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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八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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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八点,野田健一给藤野家打了电话。即使升入三年级后就引退了,在社团活动上凉子也依然属于剑道社。剑道社的晨练促使她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八点打电话给她应该不会有问题。可出人意料的是,接电话的竟是凉子的父亲藤野刚。
“我女儿睡得正香呢。”藤野刚直截了当地说,“昨晚好像干了个通宵。要叫醒她吗?”
“不、不用了。我过会儿再打来。不是什么急事。”健一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跟藤野刚讲话,自那个夜晚以来还是第一次。
那个健一差点杀死父母的夜晚,仿佛已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好吧,过会儿我叫凉子打给你。”
“对不起了。”就在健一落荒而逃似的想要挂断电话时,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野田同学,”即使在电话里,藤野刚的声音也依然气势
人,“你很精神啊。”
“哦,是啊。”健一惶恐地回答。
“凉子说,你们
厉害的。”
健一无言以对。
“其实我也有同感。神原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连我都感到震惊。”
具体指哪件事呢?这种例子太多了。
“谢谢。”健一此刻只能想到这个回答,可随后他又漏出了一句多余的话,“您今天休息吗?”
“哎?”凉子的父亲似乎很惊讶,他应该没想过对方会问起自己的事。他笑道:“我马上要上班去了。昨天晚上是睡在家里的。”
他的语气有点半开玩笑的意味。也许他的女儿们平时总会问他:爸爸,今天你在家里睡吗?
“我是城东三中生学的家长,也是凉子的父亲。我的立场比较微妙。加油啊!”他说道,“不过,可别偏离主题了。”
他挂断了电话。凉子的父亲所说的“主题”指的是什么?健一看着电话机,沉思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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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往常一样,辩护方会在上午九点来这里碰头。今天要研究柏木卓也的哥哥柏木宏之提供的那张通诘清单。大出俊次也要来,因为清单中或许有他熟悉的电话号码,必须一一挑选出来。
昨天晚上,即使没有通宵,健一也忙碌到了大半夜。他将和小林电器店老板见面时的谈话记录整理成一份报告。
从岩崎总务那里听说小林电器店时,健一为这条亲自发掘出的线索奋兴了好一阵,见面交谈后却发现并无多大的价值。小林大叔是个热心肠的小老头,他认真听健一介绍校內审判的情况,一一回答了健一所提出的所有问题。
然而,这些回答的內容可谓空
无物。
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四曰下午七点半。当时NHK的电视新闻正好结束,时间应该不会错。小林大叔看到店前的电话亭里有一个男孩。看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就向他打了个招呼,问他是不是遇上了麻烦事。男孩说自己没事。那是个非常懂礼貌的孩子…
讲到这里还算有点条理,再往下就不行了。小林大叔连男孩的长相和穿着都记不清。他对岩崎总务说这男孩就是杀自的孩子,也只是根据当时的印象作出的主观想象,没有任何证据。小林大叔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并表达了歉意。
每当健一给出提示时,小林大叔会顺着他的话修正自己的记忆。注意到这一点后,健一不敢再提示了。没想到,要发掘出他人八个月前的记忆,竟是如此困难。
小林大叔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店前的这间电话亭以前发生过很多事,会成为观察青舂期少年的一个“窗口”,所以自己非常关注这间电话亭。诸如此类。
“十二月二十四曰看到的那个男孩身上有一种不寻常的氛围。一看到他的背影,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大疏散那天的情形。那可是战争年代你知道疏散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为了躲避空袭,从城里逃往乡下。我那时是去亲戚家避难的,也有些小孩是一起集团疏散的,因此和自家的大人分开了。”
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太平洋战争时期的苦难、战后闹饥荒之类,听得健一差点失去耐心,笔记记到一半就停下了。
等他自顾自地讲完一大堆话,健一赶紧拿出六张照片给他辨认。此时已经浪费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些照片都是和北尾老师商量后收集起来的。柏木卓也、大出俊次、井口充和桥田佑太郎四人,还有另两名没有关系的男生作掩护。健一将六张照片一字排开,让小林大叔辨认。如果一张张拿出来,对方可能会从拿照片的动作或顺序上察觉到健一內心的期待,影响他的客观判断。这是健一从图书馆里一本叫《证言·审问的心理学》的书中临时学来的。
小林大叔看了六张照片后,大摇其头,一个也没有辨认出来。不过健一总觉得,只要多给他一些暗示,他就会对每一张都点头。
总之,他的记忆非常模糊。
因此,健一在撰写递交给神原辩护人的报告时,不由得大伤脑筋。没用的废话自然要全部省略,但那段对大疏散的回忆还是保留了下来。健一觉得,这样比只写一句“那孩子的模样有些惶恐不安”要具体形象得多。
敲门声响起。若是神原和彦他们,那也太早了。
“小健。”
健一一惊,是母亲。他慌忙打房开门。
野田幸惠没有穿睡衣,而是穿戴得十分整齐。没有化妆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头发倒梳得一丝不
。
“今天又有朋友要来吧?”
“嗯、嗯。”
“我做了三明治放在冰箱里。时间久了会变硬,要趁早吃啊。”
早餐已经和父亲健夫一起吃过了,所以母亲提到的三明治是用来招待朋友的。
“妈妈要去医院了,估计要到下午才回来。”
“我中午可能也要出门…”
“没关系。只要锁好门就行。”
健一“嗯”了一声。
母亲看着健一的眼睛,腼腆地眨了眨眼睛,脸上泛出笑容。
“
到了好朋友吧?我听你爸爸说过了。”
爸爸连这种事都跟妈妈说吗?
“听说是暑假里的合作研究,很用功。替我向你的朋友问好。”
母亲关上房门,离开了。健一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母亲没说“这些活动会不会影响复习?会不会因此考不上理想的高中”之类的话。这倒
奇怪的。她可是个悲观主义者。
父亲是如何向母亲说明的?比起內容,健一更在意这一点。
好在意啊。
这样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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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原和彦和大出俊次九点五十分才来。大出俊次头发蓬
,脸也没洗。他闭着眼睛,一看就知道没睡醒,而且还很不高兴。
“叫他起来花了不少时间。”
神原満头大汗,看来把大出拖到这儿来着实费了他不少力气。大出俊次一进野田健一的房间立马扑倒在
上。
“让我再睡一会儿。”说着,他一头埋进枕头。健一大惊失
,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的
…
竟然有外人睡在上面。要是让有洁癖的妈妈看到,肯定得大惊小怪老半天。更何况如果让她知道健二的“好朋友”竟然是大出俊次,说不定会当场晕倒。
健一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神原冷眼斜视盖着
巾毯、背部朝外蜷缩着的大出,捅了一下健一的侧腹,用手势表示:把耳朵凑过来。
“多亏大出睡懒觉,有新收获了。”他小声耳语道。
“什么收获?”
