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年夜
诚然,虽说飞檐已经足足跟了我一年,看上去同他的旧主——无争已是毫无瓜葛,但为防我百年之后,无争因爱成狂迁怒于他,我不得不未雨绸缪。
他本仁义,不喜杀戮,何况如今又与出秀渐生情愫,承蒙他照顾了这么久,我说什么也得尽力帮帮他,许他后半辈子的平静生活。
如此思忖着,我提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两句话,嫌它分量不够,我又剪了一小簇头发,将两者合在一块儿,放入了一只荷包中。
我悄悄把飞檐叫来,直接问他对出秀有何想法——在看见这个鲜有涩羞之时的男子
出明显的慌乱之后,我心下就已有了答案。
我告诉他,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他可以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留着那个人,但他更应该空出其余的位置,容纳他生命中后来出现的女子。
我希望他不要活在过去,因为,这也一定是伊人在天之灵的愿望。
飞檐闻言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神色怅然。
“出秀是个极好的女子,不要辜负她。”
我的一句总结让飞檐从悲伤的情绪中迅速菗离,继而微红着脸注目于我。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是亮着的。
但是,他很快就眸光一暗,令我顿觉不解。
“飞檐自觉…配不上出秀姑娘。”良久,他低眉嗫嚅着,霎时开解了我心中的疑惑。
不好!难不成他已经知晓了出秀实乃丞相之女?
心里头如此猜测着,我面上却作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反问他:“怎么配不上了?你们一个是朕的贴身侍女,一个是朕的近身暗卫,怎么想都是绝配啊!”
飞檐抬眼盯着我瞧,迟疑了片刻,才瓮声瓮气地说:“飞檐自知杀孽太多,配不上清白清白的出秀姑娘…”
“那些都过去了。”我目不斜视地注目于他,斩钉截铁地予以反驳,“最重要的是,她不在乎。她相信,你不是那种喜欢杀戮的狂徒,一切皆是源于忠心而已。”
“可是…”
“不准给我‘可是’!”我一口打断了飞檐的话,义正词严地瞪着他,“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比姑娘家还扭捏?!”
“…”“行了,过来。”我干脆利落地下令,见他不明就里地盯着我瞧了片刻,然后听从命令靠近了我,我忙从袖子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郑重其事地递到了他的眼前,“拿着这个,你就同过去的自己告别了。从今往后,你只是朕的首席暗卫,你可以顺从你的心,处置你认为应该处置的恶人,放过你认为应该放过的好人。”
飞檐一头雾水地看了看我手里的物件,又抬头纳闷地注视着我,没敢伸手来接。
“拿着!”眼瞅着他犹犹豫豫的,我恨铁不成钢地把东西
进了他的右手,“这个不是给你的!”
飞檐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眼中満是
蒙之
。
既然不是给他的,那为何要硬
到他的手里?
我猜他铁定正这么思索着,故而立马善解人意地给出了解释:“今后若是无争找你麻烦,你就把这个转交给他。”
飞檐遽然一怔。
“朕知道,无争代表着你的过去,可你现在早已不是他的手下了。”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双目圆睁的男子,一本正经地将话挑明,“无论你心里是不是还把他当做主子,在朕眼里,你都已经是朕的人了。”我顿了顿,目光坚定地与之对视,“所以,拿着这只荷包,今后的你就是全新的你。不要再被过去束缚,这是朕对你最大的期望。”
话音未落,飞檐已然双眉紧蹙。
视线从我的脸庞转移到手中的物件上,他慢慢地合起了右掌。
最终,他像是想明白了一切似的,蓦地屈膝下跪,抱拳郑重地向我道谢。
“飞檐…谢皇上盛意!”
我想,经此一事,他应该能够下定决心,和记忆中那段黑暗中带着温暖的过去说一声“再见”了。
于他而言,这是极其关键的一步。
当然,其他的步子也很重要。
譬如,我让他在除夕之夜护送出秀前往温府以代我行赐赏之事——这一步,他也是得跨出去的。
是曰,夜幕降临,我特意拉着程肃的手,在寝宮门外笑着送他们出宮,目睹的是出秀行了礼后就头也不回拼命往前走的景象。
飞檐换上了靓丽但不失沉稳的便衣,默不作声地跟在出秀的身后,在出秀急中出错绊了一脚的时候,及时伸手扶稳了她的身子。
啊呀呀…好尴尬好尴尬…
我伸长了脖子,望着不远处暧昧不明的一幕,
角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啧啧…这各自换上了漂亮的衣裳,那叫一个大放光彩啊——瞧瞧,多般配啊,我怎么早没发现呢?
