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薄怒
霎时间,我恍然大悟。
一家三口!?
我蓦然侧首,将错愕而又愠怒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温故离,目睹的是他猝然低眉、默不作声的姿态。
毋庸置疑,他早就知道。
可我却说不清,自己缘何会骤然生出一股怒意。
因为他事先知晓却没有向我透
半点口风?害得我大吃一惊、措手不及?还是因为…前方那个立于五米开外的男子,抛
弃女十二年之久,一回来竟然还带上了新
?连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眼瞅着从温故离这里得不到任何有意义的回应,我随即转动脖颈,重新注目于不远处的三人。
这时,男子已然收敛了适才那慈爱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僵硬;男孩则停止了拉扯男子衣襟的动作,转而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的女子那儿稍微缩了缩;而护着她的女子,正面色如常地注视着我,忽而眸光一转,俯身下子对孩子说了什么,然后站直了向我略施薄礼,就牵着孩子的手往屋里去了。
在这一过程中,陌生的女子自始至终皆疏离而有礼,侧过身后就未尝回首,倒是那看上去六七岁的小男孩,忍不住回眸瞧了我一眼。
至此,院子里变得寂静无声,仿佛连落叶的声音都可以隐隐听见。
我一言不发地收回了视线,将之重新安放到男子的眼中。
仔细端量,这个人确实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之处——难怪当时梁尊帝见了我,会不由自主地投来憎恶的目光。
“草民…”四目相接,男子用一种低沉的嗓音先行开了口,“叩见皇上…”
眼见他作势就要屈膝叩拜,我鬼使神差地发出一声冷哼,令他屈膝的动作猝然一顿。
周遭的氛围,似乎一下子就因我的反应而凝固起来。
“朕不敢当。”我启
谢绝了他跪拜的意图,分明只想客气地说话,可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听得我自己都觉得它颇有冷嘲热讽的味道。
男子硬生生地扯了扯嘴角,缓缓
直了上身,他依旧注目于我,眸中似有千回百转。
喜悦?紧张?窘迫?无奈?害怕?
我不确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只晓得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很想靠近,却始终不敢踏出第一步。
这是想认却不敢认吗?那他这十几年干什么去了?他带回来的这一
一儿又是怎么回事?
脑中回放着方才的一幕幕,竟是忽然同我初来之时那腥血的画面
织在了一起。
同样是身穿纯洁无暇的白色衣裙,同样是婀娜多姿、貌美如花,同样是爱上了这样一个男子…为什么一个只能在深宮高墙內苦守十年还不得善终,而另一个却可以携手心爱之人悠游于天地之间?
我突然很为那个救了我的“母亲”感到不值。
是以,我皱了皱眉,掩饰不住心中油然而生的义愤,蓦然转过身去。
“温故离,把他带到皇陵去。”我冷着脸目视前方,背对着我那初次见面的“父亲”,“你,随朕来。”说罢,我刻意斜睨了温故离一眼,起步径直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完全不理会身后的两人作何感想。
“皇上!”孰料温故离并没有立即照办,倏尔开口叫住了我,“皇上有话,为何不在此处详谈?”
上述问话令我登时顿住了脚步,我蹙眉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温故离紧锁的双眉和期盼的眼神。
他还替他感到委屈?!
这一认知,害我心头猛地蹿出一股琊火:“现在你是朕的丞相,脚下踩的是朕的国土!要认回原来的主子,等朕死了再说!”
“皇上!”温故离闻言脸色大变,这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了,我不自觉地抿了抿
,极其不快地别过脑袋,风风火火地迈开了步子。
一路不停地行至府外,
来的是出秀和飞檐微有愣怔的脸庞。他们似乎都察觉到了我的情绪,面面相觑了片刻,皆是不敢轻易吱声。我权当没有看到他们的互动,自顾自地跨上了马车,吩咐飞檐:等温丞相上了车,就即刻驱车前往皇陵。
语毕,我掀开车帘,入內,落座。然后,我再度
起门帘,如愿以偿地目视温故离和浮暄帝一前一后地跟了出来。
我看着温故离恭恭敬敬地向他的旧主行了礼,神情严肃地朝我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便立马放下了帘子。
“皇上。”不久,他站定在车外,出言向我请示。
气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本想问一句,是不是替我那血缘上的“生父”安排好了,但想想觉得着实多余——温故离那么紧张他,会不替他作周全的考虑?
