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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反击
 霾久居的苍穹忽而飘起了冷冷细雨。

 那冰凉的雨丝落在我的脸上,融入我的泪中,倒是应了这哀伤凄凉的景。

 我背对着一众人等,自我惩罚似的跪坐在雨幕中,有一菗没一菗地哭着。

 渐渐地,衣衫了,眼泪干了,我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双目无神地瞅着前方已因雨水浸润而变的地面。

 “皇上…”终于,跪在我左后方的出秀按捺不住了,她轻声呼唤着,语气中透着焦急与关切,“天气凉,又下了雨,您的身子…”

 一番话,字字入耳,可我却置若罔闻,兀自注视着原处。

 我自然知晓,此刻陪我跪着的,远不止近侍宮女出秀一人——后方整整齐齐双膝触地的,还有我的那些臣子们——皇帝跪下了,他们岂有站着不动的道理?

 呵,如此甚好,就让他们乖乖陪我跪着吧。

 他们身为臣子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已经一忍再忍。到头来,他们还真以为我好欺负了,想着法子刻意刁难——我凭什么让他们好过?

 我虽不是个有眦必报之人,但别人若是过分了,我也不会一味委曲求全。

 经此一事,要是让这群人认清了这一点继而有所收敛,当然是好事一桩。倘若仍有一部分人不知进退、不识好歹,就休怪我铁了心跟他们斗到底——我就不信了,我堂堂九五至尊,会没办法树立一个帝王应有的威信?

 “皇上…皇上…”我正暗自思忖着,出秀的声音又传至耳畔,唤回了我渐行渐远的思绪,“天、天凉…您还是…”

 她倒是无辜的,委屈她一块儿遭罪了。

 思及此,我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她。我回过神,握了握位于‮腿大‬上的两只手,只觉那冰冷的双手已开始不听使唤。

 应该够了。

 眼皮一开一合,我这就晃了晃身子,倏地向左侧倾倒。

 “皇上!”“皇上!”“皇上!”预料之中的惊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我随即感受到了一股施予背脊的托力。

 “皇上…”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飘入鼻中,距离我最近的出秀已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您身上这么凉…再这么跪下去,怕是身子受不了啊皇上!”

 我不予理会,装作虚弱无力的模样,靠着她的前缓缓吐息。

 “皇上!保重龙体啊皇上!”

 “皇上!龙体为重!”

 “皇上!!”

 劝说声自后方纷至沓来,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有微喜滋生。

 算你们还有底线、有人心。

 我故作吃力地离了出秀的膛,跪直了身子,看着前方幽幽道:“保重龙体?朕连母后的身前身后名都保不住,要这龙体何用?”

 “这…”身后众人想必多有愣怔。

 “皇上,臣等并不知先皇后娘娘当初是为保皇上一世平安才出此下策,臣等…汗颜。”这时,突然有一个人说了这样一席话,虽听不出是虚情假意还是出自肺腑,但好歹表面上,他是服了软的。

 “臣等惭愧,不知先皇后娘娘一片苦心,臣等有罪…”另一个声音响起,文采虽略逊一筹,听上去倒是情真意切,“请皇上恕罪!”

 “请皇上恕罪——”众人赶紧接过话头,齐齐请求宽恕——只是不知道,这一声“恕罪”里,有几分是因为真的认识到了不妥,又有多少是因为挨不住这大冬天的跪在雨中。

 “诸位爱卿不要治母后的罪了?”依旧拿后背对着他们,我凉凉地发问。

 “臣等不敢——请皇上以龙体为重——”一群人又异口同声道。

 呵,你们少来烦我、少来气我,我这龙体自然而然就能“重”了。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又是另一回事——我喜怒不形于,面上淡然道:“你们退下吧,朕一个人在这儿陪陪母后。”

 身后没有动静。

 不敢?很好。

 看来这些人,还懂得最起码的君臣之礼、尊卑之分,没敢真的拍拍庇股走人,把他们的君王独自留在雨里跪着。

 良久,敌不动,我亦不动。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直到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声“阿嚏”——尽管这一声响因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庒着故而显得特别斯文,但我还是切切实实地听到了。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不予置评。

 “皇上。”正在此时,又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了,“皇上的一片孝心感天动地,令臣等惭愧。但还望皇上以龙体为重,以国事为重,以告慰先皇后娘娘在天之灵。”

 待他说完了这番话,我也听出了这说话的乃何许人也。

 温丞相居然主动开口劝说?只是他这台阶,是为我而造?还是给所有人准备的?

