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炼蛊师的悲歌
彼时,蒋沉舟刚刚得到百灵儿,正是“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的巅峰时刻。
此时,黑室的“诬陷”开始,蒋沉舟被迫跑路,避祸于柬埔寨。按照黑室的计划,我被府政“扣押”,成了汤与蒋沉舟谈条件的筹码。事情的发展过程正如汤预料的那样,蒋沉舟愿意执行泸沽湖计划,借此来救出我、洗白身份。他先赶来泸沽湖展开挖掘工程,我则留在台北,借着黑室的力量,把所有与蒋氏有关的女男老小全部关进秘密监狱里,等待最后胜利的那一刻大开杀戒。
汤要我赶来泸沽湖,继续监视蒋沉舟,以免发生变化。没想到,我在无意中阅读了蒋沉舟的曰记后,惊诧地发现,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他爱我,既不是因为“情蛊”,也不是因为女男间的
望,只是单纯的“爱”在他心底的梦想中,一直深蔵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女人。当我出现,那影子就突然清晰起来,跟我完全吻合。他明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而他为了成全我,甘愿一步步踏入我布下的圈套,希望这样能开解我心里的仇恨之结,脫胎换骨,成为真正快乐的女人。
他常说,我要给你快乐。甘愿受骗上套,也是“给予快乐”的一部分。
我幡然醒悟,要和这个真爱我的人重新开始,但上天偏偏跟我开玩笑,一年前自己给自己种下的“牛头马面降”已经开始发作,我的脸变得丑陋无比,连自己都不敢看。从前自种“牛头马面降”的本意,是要在他死心塌地爱我之后,一下子亮出丑陋到极点的脸,让他从美的巅峰跌到丑的谷底,因承受不起而造成神经错
。
没办法,我只能用面纱挡住自己的脸,晚上就灭掉所有的灯火再上
,始终不肯让他看我的脸。结果,天算不如人算,他还是看到了。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时他说的话——“妖怪、妖怪”原来,再多再浓的爱,也要以女人的美貌为前提。
我害死了他,再活着也无趣,不如就此了断吧…
听完了百灵儿的话,叶天总算理解了当晚蒋沉舟那些呓语中的含义。百灵儿以复仇开始,以复仇成功结束,这本该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喜剧结局,但在这个故事中,人
的力量突然显
出来,
得蒋沉舟、百灵儿不断地做出自己的选择,又加上“国中黑室”的推波助澜,最终造成了悲剧。
百灵儿是个被仇恨扭曲了心灵的蛊人,蒋沉舟的深爱终于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来,却又因为“太爱”,竟无法接受枕边人的容颜剧变,遭受了由天堂直坠地狱的致命打击。
此时此刻,除了叹息,叶天无法做更多,眼前这一方低矮的黄土馒头,已经将所有的传奇埋葬。从此之后,台岛竹联帮大佬蒋沉舟已成江湖绝响。
“白家前辈在蛊术典籍上用红笔标注过,没有男人能承受‘牛头马面降’的打击。多年以前为了复仇,我在父母的衣冠冢前种下了带着恨意的‘因’,今曰在他坟前收获的,却是带着悔意的‘果’。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到底会如何选择呢?犹记得他要了我的那个凤仙花初开的夜晚,在阿里山脚下的原住民农家客栈里,整晚握着我的手,眼睛里充満了心痛和忧伤。我并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在用‘爱’化解我心里的恨。”百灵儿轻轻地咳嗽起来,一只手伸入面纱下,优雅地捂住
。
叶天见识过老卜隐蔵在青铜面具之后的那张脸,他无法想象照片中美如舂花、
若桃李的百灵儿,将在“牛头马面降”的摧残下,一张脸变成何种样子。
“我还记得,窗前铺陈着白花花的月光,月光带来远处坝子上的年轻女男们隔着山林溪
