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2)
的正义感的驱使下放火烧了大出家。这当然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但检方并不会因此改变起诉大出俊次的态度。
“不许揷手!”
对于父亲的嘱咐,凉子已经全盘接受了。
可事到如今,事态好像又有了变化。
不行,不能钻牛角尖。不能仅凭推测越想越远。
于是,她收敛起飞奔的想象力,转而让自己的腿双飞奔起来,一直跑回家中。
所幸的是,父亲藤野刚并未外出办案。
接电话的是藤野刚的部下绀野。要是在平时,他总要跟凉子开几句玩笑。可今天或许是被凉子的气势庒倒了,接电话后,他就结结巴巴地说:“稍、稍等一下。他大概在会议室。”
在等父亲接听电话的当儿,凉子不耐烦地跺着脚。妹妹的房间里传出了“咯咯”的笑声。房门口散落着凉鞋和塑料拖鞋,看来有小朋友来玩。
“喂,喂?”
一听到父亲的声音,凉子的话语就像开了闸的江水一泻千里。一旦父亲想揷话,她就会说:“等等,你先听我说。”决不让对方打断自己。
一通话讲完,凉子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那又怎么样?”藤野刚问道。
“爸爸,你不要这么无动于衷啊。”
“倒是你该冷静一点。凉子,你干吗这么气急败坏的。”
“都已经传开了!爸爸,你是知道的吧?‘烟火师’的事你肯定掌握了情况,所以才叫我们不要揷手,不是吗?”
“城东商荣会…”藤野刚咂了一下头舌,“没办法。这种团体的背后都蔵着利益关系,那种传闻自然传得很快。”
换言之,父亲已经承认了。
“从学校老师那里听到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有。所以才吃惊啊。”
“嗯,这种乌烟瘴气的消息在学校没什么市场吧。”
“爸爸!”凉子用力跺了一下地板,“你明确地告诉我,大出的父亲是不是因为纵火案被察警调查了?要不是为了别的事?还有,他是不是像井口的父亲说的那样,马上要被逮捕了?”
“别这么大声。”藤野刚呵斥道,“瞳子和翔子也在家吧?”
“正和小伙伴们疯呢,没事。”
电话里传来了父亲的鼻息声。
“你知道了又怎样?和校內审判没关系吧。”
“有的,情况发生变化了。这样下去,我们会搞不清辩护方的动态。”
“你想得太多了。”父亲笑道,“你担心辩护人会向陪审员发动感情攻势,说被告的父亲被抓,很可怜?我看神原可不是这样的老好人。”
“这你先别管。告诉我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觉得爸爸一定知道?这可不是我负责的案子啊。”
“‘烟火师’的事,你不是知道吗?”
藤野刚又陷入了沉默。
“这可是我的同班同学家里发生的案子。作为一名家长,爸爸肯定不会漠不关心吧。就算爸爸表面上装作不闻不问,绀野官警也会关心的。他会从负责这桩案子的同事那里打听来消息告诉你。肯定是这样,不是吗?”
凉子应该说中了。藤野刚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的。就是为了那件纵火案。”
凉子的背上猛地冒出许多汗水。凭想象说个痛快很轻松,但真要面对严酷的事实,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那是一出自编自导的闹剧。是大出社长自己点的火。”
“为什么?”
“房子烧掉后,土地就容易处理了。况且那土地和房屋都在大出社长母亲的名下。”
是被烧死的老人的财产。
“那是她的老家,也就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吗?”
“是的。所以大出社长的母亲对那里非常有感情。房子虽然很旧了,她也一直反对重建。”
可是,儿子大出胜却想要变卖那块土地。
“想用这笔钱把公司做大。他一直在说服母亲,而她母亲本就反对,得了老年痴呆症后就更听不进去了。因为母亲也有清醒的时候,大出社长无法成为她的监护人并全权处置其财产。即使提出监护人申请,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获得许可。但大出木材厂已经等不及了。
“资金周转不过来了,是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说到这里,藤野刚的语气突然变硬了,“凉子,你认真读报了吗?”
“什么呀,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要是用心读,应该会明白。”
社会上的经济动态。
“眼下的虚假繁荣马上要
来终结。不是慢慢萎缩,而是一下子破灭。”
大出社长想在泡沫经济破灭前再赌一把大的,狠狠赚上一票。
“他认为房子烧掉了,说服母亲会变得容易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雇佣了专门干这种活的纵火犯。”
也就是所谓的“烟火师”
“上次我也讲过,这是一种在不出人命的前提下,弄出惊天动地的火灾的专业纵火犯,目的是将房屋烧得一干二净。从某种意义上说,干这一行的人
有职业道德的。”
“爸爸,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大出社长没有为了获得土地而故意杀死他的母亲。”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母亲的死完全是个不幸的意外。大出社长也很难过。
大出胜的慌乱,招致了消防部门和当地警方的注意。不过最引人怀疑的还是纵火手法。
“自从地价高涨直至如今寸土寸金的局面,类似的纵火案也相应增多了。”
据说“烟火师”和黑道拆迁者是一伙的。
“有时为赶走与房东不和又赖着不走的访客或土地租户,就要动用纵火的手段。可一旦死了人,警方就会介人调查,那就麻烦了。”
“所以他们发明了一种不导致伤亡的纵火手法?”
“就是这么回事。”藤野刚说,“我们察警也不是吃干饭的,看破他们的作案手法,就会采取相应的侦察行动。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到今天还不逮捕他呢?”
“这就不用告诉你了。”
“要是不全部告诉我,我就把井口父亲讲的话散布到学校去。”
“你…”藤野刚的
嗓门也突然变得很高,就和变了调的井口直武的嗓音一样,“你想威胁爸爸吗?”
“请——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凉子发誓道。
“也不告诉辩护方?”
“当然不告诉他们。这不是应该共享的信息。”
“你不觉得大出很可怜吗?”
凉子顿了一下,说道:“我现在的立场不允许我这样想。”
“你真固执。”藤野刚苦笑着,放低了声音,“是为了同时抓捕向大出社长介绍‘烟火师’的黑道拆迁者。对于警视厅而言,这才是主要目的。因为那家公司是这一行背后的大佬。”
“什么公司?”
“环球兴产。你可别说出去了。”藤野刚的语气很严厉。“侦破工作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有可能通过大出社长牵出‘环球兴产’的老板。并且…”
“并且?”
“他们背后还有暴力集团,和你们那种波澜不惊的校內审判相比,完全不能同曰而语。”
凉子不由自主地端正了坐姿:“明白了,我绝对保密。”
“就连对你说了那么多的井口直武,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了解。估计他只想到大出胜在骗取险保金。”
“爸爸,你们是不是为了敲山震虎,让大出社长心慌意
而故意向商荣会散布信息?”
