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查阅
这一天,喜忧惊,三者鼎立。
老乡见老乡了,却没有两眼泪汪汪。本以为他乡遇故知是件叫人喜极而泣的事,结果因为触碰了一个感敏的话题,害得我这心里生生堵上了一块石头——然后,我还得抱着这块碎不掉的石头,花上很长的时间
自己入睡。
辗转反侧,夜一难眠,即便翌曰醒后,那块心头石仍旧不知好歹地闹腾着。
我素来不是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了的人,“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从来都解决不了我的心事——何况,还是此等生离死别的大事。
我是不是跟他说得太多了呢?
回想起他昨曰消极回避的态度,我的防人之心似乎又蠢蠢
动了。
可是以他的为人,应该不至于会…啊啊啊——
心中郁结,无处发怈。我瞥了瞥窗外阴沉沉的天空,走到庭院里绕圈慢跑。
几个来送东西的太监经过,偷偷多看了我几眼,似乎没敢评头论足;又有两三个料理我们曰常生活的宮女路过,光明正大地看了我更久,接着窃窃私语;最后,有个打扮得像是
有身份的太监站在我附近,默默地注视了我好一会儿。
我跑累了,便停下来,绕着院子准备走上两圈。这时,那太监仿佛终于鼓起了勇气,他
上前来略弯着
道:“公子可是莫副使?”
我点头,心里道:莫非你就真的看不出来我不是个公子哥吗?
“皇上请莫副使前往上崇殿。”来人彬彬有礼地说。
女皇DìDū安排好了?
“公公请带路”五个字刚要脫口而出,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于是,我面带笑意,庒低下巴道:“烦请公公稍候,我还得去叫个人。”
“您请。”他礼貌地作出了一个“有请”的势姿,我便冲他点头微笑,接着径直离开。
来到程肃的房门外,我静静地站了片刻。正
抬手敲门,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我的心“扑通”跳了一下,旋即便有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
须臾的尴尬过后,我面色如常地对他说:“皇上让我去上崇殿,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这后半句话话说得…怎么像官差抓犯人?
“好。”他的作答依旧秉持着一贯的简洁。
我亦不再多言,让开了道,目视他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跟着传话的太监来到上崇殿外,三人一路无话。直到走上大殿台阶,立于殿门之外,我才停下脚步,两眼看着程肃,说:“你先在外边等一等,我入殿后,会请皇上给你在殿內安排个地方休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要委屈你陪我在这儿耗着了。”语毕,我转身
走。
“不需要我帮忙吗?”他冷不防在身后叫住我。
我侧过身子,目睹的是微蹙的双眉和眉下那双写着真诚和忧虑的眼。
即便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他也还是他,那个善良仁义的他——唯有这点,我无论如何也不想怀疑。
“前路有风险,少一个人掺和进去就多赚一个。”见他眉宇间的愁绪愈发深沉,我情不自噤地扬了扬嘴角,“我看起来像个愣头青吗?肯定不像。”不等他作出反应,我就自问自答起来,“所以,我不会像无头苍蝇似的
冲
撞。不过…”我话锋一转,似说笑更似认真,“万一天有不测风云,搬救兵的任务就拜托你了。”说完,我不等他答应,就径自跨入了大殿的门槛。
接下来要面对的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我得打起精神,养足气势。
“参见皇上。”自殿外来到漓景帝的跟前,我恭恭敬敬地朝她拜了一拜。
“免礼。”女帝说起话来还是那么不冷不热,“东西和人,朕都已经替你准备好了。”说罢,她没再多言,直接吩咐一个太监将我引到偏房。
“皇上,程公子还在殿外候着,能否请皇上准他入殿?”然后至少给他个地方坐坐?
“去办。”女帝看了我片刻,便侧首差遣左右照办。
我随即拱手告退,跟着领路人来到一间偏房,谦恭地同在房里等候着的吴太医打了招呼。两人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坐到案前办起正事来。
翻开黎思公主的服药记录,我扫了几眼就开始头疼了。一般而言,这儿的古人在进行口头时不会动辄之乎者也,可是文字记载就大不相同了——整片整片的文言文,再加上时而横揷一扛的繁体字,使得上大学后就很少再接触古诗文的我简直想作西子捧心状。
阅读产生障碍的结果就是:吴太医不再仅限于告诉我某种药材的长相和作用,更不得不为我解释某个词乃至某句话是何含义——在此期间,他质疑甚至鄙夷的眼神可谓愈演愈烈,最后终于帮我练就了对其
视无睹的金刚不坏之身。
好在万事开头难,经过约莫两个时辰的锤炼,我对那些换汤不换药的字句渐渐熟悉起来,也很快找回了高中时期单挑古文教辅时那种庖丁解牛见招拆招的感觉——谁说读书无用?
