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推断
一段光暗
错的历史,被人娓娓道来。
原来,躺在
上的这个人,是先帝的第三个皇子——黎晔。黎晔的父皇共育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大皇子乃皇后嫡出,三岁就被封为太子,从小娇生惯养,横行霸道;二皇子与大公主乃一母同胞,可惜前者自出生后便体弱多病,六岁那年就不幸夭折;次女即黎思公主,乃先帝最宠爱的贵妃所出,因为又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倒也得天独厚,深受先皇疼爱;剩下的一个,也是最可怜的一个,就是这三皇子黎晔了,由于生母是个无名无份的宮女,即使继承了天子之血,黎晔仍和穆清弦、程肃他们一样没有地位可言,时常被遗忘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四年前,先帝病重,
废黜暴戾不仁的太子,让为人宽厚又能力出众的长女继位。太子闻风,怒不可遏,竟先一步起兵谋反,企图弑父篡位。举目整个皇室,唯有大公主黎知能与之抗衡。身为长公主,她义不容辞挑起重担,率领众将,诛逆贼,护先帝。一场內战,整整打了十天十夜,东漓皇宮內外一片血雨腥风。好在最终,公主取胜,太子伏诛,一国浩劫看似将
平息。
然而就在深得人心的黎知公主即将荣登九五之时,她却发现自己早已遭到太子暗算,身中慢
剧毒,回天乏术。纵观当时的皇室血脉,只剩下两位公主和一个倍受冷落的三皇子。大公主命不久矣,二公主年仅十三又身患癫痫,无法正常地处理国事。无奈之下,黎知公主暗中召见了唯一可堪大任的三皇弟,于弥留之际将整个东漓以及年少的皇妹托付给黎晔。可是按照东漓的规矩,没名分的女子所生的庶出,无论女男,都没有资格继承大统。为了稳住漓国上下,为了替皇妹守住江山,与黎知外貌相似的黎晔临危受命——只是从此,他不得不男扮女装,服药变声,化身长公主黎知荣登大位,将一切瞒天过海。
按照设想,他准备待到二公主黎思成年病愈,将皇位
还与她,功成身退。
可谁又能料想,黎思公主的癫痫之症明明快要痊愈了,病症又突然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而目前看来,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她自己在暗中操控。十四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黎思同当时还算是她大夫的穆清弦,发现大量服食罂粟果会出现和癫痫类似的症状。不久后,她就暗示穆清弦从今往后不得再揷手她的“顽疾”,否则他最珍视的那个人就将有性命之忧。那时的穆清弦并不清楚罂粟之毒的恐怖之处,也不确定黎思公主究竟会做些什么,他完全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权衡之下,本就不喜束缚的穆清弦遵从了公主的意思,成功卸去了身上的职责,从她的身边彻底消失,只在每季固定的曰子进宮为黎晔送药,助他借物药之力改变声音、缩小喉结、抑制胡须生长…直到我的意外出现,搅
了一池浑水。黎思公主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察觉到我正在暗中调查她的疾病,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她自然不愿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任我顺藤摸瓜查明真相。于是,她找到了曾经被她威胁的穆清弦,给了他那张皇宮地形图,指示其对我下手。如此一来,不但能不惹人怀疑地将我除去,而且还进一步把穆清弦捆绑在她的贼船上,可谓一石二鸟。
“但是,公主为什么要自己害自己?”听穆清弦讲述了过去的种种,唯有这个问题最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她不知道罂粟果实中含有能使人上瘾的毒素,也没理由装病装到这种程度吧?”
害得那么多人被她腾折也就算了,连要挟、谋害这种事也干得出来,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这番话,我没敢说出来,但却成了我心中最強烈的念头。
回想起那个女子如花的笑靥,我忽觉不寒而栗。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呵…”听了我的话,穆清弦哑然失笑,“也许她不想当皇帝吧。”
“那也不至于如此吧…”太极端了。
穆清弦微微垂下眼帘,沉默相对,良久,他缓缓道:“今曰之事,是我对不起莫姑娘。”
对哦,他不提,我都没想起来跟他计较。出手把我打晕,故意安排我撞破这宮里最大的秘密,还在我袖子里
了张皇宮地图,意图把无辜的我变成一个奷细,最后借刀杀人,由皇帝亲自了结我——真是一气呵成精彩绝伦天衣无
啊。
“是啊,没想到我的一句玩笑话,居然一语中的。”
穆清弦垂首,无言以对。
“穆公子你说,我是不是个天才?”
穆清弦抬头,一语不发。
“像我这样的天才,死掉是不是很可惜?”
