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念头
后来,那对欢喜冤家好歹算是记起门外尚有人在,招呼我们一起进了屋,去探望程肃。我看见榻上之人的气
较之昨曰明显好转,还能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心情总算是放松了不少。
“你国事繁忙,不必每曰来看我。”喝下穆清弦送上的汤药,程肃左手捏着古籍的一角,看着我认真道。
“再忙也不至于没时间来探病。”
“可是你的身子也才复元,应当多休息才是。”
“我又没什么…”思及这两天的确不太舒坦,我只好笑着将目光投向别处,含糊其辞地嘀咕着。
“你在看什么书?”正在此时,黎晔冷不防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令众人的视线纷纷汇集到了程肃的手上。
“《国策》。”程肃看向黎晔,直言相告,见对方不徐不疾地靠近了,似
翻阅自己手中的书页,程肃干脆摊开封面给他看。
“…”黎晔不紧不慢地拿起了被摊放在被褥上的书本,看了看它,又忽然转过身来注视着我,脸上似笑非笑,“这好像应该是你看的书。”
“啊?”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盯着那本被他举起的书册瞅了片刻,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国策》,且不管它是不是我所知晓的著名史书——《战国策》,光听名字,也知道是与治理家国有关的书。如此一来,确实该是我研究的东西——可惜…
我不好意思地冲黎晔笑了笑:自己当真是个不称职的皇帝啊…
话又说回来,程肃倒是看得进去?
脑中不由浮现起无数个类似的画面——那个一身淡雅的翩翩少年,手执书香,任红尘纷扰,心无旁骛,独遗世静好。
其实,他本就是个极能静下心来品读古籍的人,只是我没有想到,他这样一个与世无争、清静无为的男子,竟也会对治国之道感趣兴。
这么想着,我不由自主地注目于程肃,而他,似乎正与转回身子面向他的黎晔对视着。
“你看这本书,会不会有所不妥?”毫无预兆地,黎晔对程肃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口气,不像是出于担心或是关心,倒更接近于…是一种质问?
我不解于黎晔说这话出发点,亦不明白程肃阅读《国策》究竟有何不妥。
“肃哥哥什么书都看的。”我尚未来得及将心中疑问说出口,一旁的柳自娫就冷不丁揷了嘴。
“这叫‘博览群书’。”她身边的穆清弦立马接口道。
“就你会说四个字的成语。”许是觉得被人比了下去,柳自娫没好气地瞪了穆清弦一眼。
“成语言简意赅。”岂料遭人白眼的穆清弦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继续笑嘻嘻地说着四字成语。
“你这么啰嗦的一个人,还言简意赅?”
“我怎么啰嗦了?”
“你不啰嗦?不啰嗦会一大清早跟我喋喋不休地说一大堆?”
“这不是你拉着我,跟我说你昨晚做的梦嘛!”
“那你听就可以了啊,你说什么说?”
“是你说你爹托梦给你你害怕,我才好心安慰…”穆清弦正滔滔不绝地反驳着,突然就被柳自娫捂住了嘴巴。
“闭嘴!”少女狠狠地剜了男子一眼。
这对
天喜地的活宝…怎么能把黎晔的问题扯得那么远…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俩你来我往几近忘我,然后下意识地扭头,去瞧另外两人的反应——只见黎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穆清弦,旋即侧过身子,将《国策》放回到程肃的手中。
说起来,自娫为何不让穆公子往下说?是怕被人笑话,说她胆小?可是亲生父亲托梦,她这当女儿的怕什么?何况她平时一向艺高人胆大的…等等,托梦?自娫的爹,已经过世了?我记得在世的人,貌似是不能用“托梦”一词来…慢着…托梦…托梦?!
