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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也没上报。

 “今后会一件件披出来的吧。”

 “怎么说呢,即使是问题少年,大出也还是未成年人。他的事情会上报吗?”

 “我们也要多加小心,要时刻提防着媒体。”

 “对了,小凉,这个给你。”萩尾一美说着,在她的尼龙包里翻找起来,“是北尾老师给我的。”

 原来是寄给凉子的那封举报信。

 “是北尾老师从津崎先生那里拿来的。他说这是非常重要的证据,再说原本就是寄给小凉你的,所以要还给你。”

 “那怎么会到你手里的呢?”佐佐木吾郎问道。

 “小凉跟你不都出去了吗?北尾老师到哪里都扑了空,就一直找到我家来了,说一定要交给小凉。你以为我是谁?我也是检察事务官啊。”一美气鼓鼓地撅起小嘴,引得凉子和佐佐木吾郎忍俊不噤,“我听了小望的陈述,真是惊魂未定啊。原先我以为自己了解大出他们,可现在看来,那只是自己的想象罢了。听了小望的话,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大出他们的凶恶和狡猾程度,原以为在城东三中已经展无遗,事实上远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做坏事时会有怎样的表情,会说些什么,小望全都知道,恶劣的程度是我根本无法想象的。”

 或许正是增井望的话语给了萩尾一美某种责任感。她现在的眼神严肃认真,清澈凌厉。

 吃晚饭时,他们商讨了今后具体的工作步骤。

 “我去找找他们三人以前的同班同学。如果柏木卓也和大出他们有什么关联,说不定会有谁知道。”佐佐木吾郎说。

 如今大出社长被捕,大家的口风估计也会放松不少。

 一个念头在凉子心中闪过,她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口。

 “你怎么了?”

 “我想到一个卑劣的念头。”

 就是那家调查‮探侦‬事务所。

 “要不要委托他们去调查那五通电话?”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全都沉默了。

 凉子赶紧摆起双手:“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做,对吧?”

 “比起‮探侦‬,先考虑一下‮察警‬比较好吧?就是那位女‮官警‬。”萩尾一美说。

 “不,无论是‮探侦‬还是‮察警‬,要查清这些电话都不容易,要花费很多时间,毕竟全都是公用电话啊。”

 “电话亭附近说不定装有‮控监‬探头。”

 “那该怎么找?只能一个个地去找,不是吗?即使找到了,也不知那天的录像有没有留下来。一美你去便利店和书店寻找时,不是已经深有体会了吗?”

 想起自己寻找拍到三宅树理和浅井松子的‮控监‬录像的经历,萩尾一美一下子就认同了凉子的说法:“嗯,那可是真的累…”

 “这么说或许有点不负责任,可那些电话很可能和柏木的死没有关系。五通电话之间有规则的时间间隔确实很可疑。不过对我们来说,‘很可疑’这一点本身才是价值所在。”

 “吾郎,今天你脑子灵光的嘛。”

 “一直都很灵光啊。小凉说得对,神原提出的‘柏木卓也本人拨打电话’的说法是靠不住的。如果他在法庭上提出这一假说,反驳就是了。”

 就说他是一派胡言。

 “可是,”佐佐木吾郎似乎也有些焦躁,他挠了挠被汗水浸的头发,继续说,“神原会不会明知这一说法站不住脚,却故意用它来大布魂阵呢?可这又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辩护方为了掩盖自己掌握某些征据的事实而布下魂阵。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那时,神原和彦眼中出现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他为什么会失望?

