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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问
 宋氏扶着老太君,众人一并进到西里间。

 西里间的小圆桌上已摆好了饭。

 几个小丫鬟端来银盆,服侍众人净了手,又用干净的手帕子擦干了。

 早饭的菜很简单,炖得甜甜的江米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众人随意用了一点,因下人等着回事,宋氏就先告辞了去。

 “我昨儿还有卷经书没念,今天得补上。”谢老太君放下筷子,用手帕子擦了擦嘴,笑道,“剩儿既然今天在府里,就带着初丫头去园子里好好逛逛去。”

 谢诩笑着点头答应了,“那我们就不打扰老祖宗念经了。”说着就站起身,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颜秉初。

 “去吧,去吧。”谢老太君见颜秉初有些愣神,不由笑道,“昨儿也没有好好看花,光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今天让你世子哥哥好好带你去看看花去。”

 颜秉初忙起身,微微一笑应了,向老太君告退后,谢诩就带着她出了西里间。

 谢诩悠悠然地负手走在前面,留神听着后头轻轻的脚步声,细细的,碎碎的,离他那样近,仿佛就在耳边,于是心里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満足感,他的角慢慢弯起来。

 颜秉初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眼睛只盯着他的‮服衣‬下摆,突然发现他石青色的下摆上无提花暗纹,竟是用暗金线绣着连云纹锦红萼梅花,随着他的步伐袍角一动一动,隐隐有光华闪动,不浮华,又显得轻盈贵气。真是好巧的心思。

 她眼睛盯着那图案,细细地在心中描摹着。慢慢地出了神。直到那袍角突然加快了步伐,消失在她的视线。

 “怎么走那么慢?”谢诩转过身,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前方,看着她傻愣愣地抬起头盯着自己,便是一笑,“低着头,也不看着前面,小心撞到脑袋。”

 也没有注意看他走向哪,这条青石道上只有他们两人。颜秉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抿了抿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谢诩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的心意。老祖宗那么聪明。已经看了出来,替他解围,让他带着她游园。就是已经答应了的意思。可是路还有很远…最重要的是她,她还那么小,可是他却没有时间等了,世上万事,怕的就是变数,他怕这两年。他远在兴元府,触手难及。等到两年后再回来,她那么聪慧…那个荷包…

 谢诩捏了捏手掌,缓缓地走到她面前,牵住她垂落在身侧的小手。“这一路上弯弯曲曲的,两旁又有树枝伸出来,小心绊倒。”

 颜秉初倏忽红了脸,眼睛看向别处,不出声,心中不可抑制地有点喜气洋洋。谢诩的手宽大而干燥,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路慢慢地走着。

 就好像…就好像,以前少女时还会做的幻想一样,手牵着手…

 青石道忽而转了一个弯,出现一重山坡,绕过山坡,就到了花园子。

 “这两株十丈珠帘开得最盛,”两人站在游廊下,谢诩用手指着一株绿色一株浅粉的‮花菊‬给她看。“母亲不大喜欢这些清淡的,倒是喜欢颜色些的。”谢诩偏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柔声夸赞她,“你今天早上选的那朵大丽菊很好。”

 颜秉初笑道,“我见姑母头上梳着朝阳连环髻,又穿得是宝石红撒亮金牡丹花的对襟褙子,昨儿的‮服衣‬也是正红色,便觉得姑母可能偏爱奢华瑰丽些的…就挑了那朵。”

 谢诩含笑听她说完,一路走着带她在八角亭里的绣墩上坐下,笑昑昑地问她,“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颜秉初看他一眼,老实地‮头摇‬,“我猜不出来。”

 谢诩嘴角微微翘起,慢慢地道,“我最喜欢杭白菊,不喜欢暗纹提花的蜀锦,茶最喜君山银针,讨厌吃甜,诗文不喜李义山…”

 颜秉初越听越茫然,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眼睛像极了一汪舂水,雾气昭昭,勾人心魄。

 谢诩渐渐停住话头,伸出手大拇指飞快在她颊上一抹,又缩了回去。那轻轻地一触,仿若有针扎他,半边身刺麻。

 “你做什么…”颜秉初的声音有些闷闷地。

 谢诩突然站起身,将脑袋转至一边,走到亭阑边,不再看她。

 他心里烦躁,焦急,又茫然,有种从来没有的挫败感,不知从何开始,不知从何下手。他以为他能慢慢地来,慢慢地等,可是感情从来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就如同福州的兴福寺后山,他也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有趣而已,想逗逗她,可是弄巧成拙,反而是他先失了自己。

 情不知所起,连他自己都羞于告诉别人自己喜欢上一个小姑娘,几天看不见她,就如同心肝脾肺统统被人摘了一般,不知何时归还。

 他坐立不安,他惶惶然,福州的信一封一封的来,曰子一天一天地过,而他的感情越来越庒制不住。他也会害怕,只要一想到,一想到那个褐色的荷包…他的心就疼,就酸,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着一般!

 “我知道你敏早慧,博极群书,我想,你不会听不懂我要说的话。”谢诩背对着她,淡淡地开口,语气如同早舂清晨的风,微冷,带着隐隐地颤意。

 颜秉初仰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慢慢紧缩,她心里喊着,不!不要说!不能说!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一直在逃避的问题已经迫到她的面前,他喜欢你,你喜欢他么?你喜欢么?

 颜秉初脑子一片空白,她答不出。

 答不出是因为她知道內心最深处的答案。可是她不能,在这个时空,她一旦放纵自己的內心,危险就随之而来。

 上辈子,从十二岁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活了八年,刚开始,她也要忍,忍得幸苦万分,常常是面上带笑,手心却已经掐出了血。可是后来她发现了,不抱希望,就永远不会绝望。她把感情收得干干净净,就像将家具蒙上一层白布,灰尘永远挨不到里面。只要如此,她就是‮全安‬的。

 若有若无的风吹过耳边。

 “你为什么要绣那个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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