“跟他妈妈见了个面。”
健一不噤瞪大了眼睛:“大出佐知子?”
“除了她还有谁?”神原似乎很高兴,“其实,她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人。”
为了险保起见,神原在早晨出门前给大出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就是大出佐知子。听说俊次还在觉睡,神原和彦赶紧跑到大出家临时居住的那幢周租公寓,那时俊次依然睡得死死的。
“他妈妈觉得不好意思,想去叫醒他,结果失败了。于是,我们只得让他再睡一会儿,顺便聊了几句。”神原和彦从书包里取出一张四折的便笺,“这个,就是他妈妈写的。”
是有关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大出的不在场证明的记录。
健一展开便笺,见上面用漂亮而有特色的字体,一条条罗列出大出俊次当天的行动。
“大出白天的出门状况,他妈妈不太清楚。还有,说他妈妈那天去出席表演宴会是他记错了,那是二十五曰的事情。”
从这份记录上看,那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大出母子一起吃了晚饭,那时父亲大出胜还在外面。他是九点左右回的家。
大出社长是带着客人一起回来的。客人是三名穿西装的男子。他们一到家就直接进了麻将屋,还叫佐知子准备酒和小吃端进去。
客人回去时‘已是凌晨两点多,在此之前,大出社长还叫佐知子添了两次酒和小吃。佐知子进麻将屋时,发现桌子上竖着麻将牌,客人们菗着烟,屋子里烟雾缭绕。
“这天要来客人的事,大出社长早就跟大出和他妈妈说过了,说是来谈重要生意的,可能需要介绍自己的家属,要大出母子待在家里。
“大出也被叫到麻将屋去了?”
“就他妈妈所知,没被叫去过。不过,”神原和彦提高了声调,“在大出家,大出社长的命令是至高无上的,既然他事先吩咐过,俊次就不可能随随便便跑出去。”
健一心中不由得一惊:柏木卓也的死亡推测时间是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大出家来客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前到凌晨两点过后。
“俊次的妈妈对儿子因校內传言而苦恼的境遇很清楚,作为母亲也有点于心不忍。”神原招招手,示意健一靠近一些,并用更低的声音说,“家中有来客,对确立大出的不在场证明非常有利,对吧?
“当然。”
“可是,柏木死后,无论是大出被传为凶手的时候,还是举报信事件重燃话题,津崎先生去了解情况的时候…”
大出胜都严令大出佐知子不准将来客的事告诉外人。
“声称即使说出来大家也不会相信。”
“这个有点…”
“不仅如此…”
由于对方是生意上极其重要的伙伴,被替察盯上就不妙了。这是大出胜的说法。所以这事连察警都不知道。
健一看着神原和彦的脸,神原对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妈妈会把这个信息告诉我们,真是难得。”
“因为我们不是察警,是孩子,并且还是大出的朋友。”
神原和彦指了指那份记录最下方的一行文字:“环球兴产”
“这是客人的公司名称?”
“没有正式介绍过,是大出的妈妈在他们交谈时听到的。”两人四目相对,相互点了点头。
“我向大出的妈妈保证过,绝不在法庭上提到公司的名称。”
不然的话,大出佐知子说不定要挨丈夫的揍。
“可是,知道那些人的来头,会大大提升证言的说服力。至少对法官来说是这样的。
听闻此言,健一并没有点头,而是眯起眼睛看着神原和彦:“这么说,你又想调查这家公司了?”
“嗯,要不要委托他们试试?那家大方的探侦公司。”
“允许我啰唆一句,风见律师可是叫我们别揷手啊。”
“所以就更想知道了,不是吗?”
健一心里又有点发
了。辩护人异常高涨的工作热情,怎么看都有点琊门。心里的想法又忍不住漏出嘴边:“真是恶劣的趣兴啊。”
这时,电话铃响了。健一跳了起来,一把抓过电话听筒。
打来电话的是藤野凉子,声音很清醒,一点没有刚睡醒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今天睡懒觉了。”
“是藤野凉子。”健一告诉神原后,对着话筒说,“昨天,我们去见了津崎先生和森內老师。”
健一自然地用上了恭敬的语气,对此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也许因为对方是检察官吧。
“我们决定让森內老师做辩护方的证人,这样她能更好地说明毁弃举报信的事。”
“明白。”藤野检察官简短地应了一声。
“我跟辩护人商量过,为了保持平衡,让津崎先生做检方的证人比较…”
“哪有保持平衡的道理?津崎先生也当你们的证人好了,他原本就主张柏木卓也是杀自。”
真干脆。
“还有,我们的校內审判不必完全像真正的法庭那样,将证人严格分为‘检方证人’和‘辩护方证人’。这一点需要和井上法官好好落实一下。证人分属两方会增加办事的束缚和障碍,我觉得还是自由一点比较好。”
说到这个层面上,健一就应付不了了。他把电话让给神原和彦。辩护人接过电话后,听着检察官的话,不时“嗯、嗯”地回应着。
“不过,即使只是出于形式上的需要,也要保持‘主要询问’和‘
叉询问’的顺序。”
说到这里,他们的意见好像统一了。健一则快速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下“必须与法官商量”这几个字。
“藤野同学,你可真行。”神原用略带嘲弄的口吻说,“你和HBS的茂木记者达成
易的事,我们听森內老师说了。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也觉得这是庒制那家伙的最佳办法。”
对此,凉子又说了些什么。听得入神的神原和彦对健一抬起了眉毛。什么意思?
“明白了。还有一点,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河野调查探侦事务所协助调查的吗?”
凉子提高了嗓音,在一旁的健一也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从感情上来说…”“不正确的…”之类的片言只语。
“我们还没有确定,不过应该不像你那样完全持否定态度。”
然后,神原又默不作声地认真倾听起来。
“这由他本人决定,我并不反对。我让野田听电话。”将听筒递给健一后,神原和彦说,“检察官有事要对你说。”
健一有点慌张。会有什么事呢?
“野田,你能在法庭上对发现柏木遗体时的情况作出证言吗?神原说,这得由你自己作主。”
健一很惊讶。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样的角色。
“可这样好吗?我可是辩护人的助手啊。
“你也是遗体的第一发现人,有什么办法呢?出于面子,神原不会主动让你出庭作证,而是让我叫你出庭作证。没问题吧?”
