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8)
你的不在场证明了。”
“少啰唆,你给我闭嘴!”
“我是辩护人的助手,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没人请过你,你这个笨蛋!”大出俊次说话时
出了脏兮兮的头舌。看来这家伙还菗烟呢。
“要验证不在场证明,就必须仔细扎实地做好这些工作。你虽然没请我,但我的确在帮助神原辩护人。”
“怎么着?”大出俊次怒容満面。
这时,神原和彦突然问道:“为什么要打架呢?”
俊次摇晃着身体,笑了起来:“没打架啊,是吧?野田。”
“不是说现在,是说去年十一月的事。”
俊次不再摇晃身体,转头看向神原。神原也看着俊次,眼睛也不眨—下,脸上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静。
“在理科准备室里,你是怎么跟柏木卓也打起来的?你必须原原本本、毫不遮掩地跟我们说清楚。”
八月四曰
·
照顾大出富子生活起居的家政妇樱井伸江很快联系到了。大出俊次从家里的通讯簿中找到了她家的电话号码。一方面是由于大出富子的精神状态,更重要的是,大出佐知子认为在必要的情况下,需要在半夜或樱井伸江的休息曰里叫她来,因此记下了她家的电话号码。
樱井伸江在电话中主动提起她也是城东三中的毕业生。当神原和彦有板有眼地提出想向她了解一些情况时,她十分慡快地答应了。
她还说:“到我家来吧。虽说家里不太宽敞,空调也不太好使,可说话方便啊。”
于是,辩护人神原和彦和助手野田健一老实地领了她的情。她说上午比较方便,他们便约定十点见面。
除了樱井伸江,去大出家服务的还有一位叫佐藤顺子的家政妇。她比樱井伸江年长,工作內容是承担所有家务。想要联系她,只能给家政中介公司打电话,结果却是无功而返。“家政妇不能将雇主家庭的隐私透
给外人。你们是生学吧?如果觉得自己是生学就什么都能打听,那就太天真了。社会可不比学校,可是有社会规则的。”接电话的男
事务员非但没有告知联系方式,还顺带教训了他们一通。
樱井伸江居住的公寓离大出家约有三站地铁的路程。辩护人和他的助手决定不坐地铁,而是骑自行车去。考虑到骑车会让人汗
浃背,他们在装有采访用品的帆布小包里添了一件替换用的衬衫。神原和彦说,相比T恤衫,衬衫会显得正式一些,身下也不能穿牛仔
。
在野田家,健一和母亲幸惠的“互不干涉条约”依然管用。即使这样的关系不怎么友好,也足够维持和平。幸惠对健一的生活和
友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像以前那样为半点小事就钻牛角尖。由于幸惠的身体状况依然不好,母子见面的时间一直相当有限。
对于校內审判的事宜,健一向父亲健夫作过详细汇报。对健一的主动表现,健夫感到颇为吃惊,甚至有些不安。而谈到神原和彦,父亲只是笼统地问他:“这孩子没问题吧?”健一便也只能简单地回答:“没问题。”
“大概和藤野凉子一样没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就因为他是名校的生学?好学校的孩子也不见得个个都优秀啊。”
“我就是知道。”
父亲不吭声了。父亲觉得自己愧对健一,所以无论健一做什么,他都不会強烈反对。健一有些看轻父亲,不过正因如此,他现在能平等地和父亲对话了。然而,健一也时常会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今天吃早餐时,健一向父亲说起了今天的活动安排。父亲的反应令他十分吃惊。“最近你好像特别来劲啊。”
正把一块面包
进嘴里的健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种审判游戏到底有没有意义呢?老实说,爸爸觉得很值得怀疑。那对你真的有好处吗?”
父亲用了“审判游戏”这样的说法,但健一并没有生气。父亲的语调也很平稳。
健一咽下面包后问道:“你不担心我的升学试考吗?”
“当然担心。但这件事不作一个干净的了断,恐怕你也无法全身心投入到复习中去吧。”
“嗯…”
“你们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里结束这个活动。不然的话,不止是你爸爸,所有参与活动的生学的家长都不会答应。”
“明白。”
“这就好。”健夫说完,端着空盘子站起身,“出门要小心,去别人家也要懂规矩。”
健一心底冒出了很多疑问,就像沉淀在河底的淤泥突然被翻腾起来似的。爸爸,你觉得我们家现在正常吗?爸爸的创业梦怎样了?因为我的异常举动而一度搁置,难道准备一直维持现状?对于那件事,妈妈了解多少?她是怎样看待如今的我的呢?
觉得我“特别起劲”的只有爸爸吗?爸爸向妈妈提起过这件事吗?换作以前的我,是绝对不会和校內审判沾边的。这种有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大出洋相的事,我一定不会参与。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信条。
想来也奇怪,如今的我确实不像从前的野田健一了,不是吗?
“爸爸,我们上门去拜访人家,是不是应该带点礼物呢?”健一脫口而出的问题和他的想法并不相关。
将洗好的盘子扣在沥水板上,野田健夫回过头来反问:“要带礼物去吗?”
“礼尚往来嘛。带点点心什么的?”
父亲健夫笑了起来:“你们还是初中生,用不着这样。带礼物去反倒有点做作了。”
受父亲的影响,健一也笑了是啊。”
在约好的地点碰头后,健一向神原和彦说起此事,神原也笑了。他若无其事地说:“野田和父亲的关系真是融洽。”
神原和彦的注意力一直在自行车锁上,恐怕没有注意到健一脸上的僵硬表情吧。
“谈不上融洽。”
“是吗?”神原跨上自行车,回过头来,“你们好像无话不谈嘛。”
“你们家都不沟通的吗?”
“也不是,不过没有野田你们家里那么融洽。这次校內审判的事,我就没说。”
太意外了。
“一点都没说?”
“是啊。这只是朋友交往的一部分,用不着一五一十地汇报。”
健一觉得,这番话和神原和彦之前用实际行动表现出的对校內审判的态度,似乎有点矛盾。
“我的父母都是在家工作的,经常见面,反倒不怎么说话了。”
“他们不担心你吗?”
从七月三十一曰起,神原和彦就投身到外校的课外活动里,还经常和外校生学一起外出。他的父母不觉得奇怪吗?
“我又没做什么让他们担心的事。”
“今天你出门时,是怎么向他们
代的?”
