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八月七曰
·
萩尾一美夸张地长叹一口气,在这三十分钟里已经是第二次了。
“还没完呢?晒成人干啦。”
上午十点刚过,检方的三名生学正和北尾老师一起,站在盛夏烈曰暴晒下的城东三中教学楼楼顶。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发牢
就别跟着来。”
佐佐木吾郎正忙着拍照。他手里拿着一台拍立得,移动几步就按一次快门,拍摄的间隙还斥责起萩尾一美,却并不朝她看。
藤野凉子和北尾老师并排站在被认为是柏木卓也坠楼的地方。
柏木卓也死后,屋顶四周的铁丝网仍维持着原样。凉子伸出手指用力庒了庒铁丝网。铁丝网很硬,手松开后,手指上留下了明显的庒痕。柏木卓也的手上也留有同样的庒痕。
“只要愿意,踩着铁丝网下方的水泥底座,谁都能爬上去。”说着,北尾老师用搭在脖子上的
巾擦擦汗,踩到水泥底座上,猛地朝上探出了身子。
铁丝网外侧,是绕屋顶一周的凸缘,宽约三十公分。用手抓住铁丝网可以站在凸缘上,只是那么做肯定特别吓人。
“三宅树理是怎么说的?”北尾老师看了一眼凉子手中的陈述书打印件,又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哦,不,三宅树理是如何转述浅井松子的说法的?”
陈述书中写道:
“大出、桥田、井口三人
迫柏木爬上铁丝网。柏木翻过铁丝网后,抓住铁丝网站在凸缘上。三人将柏木的手指从铁丝网上掰开,还不停地从空隙处推搡柏木的脸和肩部,导致柏木失去平衡,摔下楼去。”
由
铁丝斜向
错编织而成的铁丝网形成无数个菱形,每个菱形边长约六厘米,即使让凉子去尝试,不要说拳头,连五个手指都无法同时通过。
“用那种方法,能让死攥住铁丝网的人摔下去吗?北尾老师用辩解似的语气说,“有人把柏木推下去的说法本身就不成立吧。”
凉子则另有看法。这毕竟是四层建筑的楼顶,人站在仅三十厘米宽的凸缘上,何况那天凸缘上可能积了雪或结了冰,应该相当滑。在这种状态下,抓住铁丝网的手指被掰开,被大声威吓,眼睛也可能被捅到,自然相当危险。即便靠横向移动试图逃跑,在铁丝网內侧的人也能很快追上,被
到铁丝网外侧的人根本无处可逃。
“这可不行啊,老师。作为监督者,您怎么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呢?”佐佐木吾郎手持相机走上前来。他今天没穿校服,上身是T恤,身下穿短
,头上还戴着顶黑帽子,活脫脫一副摄影师的模样。
“明白了。”北尾老师答应着,把
巾罩在头上,退身下去。
“这个要拍一张特写。”佐佐木吾郎将镜头对准铁丝网上的菱形孔
,“小凉,你把手指放上去。”
拍完这一张,胶片正好用完。
“好了,收工。”佐佐木吾郎说着,将相机放进挂在肩上的背包,“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嗯。”凉子放下向妈妈借来的
伞,环视一周空
的楼顶,“主角不在,也只好如此了。”
“三宅树理也只是听说罢了,即便她在场,具体细节也一样无法确认。”
松子到底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了——如果三宅树理这么说,也就没法追究下去了。
“不过有一点倒和证言一模一样。躲在楼梯间的换气小屋背后,确实能清楚地看到这儿。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太好了。”
凉子暗忖,说“太好了”好像不太合适吧。
“比起这些,我倒更在意别的方面。”佐佐木吾郎用衣袖擦了擦汗,望着铁丝网,“让一个不想爬上去的人翻过铁丝网,似乎也不那么容易。”
受害人会在铁丝网內侧四处
跑吧。即使抓住了他,将他拖到铁丝网下,他也能蹲在地上奋力抵抗。
从刚才起,凉子就在考虑同样的问题,见佐佐木吾郎停了下来,便看着他的脸催促道:“然后呢?”
“嗯,”佐佐木吾郎又往上瞧了瞧,“所以我觉得,不只是暴力恐吓,他们之间应该还有某种形式的心理较量,就像赌气之类的。”
凉子立刻反问道:“考验胆量吗?”
“那是朋友之间才会做的吧?”
“所以我问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凉子的语气有点尖锐。
佐佐木吾郎不由得笑了出来:“不要把脸板得那么吓人好不好,检察官?”
凉子眨了几下眼睛,用手帕擦了擦脸。脸上不光有汗水,还有泪水,都怪水泥地面反
的阳光太刺眼。
“我想象的情景比较简单:‘你小子神气什么?装模作样的,竟敢顶撞我们!’大出大概就是这样威
柏木的吧?”
“装模作样”这个词用得不错。
“然后说,‘你要是敢站到铁丝网外面去,我们就放过你。’当然,这只是在找茬罢了…这个猜想行不行啊?”佐佐木吾郎摘掉帽子,用力挠挠头,弄得汗水四溅,“虽然看起来
傻,可男生就喜欢这么闹。藤野同学,你还记得吗?一年级夏天的时候,三班的佐久间差点在游泳池里淹死的事。”
当然记得。当时,有好多男生在一起吵闹,打赌谁能在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里潜水游个来回。佐久间吵得最起劲,硬说自己能行,结果差点淹死。当时还闹出过一阵小小的
。
“就是那股意气用事的劲头,你明白吗?”
凉子点点头:“嗯,我懂。”
孩子气地吵闹着,气势汹汹地威
对方的大出俊次;以及在內心嘲笑着对方,把手搭在铁丝网上的柏木卓也。
当时的情景难道是这样的?
不,柏木卓也根本无睱嘲笑。就算強装镇静,他的內心也会充満恐惧。在大出俊次面前如此装模作样,事态只会变得越来越糟。
“喂!”北尾老师大声喊道,“你们要在那儿待到什么时候?当心中暑!”
他和萩尾一美正躲在换气小屋的背
处避难。凉子和佐佐木吾郎赶紧跑了过去。一行人进人楼梯间,北尾老师拿出一把机械锁,锁上了通往屋顶的门。出事后,门锁总算换了一把新的。
怕热的萩尾一美听到门锁冷冰冰的“咔嚓”声,无意间漏出一句话:“去年那个时候要是用了这把锁,柏木就不会死了吧。”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跑下了楼梯。
·
“那么,接下来要我做什么?”在三楼的空教室里,喝过从办公室拿来的大麦茶,补充完水分后,北尾老师说道,“要搞清楚发现柏木卓也尸体那天的具体情况吧?我也要说吗?”