怎么可能拒绝呢?“没、没问题。”
“只需就事论事地作出说明,不必事先准备,凭记忆陈述就可以了。”
不用揣摩角色,上台就演。
“我们的校內审判处处都在打破常规啊。”
“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审判,只能按能够实现的方式来办。拜托了。”
健一以为凉子要挂电话了,可谁知她还有话要说。
“神原还在吗?”
神原和彦将听筒按到耳朵上后,低声地惊呼起来:“哎?你真是无所不知嘛。”
凉子又说了些什么呢?
“已经没事了。只是有点热感冒罢了。”
好像在说前天神原身体不适的事。健一顿时也感叹起凉子的无所不知,可马上想到这可能是古野章子告诉她的,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神原和彦又“嗯”“好的”应了几声,再次将听筒递给健一。
“挂掉好了。”健一说。
结果是对方先挂掉了。听筒中响起“嘟——嘟——”的声音。
“她都说了些什么?”
“因为工作量太大,与其委托私家探侦,还不如增加助手。她也热心过头了。”神原和彦说道。从表情来看,他并没有感到不快。
健一心中一动:如果藤野凉子和神原和彦不是在如今的情况下相遇,也许会成为非常亲密的好朋友。他们同样聪明,又志趣相投,长相也很般配,就算变成一对恋人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真正应该做辩护人助手的不是我,是藤野凉子。哪怕让藤野凉子做辩护人,神原和彦当助手也成。如果这两个入联手,检方便只有举手投降的份了。
“藤野要茂木记者作为证人出庭。”正当健一胡思
想时,神原和彦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健一不由得瞪起了眼睛:“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是自找麻烦。如果我是检察官,我也会这样么做。既然达成了
易,茂木记者对检方而言便是个不错的证人。”
果不其然,他们连思路都一样。
“这么说,你对此早就严阵以待了?”
“没那么夸张,只是早就料想到了而已。”
“可这样的话,三宅树理没问题吗?茂木记者一追究,最受不了的不就是三宅树理吗?”
“野田,你很为三宅树理担心啊。”神原和彦的语气相当柔和,“这事交给藤野,没问题的。不过,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野田你应该更了解藤野才对啊。”
健一感到心跳莫名地加快了。
这时的大出俊次正在健一的
上打呼噜,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藤野昨晚一宿没睡,可大出为什么也睡不醒呢?”健一说。
“他妈妈说,他一直是个晚上不想觉睡的夜猫子。”神原和彦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他妈妈还抱怨这孩子太不省心。”
健一心想,他已经多次受到察警的管教了,哪里只是省心不省心的问题。
“以前从没想过,”神原说道,“大出的母亲在家长中似乎也
受孤立的。”
“那是她自找的。”
从健一的语气听来,好像他就是城东三中其他家长的代表似的。
“这我知道。可是,当母亲的竟然对我这样的小孩抱怨,也够可怜的。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呢。”
“你还想当大出家全家的辩护人?”
“今天你说话很冲啊。怎么了,你也没睡好?算了…”神原和彦
了
手,“我们来看一下通话记录吧这份文件记录了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柏木家打出和接到的电话。昨天柏木宏之打电话来说,NTT终于寄来了通话记录,随即便发来了传真。
文件中列出了七个电话号码。一天內竟有七通电话,这对一个普通家庭而言算是比较多的了。如果是新年,那还说得过去,因为要打电话拜年。可在圣诞夜就有点不自然了,曰本人毕竟还没有养成到处打电话祝贺“圣诞快乐”的习惯。
七通电话中,有两通是打出去的。一个是市外的号码,另一个是市內的号码,并且就在附近地区。柏木宏之在那个市外的号码旁写下一句话:大宮的祖父母家,是妈妈打给大宮的
的。
针对剩下的六个号码,神原和彦首先拨打了从柏木家打出去的那一个。电话接通了天秤座大道的一家西式糕点店。那家店健一也知道。确认过后,神原便挂断了电话。
“一定是为了订购圣诞蛋糕。”
剩下的五个都是从外面打来的号码,都是市內的。其中两个就在本区內,因为区号相同。
“剩下的三个里面,这个是新宿区的吧?这个是哪儿的?赤坂那边吗?”健一看着这些数字咕哝道。
神原略感惊讶:“你看号码就知道是哪个区的?”
“基本都知道,只要在东京都中心的二十三个区內。”
不可思议的是,拨打这五个电话号码的结果都是无人接听,而且也没有设置自动录音。
“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公用电话吧。”
只要没有正好路过的热心人,觉得铃声太吵了去接听一下,电话肯定会一直这么响下去。
“这份清单也太不为我们考虑了。要是除了电话号码,还能列出电话拥有者的姓名和所在地就好了。”
“不,这样也够了。”神原和彦摇了头摇,“地点无所谓,重要的是通话时间。”
将这些电话记录按通话时间排列如下:
①上午十点二十二分 本区內
②中午十二点四十八分 不明
③下午三点十四分 赤坂?
④下午六点零五分 新宿?
⑤下午七点三十六分 本区內
“有人频繁地和柏木联系。”
确实如此。
“间隔都在两个半小时左右,像是在定时向他通报着什么。”
健一回想起来了:“我和向坂行夫在天秤座大道的麦当劳看到柏木时,是傍晚五点左右。”
这段时间里,没有电话打来。
“这么看,柏木知道这段时间里不会有电话,可以放心外出。”神原和彦偏了偏脑袋,嘟嚷道:“能这么断定?”
“我觉得可以。从通话次数上看,那绝不是柏木厌恶的电话。”
如果是讨厌的电话,不接不就完了?如果觉得恐怖,柏木也只要无视电话铃声就行。
“譬如,第四通电话打来的时间或许是第三通电话里约好的。“健一双手抱
,注视着自己写下的通话记录表。结果他发现,这份以前没有引起重视的通话记录,不正是一件胜于雄辩的物证吗?
“⑤号电话应该是从小林电器店前的电话亭里打来的吧?”
因为时间上完全吻合。
“确认一下吧。我来跟小林大叔说!”
不等神原作出答复,健一便拿起了电话听筒。小林电器店那位好谈往事的大叔听到健一的名字和要求后,立刻慡快地答应了。
“现在,我就来拨打⑤那个号码。”
健一的手指有些发抖。
结果立刻出来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小林大叔的声音:“没错,这就是我的店门前那间电话亭的号码。你是叫野田吧?刚才你也打过这个电话吗?”
“是的。我打过。不好意思。”
“刚才我店里有客人,没能出来接。”
小林大叔似乎有些后悔。
“没关系的。不过这下就搞清楚了,谢谢您!”
健一看了看神原辩护人的脸。不知为什么,辩护人眯着眼睛,显得有些吃惊,随后又问道:“那又怎么样?”