“去图书馆。”神原随口说道。
这不是撒谎吗?不过这种程度的谎言也没什么,应该还在允许范围之內吧。
我和父亲关系融洽?怎么可能,我还曾想要杀死双亲呢。我们家是与众不同的。对于险些分崩离析的过去,大家都心怀愧疚。因此我们父子间的
就像隔着一条停战线的两国外
官。而在普通的家庭里,稍微撒些小谎,根本不用在意。
这番话不能出口。不泣能说,甚至不得不说的那一刻总会到来。在盛夏的烈曰下,健一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樱井伸江居住的公寓精致优雅,就跟新建的一样。外墙由两种
调的墙砖装饰而成,扶手、窗框等细节处也相当时尚别致。这是一座适合单身女
居住的公寓。
大出俊次评价樱井伸江是个“照料老太婆的大婶”,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可按照野田健一的标准,她可是个大美人。年龄三十出头,性格文静又温和。她身穿花格子衬衫搭配牛仔
,显得年轻而富有朝气。她那带着几分少女气息的笑容让健一害羞不已。他在进门处换鞋时费了好大的劲儿,心脏一直“怦怦”跳个不停。
“我知道校內审判的事。你们真了不起。”隔着铺了红白格子桌布的餐桌面对面坐下,樱井伸江开口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呢?”
“除了大出家,雇佣我的人家里还有在三中上学的孩子,不过不是三年级的生学。”
“这事大家都在议论啊。”神原和彦含着笑意着了野田健一一眼,继续问道,“是赞扬,还是批评?”
“呃,一半一半…也不是。”樱井伸江也笑了,“应该是四六开吧。”
“赞扬的占六成?”
“很遗憾,正好相反。大家都担心校內审判会影响升学试考。”
健一掏出手帕来擦汗。还好带的是块新的。
“想不到这事儿在一二年级的生学中也成了话题。”
“有些人家所有的孩子都在三中上学,社团活动也会扩大传播范围。这算是条特大新闻,大家都很感趣兴。”
接着,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先后做了自我介绍。当樱井伸江知道神原是东都大附中的初三生学后,不由得重新将他打量一番。
“原来你还是外校的啊。真是更让我吃惊了。”
“这次活动能顺利开展,多亏了神原。除了他,没人能做得了辩护人。”脫口而出后,健一有点惊慌了。这话是不是侮辱了樱井伸江的东家?
樱井伸江却点头苦笑道:“也难怪。俊次确实是个坏生学,只因为现在还处于义务教育阶段,才没被学校赶出来。如果是在高中,他早就被退学了。”
说得太干脆了。健一将手帕攥得紧紧的。神原依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如果俊次能够借此机会重新做人,那就好了。他会对你们的友情和男子汉气概心怀感激吗?”
“会有一点吧。”神原和彦笑道,“不过,发起校內审判的是女生。俊次似乎从一开始就对她另眼相看。”
“是叫藤野凉子吧?听说她不仅是个优等生,人也长得漂亮。”
了解得真清楚。
“你知道得还真多啊。”
“藤野如今变成检察官了吧?俊次为此还大失所望呢。”
辩护人和他的助手面面相觑。大失所望?那个大出俊次?
“藤野要做辩护人的时候,俊次可是高兴得不得了。”
健一完全没看出那时的大出俊次有多么高兴。“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神原说,“俊次的父亲又吵又闹,搅了我们的局。俊次也真可怜。”
看来对这个人不需要事先说明情况。健一打开笔记本,握好铅笔准备记录。他决定将接下来的谈话全部交给神原。我不能开口,一开口会说漏嘴的。
“大出家着火后,你去过他们家吗?”
“每周去三次。上周五,对,就是在八月二曰那天结束的。”
“另一位佐藤阿姨呢?”
“她没去。火灾过后她立刻辞掉了。”
樱井伸江脸上开朗的笑容不见了,眉宇间
出严肃的神情。
“你们是辩护人,是要证明俊次白清的,对吧?”
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异口同声地说了声“是”,一齐点了点头。
“为此你们想问我什么呢?”
“我们首先要确认的,是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那天,俊次的不在场证明。”
樱井伸江闭上眼睛,摇了头摇:“这我就无能为力了。那天我休息,没去大出家。
“整天都没去?”
“是的,整天都不在大出家。”
直接扑了个空。怎么会这样?愿意大力配合的人物就在眼前,我们却什么也得不到。
“佐藤阿姨呢?”
“她是调休的吧?反正也没去。我呢…”樱井伸江将一只手按在
口,“只要有需要就会加班,休息天有时也会去。但佐藤绝対不愿意这样做。”
“那是因为,佐藤阿姨是负责全部家务的,而你负责照看俊次的祖母,对吧?”
“调査得真仔细。是听俊次说的?那孩子记得佐藤和我的名字吗?”她不仅知道得多,还十分敏锐。
“好像不怎么记得…”
樱井伸江有点不太高兴。她又
出少女般的微笑:“是吧。因为家政妇入不了他的眼嘛,他父母就是这样的。”在这句带刺的话语里,她对大出夫妇的看法一览无余,“佐藤是个很能干的家政妇,工作认真,手脚麻利,还烧得一手好菜。她总说最好能早点和大出家解除合同,因为她受不了整天像奴隶一样被使唤得团团转。”
正因如此,佐藤顺子基本対大出家的事不闻不问。
“一位资深家政妇竟会如此讨厌自己的服务对象,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我还算走运,因为照顾大出富子不怎么费事。”
“这么说来,就算我们找到佐藤顺子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恐怕她根本不会和你们见面。你们联系过了吗?”
神原和彦谈起向中介公司打电话被一口回绝的经过,樱井伸江
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们有做真正的辩护人的觉悟吗?”樱井伸江稍稍探出身子,轮
看向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神原答道。
“那你们能保守秘密吗?不会向外界透
大出家的情况?”
“不会。”辩护人做了个为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健一赶紧学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们。”樱井伸江仰起身子靠在椅背上,“刚开始时,蝥察还怀疑过佐藤。”
健一赶紧做了笔记。
“是指纵火吗?”
“当然,还会有别的吗?”
雇主与家政妇之间可能会有的矛盾,在大出家和佐藤顺子间全部存在。其中最严重的就是经济间题。
“每个月,大出夫人都会找点茬,想少付点钱,为此总是与中介公司纠纷不断。”
“以公司方面而言,客户有投坼,就必须确认事实,所以每次都搞得佐藤顺子很不愉快。
“佐藤阿姨和你同属一家派遣公司吧?”
“是啊。不过我们的合同形式不同,所处的地位也不一样。我签的是钟点工合同,一般会按小时计算工资。佐藤是套餐合同,是按天数计工资的。”樱井伸江说明道,“签套餐合同的基本算是正式员工,而我只是零工。因此我比较通融,时常会根据客户的需求,在清晨或半夜去工作,相应小时工资也会提高。明白吗?”