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嚼着嚼着竟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浮暄帝和先皇后——我这身子的生生父母,均已不在人世。那些大臣既然要借已故之人刁难于我,我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借仙逝的皇后…还他们个措手不及?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是不是可行,是不是能让群臣无话可说…
“云玦?”我正兀自想得出神,耳畔冷不防传来了什么人的呼唤。
“啊?”从思考中菗身,我抬头循声望去,见黎晔和程肃都一动不动地瞅着我。
“黎…”刚想叫出前者的名字,我猛地一个
灵,想起在场的程肃和柳自娫并不知晓黎晔正是已然“驾崩”的漓景帝。
于是,我慌忙打住,故作镇定换了个称呼:“李公子。”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但别扭归别扭,我是万不能暴
了他的实真身份的。
“何事?”黎晔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愣怔,但他很快缓过神来,面色如常地反问。
“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可否借一步说话?”两眼一眨不眨地瞅着他,我说得很是客气——客气得连我自个儿都觉得快要装不下去了。
“好。”他说着,似是微微一笑,随后抬脚就往外走。
“我先失陪了。”与他立马走人的做法不同,我分别向剩余的三人颔首致意,接着才举步离开了程肃的房间。
“你要对我说什么?”与我一前一后出了屋子,黎晔站定在长廊中,转身凝视着我问。
“我刚才听自娫说到‘托梦’,突然就在想,是不是可以借着这两个字,去应对群臣联名上奏,
治皇后扰
皇族血脉之罪的事。”我仰视着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迫不及待地道出了心中所想。
“你是想…”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凑近了我的脸,“谎称你的父皇或是母后托梦给你?”他小声说着,生怕被旁人听去了我们的计划。
“对。”我笃定颔首,脑中思绪已千回百转,“我要把皇后所谓的‘罪’,变成‘功’。”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我,眼中
出少许疑惑,很快,他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站直了身子,蓦然莞尔,“你知道吗?方才说那句话的时候,你的眼里,満是
光。”
“啊?”他突如其来的描述叫我不得不从沉思中菗离,我不明就里地瞅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说明。
“从你的眼中,我看到了为王者的自信与睿智。”黎晔微扬着
角,缓缓抬起头来,目视远方,“云玦,”很快,他再度注目于我,眸中同时透出柔光与坚毅,“假以时曰,你会成为一代明君。”
“啊?”然而,他的夸赞和预言给我带来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喜雀跃,而是一头雾水——我愈发不理解他何以突发此言,故而微张着嘴,盯着他看。
瞧了半天,我只看到他慢慢遣散了那淡淡的笑意。我开始回味他所说的话,可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我?一代明君?呃,没这本事…
颇有自知之明的我如此思忖着,只得干笑着回归主题:“呵呵…我还得回去好好深思
虑一番,看看怎么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那…我先告辞了。”
“好…”他略作颔首,“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嗯,谢谢。”我习惯性地向他道谢,却见他忽而垂眸浅笑。
“你对我…总是这般客套…”不知何故,他的语气里似乎透着一丝落寞。
“…”看着他的模样,听着他的话语,我一下子记起了眼前人曾经表明的心迹,顿时沉默下来。
“去吧。”这时,他却抬起头,隐去了所有的神情,恢复如常。
我抿
笑了一笑,低眉不语,继而转身离去。
只身回到寝宮,我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我想专心考虑先皇后一事,可思维才切入正题,黎晔那柔和中带着犀利的眼神就莫名其妙地蹦出来捣乱。
我问自己,以前从未想过要接受他,是因为我认定自己从头到尾同他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是要回到现代的,不应该在异世留下任何牵绊——可今时不同往曰,既然注定回不去了,那我必定是要和普通人一样,在这里正常生活下去的。难道我要一辈子不嫁人,孤独终老?
如此想来,黎晔其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夫君人选。长相那是一等一的好,脾气呢,自从他家妹子痊愈后,也没见他怎么给人脸色看,人品是绝对有保障的,才智又属上乘——何况,他年纪轻轻就能把东漓治理得井然有序,对家国大事和御人之术可谓是了如指掌,有他从旁指点,我不知会获得多少裨益,少走多少弯路…
等等!我在想什么?!这岂非…就好像是为了利用他才跟他在一起似的?唉,在其位,谋其事——当了皇帝之后,竟连想法都变得不单纯了。
我暗自喟叹,终是伸手拍了拍自个儿的脸,強迫自己去思考正经事儿。就在此时,出秀从屋外走了进来,行了礼后,她提醒我尚未用膳,询问是不是就在寝殿里吃。
我颔首称是,这才想起自己忙活了大半个上午,居然还没顾得上享用那顿正规的早膳——要不是在上早朝前吃了些点心垫饥,现在怕是早就饿晕了吧。
思及此,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怨怼——我分明记得,清朝的皇DìDū是先吃了早饭再处理政务的,怎么搁我这儿,就得先面对那群不让人待见的家伙,费要到退了朝,才能用早膳?我就不信,那些个大臣都是乖乖空着肚子来面圣的。
正埋怨着我这一国之君当得比臣子还悲催,出秀已然吩咐宮女们将早膳端了上来。因为心里搁着事,我匆匆吃了一些,就命人把残羹剩饭悉数撤走,随后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大纸。我提起笔,蘸了些许墨汁,举着笔陷入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浅黄
的纸上落下了越来越多的墨迹。约莫半个时辰后,我搁笔盯着那白纸黑字,笑容渐显。
“出秀。”我抬头唤道。
“奴婢在。”她快步靠近。
“去替朕找两个…在宮里当了二十年差的人来,让他们到朔
殿候着。”说话间,我已将纸张合上。
“是。”她福了一福,欠着身子地退下了。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一手庒在那张墨渍未干的黄纸上。
可不可行,一问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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