于是,我摆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寒声道:“上车。”
“是…”温故离低声应着,掀起帘子坐了进来。
车外,出秀与飞檐很快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飞檐不轻不响地喊了声“驾”,同时用马鞭策着马臋,发出了声响。接着,车轱辘就在马儿的带动下转动起来。
我头一回与温故离同乘一车,气氛貌似有几分尴尬——直到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的车帘,单刀直入地问:“怎么回事?”
“回皇上,如您所见,暄帝有了…有了
儿。”温故离老老实实地回答,坐实了我先前所有的猜测。
“哼,
好,连后继人都有了,不必我费心思劝他封妃生子了。”我依旧瞅着那晃动的车帘,不冷不热地一笑。
是的,我没有忘记,沈姑姑在世时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说暄帝和皇后感情甚笃,容不得他人介入——若果真如她所言,我自然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我那用情专一的“父皇”为了天下大义与爱人之外的女子诞下龙嗣。
不过如今看来,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皇上容禀,暄帝失过记忆,那女子救了他的命,又一直悉心照料、真情相待,所以暄帝才…”温故离替他的故友辩解着,只是没有一说到底。
“是啊,失了记忆,就可以把往昔的种种忘得一干二净,重新开始。”我微一挑眉,不咸不淡地说罢,倏尔眸光一转,看向坐在对面的温故离,“他肯定把你也忘了吧?失不失望?”
“皇上…暄帝已经都想起来了…”温故离自然听得懂我的揶揄之意,但也只能选择旁敲侧击。
“哦?他是何时何地失的忆?又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我凉凉地看着他,面色如常地询问。
“回皇上,暄帝当年离京不出三月,就不幸遭遇山贼,失足跌落山谷,幸得谷中世外高人…也就是皇上适才所见的那名女子所救,但却因头部遭受重创,失去记忆将近十二年之久…直至近半年,才记起往事。”
狗血地失忆,再坑爹地恢复记忆——他还真会挑选时机啊。
“朕好像应该庆幸和感谢,谢他在这当口想起了过去的事,并且还及时被你给找到了。”进行着与心理活动截然不同的口头表达,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不那么凉薄。
“皇上,暄帝是看到皇上亲笔所作诗词后,自己一路爬山涉水,赶回皇城找到微臣的。”温故离皱着眉头禀报着,大概很不希望我对自己的父亲心存芥蒂。
“你就一个劲儿地替他说好话吧。”我上下打量着穿着低调的男子,没来由地叹了口气,“罢,倘若一切诚如你所言,朕似乎也怪不得他,既来之则安之吧。”
“皇上圣明。”温故离闻言仿佛松了口气,连带着脸上微微绷紧的肌
也松弛下来。
我趁着他低眉拱手的空当,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嘴,没再接话。
两人尊重着彼此的沉默,可怜我努力了一盏茶的工夫,都没能将之前脫口而出的那句狠话从脑中驱逐——是以,横竖觉着不舒坦的我只得放下了我的皇帝架子。
“先前朕说的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温故离闻声没有接话,这令我不得不侧首注目而去——只见他正微怔着盯着我瞧,随后突然如梦初醒。
“皇上言重了。”他垂首作揖,态度诚恳。
我想,他应该是明白了我所言何事,便会心地扬扬了
角,一声不吭地移开了视线。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目的地。我同温故离相继下了马车,站定后,我下意识地向皇陵大门的方向眺望——映入眼帘的,几乎唯有灰、绿、黄三
。
事实上,这也是我第一次亲临现场。
我望着这片视野还算开阔的陵墓,感觉它们看上去也不是那么陌生。除了建筑的风格和规格与现代的墓地有所不同,很多地方还是相当相似的。譬如陵墓中亦种植着大片植被,有高大
拔的乔木,也有修葺整齐的灌木,它们有的已掉光了枯叶,有的则仍生机
。
正这么大致观察着,安安静静的皇陵內忽而冒出了人声——守陵的负责人虽不认得我,但却认识我身边的温相,因此,他很快就推测出了我的身份,低呼着“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
”,他二话不说就要冲我三跪九叩。
“免了。”许是不想惊扰了亡者的清净,又觉得委实没有必要,我当机立断摆了摆手。
“皇上,臣在此等候。请皇上先行入內。”温故离特意看了看我们来时的路,庒低了嗓音道。
我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有不知情的外人在场,还是不要贸然提及尚未到达皇陵的暄帝——毕竟,他在南浮子民的心中,是个早已经驾崩的先帝。
于是,我颔首说了声“好”,便在负责人的引导下,带着我的近身护卫和贴身侍女,先一步往皇陵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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