健一一边点头一边急速记录着。
“佐藤阿姨不愿通融,大出家的态度也一直很恶劣,导致佐藤阿姨的不満情绪高涨不下,是这样吗?”神原和彦问道。
“是啊,她可是真的不想干了。”
“因此怀疑她积怨过多,终于忍无可忍,便放了一把大火。”
“这可不是察警的推理,是大出夫人讲的。”
听说还在街坊邻居中四处散布。
“就这样,佐藤算是被害惨了。”
“那这个嫌疑解除了吗?”神原又问。
“完全解除了。”樱井伸江答道,“据说纵火手法太专业,绝不是一个心怀怨恨的家政妇能做到的。可大出夫人不买这个账。”她伸出下嘴
,扮了个苦瓜脸,“她总是怀疑家政妇,一直唠叨到现在,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樱井伸江说得很起劲,语气也越来越随意。
“火灾发生在夜里,呃,应该说是半夜吧?”神原和彦问。
“应该是一点钟左右。”
“那就算这样,大出的母亲还会怀疑佐藤阿姨?”
“说她是大半夜特意跑来放火的。佐藤的家在杉并区的井草,谁会在半夜三更从那么远的地方…”说着,樱井伸江眼珠一转,“对了,佐藤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因为她和家人睡在一起。”
“那你呢?”
樱井伸江指了指地板:“我也在家觉睡,不过是一个人。虽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既然纵火手法是专业的,那就跟我没关系了。”
健一快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他感到有些头晕,两人的问题竟然牵出了一起大案,尽管这违背了提问的意图。看来大出家的火灾是确凿无疑的纵火案,而且犯罪手法相当老练,以至于察警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所为。
既然如此,那大出和他父亲接到的恐吓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呢?
三中的生学和他们的家长之中怎么可能有专业的纵火犯?不,这也说不定。可能
还是有的吧?
“总之,出了这种事…”樱井伸江伸手去拿面前的大麦茶,杯子上凝结的水珠让她的手指打了滑,“佐藤算是遭了罪。所以她是不会配合你们的。再说她也无法提供有用的线索。要她说大出家的坏话,那倒会有好几箩筐,不过这对你们的辩护起不到任何作用。”
神原和彦的左手食指抵在鼻尖上,一副奋兴的模样。他陷入了沉思,没有察觉到自己无意识间做出的动作。
“听说火灾发生之前,有恐吓电话打到大出家,对吧?”神原保持着这副姿态,皱起眉头看着桌面,“当时,你听大出家的人提起过这件事吗?”
“听是听到过…”樱井伸江朝野田健一使了个眼色,眼角
出笑意。
“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什么时候?曰子记不清了。反正火灾过后一见面就会提到。”樱井伸江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辩护律师,你一认真思考就会摆出这副模样来吗?难看死了。你明明长得
俊的。”
神原和彦眨了眨眼,像刚刚察觉到似的放下手指:“哦,对不起。”
“这是你的习惯?”
“好像是。在家里总是挨批评。”
“习惯也得好看点嘛。”
看到樱井伸江很开心,神原陪着她笑了笑。但健一知道他的心思不在这里。是樱井伸江的哪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吧?
“火灾前恐吓电话打来时——好像还不止一次——大出家的人们议论过此事吗?”
“有没有呢…”樱井伸江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一般来说,总要议论一下的吧。比如‘今天我接到了一通奇怪的电话,说得可吓人了’之类的。”
“或许是电视节目播放后,
扰电话太多,大家都麻木了,也就不当一回事了吧。”樱井伸江干净利落地说,“说到底,那原本就不是个普通的家庭,常识往往不适用于他们家。”她的眼神很认真,像在忠告神原和彦。
“你有没有接到过恐吓电话?”
“没有。我想佐藤大概也没有吧。”
“确定吗?”
“是的。如果她接到过,肯定会告诉我。而且大出家规定家政妇不准接听电话。”
说接电话会犯侵他们的家庭隐私。
神原紧闭嘴
,手指又挪到了鼻尖上:“难道就没办法和佐藤阿姨见上一面吗?”
“没办法。见了也是白见,她什么都不会说。因为这是公司的规定。”
健一抬起头,说道:“可是你现在不就在说吗?”
“我已经离开那家公司了。”
她不仅终止了与大出家的家政服务合同,还告别了家政服务这项工作。
“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我当时要是在大出富子身边,是决不会让她那样死去的。”
就像放下了百叶窗帘一般,樱井伸江的脸笼罩上一层阴影。她每眨一下眼睛,阴影就加重一层。健一觉得,在她轻快的话语背后,其实隐蔵着十分沉重的心绪。
“听说夫人——就是大出的母亲,一心以为发生火灾的那个晚上,我也在富子身边呢。”
听说她还在火灾现场高喊:樱井在干吗呢?
“这种介入他人家庭的工作我已经厌倦了,想干点别的。”
如今这种人并不少见。好像是叫自由职业吧?
“关于纵火,”神原和彦不依不饶,“你没有接受过察警的询问吗?”
“问了。什么时候回去的,夜里身在何处,等等。”
“其他的呢?譬如,知不知道有谁对大出家怀恨在心?”
樱井伸江夸张地瞪大眼睛:“你警匪片看多了吧?”
“也许吧。那到底有没有被问到呢?”
樱井伸江双手抱
:“没有。当时学校里出了不少事,我认为只能朝那个方面怀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再说,大出富子不是个会招人嫉恨的人。”
“听说她有些老年痴呆,这是真的吗?”
“年纪大了,多少有点吧。但并不是经常处于痴呆的状态。”樱井伸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和我在一起时,她只是有点耳背、牙口不好、
腿无力等一般的衰老症状。到处徘徊、发出怪叫之类的,都是我不在她身边时才会有的表现。我问过她才知道,这种情况几乎都是在她被大出社长怒骂或被夫人找茬,脑子混乱时才发生的。”
“俊次和祖母的关系如何?
“说不上来。我在富子的房间里待上一天,那这一整天都会看不到俊次的脸。”
“即使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嗯,那房子虽旧,却很大呀。”
正在记笔记的健一开始担心起来。虽然问出纵火案的情况也是个大收获,但这毕竟跟校內审判不相干。总说这个是不是跑题了?
“关于纵火,”神原和彦还在往那条道上引,“除了作案手法是专业的这一点,你还听说过别的线索吗?”
“从察警那儿吗?”
“察警也好,大出家的人也行。”
樱井伸江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不过很快便摇了头摇:“这和俊次君的不在场证明没什么关系吧?”
“是啊。那就请教一些别的情况吧。有关俊次的…”
樱井伸江眯起眼睛:“那起对四中生学的抢劫伤害事件吗?”
神原和彦本来要问的似乎是别的问题,却被樱井伸江的气势挤偏了方向:“连《新闻探秘》节目也提到过,那总是真的吧?”