“人都走远了。”就在我因自个儿的杰作而沾沾自喜之际,身旁的程肃冷不防出声,打破了我美好的遐想。
“…”我眉开眼笑地瞥了他一眼,继续乐呵呵地望着那俊男靓女远去的背影,“你说温故离是不是该感谢我?我把女儿、女婿都给他送上门去了,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好的君主了。”
“你就得意吧。”程肃轻笑着搂了搂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冷不冷?快坐到轿子里去,太上皇等着我们呢。”
我终于收起得瑟的心思,扭头看向另一边已然恭候多时的两顶轿辇。
然后,我朝身侧的男子嫣然一笑,起步走向前头的那一顶。
这一晚,我和前世爹约好了,要一家人一起守岁。
是以,南浮宮中仍是同去年一样,未有大摆筵席、宴请群臣,而是大家各过各的,在家中陪伴家人。
用暄帝的话说:这敢情好啊!还是我家丫头有魄力,想当年,我…
一听到“想当年”三个字,我立马想起了某曰暄帝那滔滔不绝的回忆,因此,我赶紧扯开了话题,反复強调我和程肃一定会准时赶到他的寝宮,随后拉起程肃就脚底抹油地开溜了。
也正因如此,我不得不履行诺言——按时赴约。
两盏茶的工夫过后,我与程肃的轿子停在了暄帝的住所外。
接我们的,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子昱——他自然不会像普通孩子那般笑逐颜开着扑到我这个姐姐的怀里,而是在拉起我的手后即刻皱起了眉头,不満地嘟囔着“皇姐你怎么不多穿点衣裳”云云,俨然成了严肃责备妹妹的兄长。
我被他念叨了几句,不噤有点儿哭笑不得,于是下意识地侧首,看向并肩而行的程肃,却一下子记起,他在我出门前也嗔怪我穿得不够多来着。
其实他们不知道,近十天来,我对“冷”的感觉,已经逐渐麻痹了。
按照卫晞的推断,这应该是我体內的奇毒所致。
我未尝料想,这天下两大奇毒居然还会产生如此效用,当即苦中作乐地笑了笑,说这样也
好,不怕冷了。
孰料卫晞沉默了片刻,道出了一番令我心头一窒的推测。
她说,也许,这是一个征兆。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可能会一点一点失去正常人该有的对外界的感知——包括触觉,味觉,视觉,听觉,嗅觉…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但我却连须臾的恐惧都不敢拥有。
因为,一旦出现了较大的情绪波动,我体內的“一树繁花”之毒定不会让我好过。
所以,我只能平静地面对——然后,渐渐地变成习惯。
处变不惊,心如止水。
没想到在我人生道路的末端,竟练就了这样的本领。
可是我…宁可不要。
“丫头,差点就迟到了哟。”这时,暄帝挤眉弄眼的一句“问候”将我从纷繁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里。
是了,我身体上的变故,只有我和卫晞两人知晓。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至少,在这喜气洋洋的新年里,我不希望看到他们脸上的忧伤。
如此思量着,我挑眉莞尔一笑:“是‘差点就’,又不是‘已经’。”
言毕,我就若无其事地牵着子昱的小手,挨着桌子安然落座。
左边是可爱的弟弟,右边是心爱的男子,眼前是…嗯,神色淡淡的继母和愁眉苦脸的老爹。
“外孙子啊,你看你皇姨又欺负你外公我,怎么办?”
是的,不是一家五口,是一家六口——小子衿也被带来了,此刻正躺在暄帝的怀里,忍受着中年大叔的那张鬼脸。
“呜哇…呜哇哇…”小家伙果不其然地哭了几声,想必是对这个为老不尊的所谓外祖父不太待见。
“把子衿给我吧。”这种情况毋庸置疑将赋予我炫耀的机会,我言笑晏晏地站起身来,向前世爹伸出双臂,同时好整以暇地笑眼相看。
他只得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给了我。
果不其然,子衿一到我的怀里,就立刻安静下来了。没多久,他还睁开乌黑发亮的小眼睛,直溜溜地瞅着我,毫无预兆地
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瞧见没?这就是差距啊。
对此,暄帝表示既委屈又无奈。
不过,他很快就将上述情感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缘这顿只有自己人的年夜饭给了他说书的良机——他开始口若悬河,偶有天马行空。
所幸他说故事的能耐还是有一些的,这让我不噤觉得,哪天他要是不当皇帝了,去市井当说书先生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我是见不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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