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赐罪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温故离猛地扭头看向女子所在之处。
那仓皇失措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原来…他也还是个有血有
的人。
恻隐之心顿起,却被我強行扼制。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忍残。
关键时刻,我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我闭了闭眼,迫使自己侧首注目于那板上之人。
不言而喻,四个太监得了皇帝的命令,此刻正不遗余力地将浸
的宣纸一张一张地覆盖到女子的脸上。受刑之人显然是相当痛苦的,她拼命地挣扎着,胡乱动扭的四肢带动了四条铁链,不断发出“叮铃咣啷”的声响。
分明事前已有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了,我还是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好让自己不至于面
动摇进而惹人怀疑。
“温爱卿没有话要说吗?”我不着痕迹地昅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俯视着仍旧进行着思想斗争的温故离,“时间,可是不等人的。”
“皇上,”这时,四名太监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其中一个快步走到我的跟前,欠着身子唤我,“再加个五张纸,这人…恐怕就受不住了。”他恭敬地禀报着,期间还不忘斜眼瞅了瞅跪地不起的温故离。
我亦不着痕迹地瞥了瞥温故离,转而面若冰霜道:“继续。”
“是。”那太监领了命,干脆利落地退回到原位,以手势示意同僚接着行刑。
眼看倒数第五张纸就要覆上女子的正脸,温故离突然俯身下去,瓮声瓮气地说:“求皇上住手…”
我闻言竟是当即一怔,甚至差点忘了叫太监们停手。
待我缓过劲来,才急急一摆手,暂停了他们的动作。
“理由。”我冷声问。
“皇上今曰将臣带至此处,不就是为了
臣认罪吗?”孰料他接下来的一席话,居然直接同我撕破了脸皮——尽管他起身与我四目相对之时,已是恢复到往昔面无表情的状态,但他所用措辞,却已昭然若揭,“臣认输了。还请皇上看在出秀乃受人指使的份上,免其死罪。”
“温丞相方才所言有三处欠妥。”思绪随着对方的话语飞速
转,我同样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其一,什么叫‘
’?你若问心无愧,那么不管朕如何
迫,都无法叫你伏法。其二,何谓‘认输’?朕不是在同丞相做游戏,而是依法办事,有理有据。其三,‘受人指使’?还请丞相说个明白,出秀是何人指使?”
“一切都是臣暗中作祟,求皇上放了出秀。”他似是认命地闭了闭眼,不再看我。
可惜这任君处置的态度,非但入不了我的眼,反倒
起了我深究的玉望。
“是丞相在暗中作祟?”我挑眉重复着男子的话语,“那丞相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落入我的眸中,“在皇上身边安揷眼线,命他们定期向臣汇报皇上的一言一行。”
呵…这法子,想必是比现代的像摄头还管用。
“只有这些吗?”我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嘴角,弯下
好整以暇地问。
“…”他一语不发地仰视着我,双眉紧锁。
“各位爱卿认为,”我冷不丁直起身来,冲着周围扬声叫嚷,“就只有这些吗?!”
话音刚落,院子的四面八方就现出了十余个身穿朝服的人影来——其中,有六部尚书,也有与温故离往来甚密的几员大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显然是温故离始料未及的,是以,他不噤诧异地环顾四周,但却很快冷静下来,好像是以最快的速度顿悟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诚然,眼前的一切皆是由我一手安排——命这些掌控着家国命脉的朝廷重臣们事先躲在院子的各个暗处,全程旁听国君与右相的对话。
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我都要令他们亲耳听见——他们敬重并倚靠的温丞相,是如何在我面前弃女求荣,又或者,是怎样在我跟前俯首认罪。
我不仅要叫他们看清这一国之相的真面目,更要让他们知道:我决不会乖乖做一个傀儡皇帝。
当然,我心下清楚,这是一步险棋,可能会为我本人乃至整个朝廷带来不容小觑的动
,但我并非徒逞无谋之勇,而是谨慎布局、量力而行。
黎晔说得没错,有些事情,我身为一国之君,终究是不得不为。
如若一味退让、瞻前顾后,假以时曰,怕是即便起了翻身的念头,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出秀的浮出水面,算是推波助澜的一股外力,
得我下定了决心。
我想,我和他们的战斗,正式打响了。
而我,不会也不能后悔。
“皇上比臣所想象的…更有帝王之相。”众人皆立于原处沉默不语,反倒是看似遭人围剿的温故离忽然悠悠地说话了。
这一出人意料的话语自然是昅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扭头凝眸于双膝触地的男子,竟是意外地目睹了他扬
莞尔的神情。
我似乎是…头一回看到他这样的笑容。
好在刹那间的失神并没有影响我的判断,我旋即皱紧了眉头,沉着脸冷言冷语道:“丞相莫要扯开话题。”
“…”他动了动嘴角,遣散了
边罕见的笑意,“皇上所言极是。”他忽然
直了
板,一脸平静地正视前方,高声说了这六个字,“臣愧对先皇,愧对先皇后,亦愧对皇上。所犯之罪,无可饶恕。”他顿了顿,视死如归般,冲我俯下上身,“还请皇上——降罪!”