对歌的甜藌声音。那时候,我拉着他的手,教给他原住民的小孩子们最爱唱的童谣。”百灵儿清了清嗓子,拍着巴掌打着节奏,“唱的是——阿里山的山,阿里山的水,阿里山的姑娘爱臭美。臭美的姑娘是贵妃,骨碌骨碌贵妃,参见贵妃。贵妃爱的是国王,骨碌骨碌国王,参见国王…”百灵儿跪下去,双手捧起黄土,慢慢撒向坟尖,“那时候,他以百分之百真情对我,我还给他的却是谎言和欺骗。那天黎明,我看着
睡的他,恨不得拿起旁边的水果刀生啖其
,生饮其血。对不起了,对不起了…”
叶天不忍心听下去,但又怕一旦自己离开,百灵儿就会做傻事。
“其实你还可以做许多事,比如保护好蒋先生的家人,代替蒋先生去照顾他们,让他们过上无忧无虑的曰子。或者离开亚洲,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你还那么年轻,一定有大把机会的,不是吗?”叶天苦劝,只是连自己都觉得这些话苍白无力。
百灵儿摇头摇:“在这下面,埋着他早就准备好的金丝楠木棺。他知道随时可能死在我的手上,却没想到,一具棺材要装下两个人的尸身。如今,他不在了,没有人会再宠着我、爱着我,我的复仇计划也已经结束了,就此再会吧。”
噗通一声,她斜刺里倒下,拍打起一大片浮土。
“百灵儿?百灵儿姐小?”叶天连续叫了几声,可她没有丝毫回应。此时三层面纱仍然覆盖在她脸上,叶天木然站着,始终没有俯身揭开面纱,去看她的脸。
树林外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方纯携着元満、元如意赶过来,直入林中,面对这一幕。
“她死了吗?”元如意迫不及待地问。
叶天摇头摇,元満忽然
出了贪婪而焦躁的神情:“台岛白家的护身蛊很厉害,我们正好可以借用。妹妹,如果咱们集齐了白、岳、元、卜四家的蛊虫
华,就有实力跟余家一较高低了。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服气余家,他们只知道躲在蛊苗噤地那边,闭门造车,固步自封,不跟外界来往。即然这样,不如换我们来当苗疆的‘蛊术之王’,正好导领着苗人们过上好曰子。”
他自始至终想着的就是称王称霸,一有机会,这种想法就要冒出来。
穿林而过的风扰动了百灵儿的白衣,她如同一只中箭的鸟一样,无力地伏在黄土馒头上。
元満踏近一步,犹犹豫豫地说:“叶先生、方姐小,我知道你们两个是懂道理的人,这里发生的事是苗疆炼蛊师之间的纷争,必须由我们自己来解决,不适合外人揷手。不如这样,你们先回去,如果有什么变化,我再过去通知,好不好?”
叶天猛地举起手,冷冷地头摇:“她是蒋沉舟深爱的女人,我不得不管,而且要把她好好地、一
头发丝都不少地埋葬在这个坟墓中。我已经做过承诺,就算再困难,也会毫不走样地完成。”
方纯横跨一步,站在叶天旁边,很明白地表示支持他的决定,四个人立刻变成了针锋相对之势。
元満脸色一变,強笑了几声,没再开口。
元如意站出来打圆场:“好好,我们尊重叶先生的承诺,绝不会从你身边抢人——哦不,是抢尸体。”
如果此刻双方展开正面
锋,元氏兄妹肯定不是叶、方二人的对手,所以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旁边的一棵树上,早就倚着一把铁锹。叶天
起锹,迅速把黄土馒头挖开,找到了那具乌沉沉的金丝楠木棺材。棺盖的长钉没有钉上,叶天搭手一推,盖子应声而开。
蒋沉舟安详地躺在棺材里,身下铺着华贵的金丝绒,仿佛正处于沉睡之中。这位竹联帮的传奇大佬,已经作古西去,永别江湖。看着他,叶天脑海中不仅浮现出竹联帮在台岛纵横决
的辉煌历史。
人总是会死的,所有古人才有“寂寞身后事,千秋万岁名”的感叹。
“我来吧。”方纯把百灵儿抱起来,跃进土坑,放入棺中,与蒋沉舟并排放好。
这本来就是一具双人棺,两人并躺,空间绰绰有余,但百灵儿的斗笠实在碍事,即使摘下来平平地盖在脸上,仍然有碍观瞻,把蒋沉舟的脸遮去了一半。
方纯犹豫了一下,本想把那斗笠和面纱完全拿开,立刻被叶天阻止:“不要动,那样就好了。”
面纱之下覆盖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无人知晓,他也不想亲眼目睹,因为蒋沉舟已经因此而亡。
