前曾经犯下了那么多的罪恶,杀了那么多的人而看不起我。
恰恰相反,他们却仍然把我当成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把我当成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说,
绝对不容许任何一个人再动风家的人半
指头,哪怕是宮主亲自来了,哪怕是我自己粉身碎骨,受到宮主非人的磨折,我也要保护风家的人。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
出一丝轻蔑的笑,道:哼,跟你们这些毫无人
的人居然也讲起了什么叫友谊,真是可笑。
此刻,天蚕娘子的身体仿佛已经完全麻木了,猛然跌倒在地上,气
吁吁地道:可是,你在我使出腥血海棠之前,又是怎么有所防备而使出回光返照的呢?
卓不凡看了看她,嘴
边
出一丝不屑的笑,然后,走到风老爷子的
前,指了指
前的那张桌子。
桌子的下面有个水瓶,水瓶里有枝花,一枝已经完全枯萎发黑的花。
那是他怕风老爷子一不小心再碰倒而亲自放在那里的。
风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很风雅的人,也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这个习惯并不因为年纪的增长而消失。
恰恰相反的是,他的年纪越大,好像也越喜欢风雅的事了,因为风雅总会让他觉得,自己又年轻起来了。
所以,他总会命人在他卧房的水瓶里揷上一支花,有时候是郁金香,有时候是百合,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花菊…
他总会看着这些花在他的面前慢慢绽放,等到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的时候,就会重新揷上另外一枝,从来不会等到它们凋零,更不会等到它们枯萎。
因为这对已经病了那么长时间的风老爷子来说,是件很不吉利的事。
所以,不管舂秋冬夏,他的房间里总会有一枝盛开的花。
所以,无论他的病多么严重,也绝对不会忘记给这些花浇水,即使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也绝对会祝福吓人做的。
可是,此刻,那支在天亮的时候他才刚刚才摘下来揷在里面的百合居然已经完全枯萎了,而且,还不是自然的枯萎。
那些原本纯洁白雪的瓣花此刻已经变成了黑色,死一般的黑色。
uM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