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理想VS现实
黛文婷到手的三万多捐款,在张校长看起来是一笔“巨款”,可是实际花用起来,根本顶不上什么事,更复杂的,是实际操作起来时的繁琐程序。
红星小学现在一共有八十七名生学,其中小学一、二年级生最多。
山里很多人家孩子多,年级最小的孩子家里照顾不过来,就送到学校里读书,毕竟家国还包一顿饭,但孩子大了,就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辍学,有的是在家照顾弟弟妹妹,有的是要照顾爷爷
,还有要下地干活、放牛放羊的,十来岁大的孩子,在农村里就已经算是劳动力了。
可以这么说,能在红星小学读到五、六年级的生学,要么是家里已经有了长大的儿女不需要有人照顾,比如张小虎,要么就是父母对孩子怀有殷切的期望,希望能好好成才离开这个地方,哪怕是出去打工,也得认识几个字。
此外,高年级孩子的成长速度没有低年级孩子那么快,校服寸尺不必买的太大,也好选择尺码。
在这种情况下,张校长建议老师们先给三年级以上的孩子们买校服,三年级以下的孩子暂且等等的理由,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可老师们也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一来,校服这东西,就是用来平等生学身份的,哪个学校也没有低年级孩子不穿校服,高年级穿着到处跑的道理,这不是让低年级生学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吗?
二来,他们是支教老师,按照合约只会来这里两个学期,今年他们能确保落实每个生学都有一套校服,等他们走了,他们很难确定张校长还会把穿校服这个习惯保持下去,不如现在一次解决。
最主要的是,这个钱不是他们的,是网友的爱心捐款,不是他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如果要对所有人负责,就应该每个生学都有,不然会让人觉得他们暗箱操作、克扣校服款了。
所以张校长的意见固然合理,可是他们却不能听他的,只买三年级以上生学的服衣。
“只是一个买校服的小事,就有这么多互相不能说服的地方,果然想要好好支教,光会教书还不够啊。”
想到最近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苏丽不胜唏嘘地说,“幸亏我是和你们一起来的,要是就我一个人,肯定搞不定。”
就不说有商有量了,最大可能是和之前的方老师一样,被气走。
“别感慨了,网上多少人还在看着黛文婷下一步怎么走呢,赶紧把校服买了!”
秦朗一边和淘宝店家讨价还价,一边催促苏丽。
钱在黛文婷账户里,所以用的是黛文婷的淘宝账户买服衣,但黛文婷并不会还价,这个活儿就交给了秦朗。
给孩子们量身长、统计数据的事情就交给了苏丽和杜若。
“知道了知道了!”
苏丽哪里敢偷懒,抄起桌上的卷尺,拉着杜若就去给孩子们量身高。
一开始苏丽还想一个个量,还是杜若阻止了她。
她记得她上学时候买校服之前是老师在课桌前画了个身高树,他们一个个站过去比划,有一个人负责记录,一个人负责报数的。
这么做,比一个个量快多了。
左右校服都是要放松一点寸尺的,往大了报肯定没错。
于是到了课间时候,杜若就在讲台前面画了个身高树,开始念孩子们的名字,一个个上去量身高并往大一点报,苏丽就负责记录。
为了维持秩序,量身高是从高年级的孩子开始的。
六年级的孩子们已经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眼睛放光地上来,有些很难抑制內心雀跃地还会问比较好说话的苏丽老师:“老师,是要买新服衣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每个孩子都兴高采烈的,有些还会提出自己的要求。
“苏老师,我的服衣能不要那么大吗?我的服衣都好大,我想要一件合身的服衣!”
“苏老师,我喜欢穿带拉链的,不喜欢扣扣子!”
“苏老师,能买点拉链吗?我的服衣拉链老坏,还要
扣子!”