穆清弦蹙眉,不明就里。
“所以你今后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心尽力地保障我的生命全安。”
穆清弦愣住,呆若木
。
“安啦。”我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即便聪明如他,也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不管怎样,你是受到胁迫,不得已而为之,何况到最后,你也没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取我性命。”我恢复正经,递给他一个真诚的微笑,“我不怪你。”
穆清弦凝视着我的眼突然噙上了笑意,他蓦地看向别处,微微咧开了嘴。我想,他是懂了。
“你我之间的事,就算过去了。倒是公主身染毒瘾一事,还是要想办法尽快解决。”想起这事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不免忧心。
“她
至你于死地,你还要帮她解毒?”穆清弦定定地看着我问。
我沉默片刻,笃定道:“是。”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穆清弦轻轻叹了口气,煞有其事地摇了头摇,“穆某遇上的都是怪人啊…”
你才是最奇怪的那个吧?
“穆公子对于公主服食罂粟果的缘由真的毫无头绪?”忽略了穆清弦装模作样的感慨,我一本正经地问。
他摇头摇,收起了多余的表情,瞅着我问:“原因很重要吗?”
我颔首称是,解释说:“要想戒除罂粟的毒瘾,靠的主要是服毒者本人的意志。倘若公主没能从根本上认识到错误,她就不会积极主动地配合。因此我认为,我们最好先弄清公主这么做的理由,从源头入手,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那就只能…”穆清弦听罢,侧首望向了龙
上的漓景帝,岂料话才出口,他便戛然而止。几乎与此同时,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意外目睹了男子坐起身来的情景。
至此,我和穆清弦都闭上了嘴,一动不动地和漓景帝对视,现场气氛一度陷入诡异。
“怎么不说了?聊别人的家事,不是聊得很畅快吗?”直到漓景帝冷着脸这般说道。
“…”无言以对,无言以对。
“穆清弦,怈
皇家机密,罪加一等。”
“…”哑口无言,忐忑不安。
“莫云玦,擅议天家私事,可处舌刑。”
“…”默默无语,胆战心惊。
“怎么不回话?”漓景帝冷声说着,我不噤认定这人装睡已有一段时间。
“…”穆清弦冷不防起身迈出几步,倏地跪了下来,我见状,也连忙跟着屈膝跪地,“皇上若执意要弃公主的安危于不顾,现在就可一掌直击清弦心脉,清弦绝不反抗。”
那我怎么办?!
“别以为朕不敢动你。”漓景帝沉声道。
“君要臣死,臣视死如归。”穆清弦面无惧
,抬眼直视着景帝面无表情的脸,“只是皇上所做的一切于公主而言,不是爱,而是害。这一点,想必莫姑娘的看法同清弦是一致的。”
扯上我干吗呀!
屋里随之
来一阵安静,我低着头,不敢看那明着一高一低暗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都给朕起来。”半晌,漓景帝不耐烦地吩咐道。
我扭头瞅了瞅穆清弦,又抬头看了看漓景帝,拿不定主意。
“不是要找出公主的动机吗?”漓景帝越发面色不善。
他这是…愿意承认他家妹子做错了?
正这么犹疑着,身边的穆清弦先一步站起身来,我这才放心地跟着起身。
“皇上可有头绪?”穆清弦二话不说直奔主题,着实难得。
“…”漓景帝垂下眼帘,双眉微锁,“她恐怕…是想把朕留下。”
“…”短暂的面面相觑后,我和穆清弦又一同看向了说话人。
“朕曾对她说,待她身子痊愈了,朕才会离开这座皇宮,去做朕想做的事,这种想法,直到朕继位之后也未尝改变…”景帝怅然若失地看着前方,仿佛眼前正浮现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每次听朕这么说,她总是很不高兴,早先是哭闹,往后是沉默…可是朕从未想过,她的执念会如此之深。”
“我倒是觉得这
符合公主的
子。先说你,从小到大,除了对她,还对谁温柔过?一门心思全系于她,只要一见到她,乌云尽散,冰雪消融,简直比天上的太阳还神。”穆清弦静静地听完景帝的一席话,冷不防挑了挑眉,“她呢,看到你比看到亲爹还亲,每天‘三哥’‘三哥’叫得我都觉得头皮发麻,我看她是恨不得整曰整夜地把你拴在身边。”发表完自己的见解,穆清弦立马收到了漓景帝的一枚眼刀。
“穆清弦,注意你的措辞。”漓景帝的丹凤眼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冷厉。
“…”穆清弦瘪了瘪嘴,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她对你好,也知道她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可是黎晔,过犹不及,事情演变至此,就是最好的证明。”
诚然,如果我们所有的推测皆属事实,那么这对兄妹毫无疑问就是在为了对方而伤害自己——黎思为装病留人而身染毒瘾,后果之严重不言而喻;黎晔为扮作黎知守护皇妹而不断服下药丸,其效用必定不止变声那么简单,这种硬是把男人变作女人的物药,对身体会没有危害吗?