见到辩护人的反应,健一差点从椅子上倒下来:“你这算什么反应?这难道不是一个重要的事实吗?”
那天下午七点半刚过,电器店的小林大叔看到了那名在店前的电话亭里打电话的少年,还和他说过话。他对岩崎总务说,那少年一定是柏木卓也。但是,他没有从健一带去的照片里认出柏木卓也。对大出俊次他们的照片也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小林大叔的证言只是他自己的想象。
而此番确认后,事情有了转机。⑤号电话似乎是向柏木卓也通报情况的一系列电话中的一个,还是在小林电器店前的电话亭里打的。
小林大叔看到了那个打电话的少年。
可辩护人的反应相当冷淡。
“事到如今,我们有必要为这个奋兴吗?小林大叔看到的那个少年和柏木卓也很像,和大出他们不一样。这本身就是对我们有利的证言。我们可以向陪审员提出,那天被告和他的同伴没有打电话给柏木,至少⑤号电话不是他们打的。再说…”辩护人耸了耸肩,“小林大叔的记忆本就十分模糊,这可是个致命的弱点。你在报告中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神原和彦用手指弹了弹健一花了不少力气写成的小林大叔的证言报告。
“但是,⑤号电话是从那里打来的,现在不是很清楚了吗?”
“这确实没错。”神原的语气稍稍缓和,“对不起。其实我也不想泼你冷水。”
两人陷入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最终是神原和彦打破了沉默我觉得,这五通电话是谁从哪里打来,电话內容又是什么,这些全都不知道也无所谓。”
“无所谓?”
“因为,大出即便要叫柏木卓也出门,也不可能如此有耐心。我们的被告不具备这样的计划
。”
这倒是真的。健一也这么认为。
“是啊。如果换作大出,他一定会作出更急躁的行为。”
“是吧?”
原来是这样啊。健一叹了一口气。空欢喜了一场,还以为是个重大发现呢。
“那么,这通电话是谁打的?”
“不清楚。”神原和彦苦笑道,“只有问柏木卓也本人才能知道吧。”
这说法也太莫名其妙了。
“难道就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
“有什么问题吗?有必须查清这个的理由吗?既然知道这几次通话都来自公用电话,调查起来就会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得出结果,结果也可能和柏木卓也的死无关。”
辩护人说的没错。要说可能
,也确实是这样。可是,怎么有一种正被花言巧语哄骗的感觉?
“不只是这件事。只要是一桩案件,无论经过如何严密的调查,也总会有一些不甚明了的部分。真正的法庭审理也是如此。这五通电话恐怕也是这样的吧。”神原和彦说道,“我们都是外行,时间又紧迫,要想把一切都调查清楚几乎不可能。小林大叔的记忆很模糊不是吗?连他看到那个背着帆布背包的少年的时间也可能有出入,也许不是七点三十六,而是七点四十五之类的。”
神原的话合情合理。但健一仍然无法释怀。
辩护人似乎不想深究这份通话清单。
只是因为太费事或者不重要吗?
“明白了。不过剩下的②到④到底是不是公用电话,我还想确认一下。”
“嗯,那就麻烦你了。”神原的口气未免太过轻描淡写。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健一觉得自己的喉咙口好像有东西梗着。
他可不想就这样终止谈论,便继续咬住这个话题不放。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如果换做是你,一天內有那么多电话打到你家,你都接听了,你的父母不会说些什么吗?”
“真烦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电话”“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诸如此类。
“如果是我们家,我妈会怎样我不知道,我爸肯定会说。““会发火吗?”
“不会,但肯定会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之类的。”
柏木家难道不会发生这样的对话吗?
“说不定柏木有专线电话。”
健一大吃一惊。今天的神原辩护人太不正常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怎么了?”神原和彦反问道。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不知道。
“这里不是写着吗?柏木的妈妈用同一部电话打给过大宮和蛋糕店。柏木怎么会有专线电话呢?”
神原辩护人瞪大眼睛愣了一会儿,又猛地垂下了脑袋。
“对不起。我今天真够笨的。”
“你没事吧?”
“在我们家,作坊和住宅的电话是两条线,我搞混了。”
健一的內心深处吹过一阵冷风,这种感觉已经有过好多次了。
神原和彦也是人,总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可这也太傻了…
“谁傻了?”和
巾毯融成一体的大出俊次朝这边翻了个身,
声
气地说着,脸上満是怒容。
“不是说你。对了,你也该起
了。”
“烦死了!”大出俊次说着,身子又朝里翻了回去。他把手伸到T恤下面挠着小肚子,这副模样该说不成体统呢,还是不拘小节呢,柏木一直闷在家里,光是这样他妈妈就很担心了。一天之內有这么多电话打进来,觉得奇怪也很正常吧?”
神原和彦坐直身体,点了点头。
“可是,无论是面对察警的询问,还是老师的关心,柏木功子都回答说,卓也当天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
柏木卓也是不是因为被人叫出去了,才会在半夜来到敎学楼楼顶?自举报信
动以来,这番疑问便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然而,柏木功子的证言却丝毫没有改变。即使在《新闻探秘》节目中,她也一句没提到过那天电话很多的情况。
“这说明他父母都没发觉。”健一说。他的脸因奋兴而涨得通红,“所以,柏木知道电话打进来的时间。”
如今的电话不会一来电就马上响起。无论母机还是子机,来电后都会先亮灯,同时在
晶屏上显示一些信息。
只要守在电话机旁,看到亮灯和显示后马上接听,电话铃就不会响。”
“可是,等电话来,不会很麻烦吗?”
辩护人,别作这种无聊的反驳。要不,这算是在考验我?
“如果要等一个小时,那当然很累了。可如果只等十分钟呢?说好‘下午三点到三点十分之间打来’,到时候守在电话旁,就不怎么麻烦了,不是吗?如果子机是无绳电话,那拿到厕所里去等也行。”
“明白了。确认一下吧。”神原好像拗不过健一,显得有点焦躁,“看来,中间隔着柏木宏之这个代言人还是不行,应该直接和柏木功子接触。”
“柏木房间的电话也要确认。越快越好,最好是马上就去…”
神原和彦指了指
,说道:“是应该抓紧,可在此之前,还得先处理好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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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出俊次洗了把脸,这才完全睁开了眼睛。他一个人几乎把健一的妈妈野田幸惠做好的三明治全都呑下了肚。
通话记录上剩下的五个号码,他一个都不知道。对于这些都是公用电话的说法,他很慡快地表示了赞同。
“谁会在家里打这种危险的电话呢?”
“大出也会用公用电话?”
