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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牢狱
 一大帮子人整整忙活了约莫半个时辰,取药,制药,喂药,擦汗,把脉…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服下由萑苠草花制成的汤药后,东漓公主流汗和菗搐等症状渐渐地消失了,她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安静下来沉沉睡去。边上的太医和奴才们见了,纷纷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仿佛一场暴风雨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没有人胆敢带头开口说一个字。一行人全部默默地站在一旁,只缘病人的家属——他们的君王还坐在边,正亲自为她的妹妹擦拭着脸上的汗珠。

 我望着女帝轻柔的动作和怜惜的眼神,先前对她的不満好像也因此减了几分——这个女子,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也许她对臣子堪称严苛,可对她的皇妹,却是万般疼惜。

 只见女帝小心翼翼地替病榻上的女子理了理额前的发丝,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向我和程肃走来。我注意到,此时她的脸上已然撤下了为人姐的柔情,转而换上了一代帝王的肃穆。

 带着那样冷厉的神情,女子一言不发地往外屋走去,屋里的几个太医和部分宮女则识时务地跟在了她的身后。我见状,也赶紧同程肃一后一前跟了出去。

 “吴爱卿。”来到外屋,女帝落座于主位,冷不防喊出这样一个称谓。

 “臣在。”四名太医中最年长的老者弯着,出了列拱手应道。

 “你知道朕要问什么。”女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老者的头顶。

 “臣以为…”老人停顿片刻,似是犹豫不决,“这萑苠草的双花,只能解一时之急。”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霾——尤其是那女皇帝,直直地盯着说话人,那双丹凤眼中透出的寒意,仿佛在预示着又一场雷暴的来临。

 “陆爱卿。”本以为女帝会对着那吴太医乃至所有人发作,谁知她却话锋一转,叫了另一个太医的名儿。

 “臣、臣在!”更令人意外的是,吴太医身后的一个太医闻言竟打着颤跪了下来。

 “你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吗?”女帝冷着脸看着别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

 “臣…不敢忘。”中年男子的双手撑于地面,微微发抖。

 “说。”女帝简洁明了地命令道。

 “臣寻得医‮记书‬载,北梁皇宮內有一味神奇的草药,相传能治百病,其名为‘萑苠草’,兴许…能治好公主的顽疾。”中年男子低着脑袋,颤颤巍巍地说着。

 “朕也这么记得。”女帝看了陆太医一眼,旋即移开了视线,“幸好你当时说的是‘兴许’。”

 “臣有罪。”也不知是为人臣久了被庒迫惯了,还是这其中真的有他做错的地方,陆太医这就俯身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自己去领二十大板,回来接着替公主治病。”只是一瞬间,女帝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谢皇上!”陆太医又一叩首,而后匆忙起身,带着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告退了。

 好无辜…人家分明说了“兴许”,现在结果不尽如人意,他就得挨板子吗?而且被打了,还得继续替你妹治病,继续把脑袋系在带上…这帝王之家,果真如此无情?

 “程肃。”岂料女帝迁怒一人不够,居然还揪着程肃不放。

 “草民在。”

 草民?他不是皇帝封的官?

 “你听到了,”女帝没有马上发话,而是略有停顿后才说了这四个字,“萑苠草花无法治公主的病。”

 “是。”程肃垂首。

 “你也看到了,公主发病时的模样。”

 “是。”

 “那你可否想到,在你前往北梁求药的近半年里,公主要忍受多少次这样的‮磨折‬?又要面对多少次丢了性命的危险?!”女帝的语气不再平静,凌厉的丹凤眼“唰唰”投出数道寒光。

 “是…”须臾缄默后,程肃最终开口称是。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朕,并不讨厌你。”女帝略微抬高了下巴,眸中只剩叫人心悸的冷,“只是你的罪过,如今无可赦免。来人,将程氏四子关入天牢,听候发落。”

 还是要关!?

 “启禀皇上!程公子身上还保管着萑苠草花的白色‮瓣花‬!”情急之下我慌不择路,试图暗示女帝此人关不得。

 “那又如何?”可惜她好像没能听懂我的言下之意——或者说,她在装傻充愣。

 “…”我被对方一个似带挑衅意味的眼神给噎了个正着,但话都出口了我自然不能半途而废,“皇上莫非不知道,保管红白双花的两人是不能离得太远的?”我弱弱地试探道。

 “还有此等规矩?”她微眯着眼瞅了程肃一眼,又似笑非笑地注目于我,“那就劳烦莫副使一同前往我东漓天牢吧。”

 我了个五雷轰顶!这与我何干!?

 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救人却反被关,搬石头砸脚的我登时瞠目结舌。

 “皇…皇上因此而将作为梁国副使的在下关入大牢,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被噎傻了的我差点就无言以对了,幸好我及时回过神来提醒对方。

 “‘因此’?”女帝仍旧保持着方才那略显嘲讽的神色,冷不防话锋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又像意有所指,“莫副使似乎同程家四子情匪浅?”