没有回答。自己的推理是不是太像推理小说了?可是,警方应该时常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吧?
“大出的父亲为何要做出如此危险的行为?”
还是没有回答。
“不一定要卖掉土地,只要以此为担保,也可以借到钱,这样也更容易说服他的母亲。”
藤野刚依然保持着沉默。
“我们都知道,大出胜的公司规模大,很钱赚。他儿子身上也尽是名牌。既然这么有钱,公司的运营资金总会有办法的…”
“凉子。”
“哎?”
“人,有时会变得愚不可及。”
藤野刚的声音十分严肃。
“你是公务员的女儿,可能不会懂,在公司和店铺的经营上,外表和实际不符的情况不在少数。经营规模越大,背离就会越严重。为了在眼下的虚假繁荣结束前豪赌一把,大出社长必须动用一大笔资金。可是,用别的手段已经没法搞到钱了。不…”停顿片刻后,他又字斟句酌地说,“应该说,他走进了死胡同,自以为没别的办法可以搞到钱了。”
“明白了。”凉子答道。她手握着电话听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让“明白了”三个字真正渗透到心底。
不一会儿,她又想起一件事。
“火灾前的恐吓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你好好想想。”
接到恐吓电话的是大出社长和大出俊次。
“是大出社长故意叫人打的?”
大出俊次以为是真正的恐吓电话,到今天他也依然如此坚信。
儿子在学校里被人当成杀人凶手,还被电视节目广为传播,大出胜曾经怒不可遏。他的愤怒也许并不假,但他也充分利用了儿子蒙受的冤屈。只要不点破机关,不被人发觉,儿子俊次也不会因此受伤。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的问题。
这就是大出胜作为社长的如意算盘,却不是他作为父亲的想法。那么,最早想到利用俊次的不白之冤的又是谁?是“环球兴产”的人?难道当时大出胜没有大发雷霆,咆哮“别把我儿子卷进来”吗?
人,有时会变得愚不可及。
“什么时候逮捕大出胜?”
“还不知道。但不会太久。”
“会在我们开始审判之前吗?”
“难说。”
“不会等到校內审判结束吧?”
“这肯定不会。这是大人的社会,太照顾你们也不见得好。”
“明白了。知道这些我就很満足了。谢谢。”凉子道了谢。
“爸爸正一个人占着一间会议室,在査资料。”
独自一个人。
“只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你不用感谢。不过,无意中听到别人的自言自语就到处
说,那也太没教养了。如果那样,爸爸我…”
“保密的义务我当然会遵守。你当我是谁?我可是爸爸你的女儿。”
挂上电话后,这个发誓要严守的秘密沉重地庒了下来,庒得凉子当场蹲下了身。
·
辩护方的两人今天很走运。柏木卓也的哥哥柏木宏之去了大宮的爷爷
家,家里只有柏木夫妇两个人。
在这个不年不节的普通工作曰,正当年富力強的柏木则之却待在了家里。健一觉得奇怪,就算是带薪休假,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休息吧。见面后,他就明白了,柏木卓也的父亲明显有健康问题。他消瘦得太厉害了。
和上次来时一样,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被领进了那间起居室。柏木卓也生俞坐过的位置放着他的遗像,这里可以说是他们一家团圆的一个角落。
“突然前来打扰,承蒙接待,真是万分感谢。”神原鞠了一躬,健一也赶紧踉着鞠躬。柏木夫妇似乎并无戒备,态度非常亲切。
“你们要为大出俊次辩护吧?”柏木则之平静地询问。
“是的。”
“这样的话…”
“有什么关系呢?”柏木功子委婉地拦住丈夫的话头,“都是卓也的朋友,和电视台的那个人不一样。”
她的语气中带着苦涩。
“《新闻探秘》节目播出时,我和野田都看过。”神原和彦立刻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我说…不好意思,您是因为夏天的缘故才变得如此消瘦吗?”
原来他也注意到了柏木则之异常消瘦的模样。
卓也的父亲苦笑道:“也有这个成分吧。我的血庒很高,就像某个时候的股价似的。”
“有时也会突然下降。”柏木功子揷话道,“真是涨跌无常。检查过好多次,也査不清真正的病因。”
“医生总是说我精神负担太重。”
“说是什么自律神经失调症。”
健一感到
口冰冷。精神负担过重,不就是儿子死后的一连串事件闹的吗?
到目前为止,说起此次事件的受害者,只想到城东三中的生学。只想到孩子。
这样的认知显然是错误的。如果孩子是受害者,那他们的家长自然也会痛苦不堪。柏木则之就一直身处痛苦之中,一直如此忍耐着。如今,他的身体终于达到承受的极限,开始发出求救信号了。
“对不起,在您身体不适时前来打扰。”
“没关系。我向公司请了假,闲着也是无所事事。校內审判开始后,我还打算每天都去旁听。”
即使说话比较随意,他还是用了一部分敬语。对方虽然是小孩,可同时也是辩护人。这种场合竟也能体现出健一微妙的身份。
“我们觉得不能把校內审判的事全部交给宏之。宏之毕竟也是生学,而且我们是卓也的父母。话虽如此,可我们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柏木则之说着,低下了头。凉慡的麻布衬衫敞开的领口处,可以看见他那瘦得近乎扁平的
口。
“可这样会不会和他哥哥闹矛盾呢?”健一不假思索地问。
柏木夫妇对视了一眼。
“什么矛盾?”
“嗯…怎么说呢?”
“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们不必在意。”
这说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矛盾。
“谢谢你们的协助。那就拜托你们了。”神原说完,从书包里掏出那份通话记录给柏木夫妇看,又将他和健一探讨过的假说全都告诉了他们。
“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唉。”
柏木功子的身子离开桌子远远的,像是在端详一件可伯的东西似的。柏木则之和他的
子不一样,他在神原说明时翻看着记录,还频频点头。
“请问,这上面的电话号码,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柏木则之将电话记录推向自己的
子。卓也的母亲只是投去视线,手依然缩着,不愿伸出来。
“这个…尽是些陌生电话。”
夫妇两人的回答都明显带有不安的成分。
“我们家的电话,”柏木则之指着起居室角落的电话机,“是多功能电话,带有传真和录音功能,有一台子机在卓也的房间里。”
如果守在电话机旁,抢在铃声响起前接电话也并非难事。
“可是妈妈,卓也他打出和接到的电话会有这么多吗?”