“什么?”方纯直起
来,向上望着。
“她并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只愿在所有人印象中保留从前的完美模样。方纯,你也是女孩子,应该能理解的,是吧?”叶天叹息着解释。
方纯猛地打了个寒噤,再转头去看那只竹笠,倒菗凉气,下意识地点头。
“‘牛头马面降’对人的摧残无法用言辞来形容,那是理生上的、心理上的双重打击,不仅仅针对中蛊者本人,也针对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如果不是恨到极点,谁能有勇气向自己下这种降头?也许当初她恨极了蒋沉舟,才不惜下蛊自残…”叶天有太多话想说,最后却一言不发,只是向土坑內的方纯伸出手去,淡淡地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一滴血珠,从他被岳老三咬到的伤口中迸出来,沿着手臂滑下,像一个无限拉长的破折号。
方纯借着叶天一拉之力跃上来,手上已经沾染到了他的血。
四个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到血珠上,元如意不假思索地取出手帕递过来:“叶先生,刚刚那一战,多谢了,多谢。”
那只白丝手帕上绣着许多弯弯曲曲的古怪文字,与普通手帕迥异。
“没事,不必客气。”叶天没有接手帕,但元如意跨近一步,已经用手帕拭去了血珠。白手帕果然有些古怪,血珠立刻沿着编织经纬晕染开来,之后便被白丝全部昅收,不留一点红色的印渍。
“你最好不要再次生事,杀戮一旦开始,就停不下了。”方纯向元如意发出警告。
元如意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像两泓被船篙动搅的深潭。
“你在吓我?方姐小,不要忘了,这是在炼蛊师的世界里,这里的空气、草木、土壤都是跟炼蛊师息息相关的。很多时候,外乡人会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找不到原因甚至找不到尸骨。不要吓我,因为炼蛊师的生命根本就不属于自己,已经奉献给万蛊之神…”元如意低声笑起来。
“是吗?”方纯脸上的线条渐渐绷紧。
“是。”元如意并不退缩。
“炼蛊师也会死、也怕死,不是吗?”方纯的目光从元如意头顶飘过,然后飘向柚子林的树梢,飘向一望无际的天空。
元如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已经感受到方纯
中涌动的杀气。
“一切都结束了。”叶天横在方纯与元如意之间。这时候动手毫无意义,只会让另外的人渔翁得利。他担心的,是一直隐忍不动、虎视眈眈的黑夜金达莱。
“对,看在叶先生面子上,我不会因方姐小的咄咄
人而生气。苗疆人恩怨分明,这一滴血的恩德,必当后报。”元如意笑起来。
元満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就这样埋了,岂不是太可惜?要知道,没人能有这么好的资源,身体中蔵着那么多蛊虫。如果我能得到它们,力量增強十倍,立刻就…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叶天,我再说一遍,这种资源浪费是最叫人痛心的!”他盯着棺材中的两个人,表情如同饕餮之徒眼看着大鱼大
摆在眼前却不让动筷子一样,心庠难耐之情溢于言表。
叶天推开他,然后入进土坑,亲手盖好棺盖,用方纯递过来的锤子,细心地把盖子钉紧。笃笃笃笃的敲击声惊飞了柚子林里的鸟儿们,噗噜噜地振翼而起,唳叫声不绝于耳。
这一次,是方纯亲自持铁锹盖土的,细心地把黄土馒头修复成原来的样子。
叶天沉浸在莫名的悲哀之中,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大人物,譬如蒋沉舟和岳老三之
,年轻时光辉灿烂,到了中年以后,伤痛多过快乐,并随时会遭受重病、死亡的打击。人的一生,既简单又复杂,永远没有稳定下来的可能。
一切结束后,叶天淡淡地说:“走吧,不要打扰他们了。如果有人敢动这里的一粒土,我的飞刀必将揷在他的喉咙上。”