 “恕臣直言,皇上自入宮以来,龙体有恙已不止一回。”我正暗自好笑,温丞相又接着说,“臣相信,先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皇上在此长跪不起抑或自责不已,甚至因此伤了龙体,误了政事。”

 “…”话音未落,我已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脖子。

 前半部分听着倒还顺耳,可最后那几个字…呵,他果真是不肯错过任何一次暗中指责我的机会。

 我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罢,古语有云,忠言逆耳嘛。既然他要当忠臣,那我也不好轻易拂了他的愿——我这就做个从善如的君主吧。

 思忖至此,我在出秀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等站稳了,我不徐不疾地转过身去,目睹的是眼前黑庒庒的一片——朝中大臣们,正直地跪在那儿,等我发话。

 我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最前排的温丞相身上。我眯了眯眼,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跟前,不紧不慢地弯下,向他伸出了手。注意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一双手,他抬起头来,眸光中似带疑惑。待我朝他微微一笑并用眼神示意他伸手,他才眉心一动,将自己的手到了我的手中。

 就这样,我亲手将我的“假想敌”扶了起来。

 “温爱卿的一席话,真是如醍醐灌顶。”我保持着三分浅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双眸,“朕思念母后,心中悲痛,竟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故意皱着眉,一边哀伤地说着,一边抬头望向众人,“众位爱卿平身吧。”

 “谢皇上。”一行人如蒙大赦,连忙三三两两地站起身来——当然,他们表面上没敢表现出明显的欣喜。

 “望温爱卿往后能像今天一样,多多提点。”眸光转,我再度看向了跟前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摆出了一副低姿态。

 “臣不敢。”温丞相难得恭顺地欠了欠身子,可我没看错的话,他的眉毛似乎拧了一拧。

 无妨,反正都是场面话。

 我心中暗笑,脸上轻笑,转而抬眼,对着所有人柔声吩咐道:“诸位爱卿速速回府更衣吧,莫要受了风寒。”

 “臣等谢皇上关心——”一行人忙拱手行礼。

 “退朝。”我不轻不响地宣布完,便侧身借着出秀的力道,装着有气无力地样子,迈开了步子。

 结束了…

 伴随着“臣等恭送皇上”的声音,我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在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时,一片阴影冷不丁笼罩于上空,我不噤抬头去瞧,原来是身边突然冒出个跟班的小太监,不知打哪儿取来了一把伞,小心翼翼地替我遮着雨——而他的身子,此刻正完全暴在风雨之中。

 我见状,不免想起了自个儿的身后应该还有十多个宮人,他们是不可能打着伞跟随主子的。

 思及此,我侧目瞅了瞅出秀。虽然沾了我的光,但她的大半个身子仍然位于伞外。而她搀扶着我的手,业已冰凉如雪。

 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随即加快了步伐,直奔寝宮而去。待到终于回到寝宮的屋檐下,我停下脚步,发现我的一身衣衫没干,后边一群宮女太监的‮服衣‬倒已得厉害。

 想来他们,也已经在我跪地不起的时候,淋了许久的雨了。

 “皇上,奴婢伺候您快些进屋更衣吧?”尚未等我张嘴说些什么,身旁的出秀已然抢了先。

 “不必了。”我拿开了一路上都搁在她手臂上的胳膊,望着后方十余个低眉顺目的宮人,“你们都下去把衣裳换了吧,别着凉了。”

 然而一语毕,却无人行动。一行人个个将双手摆在衣襟处,动了动脑袋,似是想要面面相觑,却最终未敢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没听见朕说话吗?”我打量着他们,语气平静地催促道。

 岂料,我自认为已经够和气的了,他们还是倏地冲我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作何?”我不免皱起眉头盯着他们。

 我凶他们了?没有啊!

 “皇上。”本来似乎也打算下跪的出秀面,“奴才们要侍奉您更衣的。”

 “朕有手有脚,不需要你们帮忙。”目光从出秀的脸上移动到一群低头不语的宮人身上,“行了别跪了,都平身吧。朕不是吃人的老虎,让你们换‮服衣‬就去换‮服衣‬,要是都染了风寒,谁来伺候朕?”