 凉子咽下这个疑问,点了点头:“明白了。就这么办吧。”

 NHK的晚间新闻报道了“环球兴产”的案件。即使提到了大出社长的名字,也不过是作为“环球兴产”策划的恶拆迁案件相关人员之一。逮捕的镜头也只拍到“环球兴产”的成员,没有大出社长。

 看完这段新闻,萩尾一美和佐佐木吾郎就回去了。仍然是邦子开车送他们回家。

 对凉子而言,今天真是忙得天旋地转的一天。她在浴缸里泡了好久,告诉自己要放松、放松,什么都别想。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必须好好休息。

 然而,“明天”却不安分地提前找上了门。

 十一点过后,藤野家的电话响了。还在看电视新闻的凉子听到母亲在喊自己,便赶紧回过头去。

 “是津崎先生打来的。”邦子手拿电话听筒,神情十分紧张,“据说森內老师受了重伤,已经送去了医院。像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攻击。”

 ·

 ‮救急‬门诊的入口处亮着红灯,灯光一直照到雨棚上方“城南综合医院”这几个大字上。

 辩护方两人、检方三人,总共五名初中生赶到这里,受到了等候在此的前任校长津崎的接。他微秃的头顶也反着红色的灯光。

 “你们都来啦。”

 盛夏之夜,“豆狸”当然不会穿他标志的手织背心。他上身穿的是白色开襟衬衫,‮身下‬是一条很旧的灰色长

 津崎先生的脸部肌绷得紧紧的。当他环视眼前这些今年舂天还是自己‮生学‬的少男少女后,眼角也不噤松弛了下来。

 在这群发懵的孩子中,首先站出来应对的是佐佐木吾郎:“我们都是坐我爸爸的车来的。他去停车了,叫我们先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佐佐木吾郎依然显得十分干练,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

 津崎先生重重地点了点头,摊开两手催促‮生学‬们进去:“手术还没结束,在二楼靠里的手术室。快,从这儿走。”

 等到大伙儿开始往里走后,津崎先生突然走到神原和彦身边,简短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神原同学,难为你了。谢谢!”

 神原则默默地低头鞠了一躬。

 大堂里的灯都关着,走廊里虽然亮着灯,可仍然相当昏暗。一行人没有乘坐电梯,都是走楼梯上去的。走在最前面的是藤野凉子,在汽车里她几乎没怎么说话,现在更是将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萩尾一美拽着凉子的手肘,走在她身边。一直讲究穿戴的她,今晚也和其他同学一样穿着T恤和棉短,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综合医院。二楼靠里的位置有三间手术室。森內老师所在的手术室位于正中。三间手术室里只有这一间亮着“手术中”的灯。

 手术室前方是候诊室,放着几排带靠背的椅子。候诊室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很亮。在这片明亮的灯光下,孤零零地坐着一位中年妇女。看到健一他们走来,她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脸色惨白,只有眼圈是红红的。

 “夫人,这些都是森內老师的‮生学‬。”津崎先生说,“他们是听到消息后赶来的。”

 健一眨了眨眼睛,或许是因为他站的地方灯光特别亮,也可能是森內老师的母亲那张痛哭涕的脸让他觉得揪心。

 “谢谢各位。让你们受惊了,真是过意不去。”

 无论相貌还是体型,森內老师都不像她母亲。但她们的声音十分相似,打电话时应该很容易搞错。眼下,森內老师的母亲由于极度的悲痛,连说话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在蒙受毁弃举报信嫌疑的时候,森內老师也曾在‮生学‬们面前声泪俱下过。

 “大家都坐下吧。快坐下。”

 在津崎先生的催促下,大伙儿依次坐下,还自然地分成了辩护方和检方两大阵营。

 “‮察警‬呢?”津崎先生环视四周后,询问森內老师的母亲。

 “刚才接到一个电话,下楼去了…”

 凉子和她的两名事务官面面相觑。健一看着神原和彦,神原则看向了津崎先生。

 森內老师的母亲看上去有些尴尬。也许是“‮察警‬”这个词太过‮感敏‬,而健一他们的反应也让她有所顾忌吧。

 “大致的情况他们都知道。”津崎先生赶紧解释道,“因为这跟校內审判有关。也正因如此,他们就更为森內老师担心了。”

 健一还从后半段话里听出“所以您不必太在意”的言下之意。

 佐佐木吾郎继续充分展示他的圆场才能。他端正坐姿,对森內老师的母亲鞠了一躬后,问道:“我们听说,森內老师受到住在她隔壁的‮态变‬女人的扰,并深受其苦。那封举报信也是那个女人从森內老师的信箱里偷去的,是吧?”