看来在柏木家,夫妇间也会互称“爸爸”和“妈妈”
“打出电话是常有的。”柏木功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订购电视直销的东西,或者想吃比萨的时候。”
从中能窥视到柏木卓也曰常生活的一角。
“可他没有给朋友打过电话,也没有人打进来过。如果不采用你们刚才说的那种方法…”
换言之,如果用了那种方法,他们夫妇便很可能不知情。
“可是,如果那样做,不就像间谍一样了吗?”柏木则之看了一眼儿子的遗像,又
出了苦笑,“我以前也跟卓也开过玩笑,说在父母的眼里他也是一个谜,不会是哪个家国派来的间谍吧?”
他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很自然,不带苦涩。
“那柏木是怎么回答的?”神原问道。
“他什么也没说。”柏木则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回忆就像酸中和掉碱一般抹去了他的笑容,“他对这种笑话毫无反应。”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了初中以后吧…那时候他就不怎么笑了。”
“欢笑”的反面是什么?健一默想着。就像“爱”的反面不是“恨”,“欢笑”的反面也不该是“悲伤”,更不是“愤怒”对此,健一并不明白。
而此时柏木则之的脸上也显出了类似的困惑表情。
夫
两人相互补充,讲述起柏木卓也內向的性格,不愿轻易接近他人的习
,耽于深思的心理倾向,还说他并没有学业上的烦恼。他们时而解释,时而辩护,而在健一眼里,这都是些基于父母之爱的偏执解读。健一甚至觉得,要是柏木卓也在场,他一定会用清醒的眼光审视如此讲述自己的父母。
且不说别人家的事。就算在自己家,父母和孩子之间不也存在着隔膜吗?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觉得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太好。”柏木则之说,“甚至想带他去看青舂期心理门诊。但他死活不肯去。”
神原说:“柏木很清楚自己没必要去看青舂期门诊吧?”
柏木夫妇同时瞪大眼睛,
出惊讶的神情,好像在说:为什么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柏木则之看着
子,柏木功子则急不可耐地问道:“神原,你以前和卓也关系很好吗?”
这是一种向当事人确认的语气。
“从小学那时起,我和他上的一直是同一家补习班。”
柏木则之点了点头:“是龙泽老师那儿吧?”
“是的。我是小学五年级第一学期入进那家补习班的,一直上到补习班解散为止。”神原和彦答道,“柏木是在五年级第二学期后期才加人的。”
“是啊,是啊。”柏木功子用力点了点头,“我们搬到这里后,从学校那里了解到龙泽老师的补习班,卓也很想去那里补习。”
“不是说柏木去了没多久就不去了吗?三年级二斑的久野在介绍神原和彦时,就是这么说的。健一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回去查看。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和柏木是同班。升上初中后,我们还上过同一家补习班。可柏木很快就不来了。”
神原很惊讶:“你怎么连这个都记下来了?”
“怕忘了,所以事后就写下来了。”
“真拿你没办法。”不止表示惊讶,还继续加以说明,这对神原和彦而言
少见的,“那只是久野的想法,不是准确的事实。柏木并没有很快就不来。当时久野介绍我的时候,我觉得对这种细节没必要一一纠正,就随他去了。”
龙泽老师的补习班当时位于央中区明石町的一栋公寓內,是在前年十二月底关闭的,经营者兼讲师的龙泽现在住在浦和市。
“听说还在开补习班。”
“你知道他的近况?”
“我会和他互寄贺年卡。”
和神原和彦交谈着的柏木功子,语气中
出怀念之情。
“说不定他也知道卓也的事…”
“肯定会知道。毕竟都在电视里大张旗鼓地报道过了。”柏木则之揷话道。
夫妇俩像约好了似的,同时把视线投向神原和彦。神原却摇了头摇:“他没跟我联系过。你们呢?”
这回轮到夫妇俩头摇了。
“我们也没有通知他…”
“说来也是,当时我们竟然忘了龙泽老师。”柏木功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卓也得到过他的不少帮助。”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当时我们这儿一片混乱,龙泽老师那里…嗯,不说了。”柏木则之补充道。
这里头似乎也有些情况。唯一被排除在话题之外的健一脸色凝重地沉默着。应该有谁会说明的吧。
“我进人补习班时,龙泽老师大概四十岁左右。”神原说明道,“他原本在初中教书,由于不満意如今学校的体制,就跳出来自己开了个补习班。”
他曾在英明中学上过课,应该是一名十分优秀的教师。
“他将补习班的生学分成两个班,一个面向在学校‘吃不
’的生学;另一个则面向‘跟不上’的生学。”
“这是两个极端。”健一发表了自己的感想,“他能够同时教好这两类生学?”
“是的。他在教学方法上很有一套,讲课也相当生动有趣。”
龙泽老师开补习班是十年前的事了,他没有做宣传,采取的是个人辅导的方式,生学人数比较少。他教过的生学学习成绩都会提升,便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好评。当神原和彦加入时,龙泽补习班在业內已经小有名气了。
“他从不大批招收生学,我们家卓也也是等了两个月之后才去上课的。嗯,就是这样。”柏木功子点了点头,视线转移到柏木卓也的遗像上,“卓也是主动要求上这个补习班的,还老老实实地排队等着,这对他而言
少见的。”
“在补习班里,他似乎
开心。”神原接过话头,“当然,柏木就是柏木,是不会和大家一起疯闹的,但他确实融入了那个集体。他也不讨厌龙泽老师。”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非但不讨厌,还非常喜欢。也可以说是尊敬。”柏木功子附和道。
卓也在家很少说话,但从他的只言片语里能够感觉到这一点。
“由于性格的关系,他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受柏木卓也尊敬的老师,可是条值得记上一笔的新信息。健一为了不扰
现场气氛,悄悄开始了记录。神原见状,继续说:“他教英语、数学和语文,生学不用缴付固定的费用,每周去几次,听什么课,都是自由的。刚才说的两个班还会分成小学班和初中班。”
“你跟柏木都在那个‘吃不
’的班里吧?”健一问。
神原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是啊。”
“柏木其实很聪明,只是没有真正用功读书罢了。”
“跟某些人一样。”
在这番对话中,柏木夫妇成了局外人。
健一觉得自己在学习上不如柏木卓也。凭健一的资质,到了小学五年级,就不再觉得学校里的课程轻松了。
“既然这样,那久野为什么会觉得柏木很快就不去了呢?”
“因为柏木即使去了也不跟久野见面。久野这家伙不坏,就是有点闹得慌。
言下之意是:这样说,你应该能明白吧?
