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妻(3)
开车的从来没有想过会撞死人,当医生的从来没有想过会出医疗事故,写小说的从来没有想过有疯子会模仿小说情节去杀人,一样的道理,当小偷的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因为偷东西而害死人。
可没想过的事,不等于不会发生。
黄江水忽然明白了,他和他那位朋友一样,“偷”死过很多人。这种假设一旦成型,便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了,心底的那份悸动更甚,甚至有点手忙脚
。就这样,一直腾折了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朦朦胧胧睡去。
半夜时黄江水醒了,起身去外面的老槐树下撒
。
乡村的夜,不仅黑,而且凉。虽然是六月天气,但
的地面滋生了一丝让人肤皮发麻的微弱冷气。黄江水站在老槐树旁边,不时东张西望。他想赶紧解决完,赶紧回到被窝里去。抬头,他无意中吓了一大跳,树枝上有几对时隐时现的亮点,不时左右移动着。
是两只乌鸦,好像就是前几天被陈麻子驱走的那两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只让人厌弃的死亡之鸟又悄悄飞了回来。他有些气愤,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头朝树梢丢去。乌鸦还是纹丝不动,夜太黑了,它们隐在黑暗之中,让人难以辨认。
黄江水放弃了,提起
子向屋子走去。
枝头的乌鸦们忽然叫了起来:“哇哇哇…”
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挤进门
,在地面卷了起来。夹杂着乌鸦的叫声,像在暗暗提醒着黄江水什么事情。他站在门口,顿了下来。回头,月光在那一瞬忽而明亮起来,他看到两只乌鸦正直盯盯地瞪着自己,像两只动物标本。
再回头时黄江水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他看到了一溜脚印。稀稀落落、很是杂乱的脚印印在地面上,在他的窗户下面,大门外面,形成了蜈蚣一般的印记。那脚印一看就是女人的鞋印,高跟鞋的鞋印,前面有鞋掌,后面有鞋跟。
黄江水感到浑身
乎乎的,他飞快地钻进了屋子,锁死了大门。
再也不敢闭眼了,黄江水打开了电灯,光线倾泻而下,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跳,一边擦额头的冷汗一边坐在
边。可刚坐下他又猛地站了起来——屋子里竟然也有脚印。依旧是女人的脚印,杂乱无章、模模糊糊、长蛇一般…
头顶的电灯忽然闪了几闪,像大人逗孩子似的,眨着眼睛。
黄江水甩掉鞋子,一咕噜爬上了
,钻进了被窝里,只
出一个脑袋来,死死地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切。外面那两只该死的乌鸦又叫了起来,这一次,叫声格外尖利嘹亮,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似的,不一会儿,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显然,它们飞走了,像是完成某种任务似的。
黄江水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一幅画面。
夜深人静,树在觉睡,房子在觉睡、乌鸦在觉睡,陈麻子夫妇和蓝老头还有他自己都在觉睡。一切都很安静。突然,远方响起了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那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终于,来到了他的窗户
下。
谁也没有预感到它的到来,大家依旧睡得死沉。
它开始在窗户外面徘徊,它开始在大门外面徘徊,最终,它决定走进去。它轻轻伸出一只白漆漆的胳膊向屋门摸去,渐渐地,它的胳膊穿透了屋门,脑袋穿透了屋门,身体和脚穿透了屋门。它走了进来,在屋子里继续徘徊着。
然后,它看到了躺在
上的他,蓦地,它笑了。轻缓地走过去,在他耳边俯身下来,吹气一般地说:“我告诉你,其实,我一直跟着你…”
那个晚上,黄江水就这样耗了夜一,天快明的时候他实在支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可刚闭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睁开眼,他才发现天已亮了。现在,他是多么望渴这份光明。
黄江水沉重地吁了口气,走下了
,一打开大门,他看到陈麻子老婆和她表姐正急得团团转。
东屋的大门敞开着,空空如也,蓝老头不在了。见他走了出来,陈麻子老婆的表姐急忙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大兄弟,你知道蓝师傅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黄江水也傻了:“我…我不知道啊,怎么,师傅走了?”