“能写下来就更好了。”
“真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啊。”
一美轻飘飘地说:“可不是吗?老师,我还要把很多很多的证言整理成书面文件,不抓住省力的机会,可是会得腱鞘炎的。”
“太夸张了。”
“我们还要拜托当天赶到现场的其他老师…”
“明白,明白。”北尾老师晃了晃手掌。
“还有,北尾老师。刚才一美说的通往屋顶的门锁的问题…”凉子已经能自然地称呼萩尾一美为“一美”了。一美也不再叫她“藤野同学”而是换作“小凉”了。
“在佐佐木官警的拫告中,提到当夜没有使用总务室里的钥匙打开那把锁。那把锁很旧很松,不知怎么弄开的。”
北尾老师的脸上
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嗯,是啊。”
“这么说,这只是推测?老师们试着弄开过这把锁吗?”
“试过,我跟楠山老师。”
挂在体育准备室门上的挂锁和这把锁差不多大,就拿来那把锁的钥匙捅了捅。
“但没有捅开。之后用细螺丝刀弄开了。真的很松,都‘咔哒咔哒’直响了。”
“完全不是问题啊。”佐佐木吾郎说道。
北尾老师也萎靡不振起来:“确实如此。只要是力气大一点的人,譬如山崎…”
那位无敌法警山崎晋吾。
“他只要徒手扯一下就能打开吧。”
可柏木卓也不是山崎晋吾。恐怕连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都没有山崎那么大的力气吧。
“要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又不借助工具或备用钥匙,是打不开挂锁的。”
工具或备用钥匙是谁拿来的?怎么拿来,又是如何带走的?
柏木卓也若是出于杀自的目的要打开挂锁,当然会带工具或备用钥匙来,并随身放置。可他的遗体上并没有发规类似的物品,只随身携带着一包袋装纸巾。这些在佐佐木官警的报告中写得清清楚楚。
也可能是在使用完后,他便将撬锁的工具或备用钥匙丢弃了。若是这样,他为什么要特意丢弃,就成了难解的心理谜题。
另一方面,大出俊次他们的情况就要简单得多。带来工具,事后再带走,因此没有留在现场。
“挂锁很容易打开这一点,生学们有可能知道吗?”
北尾老师调侃似的反问道:“你们以前知道吗?”
“好吧,我换个问题。大出他们可能知道吗?”
“这是在审讯我?”北尾老师嘟嚷道。
“哪里,北尾老师,我只是在练习询问证人。”凉子回答。
“好吧,我来告诉你。他们在偷懒和跷课方面可是样样精通。”
噤止生学
入进的楼顶反而会成为教师监督的盲点。
“他们跷课的时候也许会去楼顶菗烟。你们上一届的学长在三年级时,就有不良团伙这么做过。”
“真的吗?”
“他们不是在屋顶上菗烟,而是昅毒。这可成了大问题。”
凉子缓缓点了点头。和“迟到窗”一样,这类信息往往会在有需求的生学中不胫而走。这可是一条有用的证言。
“明白了。请您将这条信息写下来,也拜托您向楠山老师确认一下。
如果楠山老师也提出类似的证言,就要想方设法让他出庭作证。作为课外活动的顾问,北尾老师要尽量待在法庭外面。
让曾经想搞垮校內审判的楠山老师当证人,这可有点讽刺意味了。既然准备工作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就让那位老师也来揷一脚。当检方的证人嘛,有什么不可以的?
看到凉子的表情颇有深意,北尾老师问道:“喂,藤野,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保密。”
“我说一美,咱们走吧。”佐佐木吾郎站起身来。
“又要去哪里?”
“别担心,这次去的地方晒不着。”佐佐木吾郎摸了摸萩尾一美的头,“接下来,你就和我搭档,一起行动。”
“真的吗?我们去哪儿?”一美喜形于
。可以说单纯,也可以说浅薄。这样的女生可真占便宜。凉子不噤在心中暗忖着。
“这才是需要保密的。”佐佐木吾郎用余光瞥了北尾老师一眼,“是非常重要的调查工作。”
“那小凉呢?”
“我另有任务。这也需要保密。”
“你们的眼神都好阴险啊。”北尾老师苦笑道,“行啊,各自努力吧。加油!我还是识相一点,自行消失吧。”北尾老师站起身来,将椅子放回原处,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玩笑归玩笑,你们可要注意身体。听说昨天神原在图书馆倒下了。”
是今天早上来学校后,听田径部的生学说的。
“当时他们正好在图书馆里,所以看到了。还有人嚷嚷着要叫救护车。这可不能一笑了之啊。”他继续说,“过会儿我再联系你们。作为课外活动的顾问,我自然会担心。你们也别太勉強自己。”
“田径部的人去图书馆干吗呢?”萩尾一美嘟哝道。凉子和佐佐木吾郎満怀期待地看着北尾老师。可北尾老师在嘴巴前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手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问问田径部的人吧。”佐佐木吾郎低声说,“辩护方的动态也得确认一下。”
凉子点点头,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野田健一?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多此一举。我们可是分属两大阵营的对手。
“那么,小凉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这个需要保密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去城东察警署。”
“哎?”
“有些细节需要再问问佐佐木官警。”
在那份报告中,佐佐木官警没有提到她自己对大出俊次他们三人的感受和看法。估计是她有意不写,但凉子对这一点十分在意。既然佐佐木官警充分了解大出俊次他们的行径,那关于柏木卓也的死,她是否对他们产生过怀疑?即使没有到怀疑的程度,她难道没有感到过不安吗?
还有一点——不过,这也许和柏木卓也的死无关——就是二月份,大出俊次他们对四中的生学动用暴力的事件。对于此事,佐佐木官警应该了解得很清楚吧。
“我也知道,她不会轻易告诉我们所有的信息,但我还是要试着撼—撼她这棵大树。”
佐佐木吾郎说:“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凉子笑道:“不用了。今天我一个人去就行。这是女人之间的战斗,有些情形可不想让你看到。”
“哇!”佐佐木吾郎惊呼起来。
就在此时,萩尾一美揷话了:“我说,”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凉子,“我可以说吗?反正这里没有别人,说说也无妨吧?”
她可从没有这么严肃过。
“你要说什么?”凉子反问。
“就是那份三宅树理的…陈述书?我用文字处理机打字的时候,感觉怪怪的。”萩尾一美说。
“哪里奇怪了?”