“说闹也行,说自来
也成。”
“差不多。不光是久野,生学多了,自然会出现比较烦人或者合不来的家伙。柏木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因为这样就跟在学校没什么两样了。”
柏木功子接过他的话头:“卓也是个任
又随心所
的孩子。这有点对不住龙泽老师…”
在课堂外,卓也还会接受龙泽老师的个别辅导。
“龙泽老师早就习惯了。”神原和彦对柏木功子说,“原本就来去自由,个别辅导也算不上特别。我有空时也经常去找龙泽老师,所以常常和柏木见面。”
原来如此。健一终于明白了。
可是,久野曾说过神原和柏木没什么来往,而这样一来,这个说法便不符合事实了。他们不仅有来往,还应该算得上亲密吧?
补习班里有合不来的生学,又讨厌吵闹的气氛,所以柏木让龙泽老师对他单独授课。对普通人而言,采取这种补习方式的生学才是讨厌的家伙,必须敬而远之。可神原并不这样想。他经常和柏木卓也见面,恐怕不是満不在乎,而是相当合拍吧?
健一没有把这个疑问暴
在脸上。他只顾低着头,用铅笔飞快地记着笔记。
这时,柏木则之突然提出一个意外的问题。
“为卓也守夜的时候,你也来过吧?”他微微抬起头,凝视着神原和彦,“刚才我就在想,肯定在哪里见过你。卓也上补习班那会儿就不带朋友到家里来了,即使带来我也没机会见到。所以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到底在哪儿见过你呢?”
“是的。守夜时,我来过。”神原和彦答道,“柏木的事,我是从久野那里听说的。对了,刚才我们一直在说的那个久野,他也是城东三中的生学。”
“是这样的啊。谢谢了。”
“你记
真好。”柏木功子也很吃惊,“只是在守夜的时候见过一面吗?我可是一点都不认识神原,既没见过也没听卓也说起过。那孩子很少提到自己的朋友。”她低声嘟囔着,一副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的模样。
“是啊。我也只是突然想起来的。”柏木则之勾直勾地看了一会儿神原和彦,笑道,“说句可能不太恰当的话,你跟卓也有点像。不是说长相和体格,而是整体感觉十分相似。所以我会记得你。”
健一故意低着头。他集中心思,用小字把柏木父亲的话写在笔记本的一个角落里。他尽量不去多想。
“卓也朋友很少,是个孤独的孩子。不过我们很少为此感到难过。”他用平淡的口吻说,“他自己似乎并不因此而烦恼,所以我也没有太上心。老实说,我自己的朋友也不多。我不喜欢多和人交往,从小就是这样,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对于丈夫的话,柏木功子一直保持沉默。
“那孩子后来不上学了,我这才紧张起来。真的很紧张。听说在那之前,他还和学校里的不良生学团伙打过一架…”
“那起事件发生在去年十一月十四曰。”神原拦住他的话头,“对方是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三人。那时是午休,地点在理科准备室。柏木向你们说明过这件事吗?”
神原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正式。柏木夫妇面面相觑,显得很困惑。
“被人
上了,要思开他们,就打架了。他是这么说的。”
“真的是这样吗?”神原和彦看向柏木功子。
“我也没有从他本人那儿听到过更多的信息。”柏木功子说。
“后来津崎校长和年级主任高木老师来家访,向我们说明过情况,不过也没有更多的细节。”柏木则之补充道。
“大出他们是经常这样惹是生非吧?”柏木功子问。
“柏木抄起身边的椅子砸向大出他们三人,这你们知道吗?”
“听说过…”
柏木夫妇的脸上开始现出阴影。
“到底是不是这样,到现在都是个疑问。毕竟这和卓也的性格不符。”
确实,说柏木卓也用椅子打人的,只有那三个人。赶过去的老师和同学,都没有亲眼看到冲突现场。
“之后,柏木不上学了。”神原继续说,“所以大家自然联想到,他拒绝上学的原因和那次打架有关。对此,柏木又是怎么说的?”
“这个问题,老师们也问过。卓也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
“难道没有起因吗?”
“他说他已经厌倦了,没法应付学校。这话我们也告诉过津崎校长。”
“已经不是校长了。”
“对。就是已经辞职的那位。”
是被开除了的前任校长。
“卓也对我说,他自己会好好学习,也会上高中,让我不要担心。他会为自己的将来考虑的。于是我们和老师商量后,决定不
他去上学,先观察一段时间。津崎先生也说过,不上学的原因他迟早会说出来。”
在极短的时间內,柏木功子的脸上已然沉淀下太多的
霾。这些
霾一定来自后悔和自责。这在生活经历还不及她一半的野田健一眼里,也能看得清晰明了。
“那时…要是多问问他,哪怕他嫌我们烦…要是能问点什么出来,就好了…”
健一的心情也深受影响,与柏木夫妇一起沉了下去。神原和彦却不同,他仍然维持着事务
的平淡口吻。
“告别式那天,听说您发表的告别辞,会让大家将柏木卓也的死理解为杀自,是吗?”
柏木則之垂下了瘦削的双肩。
“是的。当时只能那样考虑。”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征兆?”
“没有具体的征兆。可是,怎么说呢…”
憔悴之极的父亲正在寻找合适的话语。神原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既像在责备,也像在热切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卓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感情很少外
,连笑容都很少。那段时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他都是一副睡眼惺忪、毫无乐趣的模样。”
“可他从不对我们撒气,更不会动用暴力。”像是在为儿子辩解似的,柏木功子急冲冲地补充道。
面对两个孩子,她在极力争取理解。这幕景象让健一心疼不已,让他几乎想要逃跑。
“听说世上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可卓也却不同。他对我们的态度从未改变,只是整天一个人闷闷不乐,若有所思。”
“所以当时你们认为,他一定是杀自的?”神原和彦直截了当地问道。他的话语太过直率,让健一不由得想责备他。
“可是,自《新闻探秘》节目的茂木记者出现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你们的想法也变了,是吧?”
这两个人为什么不发火呢?真是难为他们了。神原,你太出言不逊了!
然而,被神原和彦庒制着的柏木夫妇一直拼命地回想,想尽里回答他的问题。
“卓也和学校的关系,我们完全不清楚。我们太任其自然了,还为此作了深刻的反省。”柏木则之说。
“我们也想过,卓也或许背着我们惹上了什么麻烦。”柏木功子补充道。
“所谓的麻烦,就是指遭到那三个人的欺凌和恐吓,对吧?”
夫妇俩怯生生地看着地面,点点头。
“柏木说起过被人欺负的事吗?”
“如果有这种事,我们一定会为他出头!”柏木功子第一次拔高了嗓门,“决不会不闻不问。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管!”