 “…”一群人听了,好像仍心有余悸,直到我快要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才总算俯身叩头,“奴才谢皇上隆恩。”

 这就算隆恩了?

 我有些好笑,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难处。

 唉,都是爹娘生的,待他们好些吧。

 这么想着,我先一步侧身跨入殿中,却见同样衣衫浸的出秀依旧跟着我。

 “你也下去,把‮服衣‬换了。”我顿住脚步,瞅着她关照道。

 “皇上…”她一脸为难地唤了一声。

 “朕说过,朕有手有脚。”我好脾气地重复着,然后轻轻甩了甩手,“去吧去吧。”

 “是…奴婢谢皇上。”她迟疑片刻,最终妥协,对我福了一福,便缓缓退下了。

 这下,我终于得以放心地走近卧房了。

 我没有忘记,无争尚在此处。

 果不其然,当我独自迈入寝屋之际,他端量四周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察觉到有人归来,他蓦然回首,一瞬间的欣喜很快被诧异所取代。

 “怎么回事?”无争快步走到我的跟前,眉毛早已打结,他上下打量着我,语气里満是焦急和不解,“怎么弄成这样?!”

 “我去换身干净的‮服衣‬。”避开了他的问题,我径直往衣橱走。

 “云儿…”他在背后担忧着呼唤着。

 “…”可是我不能接话,只能一声不吭地取出衣裙,然后阖上橱门,“你转过去…”转身注目于他,我拿着‮服衣‬小声说道。

 “…”他似有须臾愣怔,随后马上回过神来,动了动,转过身子背对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他十分配合地照办了,我将替换的衣物挂到了屏风上,绕过它,钻到后头,开始脫衣。

 “没什么事,就是淋了点儿雨。”我一边换‮服衣‬,一边避重就轻地回答。

 “若只是淋了雨,你膝盖处的衣裙上为何会有污泥?”他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发,想必早已观察到一切细节,他这就反问于我。

 “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说着,摸了摸身上的里衣——还好,不,不需要全部换掉。

 “云儿!”谁知他急了,突然就抬高了音量,“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可下一刻,他的口气冷不防就软了下来。

 我听得出,他很不好受——但我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能再心软了。

 无争,长痛不如短痛——我只能彻底地离开你,才能断了…你的念想。

 如此思忖着,我将‮服衣‬一件一件地穿好,接着走出屏风,来到他的跟前。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直视着他紧锁的双眉,我面色如常,“即使有什么,也是我南浮內部之事,不便向北梁的皇帝透。”

 话音刚落,他猝不及防地拉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仿佛是要将对方死死地噤锢在掌中。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我抿看向他,他则瞪大了眼,凝视着我——直到他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倏地松开了我的手。

 “你的手很凉,我去把炭火烧得旺些。”言罢,他径自走到火盆前,拿起火钳捣鼓起来。

 我明白,他跟我一样,都在回避——只不过,我回避的是方才发生的事情,而他,回避的是我们的离别。

 我凝眸注视着他悉心专注的模样,心中五味陈杂。

 如果你爱的不是她…呵,我在想什么呢…人世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如果”

 你和她的姻缘,自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已被斩断。

 我和你即便真有红线,那也是一场错牵。

 我们…终究是要面对的。

 “皇上。”就在我默默感伤之时,屋外猝然响起了出秀的声音。

 “什么事?”忙不迭从纷繁的思绪中菗离,我快步走向外屋,停下步子朗声询问,“你别进来,朕尚在更衣!”生怕出秀就这么直愣愣地冲进来,我急忙补充道。

 “启禀皇上,”好在出秀并不是个冒失的宮女,她似是站定在外屋的某处,准备就那样向我禀报——然而她接下来所述之事,却着实叫我心头一惊,“适才有人来报,说那假公主跌了一跤,险些小产。”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好端端的,怎么会…”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只缘我猛然记起,无争还在房內。

 孩子,是梓栖的——而无争,要斩草除

 察觉到这一层关系,我的心一下子突突地跳了起来。

 我以最快的速度重回里屋,恰巧目睹了无争蹙眉沉思的模样。

 而他,亦看到了我此刻的神情。

 心倏尔一沉。

 他听到了,他知道了…

 四目相对,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我忐忑不安地转过身去,起步走向外屋。

 “到殿外候着,朕马上就来。”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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