“用。我那个被烧掉的家后面就有一间电话亭。”
俊次待在家里也听得见电话铃声,他常常一听到铃声就从阳台上翻出去接电话,暗中策划好路径,连鞋子都预先放好了。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对健一而言实在难以想象。
“还记得那间电话亭的号码吗?”辩护人问道。
大出俊次立刻答了上来。这便是他使用过许多次的证据。而这个号码和通话记录中的五个号码一个都对不上号。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你怎么会没有传呼机呢?”
听了神原和彦的问题,大出俊次竟然两眼直冒凶光。
“怎么了?不可以吗?”
“就是有点想不通。有个传呼机多方便啊。”
“以前我也有过一台。”俊次的语气听来很不服气,撅起的下嘴
上还粘着鸡蛋三明治的馅料,“前年圣诞节,我是跟一些高年级的家伙一起过的。”
他们无所顾忌地大闹了一通。大出胜知道后,暴打了他一顿。
“老爸顺手就把传呼机没收了。”
“正因为有了这种玩意儿,你这笨蛋才会被那些坏家伙带出去!”
“后来就一直没有了?不会吧。你不会偷偷买一个吗?”神原和彦继续追问。
俊次白了他一眼。“买了。”他气势汹汹地说,“去年暑假买的,后来又被老爸没收了,还挨了揍。怎么样?你満意了吗?”
神原和彦笑道:“没有再买吗?嗯,还是不买的好。不,应该买一个才好。”
传呼机上的通话记录也许能成为辩护方的证据。
“反正我没给柏木打过电话。”说着,他在T恤和短
上胡乱擦了擦刚才拿三明治吃的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短
的后揷袋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对了。这个,我带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笺纸,“你不是要我写二十四曰那天的行动记录吗?”
他将纸戳到神原的鼻尖处,又“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写是写了,可这玩意儿真能管用?”
健一探过头来看了看这张纸,一下子就怈了气。
字写得太难看。一行行的字上下起舞,歪歪扭扭。要看清写着什么已经够累了,內容就更别提了,净是些“觉睡”“游戏中心”“不知道几点”“便利店”之类含糊的用词。并且,只有那天下午的活动回忆得比较详细,晚上八点以后就只写了一句“在家”
“你还记得七点半左右跟你妈妈一起吃晚饭的事吗?”
“晚饭是吃了,”俊次打了个很响的
嗝,“时间记不得了。”
“是跟你妈妈一起吃的吧?”
“老妈不在。她去看宴会表演了。”
这是他记错了。
神原和彦展开便笺,摊在桌面上。
“还记得晚上九点钟左右,你爸爸带着客人回家的事吗?是来家里打麻将的客人。”
大出俊次灵巧地挑动一边的眉毛,看着神原问道:“上次你也问过这个问题吧?”
“我想再确认一下。还记得吗?”
又一个
嗝后,俊次摇了头摇:“我没跟客人见过面。只记得老爸说,那晚有客人要来,要我待在家里。仅此而已。”
看来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那天晚上,大出俊次确实没被叫到麻将屋里去过。
“大出,你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是不会知道客入的进出以及家里别的地方的情况吧?”
俊次
出牙齿,显得十分不耐烦:“我家太大了。”
“嗯,那倒是。不过已经烧得一干二净了。”神原追问道,“我再问一次,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大出你一直在家,对不对?直到早晨为止,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是吗?可不能撒谎啊。”他強调了一遍,“你要是撒谎,我总会知道的,因为我可以去证实。”
健一发现在这一瞬间,大出俊次的眼中只有眼白,没有眼黑。曾听人说过,鲨鱼发起攻击时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证实?”俊次怒吼道,“什么意思?去向谁证实?”他猛地站起身,把椅子都带倒了,“向我老妈去证实吗?是不是?”
隔着桌子,他一把揪住神原和彦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你要把我老妈也卷进来,是不是?我不是跟你讲过了,不要把我老妈卷进来!我不是讲过了吗!”
大出俊次将神原和彦从椅子上拖了起来,用力摇晃着,似乎马上就要动手揍他了。健一说不出话来。他没胆量上前去劝架,也没有拦住俊次的臂力。桌上那只俊次用来喝大麦茶的玻璃杯映人眼帘。他一把抓起玻璃杯,将杯中残存的茶水泼到俊次的脸上。
这真是名副其实的“泼冷水”
被泼了一脸的大麦茶后,大出眨起了眼睛。健一的心跳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起反作用了吗?那家伙会发作得更厉害吗?
大出俊次垂下高耸的双肩,松开神原和彦的衣领,一把推开了他。神原和彦摇晃着身子,双手按在喉咙口,开始烈猛咳嗽起来。刚才被大出俊次揪起来时,他险些窒息。
俊次呆呆地站着,眼睛恢复了正常,刚才那鲨鱼般的眼神已不知去向。
“不是,我们要,把她卷进来…”神原和彦痛苦地
息着,“是你妈,主动,配合我们的。她…很担心你啊。”
说完,神原再也忍不住了,俯身下子干呕起来。健一见状,赶紧跑去摸抚他的背部。
“今天真是倒了大霉。”嘴上这么说,神原却依然在笑,“下次你要是再这样…”
“你还是别说话了。”健一拦住了神原的话头,抬起头看着大出,替神原说出了下半句,“我们就辞职不干了。”
大出俊次默不作声地
起T恤的下摆擦了擦脸。然后扶起椅子,坐了下来。
“昨天,老爸他…”大出的声音太小了,不光是健一,连还在干呕的神原也抬起了头,“又被察警叫去了。”
一大早被叫去,下午六点过后才回来…
回来后,老爸又叫来税务顾问,搞了一大堆账本,两人一直腾折到很晚才结束,老爸还不时咆哮几声…”
税务顾问走后,大出胜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像是在给什么人打电话。起初声音很大,马上又变得很小声,偷偷摸摸地谈了很久。
“现在租的公寓里也有老爸工作用的房间。”
就在大出俊次房间的隔壁。
“就因为这个,你昨晚才没有睡好,是吧?”终于调整好呼昅的神原和彦抬起身子说道。
健一突然明白了。大出俊次表面上总是突然发火,大声吼叫,大吵大闹,然后又马上开始傻笑。大家都认为这是他的本
,才留意不到别的方面。其实他的內心也相当不安,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他不仅担心自己,也担心父母,因此变得更容易冲动。
对他而言,担心他人的感觉,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吧。
“我想听听老爸在说什么,可听不到,所以我…”他伸手抓过被健一倒空的玻璃杯,将杯子底部贴在耳朵上。“就这样,贴在墙壁上。”
“偷听啊…”神原和彦笑了,随即又咳嗽起来。健一忍住笑,再次摸抚起辩护人的后背。
“听到些什么?”