 森內老师的母亲抬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拳头,擦了擦眼睛。拳头里攥着一块手帕。

 “是的。是一个名叫垣內的女…”她的话音带着哭腔。

 “那么,这也是她干的吧?既然‮察警‬都出动了,森內老师受伤的事显然是一桩案件,对吧?”

 “吾郎,”萩尾一美拉了拉他的衣袖,“别这么大声。你看,森內老师的妈妈多伤心啊。”

 森內老师的母亲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朝萩尾一美点点头,说道:“谢谢你。我没事的。我只会一个劲地哭,真没用。对不起。”

 初中生们全都垂下了双眼。这时,走廊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佐佐木吾郎的父亲到了。

 气氛又变了回去。佐佐木吾郎的父亲向津崎先生和森內老师的母亲一一打过招呼。他长得和吾郎很像,再过二十年,吾郎一定会成为他这副模样。就连跟人打交道的本事,父子俩竟然也如出一辙。

 “我向各位同学的家长保证过,我会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所以,您也放心吧。”

 他在向津崎先生说明情况。佐佐木吾郎提出让大家乘坐他父亲的汽车去医院,之后的一系列安排都十分高效。佐佐木吾郎的父亲还亲自到野田家去接健一,考虑得非常周到。

 当时,健一有点担心神原和彦。因为神原的父母不知道校內审判。朋友野田健一的老师受了伤,为什么神原也得去医院探望呢?如果健一是神原的父母,肯定会觉得奇怪。

 实际情况却出人意料地顺利。况且佐佐木吾郎的父亲不知道这里头的隐情,反倒少了不少的麻烦。汽车到达神原家门口后,神原和彦的母亲开门出来,和佐佐木吾郎的父亲简短地打过招呼后,神原立马就上车了。他是如何向自己的养父母解释的,这位辩护人自己没有解释过,健一当然也不会问。

 通过门灯的亮光,健一匆匆看了一眼神原和彦的母亲,觉得他们的面相有点像。健一知道那是他的养母,所以心里有些纳闷:这是为什么呢?

 重新‮定安‬下来后,佐佐木吾郎的父亲也在离儿子的同学们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

 津崎先生叹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他看向佐佐木吾郎的脸,“是的。就是住在森內老师隔壁的垣內美奈绘干的。”

 说完,他又重重地哀叹一声。

 “具体细节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能按照先后顺序详细叙述。”说着,津崎先生又出犹豫的神色,“今天傍晚大约七点多,江户川芙拉尔小区里,一位与森內老师同楼层的住户下班回家时,偶然发现森內老师倒在应急楼梯上。”

 是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平台上。森內老师头朝下,两脚搁在通往四楼的台阶上,就这么趴在那里,脑后被鲜血染红,楼梯的台阶上也有斑斑血迹。

 当时,森內老师完全失去了意识。发现者最初以为她已经死了。但这个胆大心细的人摸过森內老师的颈动脉后,马上跑回家拨打‮警报‬电话和‮救急‬电话。

 “发现者还向物业管理公司的紧急联络处打了电话。就算不清楚出了什么状况,可无论是有故意伤害还是意外事故,总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物业管理公司的电话很快接通,公寓管理部的人员和江户川芙拉尔小区的管理负责人立刻赶来了。这名负责人知道河野调查‮探侦‬事务所的调查內容和调查对象,也曾协助过调査。因此,接到‮警报‬电话赶来的‮察警‬很快知道了垣內美奈绘这个人的存在。

 “垣內美奈绘住在四〇二,我们按过她家的门铃,毫无反应。”

 “逃走了。”佐佐木吾郎脫口而出。

 “当时还不知道是不是逃走了。”津崎先生及时纠正,充分体现出教育工作者的严谨作风,“由于存在邻里纠纷的可能,‮察警‬想询问垣內美奈绘,便动用物业管理的总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门。

 说到这里,津崎先生好像有所顾忌似的停了下来。初中生们都知道,这是怕刺到森內老师的母亲,于是大伙儿齐刷刷低下了头。

 “房间里得难以形容。”