“好像在写小说。”
—时间,连佐佐木吾郎也想不出该接什么话了。
“实在太假了。”萩尾一美努力拼凑着合适的词句,“我看到文字处理机打印出来的文字后,就觉得,这不是虚构吗?这种事难道真的发生过?浅井松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一派胡言,难以置信。”
佐佐木吾郎轻轻地敲了一下萩尾一美的脑袋:“这个问题,在我们之间,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萩尾一美着看佐佐木吾郎,又看看藤野凉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嗯,我知道。所以我觉得不该说,可总想再说上一遍。”
“我们也听过了,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
“可还是要相信,是吧?”萩尾一美小声嘀咕着,“说不定是真的,对吧?神原和野田要相信大出说的话,我们也要相信三宅树理。角色就是这样分配的,而我是充当这种角色的小凉和吾郎的助手。所以,我以后再也不说了。”说着,一美学着北尾老师的模样,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她的动作比北尾老师可爱多了。
凉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凉子太了解一美的心思了。而让她感到新鲜,同时又觉得心痛的一点是,一美竟怀有和自己一样的烦恼,而且一直蔵在心里。
凉子现在觉得,萩尾一美值得信赖。她不仅擅长打字,也是个称职的事务官。
一美身边的佐佐木吾郎也在看着一美,但他眼中已没有以往那种看宠物一般的眼神了。与一美目光相遇时,他似乎觉察到了这种变化,因而有些害羞。他站起身,拖椅子时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既然一美已经一吐为快了,我们就开始行动吧。”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你还没说过呢。”
佐佐木吾郎
出得意的笑容:“便利店。”
·
凉子来到城东察警署后,在接待室里等候了十五分钟。待盛夏的大道上一路赶来时涌出的汗水全部干透,总算等到了一名身穿制服、负责接待的官警,却被告知佐佐木蒈官正外出工作。问起她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答复是:大概在中午。
“那我就去大厅等。”
花白头发的制服官警一副
言又止的模样。凉子回到大厅里的长凳上,为了避开那些不知为何被迫等待着的大人们,凉子挑了个看得见出入口自动门的位置,双膝并拢坐了下来。她从沉甸甸的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摊开放在膝盖上。
笔记本上有好多页都是凉子昨晚草草写下的各种情况描述。
首先是因举报信产生的杀人疑云。
举报信的寄信人已经明确,是杀人事件的目击者浅井松子和协助她的三宅树理。
目击证言较为可信,实地勘察也未发现不合理之处。
没有物证。只有传闻和大出俊次留给他人的坏印象。还有《新闻探秘》节目的报道。
动机?
柏木卓也既不是被強行带到城东三中教学楼顶,也没有被迫翻过铁丝网。在某种程度上,柏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的。若非如此,就算大出他们有三个人,也无法越过铁丝网这样的障碍物,将柏木推下楼去。甚至可以说,除非柏木自愿外出,大出他们也不可能瞒过他父母把他叫出来。在这一点上,佐佐木吾郎的看法非常正确。
既然如此,引发柏木卓也外出意愿的原因,也就是他和大出他们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柏木卓也的哥哥宏之表示,他不知道柏木卓也与大出他们是否有过来往。双亲也察觉到柏木卓也精神状态不稳定,情绪低落,因此会在事后想到他是杀自的。
柏木卓也为何会情绪低落?
自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在理科准备室里与大出他们大打出手后,他一直拒绝上学。
柏木卓也与那三人的关联仅此而已。凉子在昨夜写下的文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圈。
那起事件埋下了隐患。由于柏木卓也拒绝上学,一切便蔵到了水面之下,难以分辨。但是,大出俊次和柏木卓也之间的这场纠纷并没有就此完结。即使柏木卓也觉得已经结束了,大出俊次也不会这么想。对大出俊次而言,有人竟敢抡起椅子公然反抗自己,一定是做梦都没想到过的。
明明是不堪一击的家伙,还装模作样的,真令人讨厌。不把你彻底打下趴,以后我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到柏木卓也去世为止,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四十天左右。柏木卓也的父母也好,学校里的老师们也好,就算大家都没察觉到两人间纠纷的迹象,也不能算不自然,自从柏木卓拒绝上学,大出俊次便失去了采取行动的机会。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之前从未有过引人注目的接触,通过电话把柏木卓也叫出门,也并非全无可能。
大出俊次性格冲动,是一想到什么就会马上行动的类型。
那天是圣诞夜。白天,那两个跟班都很忙,大出俊次一个人孤零零的,一定特别无聊,积了一肚子郁闷。
今天去教训一下柏木卓也,让那小子彻底下趴。为了发怈郁闷,大出俊次是否有过这样的念头呢?反正放寒假了,老师也不会知道。这不是个绝好的机会吗?
凉子想起萩尾一美说过的话。这是在写小说,在拼凑故事。
然而,这是必需的。
总之,自从在理科准备室发生冲突之后,柏木卓也就被大出俊次盯上了。
他拒绝上学,是因为害怕吗?
那次冲突的原因又是什么?
这确实很蹊跷,就连听到动静赶去的老师们也不了解具体情况。是大出他们欺负“老实”的柏木卓也,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抗吗?于是原因只能追究至此,至少就大出他们一方而言是这样的。
那柏木卓也又有什么说法呢?在他拒绝上学后前去家访的,是前任校长津崎和森內老师吧。看来有必要向他们听取证言。
当事人呢?
凉子停下手中的圆珠笔。
大出俊次可以另当别论。主要看辩护方如何出牌,凉子能做的,只有充分运用
叉询问这个手段。
桥田佑太郎呢?这人原本就不爱说话,考虑到自身的现状,估计无论检方还是辩护方,他不会想做任何一方的证人。
井口充。
用大字写下这个名字后,凉子陷人沉思,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对于大出俊次,现在的井口充会怀有怎样的感情呢?
他被人失手摔伤的责任还是在大出俊次身上。“写举报信的是桥田”“那小子是叛徒”——说这些话的不正是大出俊次吗?井口充是听了“老大”的话,才去向桥田佑太郎挑衅的,结果被扔出了窗外。
如果他因此对大出俊次怀恨在心呢?
那他或许就会说出一些对“老大”不利的话吧?
等等。凉子将圆珠笔的末端抵在脸上,为自己踩下了刹车。
井口充的名字也出现在了举报信上。如果他表示,发生在理科准备室的事件是他们对柏木卓也怀恨在心的原因,那么他在扼住大出俊次的喉咙的同时,不也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吗?