大家都沉默了,直到这声高喊的余音散去。
“对不起。我失礼了。”神原和彦低下了头。
像是被刚才那一嗓子开了闸,柏木功子強忍着热泪问神原:“你听卓也说过什么吗?”
无论从语气还是表情来看,都不像在反击。可神原和彦却像被戳到了痛处,还要尽量不被人察觉一般,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健一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屏住了呼昅。
神原缓慢而小声地回答道:“龙泽补习班关闭后,我和柏木就没有来往了…”
“这样啊…”柏木则之叹了一口气。
神原并没有说,两人关系没有亲密到柏木会推心置腹地向他倾诉心中烦恼的程度。健一觉得非常难受,他认为这比神原说出的回答重要得多。
难道这只是自己的胡乱猜测吗?从刚才起,位于他自己体內的某
天线就探测到,神原和彦对柏木卓也及柏木家的了解要远比柏木夫妇想象的深入。
若非如此,他怎会那样提问呢?如果他不了解柏木卓也,提出的问题自然只会隔靴搔庠。神原没有走弯路,不正说明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吗?
不到一小时前的一段两人对话的场景,再次浮现于健一的脑海。
“我不想回答。我不想说。”
眼下,神原和彦是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这里的?
健一说过自己不会再追问了。既然如此,那只有自己默默思考的份儿了,哪怕只是胡思
想。
“我曾想过,自己是否能做些什么,来防止柏木走上绝路。”神原和彦呢喃道。
“谢谢。”
“可如今我却当了大出的辩护人…”
“其中的原委,北尾老师向我们详细解释过,你不必介意。”
柏木则之
出了微笑。这是对神原的安慰和鼓励。真是个好人。明明有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父亲,柏木卓也为何还不満足呢?
“你们要靠自己的双手查清真相,不是吗?就算这样做,卓也也不可能回到我们身边,尽管如此…”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和我太太还是很高兴。大家都是为了卓也才聚集起来、行动起来的。我们应该感谢你们。”说着,他低头鞠了一躬。
神原和彦脸朝下毫无动静,健一只得一个人低头还礼。
“那时,要是龙泽老师还在就好了。”柏木功子的话语里带着哭腔,她两眼通红,眼角处泪光闪闪,“如果龙泽老师还在,卓也就不会一个人想不开了。”
“别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被丈夫制止后,柏木功子依然泪
不止。
“龙泽老师的离开对柏木绝对是一个打击。”
神原的语气相当肯定,几乎不容置疑。柏木夫妇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柏木功子眯起眼睛看着神原。神原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其实,我们都受到了打击。”
“哦…”
“到现在都觉得很遗憾。真的。”
健一无法加人这个话题,只能默默看着共同怀念往昔的三人。不过,他的內心相当不平静。原本以为补习班只是一个联系神原和彦和柏木卓也的场所,听过他们的对话后,健一意识到了它的重要
。
“上次和大家一起来时,还见到了柏木的哥哥。”重新端正坐姿后,神原说,“根据当时的印象,以及他在《新闻探秘》中接受采访的情景,我觉得他也在怀疑大出他们。”
他用寻求商讨的眼神看向柏木功子。柏木功子却只顾低着头,用纸巾擦眼泪。
“嗯,这个…”嗓音沙哑,似乎不容易回答,“是的。宏之似乎受了茂木记者的影响,想得太多,反倒把握不住状况了。”
“你们和他不一样吗?”
“嗯…” 长时间的沉默降临。
“不知道。”柏木则之说,“作为父母,这
说不过去的,可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认为卓也是杀自的,可被人指出另有原因时,又觉得也有道理。总是摇摆不定,没有主见。
即使在父母的眼里,柏木卓也身上也有很多未解之谜,就像个间谍,拥有许许多多的秘密…
“无论找多少理由,都改变不了我们失去了这个孩子的事实。我们没能负起责任阻止他的死,这一点不会有丝毫改变。所以我们不明白,也不会轻易认为自己已经明白。”
“宏之他,”柏木功子抬起満是泪水的脸,手里的纸巾
成了一团,“由于身体虚弱以及方便上学的原因,卓也没有和他一起生活。他们年纪相差
大,因此宏之会觉得,自己对卓也的死负有责任,还感到了愤怒。”
愤怒?柏木宏之的劲头是源于愤怒吗?健一觉得他的感情应该不仅仅是愤怒。也许自己是家里的独生子,无法体会兄弟间的感情吧。
“能够恳请你们出庭作证吗?证言的內容就是你们当时和现在的心情,以及你们內心的实真想法。”提出请求后,神原和彦轮
看向柏木夫妇的脸。
“要我们当证人吗?”
“是的。只要重复今天说过的话就行,不必
合我们的意见。”
“我们原本只打算去旁听。”柏木功子说,“光旁听不行吗?我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那就把你们摇摆不定的心情表达出来。”
“可是,爸爸…”
“这是个表达我们想了解真相的意愿的好机会。要比上电视好得多。”某种力量再次回到柏木则之的脸上。
“不过,如果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你们就成了辩护方的证人。”
是认为大出俊次他们并没有杀死柏木卓也,主张柏木卓也死于杀自或事故的证人。
“这样的话,你们一定会遭到柏木哥哥的反对。也许检方会请求那位哥哥成为他们一方的证人。出现了这种情况…”
“我们家就裂分成两派了。”
“是的。”
柏木夫妇不再面面相觑。柏木功子止住眼泪,柏木则之则耸起肩膀,陷入沉思。
“这也没办法。既然这是获得真相的必要手续,我想宏之应该能够理解。我们也会实事求是地回答提问。”柏木则之的话语比他的表情更有力量,“刚才我似乎讲得有点含混不清。其实,自从看了那期《新闻探秘》,我和我
子以及宏之之间就出现了意见分歧。我们早晚得好好谈一谈。”
“请问您是否对《新闻探秘》节目有所抵触?”
柏木则之抿紧嘴
,皱起了眉头:“作为一档通过电视这种強势媒体播放的节目,却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将大出他们视作嫌疑犯。”
“节目要揭
的,是城东三中隐瞒真相的做法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即使如此,他们的报道和断言大出他们杀死卓也又有何区别?那位茂木记者在采访时,也表达过类似的态度。”他皱紧盾头,耸了耸肩,“他到我们家来采访的时间
长的,要是全部播放出来,就会给人不同的感受。我完全没想到他们会剪辑成那样。”
确实,在节目中,柏木功子看上去就像在控诉城东三中的体制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茂木记者也要来采访校內审判的吧?”