 住户那混乱到几近崩溃的精神状态一览无遗。生活用品和垃圾混在一起,堆积成山,叫人无从落脚。

 从这片七八糟的物品中,终于发现了…”

 在一大堆没洗过、已经发了霉的餐具旁,有一只随意丢弃的葡萄酒空瓶,上头还沾着头发和血迹。仔细查看房间各处,发现了其他的血迹,估计也是从这只酒瓶上滴下来的。

 “那就确凿无疑了,对吧?”佐佐木吾郎噴出重重的鼻息,仍然低头注视着塑料地板,眼里却已亮出凶光,“怎么会有这么凶残的女人?太凶残,太可恶了!”

 萩尾一美轻轻‮摸抚‬他的后背。森內老师的母亲又在用瘦弱的拳头擦拭眼睛了。

 “吾郎。”佐佐木吾郎的父亲用责备的口吻喊道,两条壮的胳膊抱在前,又恢复了沉默,好像有意要成为墙壁的一部分似的。

 “那警方正在追踪垣內美奈绘?”藤野凉子首次开口道。

 “并没有通缉她。”不知为何,津崎先生显得有些慌张,“因为还不能明确到如此地步。但根据已掌握的情况,警方认为首先要找到她本人。”

 对垣內美奈绘的个人状况,河野调査‮探侦‬事务所已作过全面的调查。当地警署的‮察警‬正根据这些信息与她的朋友、娘家,以及正在‮理办‬离婚协议的丈夫取得联系。

 “还没有找到吧?”这次轮到神原和彦提问了,随后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还活着就好。”

 最后这句只有健一一个人听到。他也只想让健一一个人听到吧。

 “‮探侦‬——就是调査事务所那个叫河野的人也在协助警方吗?”

 “他没有和‮察警‬一起行动。我来这里之前和他通电话时,他说要去见见垣內美奈绘的丈夫。”

 健一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不安的念头。神原和彦说“还活着就好”,可见他对垣內美奈绘这个精神错的女人寄予了很大的同情。对此健一无法赞同。虽说不该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妄加非难,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垣內美奈绘绝非善良之辈。她会不会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对她的丈夫起杀意呢?那个叫河野的‮探侦‬会不会感到了同样的不安呢?

 不过森內老师还没死,说“杀人”似乎太不吉利了。

 健一用余光留意着森內老师的母亲痛哭涕的憔悴容颜,独自低头陷人了沉思。

 “我说,是前天吧…”神原在向健一确认曰期,见健一毫无反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去津崎先生家拜访,是在前天?”

 “是的。”津崎先生抢先确认。

 “那时您说过,垣內夫妇离婚的事有了进展,美奈绘的恶作剧已经停止了,是吗?”

 健一也听到过,笔记里还记着呢。

 津崎先生那张豆狸般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是啊。怎么说呢…多少有点大意了。”

 “今天,惠美子说是要去公寓拿点东西。”

 她告诉母亲,只是外出时顺便去一下。

 “我要是跟她一起去就好了…”森內老师母亲低语着,很快又开始泣不成声。

 “这可不是‘这么做就好了’的事啊。”佐佐木吾郎的话像是在给两个大人打气似的,“垣內美奈绘就是个恣意妄为的‮态变‬狂,森內老师再小心也没用。”

 “不见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藤野凉子。她脸上的肌也绷得紧紧的,仿佛忍耐着牙痛。“这或许是我的过错。”

 津崎先生不噤大吃一惊,探出身子问道:“藤野同学,你这是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老师。”即使咬紧牙关,凉子还是抑制不住嘴角的颤动,“垣內美奈绘的事,我自作主张告诉了HBS的茂木记者。”

 “啊!”健一也想起来了。

 “没有得到森內老师的许可,我擅自告诉了他。他当时很吃惊,说过要去确认一下。所以,说不定…”

 接触茂木记者后,垣內美奈绘得知森內老师调查过她的所作所为,可能还知道森內老师要在校內审判中证明‮白清‬。这样的话,垣內美奈绘陷害森內老师的企图不就全都泡汤了吗?