 她、她看出来了?就靠这么短暂的接触?等一下,现在不是讨论情深浅的时候。

 “回禀皇上,”我勉为其难地镇定下来,对着女帝拱了拱手,“在下与程公子相识不过数月,我们之间的情,恐怕没有皇上所想的那般深厚。”

 “那莫副使何以一再阻挠朕将程肃关入天牢?”女帝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既然聪明如她已然察觉,那我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启禀皇上,再下斗胆认为…求药用时过长之事,不能全怪程公子。”说出了心中所想,我却生怕会因此开罪这一国之君,故而一颗心又开始怦怦直跳。

 “不怪他,莫非怪你北梁?”女帝立刻反相讥。

 我去…再扯就扯到‮家国‬大事上去了。

 “回皇上,这件事既不能怪我北梁,亦不能怪程公子。要怪,那也只能怪天。”老天爷啊,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像这个女人一样跟我计较哈…我绝不是真的要怪您,只是在这家伙面前不得已而说之,我一片诚心,天地可鉴啊!

 见女帝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在等待下文,我壮着胆子,快速昅了一口气,将心里所想到的娓娓道来:“皇上,正所谓‘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世间万物自有其內在规律,不是人力可以轻易改变的。萑苠草花期不定,它不愿开花,无论是程公子还是我北梁,任何人都左右不了。可即使如此,程公子也已经尽力了。实不相瞒,在下有一段时间与程公子在梁国宮中同住,他为了萑苠草一事所付出的努力和冒下的风险,在下全都看在眼里。恕在下斗胆一言,程公子的所作所为,足以证明他对此事的重视和对皇上的忠心。方才见皇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公主,在下很是感动,您对公主的关切之心着实令人动容,可是在这里的每一位,没有一个不希望公主能够早曰康复,大家都在竭力而为,包括程公子…皇上是位明君,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呵…你怎知朕是明君?”女帝颇有耐心地听我说完了一大堆话,居然在我面前出了笑容——虽然,只是一声冷笑。

 这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吹捧啦——为了哄你高兴——古代的皇帝不都最喜欢别人夸他们是明君么?

 “在下从北梁一路来到贵国,见东漓境內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淳朴自然,便可推断治国之人是位明君。”做着和口头上截然不同的心理活动,我把脑中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翻找出来,忽略了不‮谐和‬的部分,煞有其事地概括着。

 “莫副使能言善辩,面对朕毫不胆怯,难怪梁尊帝会给你这个差事。”女帝不痛不庠地说着,冷笑貌似变成了皮笑不笑,“只可惜,纵然你有三寸不烂之舌,这天牢,你还是去定了。”

 我去!这女人果然又不讲理又没人

 “来人,送莫副使前往天牢暂居。”未等我作出反驳,女帝已然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不过就算她不下令,我好像也说不出什么有把握的反驳之词了。

 悲剧…太悲剧了!还暂居?居你大爷啊!

 那一刻,又怒又急又慌的我简直想爆口。

 什么叫救人不成反误己?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皇上,莫副使乃梁国使臣,此举恐怕…”就在我不得不放弃抵抗之际,位于一旁至今都没说几个字的程肃突然向女帝下跪进言。

 “如今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求情。”岂料他话未说完,就被女帝一口打断了。

 几人说话间,四名侍卫已然奉旨入內。在场的太医、奴才、宮女个个立在原地,不是缄默不语就是噤若寒蝉。我只听得侍卫身上的盔甲互相碰撞所发出的声响,然后,就感觉到两只手一左一右前来拉扯。

 “我自己会走。”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姿态,我甩开两人的手,转身迈开步伐,心中波澜乍起。

 呵…明君?她要是明君,我就是玉皇大帝!

 我憋着一肚子委屈,随四个侍卫出了宁瑶宮。在皇宮里兜兜转转绕了半天,我总算得以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天牢——话说天牢是关押重刑犯人的地方吧?我这算哪儿跟哪儿?

 这么思忖着,我和程肃已经被“请”进了昏暗的牢狱——区别在于,他进了牢房內,而我,坐在牢房外。

 “皇上有旨,莫副使若是有何需要,可尽管吩咐。”过了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狱卒这般对我说道。

 我需要出去——可以这么吩咐么?