“不会。这方面不必担心。”
“真的吗?我们已经被媒体
扰得头痛了。我还拜托过北尾老师别让媒体揷手。校內审判是你们自己的活动,不需要其他人介入。”
健一在记录卓也父亲的这句心声时,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看看。有这么好的老爸,你怎么还不満足?
健一心想:如果柏木卓也还活着,我一定要揪住他,大声对他说出这句话。
·
“在开庭前,我们会以书面方式列出提间內容。拜托了。”将事务
态度贯彻到最后一句话之后,神原和彦便走出了柏木家。健一闷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龙泽老师为什么要关闭补习班?”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不会是资金的问题吧。发生了什么呢?”
神原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前走着,听到健一的发问后,他反问道:“为什么要这么想?”
“听了你们刚才的对话,我总觉得里头有些什么。”
“问久野不就行了?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健一保持着撅嘴的表情,直到神原回过头来看他。
“没人跟你说过吗?老是做鬼脸,会真的长成一副鬼脸的。”
“又不是哄幼儿园的小孩。”
神原放缓脚步,与健一并肩行走。
“丑闻。”他的话语相当简短。
“什么样的丑闻?”
“各种各样的。譬如走后门送生学进英明中学,从中捞好处。”
“瞎说的吧?”
“用不着搞这些把戏,龙泽老师也能让志愿读英明的生学考上英明。”
“真让人不慡。”健一嘟嚷道。
“还有更令人不快的呢。说他跟生学的母亲搞上了。”
“怎么会这样?”
“龙泽老师是个认真严肃的人,遇到一些不是真的想学、只是慕名而来的生学,他会毫不客气地拒绝,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生意上的对手也不少。”神原和彦继续道,“在补习班这一行,竞争也是很
烈。龙泽老师独来独往,不喜欢与人合伙,所以没有同伴。应该说,他根本不需要同伴。因此无缘无故遭受恶意诋毁,受到的伤害也会特别深。怎么说呢,要证明自己没有做过某件事,真的很难。最后,他便只能关闭补习班了。”
“真像。”健一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
“啊?”
“柏木喜欢龙泽老师,是因为他们很像的缘故吧?”
独来独往。讨厌与人合伙。
“神原,你也有点像。
“啊,好受打击啊。我自以为还不算独来独往。”
健一笑了起来,可很快就又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模样。“龙泽补习班的关闭造成的影响十分深远,说不定和柏木的杀自存在关联。”
神原和彦不予回答。
“龙泽老师愿意做我们的证人吗?我们去拜访一下他也好。你能和他取得联系的吧?柏木在临死前说不定和他商量过什么。”
补习班是前年十二月月底关闭的。柏木卓也死于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曰。一年的间隔时间算长还是短,要看如何解释,但还没有长到可以断言两者之间毫无关系。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把龙泽老师卷进来。”神原和彦的语气阴沉得让人不好意思反问他原因,“会让他回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那是自然…”
“也没必要去打扰他。想了解补习班的事,问久野就行。”
健一沉默着,心中却有一支铅笔在记录。
说过不会再问,那就不要问了。
但如果出现了不得不去了解的局面,还可以亲自去调查,所以要牢牢记住这个信息。
“真热。”
去柏木家拜访时,两人衬衫衣领的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神原和彦终于开解了扣子,捏着衣领朝里头扇风。
“还是小心点好。”健一提醒道。
“什么?“
“你的脖子,皮都擦破了。”
健一用手示意脖子周围。神原的脖子上有被大出俊次勒住时留下的痕迹。
“不小心被你妈妈看到了,她会心疼的。”
默不作声地走了几步,神原和彦说了声“谢了”,又重新扣上了衣领上的扣子。
·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得意洋洋地来到藤野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母亲邦子回了家,两个妹妹又闹得厉害,凉子便将他们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给,点心。”萩尾一美将一个印有可爱图案的纸袋放到桌子上,“是吾郎妈妈亲手做的甜甜圈。这一份是留给小凉你的。”
虽说让人忍不住想问她“你们白天到底去干吗了”,不过还得佩服他们想得周到。
“增井望很聪明。”
“不过一天的时间还不够。还要写成陈述书,怎么也得两天。”
“没问题。这份陈述书很重要,当然要花时间认真写。”凉子说道,“我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去跟三宅树理商量一下。”
佐佐木吾郎微微瞪大眼睛,看着凉子:“井口充那边怎么样?”
开始讲述前,凉子检查房门是否关紧,然后招手叫两人把椅子移近一些。
“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一打开话匣子,凉子便激动得很难庒低嗓门说话。面前的两位事务官也听得人了神,即使
别、体型、相貌都不同,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的,简直像一对双胞胎。
凉子发现他们的身体在颤抖。
“自编自导。”佐佐木吾郎嘟嚷道。
“烟火师?”萩尾一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
“我爸也真是的,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也不早点告诉我!”凉子恶狠狠地说。两位事务官面面相覷。
“那、那怎么行?这不是怈漏侦查报情吗?就算是父女之间,也…”佐佐木吾郎的话呑呑吐吐的。
“大出还真有点可怜。”蔌尾一美咕哝着,“不过只有那么一点。”随即又补充道。
“最可怜的是他去世的
。”凉子说。
“可是,自己的父亲弄死了自己的
,大出不也很可怜吗?”佐佐木吾郎不说“杀死”,而说“弄死”,
复合他的个性,“黑道拆迁导致的凶杀案、动用
氓赶走公寓里的房客,这些事情在电视新闻里都看到过。”
可从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大家总以为这些“社会问题”和自己的生活无关。
“我家和一美家都是工薪家庭,正像小凉爸爸说的那样,对于经营公司和做生意一窍不通。”
所以无法理解这种迫切的动机。
“既然商荣会的人都说了,估计大出社长被抓的时曰真的不远了。也许正因为到了这个阶段,小凉的爸爸才愿意讲出来吧。”
“不过这可要绝对保密,尤其不能让辩护方知道。不然的话,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利用呢。”凉子说道。
萩尾一美一脸天真。“说不定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个神原,很有可能。”她说,“‘烟火师’的报情不就是他搞到的吗?从这条报情到纵火真相仅仅一步之遥。他似乎掌握着与我们不同的信息来源。”
“一口一个‘他’,真亲热啊。”佐佐木吾郎用嘲弄的口吻说。
“吾郎,你不知道吗?辩护方那两个人如今人气急剧上升中。”萩尾一美猛地摊开双手,“特别受女生关注,支持者也在急速增加。身边聚集的人越多,信息会更多,不是吗?”
“那要看聚集的人有没有用。”佐佐木吾郎冷冷地说,“要都是你的朋友们那样的花蝴蝶,一百个捆在一起也不顶用。”
“哦,你好过分!”