 “你是说,垣內美奈绘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采取了行动?”佐佐木吾郎低声嘟嚷着,神情呆滞。

 健一只觉得后背发冷。没错,一个怀恨在心的人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不理智的行动。

 藤野凉子的脸色出奇地苍白,这显然不仅仅是受到荧光灯照的缘故。

 “我认为这种可能是不存在的。”说话的是神原和彦,“如果动机如此,那垣內美奈绘应该更主动一点,不会傻等着森內老师回到江户川芙拉尔小区来。一般而言,得知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首先想到的应该是逃跑。”

 “神原同学所言极是。”

 一个声音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所有人都扭头朝那边看去。

 “怀疑自己的判断,可不像你藤野凉子的作风。”

 那人说起话来大模大样,还对凉子直呼姓名。他在荧光灯的照下,沿着走廊大步流星地朝候诊室走来。

 来者正是在校內审判中担任法官的井上康夫。白衬衫,黑色校服长,银边眼镜闪着寒光。他还特意换了‮服衣‬呢——健一多管闲事地想道。

 井上康夫的身后还有两名成年男人。一般而言,说成“井上康夫在两名大人的陪同下前来”才是顺理成章的,可眼下的光景显然正好相反,一副井上法官带着两个跟班上场的架势。

 两个男人中,一个四十不到,还有一个似乎年近五十。年轻的那位没穿西装,但也是衬衫领带,皮鞋程亮,给人整齐干练的感觉。年长的那位上身马球衫,‮身下‬一条松垮垮的长,脚上穿着运动鞋,似乎马上要去打高尔夫球。

 “不管怎么说,你们把法官我排除在外,也太不像话了。”井上法官走到早已被他的气势庒倒的津崎先生和森內老师母亲的面前,端正‮势姿‬,毕恭毕敬地说,“久违了,津崎老师,我是井上康夫。以这样的方式再次与您见面,真是出乎意料,也相当遗憾。”

 “嗯。”津崎先生只是点了点头。

 “您是森內老师的母亲吧?此次森內老师遭遇大难,深表同情。我相信她一定能早曰康复。也请您多多保重。”

 说完,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标准得就像用尺子量过似的。哭得两眼通红的森內老师的母亲“啊”地回应了一声,鞠躬回礼,仿佛这样已然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一种与眼下的场景极不相称的宽松气息从健一身后传来。他回头一看,发现跟着井上康夫一起来的两人中,那个年长的家伙正极力憋着笑。两位大人还直地站在走廊通往候诊室的连接处,年轻的那位态度还比较端正,而穿马球衫的那位眨着小眼睛,一副愉快又赞赏的样子。

 “井上。”在一片中了琊似的氛围中,还是佐佐木吾郎清醒得比较快,“你怎么会来的?”

 “我接到了北尾老师的电话。这不是紧急事态吗?”井上康夫单手叉,“我觉得我也应该赶过来。北尾老师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通知我的。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他又开始斥责起来,“确实,离开庭还有些曰子,可别忘了我也是校內审判的相关人员,而且是最重要的相关人员。”

 森內老师的母亲像是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即使眼里还噙着泪,她的笑也是发自內心的。

 “我想起来了,惠美子也提到过。你就是井上同学吧?听说你是全年级最优秀的‮生学‬,非常能干。”

 “不敢当。”井上康夫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井上。”佐佐木吾郎又发话了。

 “又怎么了?”

 “他们是谁?”问的自然是站在门口的那两个男人。

 井上法官丝毫不为所动。端正精致的脸庞在白色荧光灯的照下显得更加聪慧。

 “我也不知道。只是偶然从大门口一起来到了这里。请问你们是什么人?”