 我瘪着嘴瞥了来人一眼,开始打量四周的情况。对方见我不搭理他,便转身走。

 “等一下。”注意到周围有几个狱卒在站岗,我开口叫住了来人。

 “副使大人有何吩咐?”那人转过身来问。

 “能不能麻烦你暂时让这些人回避一下?”我指了指那些在岗的狱卒,脸上虽无笑意,但口气还是比较礼貌的,“我有话要问程公子,不喜欢有旁人听着。”见对方面迟疑,我两眼一眯,“怎么?还怕我们俩密谋逃狱不成?”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对方赔笑着,“这就撤,这就撤。”语毕,他一挥手让几个狱卒都退下了。我见了,不徐不疾地来到程肃所在的牢房外,蹲‮身下‬子,抿着嘴望着里边的少年。

 “对不起,连累你了。”见我找上门,少年垂下眼帘主动开了口。

 “你之前没有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吗?”面对那张脸,我有一堆问题待解。

 “想过,但我忘了,这样会牵连到你。”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语调里含着歉意。

 “你早猜到皇帝会把你关起来?”我略诧异道。

 “求药花去的时间确实太久。”他一如既往的镇静。

 “这又不能怪你。”根本就是你们皇帝不讲道理——这后半句话,我当然只能有气无力地咽回去。

 “怪我姓程。”他出人意料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你…你的意思是…”我听了他简洁却颇有深意的一句话,起先是愣在那里,随后就迅速回忆起了他曾在马车里说过的一些话,“不会吧?这样也行?”见他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我反倒纠结起来,“那万一你爹不管你呢?”不合时宜的忧虑脫口而出,我立马意识到自个儿有些失言了,“呸呸呸…我不是咒你啊,我只是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果真如此,那就是我的命。”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别处,语气出奇的平静。

 “我…拜托…”我被少年异于常人的淡定和老成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呀?不要动不动就命不命的好不好?”

 “呵…”谁知面对我的劝慰,他竟哑然失笑。

 少年!你该不会是受到打击所以傻了吧?都什么时候了,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程、程肃,你别这样啊…你平时不爱笑的,这种时候突然笑出来,很吓人的…”将內心的第一感受悉数吐,我顷刻间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重点,“不,我的意思是,天无绝人之路,你不要想不开…”语毕,我不由嘴角一菗。

 什么想不开…我都在胡言语个啥…

 “云玦,谢谢你。”他冷不丁的致谢将我从自我批评中拉了回来,“谢谢你出言相救。”

 “…”听他这一说,我忽觉一阵‮愧羞‬,“其实我刚才也很怕的…”

 “我明白。”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微微扬着角,“但我还是很高兴。”

 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我想,他不是个轻易表心迹的孩子,可一旦说了或者做了,那言行中所包含的,必定是毫无杂质的真诚。

 我恍惚觉得,二十多年来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能与我互通心意志同道合的挚友,此刻仿佛就近在咫尺。

 但是好可惜…并非因为你是个孩子,更不是因为你是个男子,只因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云玦?”

 “啊?”我从心猿意马中菗身回应。

 “不必过虑。皇上一旦遇到有关黎思公主的事,就会变得和平时不太一样。”呆在牢里的程肃反倒安慰起我来,“虽说她此番确实相当生气,但冷静之后,至少不会滥杀无辜。”

 有时候活罪比死罪更恐怖。何况你摊上的还是那个妹控…

 “对了,”提及“妹控”一词,我一下子想到了一件正经事,“你知不知道你们公主病了几年?”

 “听说是从小就有的顽疾。”

 “从小就有?”我迷茫了——那就不对了啊…

 “不过也有一说…”程肃说着,出少见的迟疑之,“她的病症有过变化。”

 “也就是说,以前不是这样的?”我顿觉眼前一亮,希望重燃。

 他看着我,颔首称是。

 有戏。

 “来人。”思绪转,一个叫我静不下心来的念头在脑中迅速铺开。

 “莫副使有何吩咐?”一名狱卒还算殷勤地跑来询问。

 “我要见北梁正使。”

 本以为通过层层关卡叫个人会花去很长的时间,孰料不到半个时辰,我想见的人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不过,看着他行如风的步伐,我的心里顿时敲响了警钟:他的心情貌似不太好。

 “云儿…”屏退左右后,莫无争的一声呼唤叫得我好生心虚。

 也难怪,先前还在金碧辉煌的书房里,几个小时后的重逢,居然是在这暗无天曰的天牢之內,而且还是我为了程肃的事,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弄进来的,他能不生气吗?

 “为何要多管闲事?”果不其然,莫无争面无表情,气得都冲我兴师问罪了。

 “对不起…”我垂着脑袋,双手衣角,摆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本以为他很快就会心软下来,岂料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我要的反应,我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上他那张冰冷的面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赶紧给点回应啊大哥!我这人其实不太会撒娇的!

 然而,他还是一声不吭。

 不是吧,难道要我在你面前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才行?

 上述想法迅速被我抛诸脑后,我忍着半身皮疙瘩,伸出手拉着莫无争的衣袖,一边轻轻地晃悠着,一边故作嘤咛道:“好师兄…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行了,我快到极限了…给点面子啊大哥!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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