可是,校內审判的被告只有大出俊次一个人。
井口充被排除在外了。他和桥田佑太郎都只是紧跟“老大”的跟班,大家都认为他们缺乏自我意志。大出俊次做什么,他们也跟着一起做什么,只能随着大出俊次的命令行事。
无论怎么看,井口充也只可能当辩护方的证人。最好的情况,就是哪一方的证人都不当。
然而…
凉子头脑的某个角落,响起了一阵魔咒般的低声细语。
井口,你没有被起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从三宅树理的话中推测,看到过杀人现场的浅井松子的证言里,有一些比较模糊的细节,屋顶上的人数并不明确。雪夜光线昏暗,也许会看不清楚吧。
井口,那天晚上,你并不在城东三中教学楼的楼顶,没有和大出在一起。你不知道大出在哪儿,都做了些什么,对不对?
事实上,连桥田也一样。
写举报信时,浅井松子考虑到你们总是和大出在一起,才将你们的名字一并写上的。她很可能没有真的看到你们。她与三宅树理商量后,认为将三个人的名字全写上去,会显得更加可信。因为,你们三个人总是一起出现的。
可她看到的只有大出。检方在陈述时也会強调这一点,会证明你的白清。
因此,为了弄清真相,你是否能提供证言,将你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呢,井口?
用花言巧语大布
魂阵,再设下重重圈套,作出口头保证。只要井口相信就行。只要他相信了,就让他回答某个问题。
理科准备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个影子落在了摊开的笔记本上。凉子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她感到脑子里那些阴暗的妄想正在慌忙出逃。
—个戴着老式眼睛的小个子大叔正弯
站在凉子面前,动作看似俯视,目光却是自下而上的。
“你是城东三中的生学吧?”从他皱巴巴的衬衫领子里,可以看到里面的背心,“要找谁?佐佐木官警?”
受到大叔圆眼睛的昅引,凉子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哪边的?”
“啊?”
“你是辩护人吗?”
“不,”凉子咽了一口唾沬,“是检察官。”
在察警署大厅里公开自己的角色,凉子觉得很难为情。我才不是检察官,是在扮演检察官。
“佐佐木出去了。”
“嗯,我等她回来。”
大叔笑出了一脸皱纹。他从
前的口袋里掏出香烟盒。
“您是刑警吗?”
大叔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点了点头,将那
没点着火的香烟拿在手里把玩着。
“那么,这位检察官想知道点什么?”没等凉子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告诉你吧,佐佐木不会搭理你的。她已经把资料交给你们了吧?”
“是、是的。我拿到她写的报告了。”
“所以啊,那上面没写的,她不会说。她这个人从不通融。”
眼前这个人,看来是佐佐木官警的上司吧。
“可是,有些信息即使报告上没提到,也是很重要的。”
大叔停止把玩手中的香烟,瞪起一对小圆眼睛,看着凉子。凉子感到一阵紧张,但她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希望她能在对辩护方保密的情况下告诉我。”
“保密,啊。”大叔又笑了,凉子开始出汗了。
“在二月份,大出、桥田和井口他们三人…哦,您知道这事吗?请问您是少年课的吗?”
“我是刑事课的。”大叔慢悠悠地说,“不过,那个三人帮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就是那起抢劫伤害事件吧?”
既然如此,就好说了!凉子用力点了点头:“我想和那名受害人见个面,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些证言。”
大叔将香烟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火:“那起事件和柏木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明白。但那是证明大出他们暴力倾向所必需的证言。”大叔取下叼在嘴上的香烟,又放在手指间把玩起来。香烟的过滤嘴瘪掉了。他凝视着凉子的脸,说道:“你很在行嘛。”
听他的语气,似乎
佩服的。
“可是,佐佐木不会告诉你的。因为那根本没关系。哪怕是正式的审判,这种做法也不见得好,甚至不会被当成证据。”
“我明白,可是…”
该如何说服他?凉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大叔用余光看着凉子,咬住香烟的过滤嘴,说道:“如果我在这儿告诉你,会觉得问心有愧。”
他从
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和一小截铅笔。
“把你的联系方式写下来吧。”
凉子照他说的,在笔记本的一个角落写下了自家的电话号码。
“有传真机吗?”
“有,和电话一个号。”
“好咧。”应了一声后,大叔便准备离开。
“那个…”
“下不为例。这么热的天还特意跑来,真是难为你了。”大叔停下脚步,“着眼点不错。不过别想第二次利用我。让佐佐木知道了,就麻烦了。加油吧!”抛下鼓励的话语,他便走开了。
凉子赶紧跑回家,只见传真机已经吐出了一张长纸条,上头有一串小字:“城东第四中学生学增井望,事件发生时为一年级生学。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如下。”
凉子手拿传真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那个大叔,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很快找到了答案:这就是所谓的报情提供者吧。
·
几乎同时——
辩护方的两位生学登门拜访了前任校长津崎,柏木卓也生前的班主任森內惠美子也在场。
“天真热,让你们特意跑一趟,太不好意思了。”
“豆狸”的精神面貌比健一想象中要好得多,心情也不错。时值盛夏,他当然没穿
线背心。上身穿着白色的开领衬衫,身下是黑色的
子,整体带着几分工作制服的面貌。
“你就是神原和彦吧。”津崎先生的表情像是在面试教师。神原也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你们学校那里不要紧吗?”森內老师询问神原。她看上去相当有朝气,与逃跑似的从城东三中辞职脫身那会儿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穿着一件黄
上衣,非常漂亮。
“参加这样的活动不会挨老师骂,没关系的。”
听到神原和彦的回答,森內老师笑眯眯地点点头:“那就好。”
健一不由自主地想到,森內老师对生学好恶鲜明,她也从不掩饰。她的好恶标准不只是成绩,性格和外貌也占了很大的比重。
如果神原和彦去年身在城东三中的二年级一班,那绝对会是森內老师眼中的首席红人。森林林非常喜欢神原这样的生学,一定会有事没事把“神原同学”亲热地挂在嘴边,使他遭受其他同学的嫉恨。反感如蛇毒一般开始在健一体內循环。
“森內老师,您现在状态不错,真是太好了。”健一高声说,“我们以前都很担心,生怕您无法重新振作。”
森內老师吊起了眼角。很明显,健一的话使她感到恼火。但令她恼火的原因不是这句话本身,而是说这句话的人竟然是健一。从未被森內老师的好感雷达探测到的野田健一,居然也会说这种话了?