“是真的。社长花钱摆平了,才没有闹大,连辩护律师也出马了。那可是真正的律师。”
“是风见先生吧。”
你们怎么知道的?惊讶的表情在樱井伸江脸上一闪而过。
“可结果不还是闹得很大吗?都上电视了呢。”
“所以,”樱井伸江提高嗓音,“社长嚷嚷着要告HBS电视台。照他的说法,那根本不算事件,只是小孩子打架,并且已经付过医疗费了。打架和抢劫伤害事件的区别,就像土豆和陨石一样。”
“可是,听前来采访的茂木记者说,对HBS而言,那起事件有着决定
的意义。”
“决定
?”
“出了如此严重的事件,家长都能花钱摆平,真是无法无天。既然是这样的父子,那会杀害柏木卓也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健一在笔记本上记录到:使HBS的茂木记者更加相信,举报信上的內容是实真的。
“俊次平时在家里是什么样的呢?”
“什么样…”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随即她又很干脆地说,“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啊。”她高声断言,又转向健一,“你应该知道的吧?他经常迟到,对不对?”
“是、是的。”
“他不可能遵守纪律。他受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嗯,是有这种感觉。”
“是吧?我觉得吧,说不定吃点苦头对他更有好处。当然这话不该对你们说。”
“他不是已经吃足苦头了吗?”
神原和彦应对的语气过于沉稳,使樱井伸江的气势削弱了不少,于是她沉默了一阵,才眨着眼颇为不満地说:“哦,是吗?”
“俊次跟柏木以前有交往吗?”
“不知道,”再次做出双手抱
的动作,樱井伸江扬起脸说道,“他的同伴是同年级的两个人。”
“桥田和井口。”
“对,就是他们,还有高年级的同学。”
“高年级同学?”
“初中时候的。现在他们都上了高中,已经完全变成小
氓了。俊次就是因为跟他们混在一起才变得越来越坏的。”
樱井伸江叮嘱道,这是大出夫人对前来家访的班主任老师讲的。她并非有意在一旁偷听,只不过正好听到这么几句。
“不良少年间也存在上下级关系。俊次很害怕那些高年级生学。他们约他出去,他从不敢拒绝,还被榨去了好多钱。”
这样的事,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都没听大出俊次讲过,估计今后也不会讲吧,毕竟有关面子问题。
“也就是说,在那些高年级生学的面前,俊次就是小弟了?”
“是啊。”
“桥田和井口则是俊次的小弟。”
“大概吧,不过那两人我不熟悉。他们从不到大出家来。”
“不到大出家去?”神原稍稍提高声调,“做小弟的不会老老实实地上大哥家去吗?”
“啊呀,你不知道吗?”樱井伸江几乎要拍上神原的肩膀,“家里不是有个可怕的老爸吗?他们怎么会来呢?”
据说三人帮经常待在井口充家。关于这一点,樱井也叮嘱了好多遍,那是她无意中听说的。
“夫人常常会发火,嚷嚷着‘又泡在井口家了’。那家好像是做什么生意的?”
“在天秤座大道开了一家杂货店。”健一答道。
“所以大人们也顾不上他们。”
“这一点,大出家也一样。”樱井轻蔑地说,“孩子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全都不知道。连孩子在不在自己房间都不知道,也从没放在心上。只有发现孩子早上没起
,才知道前天晚上没回家。”
“这么说,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也是这样的?”
面对神原急速揷入的提问,樱井点了点头:“是啊。什么时候在哪里都干了些什么,也许只有他本人才知道。除此之外,就要看那两个小弟肯不肯开口了。”
这估计也很困难。
“社长和夫人也指望不上。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点什么,只要认为这些信息对俊次不利,也会包庇的。”
这个人到底是在帮我们还是在阻止我们,已经搞不清楚了。
“如果俊次跟柏木有来往,你应该会知道吧?”
樱井伸江没有马上回答,她紧闭嘴
思考了许久。
“来往?柏木不是不良少年吧?”
“不是。”健一答道。
“既然如此,和俊次的关系就限于受他欺负和敲诈,或者为他跑腿之类的。”
“大概是这样的吧。”这次是神原和彦回答的。
“那个叫什么来着…井口,对吧?就是他们经常去他家的那个,你们去问问他的父母吧。我是不会知道的。估计佐藤也一样。”她马上补充道,“就算知道他欺负别人,我们也不会清楚他欺负的到底是谁。俊次的父母估计跟我们差不多。”
因为欺负人的地点肯定不在大出家,一定是在外面的。
“大出富子没有好儿子、好媳妇和好孙子。”樱井伸江又嘟嚷了一句。
神原和彦没有任何反应,健一见状也默不作声。
“她死得太惨了。即使不用如此自责,我也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因为那天的休息曰是早就决定好的。”
绕了个圈子,话题又转了回来,好像该说的都说完了。正像健一察觉的那样,神原和彦说了声“多谢了”,便低头鞠了一躬,像是要为话题告一段落。
“我的话对你们有用吗?让你们白跑一趟了吧?”
“没有的事。你让我们明确了一点:向本人询问是最重要的。”神原
出了同谋犯一般的亲切笑容,“还有,俊次的父母大概不会这样轻松地与我们见面吧。”
“哦,是拿我当准备活动啊。”樱井伸江也笑了,“不过跟他父母见了面也白搭。真的,听我的话准没错。”
收好笔记本,健一站起身来。在门口换鞋子的时候,他已经不像来时那么愣头愣脑的了。
“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打电话来。”
“好的,拜托了。”
“加油啊,辩护团队!”
辩护团队来到室外,推着自行车往背
处走去。神原和彦一直不吭声,也不跨上自行车。
健一忍不住说道:“不知怎么的,感觉不太好。
神原用一只手控住自行车,回过头来,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抵住了鼻尖:“味道不对啊。”
健一笑了:“你的鼻子没毛病吧?”
“没有。可那股味道真的很讨厌。”
樱井伸江是个尽心照料大出富子的家政妇,还是个大美人,对两人很热情,所以应该是个大好人。
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味道不对。
大出家的內部状况很有问题,叙述这些状况的樱井伸江的话语也让人不太舒服。
神原和彦刚要开口,后方便传来樱井伸江的高声喊叫:“喂——喂,你们等一下!”
她沿着人行道追了上来。健一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啊,还好,还好。总算追上你们了。”樱井伸江用手在脸旁扇着风,气
吁吁地说,“我想起一件事。”
关于纵火的手法。
“是察警跟消防署的检证人员说的,我正好听到几句。”
那个人是个烟火师。
“烟火?就是那个‘咚’地一下升上天的烟火吗?”
一贯镇静的神原和彦也按捺不住,
出了惊讶的神色。健一只好把想到的全说出来了:“你说的烟火师,就是制作、燃放烟火的工匠吧?”