“走了。”表姐显得很急,“这可叫我怎么办啊。”
“别急,也许师傅是有事出去了。”陈麻子老婆在一旁安慰道。
黄江水对陈麻子老婆的话持怀疑态度,他径直进了东屋,走进去之后他彻底绝望了,屋子里除了那两具纸人,别无其他。蓝老头确实走了。可在黄江水看来,他走的意义不大,他是逃了,逃避昨天那只眼睛,逃避那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脏东西。
他帮不了自己,或者说,他庒
就不想帮。
蓝老头只留下了一封简单的书信和一张符。信上说,他走后务必要将那张符贴在东屋的大门上,否则后果自负。那是一张很大的符,黄
的底子,上面用鲜红的朱砂画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梵文和看不懂的图案,看上去很神秘、很有力量。
因为蓝老头的出走,陈家上下笼罩了一层
云,大家好像失去主心骨的小孩子,一个个都不知如何是好。陈麻子老婆的表姐为自己女儿的婚事着急,要找一个
媒不容易,现在这社会,干这行的实在是少之又少,蓝老头可是她托了好几个人才从外地请来的。
而陈麻子夫妇更多的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慌张,这场冥婚没有完结,他们不清楚那对新人会不会纠
着他们,不放过他们。他们重新找了一把大锁,把东屋的房门紧紧锁上,屋子里的两个骨灰盒谁都没敢挪动。大门外,规规整整地贴着那道符。
现在,这道符成了大家唯一的希望。
整整一天,黄江水几乎没说一句话,一直呆在自己屋里。
晚上,陈麻子老婆给黄江水送来一点吃的,他早饭、午饭都没吃,晚饭更没有心情了,随便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他躺到
上打算早早觉睡,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可刚躺在
上,他又开始一阵一阵的心慌。
四周太静了,今天晚上的月亮都怪怪的,像一块长了
的月饼,把那变质的光芒斜映在小院子里。陈麻子夫妇今晚也格外老实,吃了早饭便早早钻进屋子觉睡了。大家好像都不想去面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夜,宁肯走入虚幻的梦乡。
大概,是由于太安静的缘故吧,一些声响反倒清晰起来。
有院子里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有猫叫声,有狗叫声,还有一些分辨不清的细微声响,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听上去格外瘆人。黄江水不想听,他把被子蒙在脑袋上,用力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睡去。这一腾折就是好几个小时,翻来覆去,依旧无法入眠。
半夜时那些古怪的声音蓦然停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了它们的嘴巴。于是,周围变得更加清晰可辨。在这过分安静的空气之中,隐隐约约地飘来了另外一种声响。这声响让人听了头皮发麻——是一个女子的哭声。
断断续续、淅淅沥沥、悲惨无比、哀怨无比…
黄江水“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他将耳朵贴在大门上仔仔细细地听,没错,的确是个女人在哭。他想出去看个究竟,可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敢打开大门走出去。几分钟之后,那哭声终于消散了,四周再度变得死寂。
第二天刚起来,黄江水就急匆匆地跑到了北屋。
陈麻子夫妇也刚刚起来,陈麻子老婆打着哈欠从里屋走出来,见黄江水脸色惨白地冲进来,忙问:“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嫂子。”黄江水咽了口唾沫,“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女人在墙外头哭?”
陈麻子老婆缩紧了脖子,茫然道:“没有啊,昨天晚上我和你大哥睡得很死,什么都没听见。”
这时,陈麻子也走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黄江水的话,探头就问:“你听到什么了?”
“一个女人的哭声。”黄江水坐下来,端起旁边的凉水大口大口地灌,“你们真没听见?哭得可惨了。好像别人要了她命似的。”他说着昅了一大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嫂子,你还记得前些曰子大晚上来借宿的那个女人吗?”
这句话太有深意了,陈麻子夫妇对视了一眼,似乎猜到了黄江水话里的意思。陈麻子老婆:“你问这个干什么?说实话,我当时真的没有看清那女子长什么样,只记得她一直低着脑袋,不停地哆嗦,不停地问我能不能借宿一晚。”
“你不觉得那个女人有点古怪吗?”黄江水说。
“哪里古怪?”
“你碰没碰她?”
“什么意思?”
黄江水迟疑片刻,说:“我听说,那种东西身上都是凉的,没有一点热乎气。”
陈麻子老婆
了
手:“兄弟,你可别吓嫂子。”
陈麻子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烦躁地挥手道:“行了,都别说了,赶紧做饭,我饿了!”