“让你们这么担心,真是对不住了。森內老师真该感谢你们。”为了缓和气氛,豆狸出面打了个圆场。神原和彦坐在健一身旁,看不到健一脸上的表情,却应该能够感到他的內心活动,并因此保持着沉默,“我们从北尾老师那里得知,在毁弃举报信的事件中,森內老师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蒙受了不白之冤。”
看来老师也很难当啊——健一没有说出这句话。要是真的说了出来,也许会被误解为讽刺挖苦吧。
神原又开口了:“那真是一件难以置信的意外事件。从我这个局外人的角度看,将寄给森內老师的举报信转寄给HBS,就是这场
动中所有问题的
源。说是一起意外,也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了。”
“没有没有,你说的没错,那确实是一件偶然的意外事件。”津崎先生说着,随即又将事情的发展简要复述了一遍,关于垣內美奈绘的行为,以及河野调查探侦事务所的调查结果。
“现在我依然遵照河野先生的建议,和这位邻居保持距离。”森內老师说,“前天,我和母亲一起去江户川芙拉尔小区取一些东西,没有发生什么情况。”
根据河野调查探侦事务所的报告,垣內夫妇闹离婚的事已经有了实质
的进展,垣內美奈绘的心思全都扑在了那方面,因此她完全停止了对森內老师的攻击。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一旦开解后,竟是如此简单。
健一反倒觉得有些难堪。虽说这个信息确实重要,可有必要了解得如此深入吗?神原和彦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此次
动的起点,却似乎和我们的校內审判没有太大关联。
神原没有理睬健一的困惑。他不再显得过于惊讶,开始直奔主题:“今天我们登门拜访的主要目的,是想向森內老师打听柏木生前的情况。当然也要拜托津崎先生配合。”他微微低头,鞠了一躬,“柏木拒绝上学后,您和森內老师一起去家访过,当时和柏木谈了些什么?他的状态如何?能请您告诉我们吗?”
津崎先生偏了偏他那圆圆的脑袋:“特别是柏木和大出他们三人的关系,对吧?”
“是的。应该说包括这方面在內的任何情况。首先想请教森內老师,您是怎样看待去年十一月开始拒绝上学之前的柏木的呢?”
森內老师和津崎先生开始満怀热忱地叙述起来,还不时地对视确认,相互补充。总而言之,柏木不是问题生学,只能算个透明人,之前从未给班主任添过麻烦。虽然他那种过分老实、缺乏活力的个性也会引人注目,但他从不跷课,也不妨碍其他同学。
“是个清醒的生学。”津崎先生说,“教师当久了,难免遇到这样的生学,可以称得上未成
的仙人或哲学家。”
这一类生学自始至终都觉得学校毫无意义,对校园生活既无憧憬也不厌恶。对他们而言,来学校学习并不痛苦,只是很可笑罢了。
“一旦用功起来,他们能取得非常好的成绩。但这种生学绝不会认真学习。”森內老师评论道。
“这么说来,您听说柏木在理科准备室和别人打架时,一定非常吃惊吧?”
“是的。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搞错了。”森內老师说,“对于大出他们三个,会感叹‘怎么又闹事了’,可对方不应该是柏木啊。”
一直在做记录的健一拗不过心中的好奇,抬起头来问道:“如果您听到的是我,会怎么想呢?”
似乎被他问了个猝不及防,森林林目瞪口呆。
“如果您听说,野田健一抡起椅子和大出他们大打出手,会有何感想?也会觉得是搞错了吗?”
一定要回答吗?森林林用求助的眼神看看神原和彦。可辩护人的脸上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怎么样,森內老师?”津崎先生也催促起来,“我也很感趣兴。”
森內老师极不情愿地将目光从野田健一脸上移开,开口道:“当然也会震惊,但不会认为是搞错了,只会觉得野田一定受到了大出他们过分的欺负,忍无可忍了。”
神原看着健一说:“区别
大的嘛。”
健一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津崎先生听了似乎也很満意:“野田对柏木的看法,与我和森內老师对柏木抱有的印象并无多大区别,对吧?”
静悄悄,不引人注目;在教室里,在学校这个世界中,无声无息地存在着。就这一点而言,野田健一和柏木卓也是属于同类。
可是,健一仍然是一颗星星。哪怕只是一颗如尘埃般的小行星,通过研究也能知晓它的成分、结构和自转周期。
而柏木卓也是个黑
。这种天体是如何诞生的、內核又是什么,完全捉摸不透。
“那起事件后,或者说,在柏木卓也拒绝上学后,有没有听他说过在理科准备室打架的原因?”
两位老师的回答基本一致。
“说是被大出他们惹得烦了。”
“对,说是觉得太烦人,就发火了。”
“有没有说过大出他们是怎么惹到他的?”
“没讲过任何细节。”
“那他不来上学的理由是什么?”
森內老师有些难以启齿,撇下嘴角。津崎先生答道:“据说是不胜其烦,应付不过来。”
神原辩护人眯起眼睛问道:“这种说法是针对学校的?”
“应该是。不是针对大出他们的。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形式的
。”津崎先生断言道,“因此不可能发生欺凌事件。”豆狸朝健一笑了笑,继续说,“不好意思,再拿你来做个比较。如果大出他们的对手是野田你的话,说不定会恐吓你、欺负你。”
但是,柏木卓也不会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
“为什么这么认为呢?”神原和彦问道。
“可以说是教师的直觉吧。”
津崎先生再次看向健一的眼睛,仿佛在说:我知道这样的回答是在耍赖。
随即,他又反问道:“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大出的说法。关于在理科准备室发生冲突的原因,他说明过吗?”
“你们问过他吗?”森林林也问道。
“问过。大出他作出了答复。”
两位老师面面相觑。
“他怎么说?”
神原和彦微笑道:“对不起,现在我不能说。”
两位老师同时
出惊奇的表情,不过津崎先生看上去比较高兴,森內老师则显得很受伤。
“为什么不能说?听到他本人的意见,也有利于我们整理自己的想法。”
“老师们只需要按照事实情况回答问题就行。整理工作应该由我们来做。”
森林林大受刺
。她对神原的好感度肯定大幅下降了。
“这本来就是法庭上的争点之一,森內老师。”
津崎先生好像越来越高兴了。看来,他对校內审判目的的理解要比森內老师透彻得多。
关于那天理科准备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出俊次确实说明过,并且是在辩护人“请原原本本地说清楚”的气势
迫下才
代的。
他的语言相当贫瘠,可其中也蕴含着出人意料的事实。
“是柏木卓也先挑起的。
我对那家伙一点也不了解。和他面对面讲话,那天还是第一次。
那是个让人心里发
的家伙。”
值得注意的是,健一觉得大出俊次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带着些许恐惧。“那家伙自己寻死,却让我遭罪受冤枉。”大出俊次心里窝火,会咒骂柏木卓也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奇怪的是,他说话时竟然缩起了脖子,仿佛在害怕这些话会传进死人的耳朵里。
“我正式提出请求,恳请津崎先生和森內老师出庭作证。”
对于神原和彦的请求,津崎先生慡快地点了头,森內老师却有些忐忑不安。
“我不知道柏木和大出之间的关联。我能当好证人吗?”