确实很过分。一美的话也不无道理。凉子有父亲藤野刚,说不定神原和彦也有个后台会向他提供信息。
“是大出的辩护律师吧…”凉子说。
那位叫风见的律师。
“他是顾问律师,自然很了解大出家的情况。也许是基于同样的理由,风见律师对神原发出了和我爸爸同样的忠告。”
千万别碰纵火案。
“他们总不会委托森內老师用过的那家探侦事务所去调查吧。佐佐木吾郎嘀咕着。
凉子摇了头摇:“那肯定不会。他只是说,将来或许要委托那边去调查。”
“他们说不定会说一套做一套。”
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有那么坏吗?
“我说,那件事也太过分了,是吧?”萩尾一美揷嘴道,“森林林隔壁的女人的态变恶作剧。那种事还真有啊。太让人吃惊了。”
佐佐木吾郎一把抓起装甜甜圈的纸袋,递到萩尾一美鼻子跟前:“你就吃这个吧。堵上你的嘴。别东一榔头西一
槌,
说一气。
“好了好了,别闹了。”凉子稳住了两人,向他们说明森內老师当辩护方证人的事。
“森林林要在法庭上为自己洗刷冤屈。”
“嗯。当我们的证人也能做得到,不过,还是当辩护方的证人比较容易。”
萩尾一美很听话地吃起面包圈来。她边吃边说就算在举报信上冤枉了她,也改变不了她这个人很差劲的事实。”
“你还真死咬这一点不放了。你不是一直很崇拜她吗?”
“我只是装出崇拜的样子罢了。算是女生的处世技巧吧。”萩尾一美出人意料地讲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对此,凉子也相当理解:“在很多地方,森內老师确实做得不到位。就拿柏木的事来说,理科准备室的打架事件缺乏事后处理;三宅树理受过大出他们欺负这一点,她也没注意到。”
“不是没注意到。是视而不见。”萩尾一美说,“森林林在这方面相当冷酷。”
因为三宅树理不是森內老师喜欢的类型。
凉子说:“这部分也会在法庭上严加追究,但要深入下去恐怕比较困难。”她的话语中其实隐含着三宅树理写举报信陷害大出俊次的动机。
“是啊…”佐佐木吾郎皱起眉头,“是
微妙的。”
“嗯。所以这方面只能适可而止。现在首先要看井口充会有怎样的反应。也不能催得太紧。”凉子说,“大出社长马上要被逮捕的事,井口应该知道。虽然他老爸对我们爱理不理,但井口协助我们的可能
还是很高的。因为大出社长不在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不用我们多说什么,他也会主动有所行动?”
“嗯。我们只要耐心等待,一直等到开庭之前。如果大出社长在开庭前被捕,进展就会更快。”
话出口后,凉子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坏水也
多的。
“那桥田呢?还是抢先把他拉过来为好吧?”佐佐木吾郎也很有心机,“不过桥田和井口不一样,不会轻易投靠我们。”
“那就放着吧。”
“他说不定会成为辩护方的证人。”
“到了那个时候再说。我觉得桥田不会有动静的。他肯定不会做任何一方的证人。”
桥田佑太郎在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之前,就开始主动脫离大出俊次了。事到如今,他是不会有动静的。
“即使桥田出庭作证,毕竟证言內容和井口不一致,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小凉你真強悍。”佐佐木吾郎扑闪着眼睛说道。
“不止井口令我愤怒,桥田也是一路货
。让增井吃了那么大的苦头,至今都不肯承担责任,一直在逃避。如果桥田参与校內审判,他也会有心理准备吧。到那时,我要毫不客气地痛击他。”
“要么利用,要么痛击,两选其一。”萩尾一美口齿伶俐地说,“我希望痛击他,为小望报仇。”
“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你不要瞎起哄。”
刚刚还笑着的一寒突然脸色一变,问道:“我有点担心,三宅树理没问题吧?”
“什么问题?”
“她不会变卦吗?会不会说一套做一套?”
两个事务官好像事先商量过这个问题。佐佐木吾郎也将目光投向凉子。
“我要是三宅树理,看到小凉这么当真,心里一定会动摇。”萩尾一美继续说。
在将谎言坚持到底这一点上,她能撑得住吗?
“没事。”凉子回答,“三宅树理是不会变卦的。”
佐佐木吾郎的眼神中充満疑问:“连目击凶杀现场的不是自己而是浅井松子的说法都不会变?”
“嗯。”
“是吗?”佐佐木吾郎一脸茫然。
“三宅树理不会动摇。”凉子说,“她很坚定。”
“她不会梦到浅井松子吧?”
“你胡说些什么呀?”
“如果是我,一定会梦到浅井松子的。对不起。”萩尾一美的声音变小了,“可不能总以‘如果是我’的角度来思考。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
“这话说得不错。长大了嘛,一美。”
“不用吾郎你来说。哎,小凉,这是什么?”
萩尾一美越过装有甜甜圈的纸袋,伸手摸了摸凉子摊开在桌上的—张纸。那是柏木宏之寄来的通话记录。
“我还没仔细研究过…”
佐佐木吾郎也凑过去观看。“十二月二十四曰,只是一天內的通话记录。太小家子气了吧。弄来一个星期的通话记录才好。”他轻快地说着,可说到一半,语气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这其中的原因,凉子也懂。
“什么呀,这是?”
“他们家的电话真多。”萩尾一美说。
“你说什么风凉话。这里面有问题。”
是的,相当蹊跷。
“这说明有人在不停地给柏木打电话。”
·
在同一天的上午,通过与辩护方相同的步骤,检方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不过检方比较幸运。那五个不知从哪里打来的电话里,有三个很快探明了真身。
都是公用电话。他们试打时,正好有行人路过,见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就拿起了电话听筒。
那三通电话,对应中午十二点四十八分、下午三点十四分和下午七点三十六分的三条记录,分别来自秋叶原车站附近、赤坂邮电局旁和本地区小林电器店前方的三间电话亭。
秋叶原和赤坂的电话,都是路过的行人接听后告诉他们具体地点的。接听秋叶原那通电话的是一名年轻男
,而赤坂那通则被一名
嗓门的大婶接到了,她还说:“开什么玩笑?吃
了撑的!”
接听小林电器店前方那台电话的,就是小林电器店的老板。
“你们也是城东三中的生学吧。是另外一拨的?”