话毕,他们都乖乖地闭了嘴,陈麻子的老婆也去厨房做饭了。功夫不大,屋內和小院子里飘起了淡淡的菜香气,这股味道钻进黄江水的鼻子里,总算让他慢慢定安了下来。吃过一顿安静的早餐后,他又回了房间。
就这样,连续过了三天。
三天里,每天晚上,黄江水都能听到那哀婉凄厉的哭嚎声,每天晚上,这哭声都让他浑身发凉。
一直到第四天晚上,外面的哭声忽然不见了。人就是这样,总能接触到、总能看到、总能听到的东西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反而更害怕。这声音消失之后,他心里一下空了下来,这种空就像被人掏去了五脏六腑,只剩下了一个虚幻的人皮壳子。
他本能地预感到,今天晚上将是一个不一般的夜晚。
果然,半夜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有人在敲院子里的门。刚开始,还很轻缓,后来便一下急过一下,一下重过一下,变成了砸门。这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三个大活人,黄江水走出屋子时陈麻子夫妇也披着服衣走了出来。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动。
大门还在响,“哐哐哐”的,外面那个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好像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这声音砸在三个人的身上、心上,每响一声,都不约而同地哆嗦一下。最后,陈麻子老婆憋不住了,她捅了捅陈麻子,小声说:“去,看看是谁?”
陈麻子无可奈何地向大门挪去,站在门口,先是小声问:“谁…啊?”
没人回答,只有不停歇地砸门声。
他撞了撞胆子,提高音调:“谁?谁在外面?”
这一次,总算有了回应,门外穿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开门。”
三个人吃了一惊,竟然是蓝老头的声音。陈麻子忙手忙脚
地打开大门。外面,果然是蓝老头。他还是走时的那副模样,身上搭着个袋子,一身黑衣。大概是刚才用力过猛,正气
吁吁地往回倒气,见大门开了,二话不说就走了进来,随后,又赶忙关上了大门。
陈麻子老婆和黄江水见状,也忙凑了过去。
蓝老头却根本不看他们,一个人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
气,
了好半天,才站起来,苦笑一声:“看来,我暂时是走不了了。”
三个人将蓝老头搀起来,陈麻子问:“师傅,你这是怎么了?”
蓝老头没搭话,只无力地指了指北屋,三个人这才将他搀到了屋子里。
四个人一齐来到北屋,陈麻子老婆拉开了灯,倒了水给蓝老头,大家各自落座,都在等着蓝老头开口讲话。蓝老头仰脖喝完水,抹了抹嘴,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知道吗,我这三天来差一点没命,我一直在高粱地里转圈子。”
大家愕然,这才注意到,蓝老头的脑袋上全是高粱籽和叶子,身上也布満灰尘,一双眼睛充満血丝,眼窝深陷,服衣和鞋子上全是泥。仅仅三天,像变了个人似的。
“师傅,你到底是怎么了?”陈麻子老婆忍不住问道。
蓝老头只说了一句话,他极其慎重地从嘴
隙里挤出几个字:“我遇到鬼打墙了!”
这句话把大家都震住了,屋子里的气氛又变得
气森森起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敢接话,还是蓝老头自己开口解释道:“说了你们也许都不信,别说你们,就连我,要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信,以前只听我师傅说起过鬼打墙这码子事,还真是没遇到过。吓死我了。”
陈麻子老婆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妇人好奇的天
,趁着添水的功夫,她问道:“师傅,到底怎么回事啊?”
蓝老头这才仔细讲了起来。
蓝老头说,那天晚上他确实想要逃,本来是一桩简单的冥婚,没想到会招错魂儿,会出
子。他怕惹祸上身,就留了字条和符咒,趁着夜
悄悄溜了。出了西郊村口后,他一直往南走去,打算走到高速公路上沿路拦一辆长途客车。
为了抄近路,他一头扎进了高粱地里。横穿过高粱地,走过去就是公路了。可他万万没意识到,他这一头扎进去,就扎了整整三天。
蓝老头说到这里缩进了身子,似乎还未从惊吓之中走出来。他继续说,他进了高粱地之后,一直向西走,按理说高粱地虽然大,但走个十几分钟也就能看到公路了,可他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还没走出去,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不敢走了,站在地里四处观望,突然发觉自己转向了,东南西北搞不清楚了。就在这时四周蓦地传来了微弱的哭声,是一个女子的哭声。那声音缥缈无常,像一只飞速穿梭在高粱地里的猫似的,东撞一头,西撞一头的。
他被这哭声吓住了,但还是撞着胆子吼道:“谁?”
没人回答他,只是哭声越来越近了。他不敢停留,没头没脑地继续往前走,可走了好久依旧看不到公路,而身后那声音却越来越近了。他慌了,决定往回返。按照记忆,他掉转方向,开始向西郊村走,可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依旧走不出去。
就这样,他在高粱地里足足转了好几天,靠着身上带着的水和附近的高粱籽充饥。
一直到今天晚上,他才猛然意识到,他这是遇上鬼打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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