“我们都错了。如今箭在弦上,是该了断的时候了。”穆清弦难得语调深沉,换来的却依旧是漓景帝的缄默不语。
“朕不会弃思儿而去。”夜深人静,一句轻语也能显得格外响亮。
“黎晔!”被惹急了的穆清弦正
恨铁不成钢,我就忙不迭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我对他暗暗地摇了头摇,示意他不可
之过急。他动了动
,终是重重地吐了口气,转身负手而立。
“皇上,可否容在下一言?”稳住了穆清弦,我谦恭地面向了漓景帝。
对方没有接话,仍是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依在下拙见,目前而言,无论于公于私,您这个皇上都还得继续当下去。只是皇上,”我郑重其事地注视着那略显苍白却俊美依旧的容颜,“公主必须认识到事态的严重
。眼下已然不是长痛和短痛的问题,服用罂粟果的时间越长剂量越大,戒除毒瘾就越是困难,再这么拖下去,公主终究会害了自己。”
“朕会強制她停止服用。”
“強扭的瓜不甜…”
“那要怎么办?!”我的话才起头,就被漓景帝硬生生地打断了,他说得相当之急,似乎是源于心中烦闷焦躁。
“皇上…恕在下斗胆一问…”我怯生生地看着眉心郁结的皇帝,忽然意识到自己尚有一事未明,“公主知道皇上为了扮作女子所付出的代价吗?”
“朕岂能把那些事告诉思儿…”景帝看着别处,喃喃自语。
有戏!要是公主是在明知兄长服药有害的前提下还硬要留他,那才是真的离没救不远了。
“呵,她怎么会晓得她哥哥正准备为了她把自己变得不男不女?”在一旁好一会儿没说话的穆清弦冷不防揷了嘴,只是这话在我听来有些胆大包天了——敢说皇帝不男不女…就算他俩是至
,也忒口无遮拦了吧?
“穆清弦!”皇上果然不高兴了,他瞪着穆清弦,一声呵斥,不过似乎没有什么实际行动跟上。
看来皇上还是
重兄弟情义的,也不是个会仗着帝王身份同朋友斤斤计较的人。
“皇上,恕在下斗胆进言,这件事,还是让公主知道比较好。”犹豫片刻,我壮着胆子提议。
“皇上担心公主知道后会心里难受觉得內疚,他不会同意的。”谁知我话音刚落,愈发放肆的穆清弦就自作主张当起了皇帝的代言人。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皇帝忍不住怒目而视。
“皇上,在下也不希望让公主难过。可是请皇上想一想,连病痛都没有办法阻拦公主服用罂粟来装病的行为,恐怕罂粟之毒也很难令她真的感到害怕,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公主回心转意?只有她最喜欢的兄长——皇上您的痛苦,才能使公主彻底地清醒。”我真诚地凝视着景帝的双眼,只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皇上现在瞒着公主,将来也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届时,只怕皇上和公主都已经伤得体无完肤,一切都来不及了…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后悔莫及,那才是真正的痛彻心扉。”
话音落下,等待我的是长时间的沉默。漓景帝拧着眉头,双
紧抿,似乎正在天人
战。
“真的别无他法了吗…”许久,他缓缓合上了眼,像是问我,更像是在扪心自问。
“还望皇上明察。”我微微欠身,郑重回应,“若皇上觉得无法向公主开这个口,在下愿意代劳。”为了促使对方下定决心,我鼓起勇气主动伸出援手,“只要皇上认为此举并无不妥…”觉得自己多少有几分僭越了,我慌忙垂首补充道。
“你去说?”皇帝闻言面
异色,似乎是没料到我会出这一招。
“是…”其实我还
想指着那公主的鼻子把她痛斥一顿的,谁让她这么自私自利无理取闹,甚至还派人谋害我的性命。
“启禀皇上,”穆清弦对着景帝拱了拱手,莫名其妙地恭敬起来,“清弦以为此计可行。”
计?换个人去说而已,怎么就上升到计谋的高度了?
“因为如今的莫姑娘,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岂料下一秒,某人的补充说明就叫我登时嘴角一菗。
我实在是不该啊!我不该忘记,忘记穆清弦此人许是天外来客——待他语出惊人后,我才猛然意识到,他的思维又上冥王星溜达了一圈。
居然提出让我扮鬼索命?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穆清弦出此奇招的考量,可是他怎么就能若无其事地当着皇帝的面侃侃而谈呢?更诡异的是,尽管皇帝听着听着脸色渐沉,似有山洪暴发之势,但他最终竟然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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