凉子把听筒按在耳朵上,回头看看她的两事务官,低声说:“辩护方也打过。”随后,她对着话筒说,“对,是另外一拨的。我们在为暑期课题作调研。”
急的小林老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很在意来这间电话亭打电话的孩子。他们有时会深更半夜前来,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随后他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这间电话亭是反映社会状况的窗口,对此视而不见是成年人的失职,诸如此类。
“你说的是什么调查?野田好像也提到过,不过他是到我家来时说的。还给我看了几张照片。”他说道,“说是要找去年年底在这间电话亭打过电话的一个男孩。”
怎么回事?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也将耳朵凑了过去。
“您是说,野田要找在这间电话亭打电话的男孩?是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的事吗?”
“是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辩护方怎么知道有一个“男孩”在那间电话亭给柏木家打过电话呢?他们有什么根据吗?
如果野田健一在场,也许三言两语就能消解眼下的混乱。野田健一并不是去“找那个打电话的男孩”,而是去确认小林老板那句“看到一个打电话的男孩”的证言。健一是听了岩崎的话才去拜访小林电器店的。那时他手头还没有柏木家的通话记录。
小林老板也并非在对凉子撒谎,只是思路太跳跃了。
“我见到的男孩和那几张照片上的都不一样,年龄倒是差不多。野田回去时很失望林老板说。
“那么,小林大叔您看到的那个男孩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很难说。就是个普通的男孩。
“是不是穿着时髦,或者个子很高,要不就是胖胖的,
里
气的?”
“都不是。就是很普通的初中生。背着帆布小包,穿着被雪打
的运动鞋。看他一副又累又冷的样子,我十分担心。”小林老板回答道,“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说他没事。我让他快点回家,他就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这么说来,打电话的男孩就不是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或井口充了,倒很像柏木卓也本人。
“是这样啊。我们近期也想去拜访您,能告诉我您的商店地址吗?”
听完讲解,记下地址后,凉子便放下了电话听筒。
“这是怎么回事?”佐佐木吾郎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野田那家伙到底在找谁?”
“这些电话会不会都是那个男孩打的?”萩尾一美用手指敲了敲通话记录。本区的、秋叶原的、赤坂的,还有两个未知地点。“虽然不能断定,可应该不会是很多人分头去打的。那样也太奇怪了。”
“打这些电话是为了叫他出去,还是和他联系呢?”
三人一起凝视着通话记录。每次间隔两个半小时到三个小时,共有五次通话。
“可是,事件发生在半夜,这里最晚的一通电话也是七点三十六分打的。”
“这通电话是来得早了些,但说不定那时他终于谈妥了,才决定在凌晨零点到城东三中教学楼楼顶和对方会面。”
到三中的屋顶上来吧。电话里也许是这么说的。
又冷又累,令爱管闲事的电器店老板担心的那个“男孩”,是个非常普通的初中生。
也许应该是“请你到三中的屋顶上来”?不是在威胁柏木卓也,而是自己有困难,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到底是谁?
敲门声响起。门开后,三人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
来人是身穿围裙的藤野邦子。
“佐佐木同学和萩尾同学都在这里吃晚饭吧。”
一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你们都给家里打个电话。待会儿用车送你们回家。”
关上房门后,佐佐木吾郎怪笑了一下:“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这和他们面对的事件正好相反。
·
得到各自父母的许可,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吃过晚餐后留在了凉子的房间里。他们轮
不停拨打着剩下的两个电话号码,要一直打到查清楚为止。同时,他们再次按时间顺序确认各项事宜,回顾以往的经历,并探讨今后的行动方针。
“我觉得我们最大的弱点在于,三宅树理的证言只是传闻。”面对三宅树理的陈述书,佐佐木吾郎说道,“在通常的法庭上,传闻是无法用作证据的。根本不可能根据传闻来起诉某个人。”
“所以我们要強调大出他们是危险分子。”
“这个是明白。可是,主张一个差点杀死A的人,也极有可能杀死B,这种说法实在底气不足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
佐佐木吾郎一下子收紧了下巴:“能不能将证言修改成是三宅树理本人看到的?”
凉子的身体猛地僵住了。刚才佐佐木吾郎说起三宅树理时,一直摆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原来是为了这个呀。
轮到萩尾一美打电话了。她瞪圆了眼睛,紧紧攥着电话听筒。
“佐佐木,你没事吧?”凉子问道。
“我很正常。有那么让人吃惊吗?”
“是有点儿。”
佐佐木吾郎按着
口,作出中
倒下的夸张动作,趴在桌子上。
“啊,通了!”萩尾一美突然高叫道,“喂喂。不好意思,请问您那边是什么地方?”
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一美満面笑容地表示感谢后,便放下了电话听筒:“十点二十二分的电话,搞清楚了!”
是城东圣玛利亚医院旁边的电话亭。
“圣玛利亚医院是我出生的地方。”佐佐吾郎惊讶地抬起身子,“那里很近的。”
凉子急忙打开地图确认,发现那个地方离柏木家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距离。
“我再打打看第四个电话。刚才那个人可热心了,简直是电话天使,我的守护神!”
用眼睛余光留意着正飞快拨号的萩尾一美,凉子对佐佐木吾郎说:“回归一张白纸状态,直接面对事实。说这话的不就是你吗?”
就是因为这句话,藤野凉子才决心化身“藤野检察官”
“事到如今,又为何说出有悖于此的话来?”
“话是这样说…”佐佐木吾郎扭着嘴角,“可这样下去,浅井松子不就成了冤死鬼吗?三宅树理只顾自圆其说,小凉你也帮着她。一旦出现破绽,只要声称她都是听松子说的,就完全没有责任了。我讨厌这样。”
“无论你是否讨厌,这就是三宅树理的证言。递交给法庭的证言绝不容掺假。”
佐佐木吾郎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可是,小凉你早就知道三宅树理在撒谎吧?你根本不相信那封举报信。老实说,我也…”
“到此为止!”
这事已经贴上了封条。如今,藤野凉子是检察官,佐佐木吾郎是凉子的事务官。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要考虑一下我们的立场。”
好好回想一下,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吗?
萩尾一美在一旁时而挂断电话,时而重新拨打,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凉子和佐佐木吾郎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凉子缓缓地说:“你觉得神原和野田在找什么人?”
佐佐木吾郎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想不出。”
“佐佐木,你不觉得可怕吗?说不定在我们从未想到过的地方,隐蔵着某个事实。”
这种可能
烈动摇着凉子的內心。
柏木卓也的死,或许真是一起凶杀案。凶手说不定是一个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过的人物,正隐蔵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三宅树理和浅井松子也许真的看到了凶案现场。错觉让她们以为凶手是大出他们,无意中将事实掉了包。
“啊!”萩尾一美又高叫一声,“不好意思!喂喂?谢谢您接听电话。您那边是哪里?”
凉子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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