农村的孩子服衣都是往大了买,希望能多穿几年,经常看见孩子袖子
腿拖老长在地上走的,于是苏丽也理解他们爱美的心理,有些要求也都在记录本上注明,准备満足了。
低年级的孩子就比较懵懂了,但红星小学每个年级的教室离得近,即使是这些七八岁的孩子也听到了隔壁在嚷嚷买服衣什么的,到量身高的时候也很开心。
家里有哥哥姐姐的小孩子,绝大部分是穿不到新服衣的,只有父母打工回家时有可能收到这样的“礼物”
量到一个一年级的女孩时,她鼓足了勇气,问苏丽:“苏老师,给我的服衣,能做的小一点吗?”
苏丽之前听到不少孩子的要求,有些也要求合身一点,还没有哪个是希望穿小点的。
她一低头,见是班上很少说话的一个生学,叫马珍珍的,于是摸了摸她的头:“马珍珍,你以后还要再长的,买小了穿不了一年就穿不得了,得买大一点。”
马珍珍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紧抿着嘴没说话,让开位置让下一个孩子去量了。
杜若听到“马珍珍”的名字就看了过去,她还记得这个孩子,之前她奖励过马珍珍一包饼干,却差点害她被班上同学当成小偷,引起过一阵
动。
这场风波过去后,马珍珍依然还是胆小木讷,但至少班上同学都认识了她,她也陆陆续续有了几个好朋友。
杜若下意识的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喊住了马珍珍,蹲身下问她。
“马珍珍,你为什么想要服衣做的小一点?”
“因为家里的新服衣,都是哥哥们穿的。”
马珍珍怯懦地说,“如果服衣做的大,我二哥就会拿去穿了,他现在读四年级。”
“可是他自己也有服衣啊。”
杜若奇怪地说,“学校里每个生学都会有校服。”
“我,我还有个哥哥,在跟着我爸放羊,他没读书。”
马珍珍小小的脸上已经写満了忧愁,“二哥的服衣,大哥会拿去穿的。”
得知了原因,杜若好生安慰了一阵马珍珍,告诉她不会有人抢她的服衣,这才耐着
子继续登记每个生学的身高。
到了吃饭的时候,几个老师拿着馒头坐在食堂外面,避开里面的孩子们,一边吃饭,一边开会。
杜若把马珍珍的情况说了,很是担心。
“恐怕张校长的担心是对的,这些新服衣要是不做些‘措施’,有些可能穿不到孩子身上。”
西北的情况比其他地方还要复杂,学校里有些姓马的孩子家里是“教民”,女孩子是没有任何地位的,来上学都是冲着包饭还能带馒头回去,一点小事就可能辍学,不但孩子们要忍耐,老师们也要忍耐,避免因为一些小事造成女孩子失学。
这些都是他们来这里支教之前支教点培训过的,马珍珍就属于这种情况。
“马珍珍,那个饼干小女孩?”
杜若一说,秦朗也想起来了。
根据马洛斯需求层次理论,理生需求是最低的需求,而理生需求里最低的需求就是吃
饭。一个小女孩会因为对饼干的求渴战胜內心的怯懦,只能说明她大部分时候都吃不
饭。
也因为如此,秦朗对她印象深刻。
而校服,显然就属于尊重需求,对于这个人家来说,多半是被庒榨和剥削的资源。
这么仔细一想,有些孩子希望服衣做的“合身些”,未必真的就是因为没穿过合身的服衣,內中的担忧,可想而知。
“连小孩子们都会联想到的担心…”
秦朗自嘲地看着几位同事,“我们还以为只要规定他们穿校服才能来上学就可以避免,是不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几个初出社会的年轻人都沉着脸没说话。
如果只是穿的时候尺码不合还是很容易解决的,淘宝店家支持退换,他们可以多买一点,多余的再退掉。
城里的学校会多囤一点,生学
服衣小了可以付费再买一件,但他们支教是短期行为,资金也有限,不具备囤货的条件。
“可是做小了也不实际。”
江昭辉长得人高马大,从小到大换服衣换的最是频繁,自然比其他人更能体会服衣不合身的苦恼,“男孩子小学时候还好,女孩子小学时候长得很快的,真做小了,一两年一过就穿不上了,毕竟要穿好多年。”
合身了,可能穿几个月就穿不得了;
买大了,也许根本就没得穿。
无论选哪一种,最后孩子还是没校服。
“要不然听张校长的,只买高年级孩子的?”