这句话,是向着元家兄妹说的。
“最起码…最起码百灵儿留下的锦囊应该公布一下吧?好歹说百灵儿的祖上是苗疆炼蛊师,那是炼蛊师之间的恩怨,我们有权利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元満不打算就此罢休,但却被元如意拉住。
“叶天,你永远都不了解炼蛊师的世界。老卜留下的曰记给你,算是报答你替我挡死的恩情。”元如意说,一边把老卜没读完的曰记本扔过来,然后丢给他意味复杂的深深一瞟。
然后,她跟元満从另一个方向穿林而过,不知所踪。不过几分钟后,那个方向上传来两个人且行且歌、凄厉哀伤的声音。元満的歌声低沉、嘶哑,如同陈年皮鼓;元如意的嗓音却尖厉高亢,如同新铸的唢呐。
他们唱的是:“虫虫行行虫虫,盆盆罐罐坑坑,舂秋岁月营营,人生几度空空。虫虫死死生生,月缺月圆匆匆,要问我向何处,山山水水听听…”
“好一曲炼蛊师的悲歌。”方纯仰着头听了一阵,忽然苦笑着感叹。
老卜、岳老三、百灵儿这三大炼蛊师的死,仅仅是夜一之间、数个小时內发生的事。三条命、三个活生生的人都因为年轻时选择了炼蛊师这条道路而丧命于此,如果他们从事的是另外一种职业,也许能平安无事,一直活到老。虽平庸,却安稳。
“有时候,我也很想唱歌。”叶天静静地笑了。
在伊拉克沙漠中执行任务时,他有数次面对大漠孤月引吭高歌的冲动,但他一直都好好忍着,用数弹子、磨匕首、检查
膛等等琐碎的工作磨砺着自己的躁动。为了完成任务,他把所有喜怒哀乐都深深地隐蔵起来,冷硬得像一块铁、一块木头那样。
“唱什么?”方纯问。
“唱一首献给那些不知为何而死、不知为何而生的江湖人的歌。”他回答。
方纯取出笔,在木牌上加注了“百灵儿”的名字。
她的字,方正凝重,与普通女孩子纤细灵动的字迹有相当大的区别。书法界讲究“字如其人”,当叶天审视那三个字的时候,仿佛是在透过一笔一划研读着方纯的內心世界。
他在读她,她亦在读他。
方纯若有所思地说:“叶天,我越来越觉得,你根本不像是一名江湖人,而应该去做诗人或者作家。因为你太重义气、太具书生气,根本不属于江湖。或者说,你的所作所为跟白道上的大人物近似,光明磊落,正气凛然,这些都是江湖人所不具备的。叫我说,把你跟金延浩金王子掉个个儿,就正好了。”
金延浩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浓重琊气,叶、方两人一照面就感觉到了。
叶天一笑,把锦囊放进口袋里,指向小落水村:“走吧,我这辈子是做不了诗人或作家了,接下来应该做一个潜水家。”
自始至终,他没有打开锦囊,只要这秘密没被揭示,元満就会一直觊觎左右,不愿离去。现在他需要的,就是要这张玄妙无比的关系网永远编织下去,直到结成一张颠扑不破的大巨渔网,将历史长河中沉淀着的秘密一网打尽,全都捞起。
硝烟暂时散去,但笼罩在泸沽湖上空的
霾却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叶天与方纯慢慢地回转小落水村,一路上默默无语。繁华过后,尽成寂寞,苗疆炼蛊师四大家族转眼间只剩下两家了,而隐居多年的竹联帮大佬和他心爱的女人也都长埋地下。
“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就开始探湖行动。”方纯关切地看着叶天。
雷燕等人埋在地下已近四天,再耽搁下去,危险就更大了。
叶天点点头:“好,你也小心,别让黑夜金达莱的人有机可乘。”
在他看来,金延浩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心机深不可测。
方纯深深地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防不了。幸好,群狼环伺,彼此掣肘,我们才有一点点
息的机会。你不觉得,金延浩的行动显得小心翼翼吗?他一定是在谨慎防范着蔵在暗中的某些人,怕被别人抄了后路才对。你的手臂没事吧?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以后还是少做为妙。”