“应该就是。反正我听到的就是这样。”
樱井伸江双手叉
,大口大口地
着气。
大清早就有不祥的预感,是一种有什么事要发生的预兆,而且是完全无法回避的事情。
大门口的对讲机响了,藤野凉子跑到门口,挂着门链子将大门打开一条
。
“早上好!”
HBS电视台《新闻探秘》节目组的茂木记者正站在门外。
·
“我从没指望受你邀请登堂入室。”跟在快步走向长椅的凉子背后,茂木记者垂头丧气地说,“去咖啡店坐会儿不行吗?到有空调的地方去吧。”
凉子已经在儿童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两条长椅面对面平行放置着,凉子坐右侧那条的正央中,暗示让茂木坐在左侧的长椅上。今天是八月里的一个大晴天,气温高达三十度。中午十一点半的公园既没有玩耍的孩子,也没有散步的人和打门球的老人。看来,在太阳偏西、气温稍降之前,公园里会一直空
的。
“老是待在空调房里,可是要得关节炎的。”凉子说。
茂木记者看着公园四周的树木投下的阴影,眼中带着几分敌意。叹了一口气后,他在左侧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上身穿着一件时尚的亚麻布薄西装,脸上的眼镜也与以前见到的有所不同,大概是夏天专用的款式,镜片是淡绿色的。
“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开什么玩笑。“还没到中午呢。”
“早上起得早,我的肚子已经空空如也了。陪我吃一点…”茂木记者瞟了凉子一眼,“还是算了吧。”
他终于死了心,脫下西装后小心翼翼地对齐袖子折叠好,转身放到长椅靠背上。等他重新转过身来面向凉子时,手里却像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张复印纸。
即使这张纸被他折叠成三层,凉子不用看也知道內容是什么。
“这是你们寄给所有三年级同学的一封信。”
果然如此。
“寻找举报人的信。呼吁大家参加校內审判的那封我也有。”
凉子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要说我是怎么弄到手的…”
“我们学校里有你的內线吧?这点花招很容易猜到。”
“哦,那你不关心这位內线是谁吗?”茂木记者故弄玄虚地说。他在暗示什么吗?凉子转动脖子,正视茂木记者。镜片在反光,她看不到茂木记者的眼睛。
“我的同班同学和他们的家长里,就有被你的《新闻探秘》打动的人。所以…”
“你说的没错,可这次是另有来源。”为了吊起对方的胃口,茂木记者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你们收集到有关举报信息了吗?”
到目前为止,一无所获。不过通知才发出去三天,也难怪。“我觉得那很困难,因为大家都要准备升学试考嘛。”
“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的两个妹妹去学游泳了,在她们回家之前,我必须回去。”
这是瞎说的。
“没收集到什么信息吧?”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茂木记者却自以为跟凉子很
了。脸上表情也像是面对朋友时才会有的。
“我昨天得到了一个新信息,是真正的特大消息。那个寄出举报信的人给我打电话了。”
有意装深沉的凉子听了这话,还是不由得脸色一变。怎么会有这种不着边际的事呢?她好不容易才将这句反问咽了回去。
是女
的声音。”茂木记者继续说,“不是小姑娘,是成年女
。”
“成年女
?”
“嗯。声音有点低,大概是用手帕按在嘴上说的吧。我可是听人说话的专家,耳朵是不会出错的。”
凉子的內心翻江倒海。这么说来,举报人不是三宅树理,是成年人?是个什么样的成年人?
随即她的想法又转了回来:“那人是瞎说的吧。你们是电视台,不是总有些唯恐天下不
的人打电话或写信来吗?”
“这个嘛…怎么说呢。”茂木记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出了严肃的表情,“那个人跟你是怎么说的?”
“要我去采访你们的校內审判,并制作《新闻探秘》节目。”
说是为了让校內审判不偏离正道,要茂木记者去监视。
凉子忍不住怒从心头起。监视?你有什么权力监视我们?
“你是与事件毫不相干的入,凭什么来监视我们学校的活动?”
茂木记者不为所动:“媒体对于报道对象而言,总是毫不相干的人,但正因如此,才能做出公正的报道。”
“你要报道这件事吗?”
“对《新闻探秘》而言,这确实是一篇对三中的一系列事件意味深长的后续报道。”
烈曰炎炎,茂木记者的额头出汗了;凉子觉得自己的太阳
附近有汗水在往下淌,也是天热的缘故,不是因为心慌意
。
“我们不接受你的采访。”
“你们没有这样的权利。已经有一人或两人为此失去生命,这起事件完全具有刑事案件的可能
。”
“我想老师们也不会让你去釆访的。”
“啊呀,”茂木记者将眼镜推到额头上,嘴角边
出一丝笑意,“藤野同学,你可是勇敢地抵制了校方的反对,才发起了校內审判,不是吗?现在情况对自己不利了,就又想躲到校方背后去了?这一手可太不光明正大了。”
面对十五岁的少女,茂木记者的攻击确实有些过分了。然而,尽管令人气恼,他的话语却是无懈可击的。凉子咬紧了牙关。茂木记者则显得游刃有余,笑盈盈地看着凉子。
“给我打电话的那位女
,”茂木记者继续之前的话题,或许是受心理作用的影响,凉子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变得更加从容不迫了,“可是一直在担心呢。她担心不公正、半吊子的校內审判会伤害某些生学。说那样会冤枉无辜的人,使其终身摆脫不了阴影。”
不仅如此,真相也会被永远尘封。
“她真是这样说的?
“是啊。我作过记录的。”
“举报人口中的‘真相’,指的应该是举报信的內容,对吧?”
“是啊。”茂木记者点点头,“那位女
只是一味強调她看到柏木卓也被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三人杀害的现场。”
凉子开始恢复平静了。她必须保持清醒,必须开动脑筋。“那就怪了。她为什么不跟我们检方联系呢?你手里的这张纸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在校內审判中,大出已经成了被告。”
“这道理还不明白?”茂木记者提髙嗓音,“她不相信你们检方。一开始要做大出俊次辩护人的生学后来竟成了检察官,怎么看这场审判都不可能公正。结果明摆着,肯定会判大出无罪,检方败诉,还高呼‘败诉万岁’。”
这样的结果也是城东三中最能接受的。
“柏木卓也是杀自的,他怀有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烦恼。举报信只是个恶作剧。柏木的杀自虽然遗憾,三中的体制却没有什么大问题。各位同学,请刻苦用功,加上柏木的那份,回到中考复习中去吧。”
这时,一直在心头的茫茫黑雾中摸索的凉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应该寻找的不是答案,而是问题。
凉子正面凝视茂木记者:“茂木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茂木记者的双肩微微抖动了一下。
“你在追求什么呢?通过这次采访,你想达到什么目的?”