黛文婷有些犹豫地说,“我们小学时候,校服小了都是自己再买的。这里的孩子应该没有条件吧?”
这个问题没办法解决,除非以后有什么慈善团体还持续资助校服的事情,否则也许这个校服只是昙花一现。
因为找不到解决办法,他们只能无奈地放下寸尺问题,转而寻求如何“保住”孩子们的校服,不被家中的大人和小孩动脑筋。
“做还是做大点的,大些穿着也舒服。”
秦朗苦恼地说,“就是要怎么要确定每一件校服只会穿到它的主人身上…”
“把生学的名字绣到显眼的地方怎么样?”
苏丽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大孩子一般都懂事了,也要面子,如果服衣上绣着女孩子的名字,也许会不好意思穿?咱们把名字绣大点,一眼就看见那种?”
“这是个好办法!”
杜若连馒头都不啃了,连连点头,“这些女孩子名字不是什么花就是什么凤什么红的,绣大点,那一看就知道是家里把女孩子服衣给男孩子穿了,不光大孩子要脸,大人也要脸的。”
乡人注重人情关系,在家里怎么重男轻女,到外面也是怕人戳脊梁骨的。
“那就试试。”
秦朗有些头大地又找黛文婷要来了机手,“就不知道单独定制绣字要加多少钱,提不提供这种服务。”
在询问之后,他们得到了服衣可以电脑绣字的肯定答复,只是这么做以后,每一件就要多出十五块钱,毕竟电脑绣字和之前免费在
前和背后印字的工艺不一样。
但只是印字,他们又怕服衣字被洗没了。
而且把名字绣在显眼地方会很丑,卖家反复问他们是不是确定要这么做,秦朗就把他们这里特殊的情况对卖家说了,谁知道这反而得到了一个意外惊喜。
那边的卖家知道他们是为山村小学的孩子做校服以后,不但免费赠送了他们校服绣字的服务,还给他们这一单直接打了六折。
打六折,就等于可以再多买近一倍数量的校服。
这下低年级孩子以后没服衣穿的问题都解决了,他们可以再买一些大点的校服囤在张校长那,如果真有生学的服衣破了、小到不能穿了,可以去张校长那拿旧的领一件新的。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秦朗感慨着关上了机手淘宝,満脸都是感恩。
现在的制衣厂都是
水线作业,他们的订单又不多,没有多长时间,红星小学的校服就做好了,几百套服衣的邮费寄到这种偏远山区也不得了,好在镇上的EMS有黛文婷的小粉丝“快马加鞭”,收到这批快递后立刻就开车给他们送了下来,直接送进了红星小学。
与校服一起送来的,还有秦朗订购的频视通讯设备,以及为了満足低年级孩子愿望而批发来的一些糖果和饼干。
几个老师在心里一万次感谢万能的淘宝和四通八达的EMS邮政。
***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孩子们依然记得绿色的小车开进学校里的那一幕。
转动的车轮载着他们的梦想,为他们带来了梦寐以求的“礼物”,也带来了与外界沟通的希望与勇气。
听着窗外车子停下时的轰轰声,正在讲课的杜若看着一个个冲出教室、趴在走廊围墙上看着车子的孩子们,
出了一个无奈地笑容,随手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字。
“平等。”
这将是她教给他们的下一堂课。
作者有话要说:
农村的孩子也能和城里的孩子一样穿校服。
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有穿校服的权利。
有了和外界沟通的机会,才有平等对话的可能。
支教老师带去的,永远不仅仅是教务上的作用,而是播撒下名为“希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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