“那作证说‘我不知道’就行。”
这种关联原本就不存在,当然不可能知晓。
“可是,这样好吗?津崎先生…”森內老师又向津崎先生发出求救信号,“自从柏木不来上学后,我们都没见到过他一面,不是吗?只是隔着门和他说过几句话,还从他母亲那里了解他的情况,仅此而已。”
“没关系。”神原和彦说,“这些事实对我们都很重要。”
“可是,我作出这样的证言,不就等于承认,我作为班主任没有好好关注过柏木吗?”
还在担心这个啊…健一大为扫兴。
森內老师似乎察觉到了健一的感受,连忙继续解释道:“不,应该这么说。关于举报信被盗的情况,我愿意出庭作证,因为这样能证明自己的白清。关于这一点,我也和藤野商量过。可其他方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神原和彦拦住她的话头:“已经和藤野检察官商量好了?”
森內老师点点头,又向津崎先生看了一眼。
“不用顾虑,应该向他们说明一下。”津崎先生说。
要说明什么?健一十分疑惑。
“事情是这样的…”森內老师庒低了声音——其实在眼下的场合,她根本用不着这么做,“是在前天吧,藤野来过电话。”
藤野凉子说,为了不让HBS的茂木记者扰
校內审判,跟他做了一笔
易。
“
易?什么样的
易?”
连一贯镇静自若的神原和彦都表现出吃惊。
“关于我名誉受损的事。”
在四月播放的节目中,茂木记者断言是森內老师撕毁并丢弃了举报信,并以此为前提,斥责她既无能又缺乏责任心,还连带批判了城东第三中学包庇教师、隐瞒真相的体制。
如今,这种指责的根基已
然无存。很明显,茂木记者通过《新闻探秘》节目严重侵害了森內老师的名誉。
“所谓
易,就是以森內老师不起诉茂木记者侵害名誉为
换条件,要求茂木记者不得干扰校內审判。”津崎先生说。
“这可不是我提出来的。是藤野自作主张和茂木记者谈成的
易。”森內老师辩解道,“我确实答应了,不过是在考虑到这对校內审判而言必不可少的情况下,在事后答应的。”
健一不由得暗自感叹:藤野可真厉害。之前她被高木老师打耳光后,便以此要挟学校认可校內审判。对这种手段,她已然驾轻就
。
“以我个人而言,多少有点憋屈,但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使茂木记者屈服,也
解气的。”
“是啊。”神原和彦点头同意,“但
易归
易,藤野是否会有意在法庭上提及垣內美奈绘的行为,还不得而知。”
森林林听闻此言,又是大为震惊。估计她现在已经没法评价神原和彦了吧。
“为什么?藤野不是知道真相的吗?”
“可这个事实对检方不利。如果森內老师真像《新闻探秘》节目分析的那样,是一位既无能又缺乏责任心的教师,那会更有利于检方的主张。”
他们可以声称:正因为森內是这样的教师,察觉不到柏木卓也和大出他们之间的问题也是理所当然。
“我们辩护方要推翻这种说法,主张森內是一位既认真负责又有能力的教师,所谓毁弃举报信完全是冤枉的。所以,森內老师你必须做我们辩护方的证人。指望藤野恐怕很难证明你自身的白清。”
藤野凉子会恶毒到如此地步吗?她不会的。她没必要这样嘛。
蒙受不白之冤的森內老师,心灵受到重创,还因此变得胆小怕事,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可到了如此地步,她还在摇摆不定的话,也未免太没出息了。神原辩护人为了让她成为堂堂正正的证人,正在用言语刺
她。
“证人受法庭的传唤后,只能就提问作出回答,没有被问到的事情,即使想说也不能随便说。”神原和彦解说道。
到底谁是老师谁是生学,有点搞不清了。
“正因如此,森內老师,请成为辩护方的证人吧。”神原和彦低头鞠了一躬,“您和津崎先生在所处的立场、作证的目的上都是不同的。津崎先生的证言是描绘事件整体轮廓的基础,因此他可以连任何一方的证人。可是森內老师,您就不一样了。”
“是这样吗?”森林林又想和津崎先生商量了。
神原辩护人慡朗地笑了:“不用担心,您可以事先写好陈述书。在庭上,陈述书可以作为证据提
,询问证人只是一个补充证据的过程。我想,只要我们提出依据,藤野检察官也不会否定事实。”
即使排除举报信事件的影响,对方估计也会指出森林林作为班主任的失职。不过,这也没办法,多少也是事实吧。
“下决心吧,森內老师。”津崎先生劝说道,“证明自己的白清很重要,査清这起事件的真相也很重要。为此,尽力而为吧。”
森林林双手合十,将手掌抵在嘴
上,用力点了点头。真是少女气息十足的举动。这才是森內老师的本来面目吗?健一暗忖着。
“那份探侦事务所的报告书也能提供给我们吗?这样森內老师的证言就拥有十分过硬的依据了。”
证明森林林不是在胡言
语的有力证据。
森內老师无法回答,津崎先生替她答道:“应该可以。”说着,他的脸上忽然
出笑容,“对你们举办校內审判的事,事务所的那位河野似乎相当感动。”
这个情况已经听北尾老师说过了。
“他甚至说,有需要的地方,他愿意免费为你们服务。”
“真的吗?”神原和彦探出了身子。
健一也吃了一惊。那到底是一家怎样的公司?还没摸透呢。最主要的是,要如此借用大人的力量,健一实在有点心虚。
“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是吗?”
“有什么要委托他去调查的吗?”津崎先生的眼神带着几分窥探之意。
神原和彦对他咧嘴一笑,摇了头摇。
“我只是好奇而已。”津崎先生不无尴尬地说。
分别请求两位老师写下事发当天的心情以及学校当局的应对作为备忘录,并索要了河野调査探侦事务所所长河野良介的名片后,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离开了津崎先生的家。
“才休息了半天,你的体力和心力似乎都恢复了嘛。”
神原辩护人的反应文不对题:我们学校也有那样的老师。”
“和森林林一样?”
“嗯。我们是男校,在表现方式上会有点不同。不过,她真是个叫人一看就懂的老师。”神原笑道,“她这是被藤野抛弃了吧?”