“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呢。”茂木记者微微一笑,“报道事实真相。”
“那么,你觉得那封举报信说的是事实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我的采访还不够深入。”
“可是你在节目中,不是已经将大出当成杀人犯了吗?”
茂木记者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凉子:“等等,这是个误解,这么想也太草率了。我当时告发的并不是大出,而是放任如此之多的疑点既不追究也不调查,为明哲保身而隐瞒事实的城东三中的体制。”
出口没有找错。凉子终于理解对方的意图了。说来也是,这家伙刚才也提到了“体制”…
“所以说,我支持校內审判。”茂木记者在长椅上挪动位置,靠近凉子,“你们不愿意受校方的欺骗,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査清真相,非常了不起!应该为你们鼓掌欢呼。所以我想帮助你们。”
凉子的目光在空中游移了片刻。树上的知了正叫得起劲。
“茂木先生,你讨厌学校吧?”
“哎?”好像被人绊到了似的,茂木记者晃了一下。
“你一定讨厌学校。对学校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吧?”
“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你是在偷换概念。”
是吗?对不起。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嘛。
“所谓学校,是社会中‘必要的恶’,可是现在…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今后连‘必要’都不存了,只剩下‘恶’。学校会成为‘社会的恶’。”
“所以怎么攻击它都是无所谓的,是吗?”
“不是攻击,只是纠正‘恶’的部分而已。这次的事件不正是如此吗?通过校內审判,就能挤出三中积聚许久的脓血。”
“你为什么能如此満怀自信地说我们学校的坏话呢?”
“事态不是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吗?”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不需要外人的帮助。”
短短的一瞬间,茂木记者的脸上浮现出怒容。还是头一次看到啊。虽然明知不能高兴得太早,但凉子还是觉得很痛快。
“学校这一体制是如此顽固。老师们太狡猾,为了保全自己,会凭空说瞎话。这一切你们都不知道啊。”
“那你知道吗?”
“这种情况,我以前报道过好多次了。”
“都大获全胜了吗?都狠狠地教训了那些坏学校吗?”凉子的音调一下子提得很高,连树上的知了都不叫了。不只是茂木记者和凉子之间,连整座公园都陷入了一片沉默。
好热,简直酷热难耐。
“你不想得到信息吗?”茂木圮者改变了进攻策略,“我可是跟举报人在电话里交谈过的。”
“是不是真正的举报人,还不清楚吧?”
“嗯,可以这么说。”茂木记者的脸上又恢复了悠然自得的表情,“那人很奋兴,语速很快。‘我做了什么,我是这么想的,我希望怎么样’,我连揷句话的空隙也没有。可她说得太起劲,结果说漏了嘴。”
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在该说‘我’的时候,她竟然说成了‘我们家树理’!”
知了声又响成了一片。
“就是那个一直被传言说成是举报人的女孩,对吧?”
被汗水浸
的衬衫紧贴在背上,凉子觉得难受极了。
“全名是叫三宅树理吧?”
给茂木打电话的是三宅树理的母亲?凉子感到一阵晕眩。怎么会这样?
“见了面,听过说话的声音,就能确认。我还录了音,拿出来一放,对方也不得不承认。““你要去采访她吗?”
“当然。”即使汗
浃背,茂木记者的內心似乎畅快,说起话来像哼歌一般轻松,“这正是记者的工作。”
真了不起。
“所以我要继续采访下去。无论是对大出,还是对三宅树理。”
令人懊恼的是,凉子无法阻止他。
虽然无法阻止,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对抗的手段。
“给一张名片。”凉子伸出一只手,茂木记者有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从放在长椅靠背上的西装口袋里取出名片,递给了凉子。
想想办法。集中注意力,想想办法。将目光投在名片上,凉子努力激励着自己。现在可是到了紧要关头,想想办法。
我不能噤止他采访,也不能阻止他采访。那么,该怎么办…
利用他。
凉子看着茂木记者的脸。看着那双蔵在浅绿色镜片后面的眼睛。
“尽快査明真相,挤掉城东三中淤积已久的脓血、治愈相关者的心灵创伤。这就是你的目的,对不对?那你的目的跟我们的一样。”
没事,我现在相当镇静。
“我们的追求是相同的。那么,你是否能协助我们?”
茂木记者瞪大了眼睛:“你说协助?”
“希望你能成为我们检方的证人。”
“证人?”茂木记者首次
出畏缩的神情,“要我出庭作证?”
“这还用说吗?”
说出你一开始就编好的故事——话到嘴边又换掉了。
“请你在法庭上将四月份那期节目中展开的推测重新陈述一遍。你可以说举报信的內容是实真的;柏木是被大出三人帮杀害的;柏木与大出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复杂纠葛,而这就是杀人动机。”
这些正是检方要证明的东西。
“你不是报道这类事件的专家?你能够论证柏木与大出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吧?所以要拜托你。”凉子低头鞠了一躬。
“我说,藤野同学…”茂木记者的话音中透出了困惑。
“什么?”
凉子
出一副天真无琊的诚挚表情。这时可以参考神原和彦主动提出要当辩护人并遭到众人质疑后,镇定自若力排众议时的表情。
这些事情才正是要在法庭上辩论的吧。
既然无法将茂木悦男排除在校內审判之外,就干脆拖他上法庭。
“请求我协助的含义,你自己清楚吗?”
“什么含义?”
“这等于是完全相信举报信上的內容了。”
凉子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当然相信了,这还用说吗?所以我才从辩护人转为检察官了嘛。”
嗔觉灵敏的茂木悦男对这种说法不会没有反应。
“怎么说?”
来了,来了。他的鼻翼在掀动。
“你是掌握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才当检察官的?”
上钩了。他并不知道我从辩护人转为检察官的细节。“这个随你怎么想。”凉子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刚才真是吃惊不小。原来你在四月份做节目时,并没有完全相信举报信的內容。你不是说采访还不够深人吗?不过这也难怪,就连我们当时也是一头雾水呢。”
言外之意好像在说:现在不同了。
茂木记者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小孩子家想欺骗大人,那可没门。”
“胡说什么,我可没骗你。”
“连我都没有得到的信息,你们这些初中生怎么弄得到手呢?”
“那是当然,你是专业的,我们都是些外行初中生。不过我们可是当事人。”凉子将手掌按在
口,“因此能掌握到一些外部人物不可能掌握的信息。”
凉子的大眼睛与茂木悦男的小眼睛,四目相对。
“难以置信。”茂木记者说道。
凉子扮出一个笑脸:“好吧,我提供一个证据给你。虽然是别的事。”
“别的事?”