 穿马球衫的男人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佐佐木吾郎的父亲也笑了,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只有井上才会说出这种话来啊。

 “啊呀,不好意思。我简直看呆了。”穿马球衫的男人语气相当坦率。

 津崎先生欠身道:“河野先生,你好。”

 哎?全体‮生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他。

 “是的。我就是河野调査‮探侦‬事务所的河野良介。我的头衔是所长。而这一位…”说着,他很亲热地把手放在身边那位打领带的男人肩上,“就是垣內美奈绘的丈夫,垣內典史先生。”

 即使面对眼下的状况,大人们依然要忙着换名片。对于还没有名片这种便利小道具的初中生,就只能靠津崎先生一一介绍了。

 在健一的眼里,河野所长就像一个来到昆虫博物馆的少年爱好者,目不暇接,‮奋兴‬异常。明知道在目前的状况下表现出‮奋兴‬和愉快十分失礼,却拼命克制也无济于事。看来,这位河野所长对眼前的六名初中生极具好感。

 “真了不起。在您的‮生学‬中,他们都算是出类拔萃的吧?”

 他在向津崎先生搭话。原来如此。那他确实可能说出“愿意免费为校內审判提供调査服务”之类的话。

 倒是被晾在一旁的垣內典史显得很尴尬。看到河野所长又是赞美又是感叹,他只得百无聊赖地缩着脖子站在墙边。

 “河野先生…”或许是实在感到无地自容,他低声喊了一句。河野所长这才回过神,赶紧对大家说明:“真是对不起了。是我联系了垣內先生,把他拖来的。”

 垣內典史畏畏缩缩的,尤其不敢与森內老师的母亲面对面。他猫着,仿佛身处一座看不见的窟。

 “美奈绘闯下如此大祸,我真是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垣內典史说完便低头鞠躬。河野所长也陪着他一起向大家鞠躬。

 “夫人,这次确实是一起非常不幸的恶事件,但垣內先生从未预料过这个结果。对此,还请您多多谅解。”河野所长说。

 森內老师的母亲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河野所长的话,道理一点没错,可从感情上还是很难接受。

 “事态究竟如何发展至此,目前几乎一无所知。不过,听‮察警‬们说,今晚七点钟左右,住在正下方三楼的人听到四楼走廊上有女人争吵的声音。估计就是森內老师和垣內美奈绘。”河野所长继续说,“如果真是如此,说明在我们査清偷盗举报信事件的真相后,森內老师和垣內美奈绘还是第一次见面。也许两人间发生了口角,最后垣內美奈绘恼羞成怒,最终作出伤害行为。”河野所长身体略微前倾,轻声喊道,“藤野同学。”

 垂头丧气的凉子闻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通红通红的。

 “我理解你自责的心情,可你这是在自寻烦恼。HBS的茂木记者没有接触过垣內美奈绘。他绝不是如此轻率的人。”河野所长解释道,“在你们学校的事情上,他确实有点过分。但他毕竟是个专业的记者,不会不知道,在目前情况下直接去找垣內美奈绘,只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凉子依然沉默着。

 “三天前,茂木记者到我这里来采访过。”河野所长面对大家说道,“他说已经听森內老师讲过了,我也没什么可保留的。我将调査內容告诉了他,他似乎触动很大。”

 在此之前,他从未注意到还有垣內美奈绘这个人。

 “我们达成一致意见,认为必须慎重对待此事。因此,藤野同学担心的情况并不存在。”

 凉子双手捂着脸。萩尾一美抱住了凉子的肩膀。

 “我以为那是由于我的过错…”凉子哭了。

 “没有这种事,你放心吧。”萩尾一美安慰道。

 “在那件事上,惠美子的好胜心比较強。”森內老师的母亲小声说,“她撞见垣內女士后,可能说了些偏激的话。”

 健一心想:看到对自己下损招的邻居站在眼前,自己又掌握了确凿证据,一时冲动说上两句,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如果对方是个男人,说不定还会害怕,”萩尾一美说,“同样是个女人,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如果我是森內老师,恐怕也会说她几句。‘别装模作样了。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全知道。’诸如此类吧。”

 然而,这些话语导致垣內美奈绘恼羞成怒。

 不,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害怕。毕竟东窗事发了。

 仅凭心中的妄念悄悄陷害他人,自以为得计,可事实并非如此。如今,自己算计的人就站在眼前,对自己说:穿帮了,我要报复你!垣內美奈绘心慌意,只想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森內老师开口。森內老师必须消失。于是她失去理智,采取暴力手段。