“老爸说的生意上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
不过听得出他们在谈钱。
“险保金还没有下来,老爸他很犯难。”他嘟囔着,“最近连零花钱都不给我了。”
大出俊次也很害怕。
神原和彦坐回椅子上,脸上的表情表示他已经没事了。健一从洗手间拿来
巾。
“我现在这么做,对吗?”大出菗着鼻涕,“公司那边很惨。我必须担心那边,因为我是继承人。
“具体而言,”神原冷静得惊人,“假如你父亲的公司面临危机,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大出俊次又昅了一下鼻涕,拿T恤衫的下摆胡乱擦了擦眼睛和鼻子,似乎用不着
巾。
“没什么能做的吧?”神原和彦说,“如果是这样,你还是把精力集中到证明自己的白清上为好,这样至少还能让妈妈放心一点。”
大出俊次低下头,撤起嘴,低声说:“我倒想问问你…”
“什么?”
“你真是个让人犯恶心的
蛋。没人这么说过你吗?”
神原辩护人无法回答。
大出抬起头,看着神原。这次倒并不是要打架,可看上去态度更恶劣了。
“你自己明白吗?混账透顶。脑子快,嘴会说,心眼黑。其实,你要比我坏多了。”
健一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了。
“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老爸杀死你老妈的时候,应该连你一起弄死;要不,你老爸在上吊的时候,应该把你吊在身边。这样就好得多了,你说是不是?”
健一猛地将手中的
巾扔向大出。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正朝大出俊次猛扑过去。
他并不想揍大出。他做不出这种英勇行为,只是想扑上去阻止。大出吃了一惊,一闪身就躲开了,健一反倒摔在了厨房的地板上。
健一的气势丝毫不减。他站起身来大叫道:“不准说这种话!”
你根本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谁都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你要向他道歉、道歉!道歉!向他道歉!”他一边喊着,一边准备再次扑向大出俊次。
身后有人抱住了他。没有别人,只有神原和彦。
“别拦我。你这个混蛋!”甩开神原的手,健一也对他大喊大叫起来,“为什么能容忍他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拦住我?被他这么说,你不觉得窝火吗?”
神原和彦体格和健一不相上下,也不躲不闪,健一一下子就揪住了他。就像刚才大出对神原那样,健一也抓住他的衣领摇晃起来。
神原丝毫不予抵抗。健一摇着摇着竟哭了起来,于是停止摇晃,拽着神原的双手很快松开了。他全身瘫软,一下子坐到了地板上。
“我也想过。”头顶传来神原和彦的声音,沙哑、低沉,轻到只能勉強听见,“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了?所以…”说到这儿,他噎住了。
健一抬头看着他。只见他脸色惨白,毫无表情,却站得笔直,和大出俊次正面相对。
“其实,我那时就知道…”
对面大出俊次的脸一片苍白。
“我知道,自己早就死了。”
和父母一起死了。
“站在这里的是一个幽灵。我是幽灵。”
柏木卓也问过丹野老师的残酷问题,再次浮现在健一的脑海里。那孩子,能善待自己的生命吗?能找到活着的意义吗?
“是一个幽灵在做你的辩护人。”神原和彦的眼睛是干的,“如果你不愿意,可以解我的职。我绝不会主动辞职。”
大出扒下肩膀上的
巾,穿过厨房跑了出去。很快,玄关处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今天是內讧的曰子。”难以置信的是,神原和彦居然向瘫坐在地上的健一
出笑容,“总之先休息一会儿吧。休息半天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闹到这个地步可真是遗憾,简直叫人
不过气来。
“为什么?”健一问。
为什么要忍受到如此地步?
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回答的吧。可健一太想一吐为快了。
“你当那家伙的辩护人是有原因的吧?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健一盯着地板,语气就像发牢
似的,“如果有什么原因,请告诉我,不然我可要崩溃了。”
神原在健一的身边蹲下了身,健一则抬起了半个身子。辩护人的眼睛里还是干的,都干透了,仿佛沙漠。
健一想到了沙漠。这家伙就是在沙漠里游
的幽灵。
“我不想告诉你。
“哎?”
“我不想回答。不想说。”
这其中肯定有原因。
健一泪
満面,张开的嘴半天都合不上,就像中了琊似的看着神原的侧脸。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
“好吧,那我不问了。”或许是哭过的缘故,健一的嗓音有些沙哑。不过他明白,这个回应是正确的。
如果急于得到答复,只会适得其反。要想得到答案,就只有继续跟在神原辩护人身边。跟着他仔细观察他。
健一想起一句更重要的话语:“我也不会辞职。如果你讨厌我,可以将我解职。”
失魂落魄的两人在餐桌底下对视着。
“谢谢。”神原和彦说道。
健一突然害羞了。他在地板上爬了几步,拣起大出俊次扔下的
巾,擦了擦脸,又擤了擤鼻涕。
“我们去见见柏木的母亲。”神原和彦说着,站起身来,“还是洗把脸再去吧。”
·
藤野凉子昨晚一宿没睡,是在考虑争取井口充的办法。回过神来时,她发现短暂的夏夜即将过去,打开窗户,凉慡的晨风扑面而来,十分惬意。尽管开了夜一的空调,此刻她的身上依然是汗涔涔的。
去年十一月十四曰星期一,午后十二点半左右的午休时间,城东三中二楼的理科准备室里,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井口充三人和柏木卓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井口充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撰写起诉书必需的证言。这是个核心问题,因为该事件正是导致大出俊次
置柏木卓也于死地的愤怒,或者说杀意的起因,尽管将杀人意图落实的计划
并不明确。
这一切都必须让井口充亲口讲出来。
昨天,凉子己经向她的两个事务官详细说明了这一方针。佐佐木吾郎的反应却有点出人意料。
“小凉,你的用意我明白。”
可这真的是事实吗?
“理科准备室发生的事件強行认定为杀死柏木卓也的动机,合适吗?”
“并不是‘认定’,这是顺理成章的推理。”
“也仅仅是推理,不是吗?根据推理来构建整起事件…”
“不这么做,我们的任务就无法完成。”
“就是说,要让井口充说出我们希望他说的话,对吧?”
“是啊。”
“这么做…合适吗?”佐佐木吾郎的脸上
出了犹豫的神色。对这位忠诚的事务官而言,这种表情还是第一次出现呢。
“没什么不合适的。”
“这难道不是在欺骗,不,是在
供吗?以‘你没有罪,因为你不在柏木卓也惨死的现场’这样的话为
饵。”
“不是‘不在’,只是声称根据三宅树理的证言,能够明确的嫌疑对象只有大出俊次一个。”
因此只有他一个人被起诉。
“可是,举报信上明明写着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啊?”佐佐木吾郎反问道。
“那是因为浅井松子这样说,当时才那么写的。三宅树理也只是听来的,并没有看到过他们三人。用些模棱两可的说法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能让井口充朝这个方向理解就行。”
“你真的想
供啊,小凉。”佐佐木吾郎更加犹豫了。连那个比起做忠诚的检察事务官,更愿意做佐佐木吾郎忠诚支持者的萩尾一美也发表了负面意见:“法庭审判可以这么做吗?”