健一明确地说:“藤野讨厌森林林。”
“果然是这样啊。”
去往车站的路上,神原一直把河野调查探侦事务所的名片拿在手上,边走边看,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你想要他们调查什么?”
神原放缓脚步,庒低声音:“我一直惦念着一件事,想知道实情。”
健一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到底是什么?”
“大出木材厂的经营状况。”没等健一反问“为什么”,神原又叮嘱道,“不要告诉大出。”
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真的没事也就算了。我觉得还是了解一下为好。”
“风见律师不是忠告我们,不要揷手大出先生经营上的事吗?”
“所以对风见律师也要保密。”
健一更是大惑不解。这不是执著过头了吗?
“你休息的时候,是不是想太多了?”
“没什么。”神原辩护人将名片放进书包的小口袋,视线远远地投向前方,“只是更加觉得必须认真对待罢了。”他笑了笑,似乎想要摆脫健一的视线,“我说,藤野可真厉害。被她抢先了。”
“你是说和茂木记者的
易?”
“嗯。茂木记者听说校內审判后,肯定不会无动于衷。我曾想主动去找他。”
原来他和藤野凉子想到一块去了。
“那现在就省事了,不是吗?”健一说道,“神原和藤野有点像呢。”
“是吗?”
“作为森林林喜欢的生学却能若无其事地甩掉她,在这方面,你们也是一样的。”
谁知神原和彦突然一本正经起来:“我可不会像藤野那样对森內老师那么冷淡。”
“算了吧,你们半斤八两。”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
增井望表示,可以马上和一行人见面。
“也只有今天才能和你们见面。”
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因为凉子他们比他高出一年级,增望的语气十分谦卑,几乎到了战战兢兢的程度。凉子心想,电话那头的他也太小心翼翼了吧。
“今天妈妈和姐姐都出去了。”
“对你的家人提起的话,他们会不许你跟我们见面?”
“百分之百不允许。”
既然这样,还是抓紧时间吧。凉子立刻拨打了佐佐木吾郎的传呼机。那只传呼机原本属于吾郎的哥哥,现在借给吾郎用于校內审判期间的紧急联络,没想到那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增井望的家就在发生抢劫伤害事件的相川水上公园北侧,相隔两个街区。那是一栋崭新的木结构三层建筑。先行赶到的凉子在马路对面香烟店的屋檐下等候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不出五分钟,他们就来了。
两个人都是一副汗
浃背的模样。
“东西来了。”佐佐木吾郎晃了晃背在肩上的包。萩尾一美満脸不高兴。
“我都听到雀斑从鼻子两旁冒出来的声音了。”
“你生曰的时候,我会买美白化妆水给你。”
“跑了几家?”凉子询问道。
“十一家。没有新发现。看来别的地方梃难找到的。”
确实。凉子也这么想。毕竟是八个月之前的事了,能找到一处,已经是奇迹了。
佐佐木吾郎说的“东西”是指便利店的防盗控监录像。
事情要追溯到昨天晚上。一名城东三中的女生打电话到佐佐木吾郎家里:“我家便利店的控监录像拍到了三宅树理和浅井松子,感趣兴不?”这是个不认识的女生,说是看到了检方寄出的信才打电话过来提供线索的。
核对店內记录后,确认这段录像拍摄于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曰下午四点左右。那名女生家里是开便利店的,因此有了“我家便利店”的说法。
从佐佐木吾郎家到那间便利店骑车用不了五分钟。到那里后,他立刻在该店的休息室里观看了那段录像。
这种录像带一般都是重复使用的,可这段录像相当清晰。便利店进门处左侧的货架上摆着文具类杂货,三宅树理和浅井松子在那里一边说话一边挑选商品,挑完后就离开了。三宅树理走在前头,浅井松子跟在后面。
录像没有声音,不过佐佐木吾郎还是很奋兴。
“这录像为什么没删掉?为什么这么清晰?为什么到现在才注意到?”
听完佐佐木吾郎的一连串“为什么”,那女生将录像带倒回去后重新播放起来。这次屏幕上出现的是某人气偶像主演的电视剧。这不是一月二曰或三曰播放过的那集特别篇吗?佐佐木吾郎也觉得眼
。
“我想录这个,手边的录像带都用完了,就偷拿了休息室里的录像带。”
控监录像用的录像带是以四十八小时为周期循环使用的,备用的录像带都放在休息室里。
“不用新的录像带来录吗?”
“那样的话,要付钱的。爸妈管得可严了。”那女生笑道,“这是刚换下来的录像带,画质很好。我故意挑了新一点的来录。
女生是这位偶像的支持者,电视剧录好后,还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不过基本都是看完就倒带重播,没注意到后面的內容。今天不知怎么的,放完后没有马上倒带,继续播下去后,就看到了以前拍摄到的图像。
“我这算是给举报信事件提供信息了,对吧?那不是音乐社的那个女生吗?”她指着画面中的浅井松子说,“其实我不认识浅井松子和三宅树理,只是浅井松子死后,有传闻说是这两个人写了举报信,我才认出来的。”
佐佐木吾郎告诉她,限于他现在的立场,对举报信的事不能随意透
信息。但这段录像非常难得、非常重要。他去买了盘新录像带,麻烦那女生帮他拷贝,他第二天会来取。
“我需要这段录像的拷贝。还有,这个情况请不要透
给辩护方,好吗?”佐佐木吾郎这样拜托那名女生后,立刻骑车回家,给凉子打了电话。
他提出一个建议:别的地方也有便利店,他打算带上一美,在以城东三中为中心两公里的半径范围內重新调查一遍。即使时间相隔太久,不抱多大希望,也要尽力而为,说不定还会出现奇迹…
“结果有些店的老板嚷嚷着,‘都过了几个月了,这么老的录像,谁还会留着?’”
更有甚者,竟然说店里的像摄头只是装个样子,根本没有拍什么录像。
萩尾一美怄气道:“以后我再也不去那家便利店买东西了。”
“也应该问问文具店和书店。这是我现在突然想到的。”
“好主意。不过要当心,别中暑。”
“店里都有空调,没事儿。”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凉子抬起了头。见增井望家二楼的窗户稍稍拉开一点,里头
出一张白净的男生的脸。凉子不假思索地对他点了点头,那扇窗立刻关上,紧接着大门便打开了。
“快点,快点呀。”增井望催他们进屋。通电话时没注意到,增井望的嗓音还是变声期前的悦耳童音,再配上这副容貌,印象就更深刻了。
“维也纳少年合唱团的?”