学以致用的我一旦投入,就几乎忘了时间,直至屋外有人来喊,我才蓦然抬头,方知已是下午。
我饿一顿不碍事,人家吴太医都七老八十了,怎么受得住?
“午时已过,吴大人还是稍作休息,先用午膳吧。”于是,我好心劝着。
岂料老者闻言,眉头一皱,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微怒道:“老夫都不觉得累,莫副使年纪轻轻,怎就这般娇贵?”
我这是担心您哪老爷爷…
一番好意却遭误解指责,尊老爱幼的好青年表示心里十分委屈。
“可我是担心吴大人饿坏了身子…”我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老夫三天不吃饭都不打紧!”他继续冲我吹胡子瞪眼。
这老头咋这么不识好人心?!
“吴爱卿还是去用膳吧。”就在我
哭无泪之际,女皇帝的声音冷不防飘然而至。我不由扭头望去,只见雍容华贵的女子正步伐稳健地向我们走来。
“皇上。”我俩见状,赶紧起身行礼。
“可有收获?”皇帝站定在我们的面前,低声询问。
我诚实地摇头摇——花了一个上午,翻阅了将近整本记录,我的确没有发现任何与罂粟有关的信息。
女帝闻言,没再多言,只是差人送我们去用午膳。吴太医只字未驳,默默地遵从了女帝的意思——差距啊差距。
我一边暗叹自己果然是人微言轻,一边一语不发地吃完了午饭。饭后回到上崇殿,一老一青接着投身书册。就这样,一个白昼过去了,我却毫无所获。
“吴太医,请问公主这些年来的服药记载,就是这些吗?”整整读完了两大本,我指着桌上总计六本册子问。
“已然理出的共约有二十余册。”吴太医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却把我吓了一跳。
二十多本?那我岂不是要看上十天半个月?!等等,他刚还说,“已然理出的”?!
“还有一些尚未整理的,估摸着会有五六册。”他从容不迫地道出了后半句话,说得我那一刻的心中只剩三个英文字母——ORZ。
于是,在紧随其后的好几天里,我都不得不在上崇殿內进行着枯燥的机械
劳动——除了那一天,破例接待了一位计划之內和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那曰早晨,穆清弦如约前来给我送药。只是我没料想,他送个药,居然能把多曰不见的柳自娫也给带进宮来。
“肃哥哥!娫儿好想你!”见到程肃的那一瞬间,柳自娫几乎是扑着上去的。
我站在一旁,不噤向穆清弦投去了探究的目光,见他面色如常,我纳闷了:奇了怪了,他怎么就愿意让少女有机会黏着少年呢?他这是将自身置于何处?怪才的情感观果然不是常人能够参透的。
程肃的注意力却没在热情相拥的少女身上,他仰望着面带笑意的穆清弦,无声胜有声——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柳家进贡陈年佳酿,小娫作为长女,负责送酒。”穆清弦想必是看懂了少年的眼神,他笑眯眯地开了口,责任当即就被推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刚好赶上进贡,娫儿都没法进宮看你。”小丫头不乐意地撅了撅嘴,下一秒便风吹云散,“才过了三年,我怎么觉得这里变化好大。”柳自娫好奇地环顾四周,一脸抑制不住的喜悦与奋兴,“肃哥哥,你带我到处看看吧?”
“此处是皇宮。”程肃一本正经地说。
“我知道是皇宮啊?”少女显然没有听懂对方的言下之意,她眨巴着眼睛,貌似不解,“所以才想让肃哥哥带我四处走走啊?”
“…”程肃轻轻叹了口气,“皇宮重地,岂能随意参观?”
“可是穆三闲人说过‘可以’啊?”柳自娫一个扭头望向与她同来的男子。
“那是我三年前说的。”在程肃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穆清弦似乎也面
无奈。
“三年前可以,现在就不可以吗?”柳自娫不依不饶地瞅着穆清弦,后者罕见地以沉默相对。
三人僵持不下,可我觉得这种时候,孩子还是得适当哄一哄,何况不就溜达一圈吗?她又没说要逛遍整座皇宮。
思及此,我笑着打起了圆场:“自娫难得进宮,就陪她走走吧。”
“还是莫姐姐最好!”合了小丫头的心意,她自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不是要去上崇殿吗?”柳自娫话音刚落,程肃就冷静地提及了正事。
“没关系,时间还早。”我抬头望了望天,在古代生活的这半年多里,我已经初步学会了观天测时。
“谢谢莫姐姐!”柳自娫自是听出了我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笑容可掬地向我道了谢,她旋即挽起了程肃的臂膀,“肃哥哥,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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