“在这次的內审判里是可以的。”凉子毫不动摇,“你们两人好好回想一下。柏木死后,为什么会传出是大出他们杀死他的传闻?不正是因为,大家都认为这跟理科准备室里发生的冲突有关吗?我们也必须回到这个原点上来。不过我们不能仅凭模糊印象捏造传闻,要根据事实情况重构整个事件。”
事到如今,两名事务官并没有跟凉子对着干的打算,只是在面对重大而艰难的决策时有点胆怯罢了。
“明白了。”佐佐木吾郎说,“总而言之,这可是一件大事。”
今天,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一整天都在写增井望的陈述书。由于是瞒着增井的父母做这项工作,只能让增井到佐佐木吾郎家去。如果搞得太晚,会引起增井望家人的注意,所以今天可能还完不成。
眼下他们那边的工作一定早就开始了。那凉子也要行动起来,得把睡懒觉损失的时间补回来。
熬了整整一个通宵,也不光是在脑子里空想,凉子已经给井口充写好了一封长信,信中写明了检方的宗旨和请求。凉子觉得,这么做比打电话更好。接下来她要登门拜访,直接把信交给井口充的父母。凉子穿戴整齐后便出了门。她今天穿的是校服,头发束在脑后,那封信则放在书包里。井口家经营的杂货店在天秤座大道里,凉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一本正经地跑去那条商业街。
店名就叫“井口屋”店里应景地摆着一些时尚的物品,但本质上还是个小杂货铺。从厨房用具到清洁用具,还有拖鞋、清洗剂、晾衣杆、长筒雨靴等等,应有尽有。
在堆満各种物品的货架后方,是放着收款机的账台。账台后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女方的长相和井口充有点像,应该是他的母亲。
井口充的母亲首先注意到藤野凉子,脸上表情显得很惊讶。正在写什么东西的父亲还以为来的是普通客人,笔也不停地说了声“
光临”,被
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你是藤野凉子?”母亲开口了。父亲听了这句话,脸上才显
出惊慌的神色。
这样也好,不用自我介绍了。凉子毕恭毕敬地低头鞠了一躬。凉子被请进店里一间狭小的用作办公室兼仓库的房间。房间里放着折叠式的桌椅,空调不管用,十分闷热。
井口充的父亲井口直武说话的声调很高,这点跟他儿子很像。母亲井口玉江留在账台边,和这个房间只隔着一块门帘,里面的対话想必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凉子作了一踏进店门就被轰出去的最坏打算,因此对受到如此礼遇多少有些困惑。更让她惊讶的是,井口夫妇对校內审判相当了解,不仅知道凉子是检察官,还知道校內审判作为暑期课外活动,是在北尾老师的监督下进行的。
“听说是在十五曰开始?”
“是的。您了解得真清楚。”
“有城东三中的生学和他们的家长到我们店里来买东西的。”
“我原以为你们不想知道校內审判的事。”
井口直武含糊其辞地支吾了过去。
虽然顺序颠倒了,凉子还是问了一下井口充的健康情况。
“正在做恢复锻炼。虽说还得坐轮椅,但总在一点点好起来。”
“能和他见面吗?”
井口直武立刻回答:“他不和城东三中的生学见面。”
不是“不让他和你们见面”,也不是“他不想和你们见面”,而是“不见面”
“既然这样的话,您能将这封信交给他吗?”
井口直武摸了摸身上那件褪
的马球衫的衣领,接过了凉子双手递上的信:“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您读一下就知道了。”
“我们也能读?”
“当然可以。”
手里拿着信,又摸了一下衣领,井口直武将信
进了
子的后揷袋:“藤野同学。”
“嗯?”
井口充的父亲惴惴不安地眨着眼睛,凉子正视着他,竟产生了自己是真正的检察官的错觉。这人干吗那么战战兢兢的?
“既然是检察官,你主张的是我们家小充杀死了柏木,对吗?”
“不,不是井口杀的。校內审判只起诉大出俊次一个人。”
“可小充是他的跟班。”没想到井口充的父亲也会说出这种话,“要干什么坏事,他们总是在一起的,不是吗?”
井口直武不停扯着马球衫的衣领。
“他是受到大出的唆使才干坏事的,而且还抢在前头干。他就喜欢瞎起劲。”说着,他朝账台那边瞄了一眼,“二月份打伤四中一年级生学的那件事,就是这样的。”
作为父亲,也太口无遮拦了吧?
“带点恐吓
质,多半是出于恶作剧。结果闹过了头,变成了那样。”
他也顺便替儿子开脫一下。
“校內审判和二月的那起事件无关。”凉子说。
井口直武用怀疑的视线打量着凉子。
“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一些希望井口协助的事。”
“小充他能帮你们什么忙吗?”
“是的。希望他能告诉我们真相。”
井口直武嘴角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既不像
言又止,也不是在字斟句酌。
带着一种莫名的不安,凉子的心头浮起一个念头。目前为止没有见过,甚至是根本不想见到的某种景
浮现出来。
井口直武一直在怀疑,自己的儿子和柏木卓也的死有某种关联。刚才他说得清清楚楚,井口充是受了大出的唆使才干坏事的。当着检察官凉子的面,他并未声称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干。而一般来说,当家长的第一反应总是这样的。
这么说来,自举报信的事被炒得沸沸扬扬之后,这个家庭內部是否一直飘
着与凉子心中一样的疑惑?他们其实一直在怀疑,井口充紧紧跟随的大出俊次真的弄死了同班同学柏木卓也。
井口直武这位父亲的眼睛——井口充老上三十年、劳累三十年并厌倦人生后便会拥有的这双眼睛深处,隐蔵着对亲生儿子的不信任。
“桥田那里你也去吗?”
“不去。”凉子干脆地固答。
井口直武又开始眨起他那对小眼睛来。
“这么做会对不住井口充,也对不住你们做父母的。”
“我们嘛,怎么说呢,那件事已经调解好了。”井口直武愁眉苦脸地说。在凉子的记忆里,从未看到井口充有过同样的表情。苦涩、悲伤,这样的感情与大出俊次的跟班无缘。
可是,做父母的內心相当愁苦。如今的井口充怎样了呢?