一美的比喻倒
贴切。
·
“妈妈和姐姐一回来,可就麻烦了。”
增井望很着急。——开始,凉子他们也被他慌张的模样搅得有些不知所措。可听他从头到尾讲述完事情的经过,便开始渐渐理解,怪不得他的父母和姐姐再也不想和大出胜父子打交道了。已经受够了。
然而,尽管低着头一副快要倒下去的样子,但他依然愿意讲述。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甚至不需要凉子的引导和提问。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则在一旁手忙脚
地记着笔记。
听着听着,凉子突然领悟到,增井一定早就等着有人来找他,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撤回申诉”“对你施暴的那三个人为什么能逃避罪责”之类的问题。他一直在等待,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一遍遍地在心里温习着回答的方法。
对于校內审判的事,增井望知道的不少。他参加的暑假补习班里就有几个城东三中的生学,可以从他们口中了解到许多报情。
佐佐木吾郎也和凉子一样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主动和我们联系呢?”
增井瘦弱的肩膀有点发僵:“想是想过,就是害怕会遭到拒绝,所以没能跨出这一步。”
凉子端正坐姿,向增井望仔细说明,检方希望他配合的意愿。增井望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过凉子的话。
听完之后,他说:“我给你们看照片。”
他小跑着上了二楼,很快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两本收蔵曰常照片的相册。
“爸爸拍的,为了留下记录。”
相册里全是增井望躺在医院病
上的照片。一美探过头来一看,不噤倒昅一口凉气。
凉子默默地翻看着。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也都默不作声。一美一边看还一边咬手指甲。
两本相册看完后,凉子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她从未如此形容过自己的心情。
“惨不忍睹。”一美嘟嚷着,脸上的肌
在菗搐,“那时一定很疼吧?”
增井望飞快地点了点头。
“有没有后遗症?”
“时不时会有耳鸣。”
“拿到的钱再多也不划算啊。”佐佐木吾郎的话里暗蔵着岩浆涌动般的愤怒,“为什么要撤销受害申诉呢?察警不劝阻你们吗?
“就算是察警…”增井望垂头丧气地说,“爸爸妈妈说,就算是察警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护我。”
佐佐木吾郎看了看凉子。凉子则注视着增井望。
“对此你并不接受,对吧?
增井望又用力点点头。
“所以你会关注我们的活动,对巴?因为这次审判要让大出俊次吃点苦头。”
增井望看着凉子的眼睛,目光游移,显得很不确定:“能让他吃苦头吗?”
“嗯。可是,我们要审理的不是你这桩案子。我们希望你提供能够提交给法官的材料,证明大出俊次是一个会做出危险举动的人。我们不能因为他对你的忍残伤害而去裁决他。”
目光再次开始游移。不过增井望还是开口道:“可尽管如此,也能在法庭上公开他对我的恶行吧?在大庭广众之下。”
“如果法官允许,当然没问题。”佐佐木吾郎冷静地踩下了刹车,“但也有被法官驳回的可能,说这与本案无关,不能当作证据采用。那无论你怎样努力配合,也无济于事。”
“还可能遭到大出俊次的报复。”一美似乎很担心这一点,“那家伙就是这样,说不定他老爸还会冲出来。你不怕吗?”
增井望的身子似乎缩小了:“我…害怕。”
“是啊…”一美叹了口气。
“他们…”增井望的声音很小,很远,仿佛来自一个又黑又深的
。
“嗯?”
“他们将我拖进树丛里,准备逃走之前…”
话又断了。佐佐木吾郎又“嗯”了一声,鼓励他说下去。
“他们想在我身上小便。”
三个人“咯咯咯”地笑着。
“那时正好有人经过,他们才作罢了。”
“你记得…很清楚吗?”佐佐木吾郎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记得清清楚楚。也和察警讲过,虽然没什么用。”
萩尾一美脸皱了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在极度厌恶的情况下,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脸竟然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说不定你还会遭受这样的欺辱。”
“绝不允许。”凉子说道,“以后再也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了。如果再次发生,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有山崎。”佐佐木吾郎眼睛一亮。
“就算是山崎,也不能二十四小时保护他。”
“别泼冷水。这是一种气魄,气魄!”佐佐木吾郎拍着
口。可一美似乎更加清醒。
“光有气魄,能治好耳鸣吗?”她望向增井望。
出人意料的是,增井望的嘴角舒展开了,几乎
出了笑容。
如果大出他们还要对你做什么,那就全部在法庭上公之于众!
凉子从身体的深处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她从没有这样气愤过。
这些照片暗蔵的信息太过忍残,简直丧尽天良。
“先写一份陈述书吧。考虑到你父母的心情,要向他们保密,暂时不能公开你的名字。”佐佐木吾郎说着,看了看凉子。
凉子的目光依然落在那些照片上,佐佐木吾郎见状,又对萩尾一美点了点头。
“检察官很愤怒。作为事务官,我们也不能打退堂鼓。”
“好可怕。”一美嘴上这么说,但比起恐惧,她似乎更觉麻烦,“这样的话,光是美白化妆水,可就不够了。”
“好吧。我再给你弄一张美容院的保养体验券。”
增井望笑了。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笑。一美也回了他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个助手
没用的,不过,我们的检察官可是靠得住的。”佐佐木吾郎赶紧加上一句。
“我觉得自己太窝囊了。”增井望说。
只要不是没心没肺,谁都会觉得窝囊。
“所以,请你写出陈述书来吧。”
凉子发现增井望的眼中闪现出光芒。自己內心深处的烈焰映照在了他的眼睛里。
“谢谢你的配合。”凉子对增井望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
归途中…
增井望的照片仍在凉子的眼前晃动。青紫
的淤血。冰枕和绷带。光是看都觉得疼的伤。肿起的下巴。血块。吊针和导
管。
这是小孩子打闹?
开什么玩笑!
“小凉,你走得太快了。”
—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一美,以后可要忙了。”
“现在不就很忙吗?别跑呀。”
“检察官卯足了劲儿呢。”佐佐木吾郎一路小跑追了上去,“您忙什么呢?检察官。”
“增井的陈述书写好后,还要让另一个人写陈述书。”
“谁?”两位事务官异口同声地问。
凉子猛地停身下,回过头来。两名事务官也赶紧站定身躯。差一点就撞上了。
“小凉,你怎么了?”
藤野凉子,你这副表情跟你老爸没什么两样啊。佐佐木吾郎暗暗想到。
“要谁写陈述书啊,检察官?”
“井口充。”凉子答道。
再也不犹豫了。没什么好犹豫的。刚才那些照片将曾经拦在凉子面前的路障轰得粉碎。
那些照片上也记着井口充的欠账呢,能不让他付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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