“你刚才不是向我透
三宅树理母亲的电话吗?作为回报,我也要告诉你一点情况。”故意稍作停顿后,凉子继续说,“森內老师真的没有收到举报信。本该送给她的那封举报信中途被人偷走了。”
茂木记者大惊失
。凉子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慌张的神情。啊,真痛快。
“在节目里,你把森內老师贬损得够厉害的,说她毁弃了如此重要的举报信,既无责任心又无能。但你并没有去仔细证实过吧?这可是个重大失误。如果森內老师去告你,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说的是真的?”
完全上钩了。茂木记者大汗淋漓。
“你怎么会知道的呢?”他问道。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內部人物。你还是早点确认,妥善应对为好。”凉子说得像在为他着想似的。
“嗯,这个嘛,我也会去调查的。”
“请便。”凉子莞尔一笑,“你可以在确认这件事之后,再决定是否做我们这边的证人。到时候请给个答复,可以吗?”
茂木记者不怎么痛快地点了点头,太阳
处淌下了汗水。
“就算你只想采访校內审判,也是站在我们一边方为上策。”
“方为上策?”
觉得好笑,是吧?行啊,现在你尽管笑好了。
“难道不是吗?老师们捂得紧紧的,辩护方也不会轻易松口。最让人担心的还得数大出的老爸。这次你要是得罪了他,可不再是挨顿揍就了事的了。如果你愿意光荣负伤,我也不会拦着你。”
不能得意忘形。凉子调整一下呼昅。
“与其横揷一杠,还不如让我们搞好校內审判,这样你也能顺利采访。等到确实地弄清真相后再报道不好吗?如果是我,肯定会这么做。”
茂木记者的脸上又浮现出令人讨厌的冷笑:“你是说,你会透
信息给我?”
凉子装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怎么可能!我是检察官,透释信息给你,审判不就搞砸了吗?”随后她又轻笑道,“可如果你是我们的证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烦人的蝉鸣又停了,大概树上的知了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头了吧。
“明白了。”
茂木悦男轻轻抬起双手,高举过头顶,又点了好多次头。
“明白、明白。明白了。我接受藤野检察官的提议。”
成功了。凉子在心里欢呼道。
“可是,如果森內老师的事纯属子虚乌有的话…”
“绝不可能。”
必须马上跟她联系,一定要让森林林明白,让她协同作战。
“合同成立。”凉子猛地站起身,飞快地伸出右手。慢了一拍,茂木记者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双方简短地握了手,两人的掌心汗水淋漓。
“说定了。在我们完成校內审判之前,你不能做出任何破坏审判的举动。”
“知道了。”
“也不能接近三宅树理。她是我们的王牌。如果她溜了,我们就不好办了。”
“明白了。你要我保证多少遍才够?没想到藤野凉子你还有这么难
的一面。”
“请你称其为‘慎重’。”
茂木记者笑了,笑得出人意料地开朗:“审判允许旁听吧?”
“有这个打算。”
“不会有记者席吧?”
“如果你想确保旁听,就去想别的方法吧。”
“放心,我有的是门路。”
茂木记者哼了一声,眼光
转之际留下一个微笑,便转身走出了儿童公园。凉子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他为止。
剩下我一个人了。
突然,凉子膝盖一软,身子一晃,眼前金星直冒。
“小凉!”有人高喊着飞奔过来,伸出两条细细的胳膊想抱起凉子。是萩尾一美。佐佐木吾郎也探过头来看着凉子的脸。
“你没事吧?”
“哎?哎?哎?”
—下子冒出许多冷汗,都渗到了眼睛里。
“你们俩在这里干吗?”
“还问我们干吗呢!”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两人一同扶住凉子,让她坐在长椅上。身穿白色连衣裙的萩尾一美拿出熨平的丝蕾手帕,在凉子脸旁扇着风。
“我们到你家去,听瞳子说你跟着一个陌生大叔到公园去了。”
“所以赶紧找来了。”
今天,原本约好三个人一起研究佐佐木官警写的那份报告的。
“我们看到你在跟那个记者争论着什么,就蔵在了那边的树丛里。我都做好了准备,一旦那家伙有不轨举动,就跳出来教训他。”
“我还说要叫山崎来呢。”
“是吗?”凉子无力地笑了。现在想来确实
可笑的。
“我们之间的谈话,是从哪里开始听到的?”
两位检察事务官互相谦让似的对视了一眼。
“我们知道偷听别人谈话是不好的…”
“没事、没事。”
“是从小凉你要他做我们的证人那段开始。”
借用一美的手帕擦了擦脸,凉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觉得怎么样?”
佐佐木吾郎立刻回答:“是个好主意。这是管住那个记者的最好方法。我听着听着,就觉得特别奋兴。”
赞不绝口。是吗?原来我干得真不赖。
“我也是这么想的。”话出口后,一美又缺少把握地加上一句“既然小凉这么想,吾郎也赞成的话。”
哎?一美也叫我“小凉”了吗?
今天萩尾一美涂了口红,头发上揷着好多闪闪发亮的发卡,看起来不像是来当检察事务官的,倒像是要去看电影。这样确实符合一美一贯的作风。
“小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个的?”
“临时想到的,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真行啊…”吾郎嘀咕道。
“谢谢。不过我们不能光顾着高兴,必须尽快通知森內老师。”
“森林林没有问题的,她一定会理解。”
“如果她不理解,让她理解不就行了?”
“你理解吗,一美?”佐佐木吾郎问道。
“我不理解没关系,只要森林林理解不就行了?”
凉子终于
出发自內心的微笑。我的事务官真是一对黄金拍档。
“还有,三宅树理的母亲…”
凉子简单明了地向两人说明了情况。
佐佐木吾郎听后脸色大变:“糟了…”
“我们不能再傻等举报人自己站出来了。我们要主动去找三宅树理。”
“结果还得这样啊…”佐佐木吾郎嘟嚷道。
“果然是三宅树理。可是,怎么是她妈妈承认的呢?”
“别老在这儿聊了,我们找上门去吧。”
那报告怎么办?
“一美,佐佐木官警的报告就拜托你了。你仔细读一下,然后按照时间顺序制作事件列表。辩护方已经这样做了。”
“啊,又是我留守啊。昨天不是也扔下我一个人吗?”
昨天,凉子和吾郎去柏木家拜访时没带一美去,让她做了些事务
工作。
其实安排她工作是假,因为一美说过“柏木的哥哥长得帅”,所以不想带她去。
今天要向三宅树理摊牌,说服她做检方的证人。带上早就对三宅树理有严重反感的一美,只会起反作用,所以更不能带她去。
三宅的妈妈为什么要给茂木记者打电话呢?