“据说有同班同学看到,先动手的是我们家小充。”
“即使如此,他受到的伤害也太重了。桥田不该那么做。”
在这方面,凉子必须站在井口充一边。井口充的父亲却并未体察出凉子的这番心意。
“那些家伙都是傻瓜。”
只会干傻事。
“桥田是傻瓜,小充也是傻瓜。迟早会出事的,我早就这么担心了。”他的视线又朝账台那边瞟了一眼。在这方面,这对夫
的意见似乎不太一致。凉子提醒自己,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井口…”
“察警…”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凉子原本想问,井口有没有提到过有关桥田佑太郎的事,现在赶紧改口反问:“您说察警?”
“有人说,校內审判是察警带头的。”井口直武眼中
出了窥探的眼神。要是萩尾一美在场,或许会骂他“老
鬼”不过他的眼神中只有怀疑和恐惧。好端端一个大人,却害怕起眼前这个扮演检察官的女孩、儿子的同班同学。
“有这样的传闻?说校內审判是受察警操纵的?”
“肯定有吧,毕竟是审判。”
原来只是他的想象啊。
“校內审判和察警无关,我们是完全遵照自己的意志来组织审判的。北尾老师做我们的监督,也只是个形式。
井口直武的表情毫无变化,表明他根本不相信。
“如果判大出有罪,又会怎样呢?”他用高亢但缺乏抑扬的声音发着牢
,“到那时,察警会跳出来把他抓起来吧?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才让你们搞校內审判吗?”
这已经不是误解或者想象,而是在虚构剧情了吧。猜疑心怎么会这么重呢?
凉子几乎要笑出来了。如果此时自己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这个小老头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呢?
大出不会被判有罪,因为柏木卓也是杀自的,举报信是三宅树理捏造的,这些事实我们早就清楚了。我们检方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可是,为了找出真相,这场戏非演不可。大出他们以前如何胡作非为;他们给三中的同学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作为受害者的三宅树理內心的伤口有多深;知道这一切的学校又是如何袖手旁观的。
为了将一切大白于天下,检方愿意菗这
下下签。因此对检方而言,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输掉的官司。
由于感到自己负有和老师们一样视而不见的责任,凉子决定相信三宅树理的谎言,暂且全力支持她。
输掉官司,却能弄清真相,校內审判正是为此而开展的。
当然,这些话不能真的说出口。从凉子的口中流利吐出的只是一派官方声明:“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让大出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们不会处罚大出,因为我们没有这样的资格。”
“可是,察警…”
“校內审判结束后,察警会采取什么行动,我并不了解。反正我们并没有接受察警的指令或指导。”
凉子这番冠冕堂皇的宣言,丝毫没有动摇井口直武。凉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恨不得对他说:你放心,井口不会有事的。
“大出的父亲正在接受察警的调查,这事你知道吧?”
井口直武突然改变了话题。也可以说没变吧。他只是用“察警”这个关键词将两件事连在了一起。
“好像情况很不妙。”他将下颌贴在松垮垮的马球衫领口,叹息着说道“那家伙也
来了好一阵,终于不行了。”
凉子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问道:“您是说大出胜?”
井口直武抬起眼睛看看凉子,又眨了几下:“不光是俊次的事,还有生意上的问题。你不知道吗?没听察警说过吗?”
我说过跟察警没关系啊。凉子忍耐住抗辩的冲动。只要自己不揷嘴,他还会说下去一说出意味深长的下文。
“我们也是从商荣会的人那里听到的。大出社长的手快要被反绑到身后去了。”
确实非同小可。对读初三的儿子的同班同学说这种话,合适吗?
“商荣会就是当地公司的联盟吧?”
“是啊。你们家也加入的吧?”
这可真是个误解。原来井口直武不知道凉子的父亲就是他不时挂在嘴边的“察警”或许他把凉子和某个生学搞混了。
“我们家…是工薪族。”
井口直武的脸上
出了诸异的神色,在开始交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是这样啊。”他重新打量一下凉子,“你们检方这么神气,不就是有察警做后盾吗?俊次他爸很凶的,一般人都拿他没办法。不过这次他可是跑不了了,你们尽管放心,可以放手审判俊次。”
话题又回到校內审判上来了。听他说到这儿,凉子终于跟上了他的思路。
由于某个嫌疑,大出胜和他的大出木材厂成了察警的调査对象。大出胜似乎已经走投无路了。井口直武自以为校內审判相关人员都应该知道这件事。他觉得要不是大出胜惹上了这种麻烦,大家根本不敢搞什么校內审判。
凉子略加思考,认为这是个非同小可的报情。
机不可失。井口充的父亲只有今天才会处于没有防备的状态。怎么问?这倒是个难题。因为既不能让他跑了,也不能被他骗了。
到底出于怎样的嫌疑,大出胜会被察警盯上的?
“喂,我说…”
就像听到号令似的,井口直武和凉子同时将头转向账台方向。不知何时,井口玉江的脑袋已经伸到门帘里面来了,还带着冲冲怒气。
“这种事,你别
说!”
与宝贵的机会失之
臂。井口直武哭丧着脸,应了一声:“知道了。”一高声说话就变调,这毛病也和井口充一模一样。
凉子的心绪也跟着变了调。
·
信我会转
,但小充会不会读就不知道了。估计他不会读的。
因为他已经不想再掺和了。
尽管当父亲的这样说了,但井口充应该会读吧。如果父母在家谈论过此事,他还是会感趣兴的。毕竟他一定很关心大出家的事,对校內审判也不会不理不睬。无论现在的井口充对大出俊次怀有怎样的感情,也不可能变得超然物外、毫不关心。若真是如此,这哪里还是那个喜欢瞎起劲的井口充呢?
何况连他自己都受到了父母的怀疑?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滚,刚才的对话场面也在不停回放。凉子心不在焉地走在天秤座大道上,竟两次差点撞上自行车。
大出胜到底是因为何种嫌疑受到警方的追查呢?
虽然问题没问成,但凉子心里也并非没有线索。
“不许揷手!”
被父亲藤野刚严厉噤止调査的,是大出家的火灾。
在这场火灾中,房屋烧毁,大出俊次的祖母被活活烧死。
神原和彦询问的暗语——烟火师。
烟火师是专业的纵火手法。对此父亲曾表示震惊:神原是从哪儿听来的?
对了,那天夜里,神原和彦为了问这个打来电话,之后三宅树理跟着父母一起来到凉子家,并答应做检方的证人。奋兴之余,凉子竟将“烟火师”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但不管怎样,凉子还是认为纵火案和校內审判无关。即便认可大出父子的证言,也只能认为是某个傻瓜受《新闻探秘》节目的影响,在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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