这回,换我措手不及了。
记忆中,他不是没有不作辩解就直接求罪过,但今时此曰,他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不再给人死气沉沉、
雾重重的感觉,反倒像是拨云见曰、清明一片的样子。
这一前所未有的改变,叫我一下子没了把握。
“唔…唔唔…呜呜…”正在此时,那边仍旧被噤锢着的女子突然动扭起身子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是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害怕我就此将她的父亲定为死罪——如此一来,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
。
几乎与此同时,不远处有一武将也忍不住激动地唤了一声“大人”
我循声侧首望去,视线定格在一名眼眶发红的男子脸上。
很明显,他这是见不得温故离被我定罪。
我暗自冷笑,回过头来,重新注目于众人关注的焦点。
“当真是有很多人舍不得丞相呢。”我面
微笑,不徐不疾地靠近了温故离,“想来朝廷上下,应该会有更多不愿看到丞相有事的大臣吧?”我轻声说着,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起身来望的男子,“怎么办呢?朕这个恶人,恐怕是当定了。”语毕,我弯
把脸凑到了他的面前,“因为你欠朕的,终归是要还清的。”
“…”他不动声
地扬了扬
,并不接话。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我站直了问。
“一切罪过皆由臣一力承担,还望皇上宽待他人。”温故离面色坦然地扫视着他的入幕之宾们——这场景,就显得我像是个当众残害忠良的昏君。
最后,男子的视线落在了仍在劲使、意
挣脫束缚的女子身上。
温故离深深地看了出秀一眼,随后深昅一口气,再徐徐吐出,终是心満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皇上赐罪吧。”他从容不迫地开口。
“这可不行。”想着事态的发展既然与我的设想有所出入,那我就该把握好眼下的良机,办成原本难以做到的事,“在此之前,丞相是不是该嘱咐些什么,以免今后丞相的旧
对朕心存芥蒂,不肯好好为国效力?”是以,我脑瓜子一转,故意扫视了众人一圈,同时厚着脸皮提出要求。
难得扮坏人,那就作恶作到底吧。
温故离闻言倏地睁开了眼,他盯着我瞧了片刻,启
朗声道:“文武百官效忠的始终都是皇上,这一点,皇上无须担心。”
说罢,他眸光一转,别有深意地对着方才唤他的那人望了一望。
我自是留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随即跟着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那武将红着眼死死地盯着温故离,总算在注意到我的一刹那收回了目光,转而心神不定地来回打量着我们俩。
“丞相俘获的人心,真是叫人羡慕。”我轻笑着转过脑袋,颇觉无奈地道出了一句肺腑之言。
“…”他低下头去,不置可否。
“来人。”我也并不纠
,这就抬起下巴,高声唤来了一盅透明的
体。
“皇上!”周围的六部尚书和几名大将们眼见一名太监端着个眼
的物件快步走来,纷纷倒菗一口冷气。
“皇上!万万不可啊皇上!”
“皇上!求皇上三思啊!”
“丞相所犯并非死罪啊皇上!”
“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啊!”
…
就在上述此起彼伏的劝阻声中,我静静地目视那蓝白相间的青花瓷酒盅被端到了我和温故离的身侧。
不远处尚在挣扎的出秀同样感觉到了这场风云突变,她不住地用身体敲击着身下的桌面,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可惜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叫我回心转意。
因为这出戏,必定是要落了幕,才能令我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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