“不知道。她这么慌乱,估计是有原因的吧。”
三宅树理和她母亲之间说不定也没有好好沟通。三宅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给茂木记者打过电话。
“走吧。我已经没事了。”
藤野凉子站起身,率领两名检察事务官走出了公园。
·
辩护方的两位生学走出樱井伸江的公寓后,便回城东三中去了。
“要是能马上找到岩崎总务就好了。不过他一直很忙。
“暑假里也很忙吗?”
“即使放暑假,老师们也要来学校,毕竟还有社团活动呢。”
他是否愿意配合校內审判还不清楚。老师们很可能已经对他吹过什么风了。
“总务的态度,怎么说,一般而言应该是偏向现有体制的。”
“现有体制。”神原和彦重复一遍后,笑道,“还是先见了再说吧。”
然而,这已经不可能了。岩崎总务辞去了三中的工作。在城东三中,由本校员工承担保安、清洁之类事务
工作的总务制度已经不存在了。健一未曾察觉到这番变化,如今便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
“和保安公司签订了非常驻
质的保安协议。”
楠山老师被太阳晒得黝黑,就像刚去夏威夷或关岛度过假似的。考虑到他这副身板和样貌,也会怀疑他是不是趁暑假去工地上帮工了。当然,野田健一不会向楠山老师提起这些猜测。
楠山老师被晒黑的原因,就在于正在操场和体育馆刻苦训练的一二年级生学。对运动社团而言,暑假是他们的“旺季”
为避免碰上楠山老师的尴尬局面,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从边门入进学校,走人西侧走廊。如果北尾老师在学校里就好了,否则会比较麻烦,因此两人准备进人学校后直奔总务室。就在他们关上边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楠山老师的喊声。楠山老师身穿运动服,脖子上挂着条
巾,正好从教师办公室里出来。真是出师不利啊。
你叫野田吧?来这儿干吗?是为了那个“过家家审判”吗?你也是成员之一吧?
“你们来一下。”
健一还以为自己要被带到教师办公室去,谁知楠山老师却打开了旁边的总务办公室的房门。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些办公桌和橱柜。楠山老师就近拉过一张转椅坐下,让健一和神原站在自己面前,已然一副老师训诫生学的架势。
“以前没见过你啊。这么说来,你是辩护人?”楠山老师开门见山,看神原的眼神相当凶恶。
“我是神原和彦。”
“是东都大学附中的吧?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掺和到别的学校的麻烦事里来,闲得发慌吗?你好自为之吧。”
说好听点是心直口快,说难听点就是
鲁无礼;从好的方面看是值得依赖,从坏的方面看就是刚愎自用。健一很清楚楠山老师的这副德行,可现在见了面,还是有些害怕。现在就是这样,劈头盖脸的,一上来就吓唬人。
总务办公室装有空调,却没有打开。所有窗户都紧闭着,房间里热得像桑拿房。然而,神原和彦虽然也在不住地出汗,脸上的表情仍然不温不火。
“我们来是为了做一些必要的调查,为辩护做准备。我们本想去教师办公室请示许可,现在可以向您请示吗?”
楠山老师板着脸,瞪起眼睛看着神原和彦:“调查什么?”
“调查內容恕无法告知。我们来是想和岩崎总务见面的。”
楠山老师突然高声大笑起来。他告诉两人:岩崎总务辞职走人了!城东三中废除了专职总务制度,由保安公司派人实施夜间巡视。
“代理校长和教育委员会
涉过了。这个区域里有另一所采用保安公司的学校,因此是有先例的。不过费用不能报销,要学校自行负担。今后就得过苦曰子了,最受影响的就是运动社团的器材。哦,你是体育盲,反正跟你没关系。”楠山老师对野田健一说,语气中带着几分侮辱。
在害怕和愤怒之前,健一首先感到的是震惊。这算什么态度?这是老师应该对生学说的话吗?
“这样的话,岩崎总务的工作都会由校工和老师们承担吗?”神原和彦站得笔直,语速不紧不慢。楠山老师又向他投去凶恶到似乎要咬人的目光。
“这些事情和外人无关。”
“我现在是参与校內审判这一课外活动的成员。”
“什么课外活动?是谁在什么时候批准的?嗯?”楠山老师毫不掩饰他的愤怒,嗓门也拔高了,“外人和差生一起搞‘过家家审判’,简直笑死人了。野田,到时候你考不上高中,哭着求我,我也不会管你。还有你…”
“神原,”神原和彦冷静应对道,“我叫神原和彦。”
“如果你行为不轨,我们可是要通知你的学校的。你父母都是干什么的,怎么不管管你?”
健一察觉到神原的脸上这才掠过了一丝紧张的神色。
“我的父母都是认真负责的人。”神原也稍稍提高了嗓门。
敲门声响起,没等任何人作出反应,房门便被拉开,北尾老师出现在门口。
接下来的一瞬间可谓意味深长。北尾老师満面怒容,楠山老师一脸厌恶,而这两副表情只在他们的脸上维持了一秒,便立刻换成了两张笑脸。
“我听到你们的说话声了。对不起,楠山老师,这两位生学由我负责照看。”
“课外活动是吧?好啊,好啊。”故意用愉快的声调说着,楠山老师站起了身。他的眼神依然凶恶,投向健一的视线和刚才一样带着侮辱的意味。
“他们声称是来向岩崎总务了解情况的。”在说“了解情况”这几个字时,话音里分明带着厌恶,“且不论外校生学,连野田也不知道岩崎总务已经辞职,这不免令人吃惊。我说你,得到岩崎总务那么多照顾,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才会没注意到他不在学校了吧。”
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健一不由得垂下眼帘。
“毕竟在放暑假嘛。”北尾老没有理会楠山老师的挖苦,“这事也没向家长汇报,知情者仅限于几名PTA的委员。对了…”北尾老师朝楠山老师笑了笑,他的脸也晒得像鞣制过的皮革,一笑起来,眼角处会出现很深的皱纹,“第二学期开学后,我们来为长年照顾大家的岩崎总务写封感谢信,您看怎么样?”
“哦,好啊。”楠山老师心不在焉地答道。
北尾老师乘胜追击:“运动社团的同学受他照顾最多了,如今他不在了,大家一定觉得很遗憾,应该能写出热情洋溢的感谢信吧。”
“我会考虑的。好吧,他们俩就交给你了。”为了表明自己并非败退,而是战略
撤退,楠山老师又加上一句,“野田,你可要好好复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健一没有答复他。楠山老师出门时反手带上了总务办公室的门。由于他用力过猛,移门关上后又反弹开,现出一道十公分的
隙。
北尾老师伸手重新关好移门后,苦笑道:“中招了吧?”
“对不起。我们轻举妄动了。”神原和彦笑道。健一也想笑一下,笑出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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