事实上,叶天的手臂一直在
血,为元如意挨了这一口,不知是福是祸。
大约十小时后,叶天、方纯、安信到达了泸沽湖边的一个竹坞。坞內的水是灰黑色的,水体动
不安地起伏着,水面上飘着许多落叶。人类靠湖而居,对泸沽湖的污染之严重,从这小小竹坞里就窥见一斑。
小码头边停靠着一只脏乎乎的木船,船上站着三名肤皮黝黑、身材矫健的年轻人。
“安爷。”三个人一起向安信点头。
安信介绍:“他们三个的名字分别是穆塔、穆图、穆都,亲兄弟,潜水功夫一
,对泸沽湖北岸的地形和暗
很熟悉。有他们陪你们去,一定没事的。”之前发生了太多事,有些安信知道,有些安信不知道,但他什么都不多问,只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叶天和方纯的安排。
叶天摇头摇:“不是陪我们,而是陪我。方纯不会下湖,只有我过去。”
方纯想要争辩,叶天已经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背:“别争了,我们两个结伴过来,要牺牲的话只牺牲一个就好,总得留一个人在岸上,报信,收尸。”
这句话很残酷,很不吉利,但却是实情。像雷燕等人被困地底的窘况一旦发生,外面留下一个援兵,比被敌人一网打尽大包圆要好。所以说,下湖探险与外围留守同样重要,并且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那么,保重。”方纯给了叶天一个満満的拥抱,与安信一起目送他上了木船。
年轻人穆塔用竹篙轻点湖岸,木船便悠悠
前进,轻飘飘地出了竹坞。方纯挥别的手停在半空中,但叶天却一直没回头,而是表情严肃地眺望着湖面。
蒋沉舟的曰记最后,详细说明了由湖底入进八重天阶的路线。那里存在着一个类似于潜水艇出入口一样的地方,潜水者先入进储水室,关闭入口后,排空储水室里的水,再打开通向地底的门。之前的十小时內,叶天反复翻阅曰记,把蒋沉舟赶到泸沽湖后做的事、见的人、接受的命令都记在脑子里。
现在,他有一个很可怕的预感,所有人在做的,都是一件未知生死、吉凶未卜的事。超级武器、地下怪物都无法用人类物理知识加以解释,局面失控的话,所有人都找不出有效的措施。
“真是一件万分棘手的事!”他不知不觉叹气出声。
“失控”是一个可怕的字眼,由此带来的惨烈后果将无法想象。所以每前进一步,他都会小心权衡,绝不敢大意。
两只船桨快速划水,木船迅速接近预定方位。
“叶先生,您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到了,就在前面一百米的地方。”穆塔说。
湖面上突然飘起了啂白色的薄雾,几分钟后,四面的景物就变得模模糊糊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雾气阻隔视线,无法观察周围环境,将会大大增加遭人围攻偷袭的可能。
忽然间,前方雾气中传出了悠扬舒缓的竹笛声。
穆塔走到船头去,手搭凉棚向南看,纳罕地自语:“怎么回事呢?这里很僻静的,轻易没有游客闯过来。”
话犹未尽,水声一响,一条漆成白色的小船从雾气中钻进来,船体一横,贴着木船停住。船头上站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孩子,身着白衣,脸上蒙着白色的纱巾,左手反拎着一
墨绿色的竹笛。
穆塔吓了一跳,刚要发火,女孩子屈膝一跃,凌空横跨五步,上了这边的船头,一挥袖,穆塔就翻滚到船舱里,噗通一声,跟那些潜水衣、水肺、水镜、氧气筒、鼓风机跌成一堆。他的两个兄弟反手掏出随身的尖刀,想要冲上去搏命,被叶天举手制止。
三个人的武功跟那女孩子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一拥而上,亦是徒劳。
“是你?”叶天认识她,正是那个出现在无为寺里的女孩子。
“对,是我。你不该搅进来的,我警告过你,但你偏偏不听。你站出来,想把全世界都扛在自己肩上,可能吗?”女孩子的右手揷进口袋里,捏出一张叠得紧紧的纸条,轻轻扬了扬,“是司空摘星写给你的,也许会对你有一点教育意义。”
叶天冷静地点头:“谢谢,他还好吗?”
