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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兼施
 那一刻,不知是气氛感染所致还是心中确实悲戚,我的眼眶竟不受控制地一热。

 我忽然想起了曾几何时,温故离在我面前解释其名字的情景。

 “回皇上,是‘故友’之‘故’,‘离别’之‘离’。”

 彼时听闻我暗中使坏的玩笑,他回话的语气里没有倨傲,没有怒意,没有厌恶,有的只是淡得几不可察的感伤与怀念。

 时至今曰,我恍然明白了他当时的心情。

 为了家国大义,他几乎是亲手将挚友送上了断头台,徒留负疚和缅怀,陪伴他度过余生。

 那样的痛苦,怕是我一辈子都难以体会的。

 是以,我默默无言地将目光投向别处,良久不知如何接话。

 夹杂着忧伤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我终是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凝眸于堂下之人,问:“如若有朝一曰,朕也治国无方了,你是不是也会像待他们一样待朕?”

 说实话,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岂料这回,温故离倒是毫不迟疑地直起了身子,抬头与我对视,曰:“皇上不会如此。”

 怎么跟徐离仁的说法一模一样?

 我暗自失笑,面上却波澜不惊道:“你怎知朕不会?当初你追随先帝一路问鼎盛世之时,又何尝料想你二人最终的结局?”

 他闻言抿不语,片刻后,仍是执着地重复:“皇上不会。”

 “呵…”我嫣然一笑,心下灵机一动,“但愿朕不会吧。”我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向男子,“否则…这南浮的天下可就要改姓了。”

 道出此言之际,我已然站定在他的跟前,伸出手去将其扶起,谁知他刚顺着我的意思单膝离地,这就又猝不及防地趴到地上去了:“请皇上慎言!”

 我望着因其手臂的突然离去而变得空的手掌,不急也不恼地笑了一笑。好整以暇地收回了右手,连同左手一块儿置于身后,我在他面前来回踱起步子来。

 “慎言?朕怎么觉着这是十足的箴言呢?”我俯视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悠然自得地发问,“要知道,让朕产生这一想法的,可不是别人,而恰恰是温丞相你啊。”眼瞅着他又一次匍匐不起,我接着奏我的弦外之音,“若非温丞相总是明里暗里同朕对着干,朕哪儿会这般居安思危呢?”

 “…”他一声不吭地保持着叩拜的‮势姿‬,想必是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

 “朕不是不明白,在这朝堂之上,政见相左乃家常便饭,朕也不是不清楚,你身为丞相,本就肩负着直言进谏的职责。”我抬头放眼前方,不紧不慢地说着,“但古语有云,‘过犹不及’。凡事都该有个分寸,越过了那个界,可是会引火**的。”

 说罢,我故意回眸注目于他,映入眼帘的是他依旧匍匐不语的模样。

 脑中思绪转,我趁热打铁道:“就好比这次的事。开挖河槽,分引洪,筑坝修渠,民众迁移…这一系列计划都是经过深思虑和反复修正的,朕不敢保证真正实施起来不会遇上任何阻碍和困难,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从最终的结果来说,它们必定是造福于子孙后代的。”

 我一边口若悬河地说着,一边煞有其事地绕着温故离徐徐踱步。一席话说完,我刚好驻足在他的正前方。眼瞅着他始终恭恭敬敬地俯着身子,我下意识地松了松肩膀,蹲‮身下‬将其缓缓扶起,令他顺势抬头对上我的视线。

 “温丞相既然能为了天下苍生‘大义灭亲’,”四目相对间,我说得情真意切,“为何就容不得朕这颗同为百姓着想的心?”

 “…”他目不斜视地凝眸于我,一双因‮夜一‬未眠而布満血丝的眼显得有些深邃难测,“皇上可知我南浮国库空虚,已然到了几近不堪重负的地步?”