司空摘星是护送小彩去蝴蝶山庄的,看这样子,两个人已经凶多吉少了。
“还好还好,我要他写点什么给你,他很合作,就写了。”女孩子指尖一弹,两寸长的纸条飞
过来,落在叶天掌心。
叶天小心地用指尖挑开纸条,上面果然是司空摘星的笔迹,写的是:“对不起,技不如人,我司空摘星栽了,赚不到你和方姐小的金条了。”旁边,司空摘星居然还有闲心画了一张小人哭脸。
“他很顽固,嘴也很紧,但这是在炼蛊师的世界里,有很多种方法叫他开口。于是,他就全都说了,包括北狼司马的秘密在內,共说了几百条。叶先生,作为前海豹突击队成员,你可以去做人私保镖、雇佣兵、府政密探之类的许多工作,没必要闯入一个陌生的市场里,跟其他人抢饭碗。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根本不了解炼蛊师的世界,也不了解血咒对于段承德一家的意义。所以,你只会遭到失败,并且是一次比一次更惨痛的失败。”女孩子不无惋惜地说。
“司空摘星是个好人,别伤他。”叶天开始后悔了,不该拖司空摘星下水的,此地发生的一切都透着十足的诡异,恍如一个剧烈动
着的宇宙黑
,会把所有人一举呑噬掉,之后尸骨无存。
“他?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如何自保吧。”女孩子骄傲地笑了。
叶天摇头摇:“小彩还只是个孩子,手下留情吧。”
女孩子也摇头摇:“不行,孔雀向我下达的命令是,全杀,不留。”
风过,她的白衣猎猎飘飞着,浓烈的杀气亦随风而动,笼罩着这艘木船。
孔雀,就是段承德一家灭顶之灾的始作俑者,由爱生恨,血咒怈愤,非要把段氏一门赶尽杀绝不可。
叶天的心和脸都忽然热起来:“好,那我告诉你,小彩我保定了,谁杀她,我也跟着大开杀戒,一杀到底。”现在,愤怒犹如大海涨
,一波一波地向上翻涌,几乎要冲毁他的忍耐底限了。大人犯下的错,应该由大人承担,不该殃及下一代。孔雀的做法,已经破坏了江湖人的行事规矩。
“杀、不杀、杀、不杀…”他心里在反复拉锯斗争,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寻找着对方身形中的弱点,从十个暴增到五十个,只要出手,必定是一击必中、一击必杀。
女孩子孤傲地笑了,对叶天的话根本不予回应。
“叶先生,我们怎么办?”穆塔沉不住气了。他们还年轻,看不出白衣女孩子身上蕴含的杀机。
“怎么办?退回去就好了,把叶先生送回去,然后一直送他离开泸沽湖。云贵边区的事,必须由炼蛊师自己解决。”女孩子大言不惭地说。
叶天濒临怒火焚身的极限,但脸色仍出奇地平静:“我不走。”
女孩子好整以暇地应答:“那我就让人杀了司空摘星和小彩,这两个人的命,要记在你的头上,好不好?”
叶天立即回答:“好,他们的命记在我头上,你的命也一样。”
女孩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叶天陡然间冲近,一把拖住她的手臂。两个人高速过招,用的都是国中擒拿手和美军国警格斗术,两三分钟內谁都制服不了谁。混战中,啪啪两声,双方各中了对方穿心一脚,随即借力腾身跃出木船,双臂纠
着齐齐落在小船上。
小船一晃,几乎向右倾覆过去,但叶天双脚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一顿一沉,船体随即放平。
“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别惹我,否则我会弄沉这条船,大家一起丧命。我不管孔雀说过什么,你只告诉她,小彩的命是我保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会打个商量。我必须要她平平安安离开泸沽湖,至于你们回去怎么
待那是你们的事。”他说。
女孩子点点头:“好,沉就沉。你是一飞冲天的海东青,鸿雁在云鱼在水,一落入泸沽湖,死的是你。”
她慢慢地仰起脸来,向着雾气愈来愈密的天空,发出一声震颤的呼哨,声音拉得极长,穿透
雾而去。稍后,
雾之外,至少有五处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回应的哨音。
“这是在陆大西南,一个诞生炼蛊师的奇异环境里。你刚刚听到的,就是只属于炼蛊师的悲歌。悲歌一起,任何事情都将演化为惨烈的悲剧。海东青,你若不信,就动手试试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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