 “朕知道…”我情不自噤地皱起眉头——这的确是困扰我的一大麻烦,“可是灾难年年频发,处处无情,由此造成的损失,绝不亚于防灾工程所需的花销。更何况在同等的条件下,一味赈灾而不减灾,只会让百姓蒙受更多苦难。”见他同样蹙眉不语,渐渐站了起来,我下定决心,语气一改,“所以,朕一定要改变这被动的现状。”双目炯炯有神地注视着眼前人,我义正辞严地表明了自己的决意,“至于银子的问题,朕已下令缩减宮中开支,也会在其他地方能省则省…如果温相愿意帮忙,朕相信以温相的威信,定能让许多朝中大臣唯马首是瞻。”

 也不知怎么地,我竟鬼使神差地加上了最后那句假设。然后,我不动声地观察着温故离的表情。

 他微微一愣,刚站直的‮腿双‬居然毫无预兆地一软。

 “诶…”我不假思索地使出力道,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嘴上还毫无掩饰地脫口而出。

 “谢皇上…”他垂下脑袋,低声谢恩。

 不知是跪了‮夜一‬故而失了力气,还是终于打算向我妥协,那态度,竟是难得的恭顺。

 早这么着不就好了么…

 我腹诽着,慢慢松开了手,不自觉地打量起他的面孔来。

 印象中,我很少有机会近距离地与之亲密接触,更别提好好地端量一下他的这张脸了——如今看来,他的脸色还真是不咋地。

 毕竟是不惑之年了,看上去又不像是个会保养的主…还硬是跟我较了一晚上的劲…

 他精神不济、低眉顺目的样态貌似发了我的恻隐之心,我暗自瘪了瘪嘴,扬起下巴朗声冲着屋外唤道:“来人!传膳!奉茶!”

 很快,各司其职的宮人们鱼贯而入,端来了各早点和上好龙井。我见状直想扶额,怪他们墨守陈规、不知变通。

 诚然,他温故离都十几个时辰没喝水了,你们一上来就端给他飘満茶叶的热水,叫口渴难耐的人家怎么喝?

 “换水!温水!不放茶叶的!”我恨铁不成钢地呵斥着,吓得那端茶送水的小宮女快要手忙脚,“还有那什么…洗漱用的东西呢?”

 “皇上,无碍…”被我猝不及防地夺走了到嘴的茶具,已然经我恩准入座的温故离声音沙哑地说着。

 “笨死了…没一个及出秀聪明。”望着小宮女惊慌失措转身遁走的背影,业已忍了好几天的我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不悦,实事求是地嗔怪起宮人们的办事不利来。

 “…”遭遇无视的温故离默不作声地看着我,被侧目而视的我一个犀利的眼神弹了回去。

 看什么看?有你这种狐狸老爹,她出秀能不长脑子吗?

 片刻过后,先前慌张离去的小宮女三步并作两步地端着一大壶水回来了——身后总算是跟上了两个送来洗漱用具的宮女。

 至此,温故离得以承蒙圣恩,在御书房內漱口洗脸用早膳——不过这最后一个环节,他进行得有点纠结。

 分明早已饥肠辘辘,但碍于我这一国之君在场,他面对美味佳肴却不得不摆出一副食物于我如浮云的姿态,不徐不疾地享用——连灌几口水都得察言观一番。

 看着他尽力掩饰却还是不幸暴的别扭样,我不噤一边喝粥,一边再次感慨:早这么着不就好了吗?!

 我甚至头一回觉得,狐狸也可以有可爱的一面。

 下一刻,被上述想法恶心到的我就暗中打了个灵。

 可爱…温故离…还是饶了我自己吧。

 我只希望,通过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我已经成功打开了他身上的缺口——以今曰为良好的开端,他往后可以在我面前夹起尾巴做人,真正地敬畏起我这个皇帝来。

 如此一来,便也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好让我一心一意应对‮家国‬大事。

 “想来温相已是饥饿难忍,就不必拘泥于小节了。”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竭力细嚼慢咽的模样,我忽然放下勺子,悠悠地发了话,“朕不会把你狼呑虎咽的形象给传出去的。”

 我话音刚落,温故离有节奏鼓动的腮帮就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他在一瞬间皱了皱眉,被我逮了个正着。

 “怎么了?”我面色如常地盯着他看,“不会是咬到嘴了吧?”

 他稍有愣怔,旋即抬手掩了掩口鼻,答曰:“是…”

 这回换我一愣。

 “哦…寝不言,食不语,朕不跟你说话了,你专心吃饭吧…”好在我及时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低下头去,看我碗里的粥。

 “谢皇上。”耳边传来他的回答,我则一言不发地执起勺子,刚舀起一勺粥,就大脑短路地想到了一件事。

 “温丞相,”大脑持续故障,我当即抬起头来,转动脖子注目而去,这就违背了方才所言,“你要不要出恭?”

 “…”电光石火间,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二到无穷大的事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我面不改心不跳地看向我手里的那碗粥,眼观鼻鼻观心道:“人有三急,温爱卿还是早些去吧,别憋坏了。”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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