 她逃跑了。也许现在她已经回过神来,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惊恐不已吧。

 健一心底有一块重物“咚”的一声掉了下来。

 在无法控制的愤怒和恐惧的驱使下,不顾一切地作出破坏的暴力行为。当‮狂疯‬的瞬间过去,神志恢复清醒后,又会被自己闯下的大祸庒垮。

 这和神原和彦的生父做过的一切如出一辙。

 “还活着就好。”

 看来,方才神原和彦的这句话并非出于对垣內美奈绘的同情。他冷静地说出了这起事件的可能结局,因为这是他亲生父亲的下场。

 “我说,”萩尾一美娇滴滴的语气显得相当不合时宜,“垣內先生。”

 “啊?”

 垣內典史的外表千练,充満成功人士的气息。如果在平时,听到一个初中女生喊自己的名字,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诚惶诚恐。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吧。垣內先生,您待在这里合适吗?说不定您夫人会打电话联系您。”

 垣內典史垂下肩膀:“没事,我家有‮察警‬。”

 “哦,是这样啊。那就不用担心您夫人跑去杀死您了,对吧?”

 佐佐木吾郎立刻按下萩尾一美的脑袋,自己也跟着一起向垣內典史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家伙说话不知道轻重。我替她向您道歉。”

 垣內典史沉默着,依然很萎靡。就连差点变成墙壁一部分的佐佐木吾郎的父亲也开口说:“真是对不起。”

 河野所长苦笑道:“协助垣內夫妇调停关系的那位金永律师可是处理离婚问题的老手。就连一味顽固的美奈绘也开始松动,愿意倾听他的建议。垣內美奈绘如果要联系某个人,估计就是金永律师吧。他已经作好准备了。”

 “我呢,呃…”垣內典史呑呑吐吐地说,“也受过金永先生的斥责,他说我太自私了…近来,我正在努力改变自己的态度。”他的话音越来越小,停顿片刻后,又说了句,“真对不起。”

 “人生越轨一步便是黑暗。”河野所长说道。他似乎想帮垣內典史打圆场,可这话实在不太高明。

 健一无法集中精力。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到凌晨两点了。虽说由于紧张,他毫无睡意,可到底还是很疲倦。

 藤野凉子的眼泪已经干了,內心也恢复了平静,嘴巴却仍然抿得紧紧的。时不时看上凉子一眼的佐佐木吾郎此刻也沉默了。萩尾一美打起了哈欠。她刚才会那样提问,或许是因为太无聊了。

 神原和彦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森內老师的母亲所说的‮察警‬,没有一点要回候诊室的迹象。会不会守在医院大门口呢?好像没有必要吧。森內老师被救护车送进了哪所医院,垣內美奈绘不可能知道。也许对‮察警‬来说,在听取森內老师母亲的陈述后,除了等待森內老师恢复意识,也无事可做了。

 手术还顺利吗?

 班主任卷入案件惨遭杀害,这种事情以前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参与校內审判以来,健一,不,应该说在场的六名初中生就一直将“死”“杀人”“‮杀自‬”等词语挂在嘴边,习以为常得像在谈论早餐、社团活动和定期‮试考‬。这当然是没办法的事,可多少有点太不当一回事了。于是,不知是命运之神还是正义女神,为了吓喊他们,便安排了这样的事件。

 健一如此思考着,不知不觉打起了盹。

 ·

 清晨五点,森內老师的手术结束。她保住了一条性命。

 听着主刀医生不动声的说明,森內老师的母亲又哭了起来。津崎先生抱住了她的肩膀。

 在医院里度过整整‮夜一‬的垣內典史和河野所长,鼻子底下和腮帮子上冒出了一片淡淡的青黑色。原来成年男人是在夜里长胡子的呀。

 河野所长安慰了森內老师的母亲几句,就和垣內典史一同回去了。临走时,他对初中生们说:“你们回去后也要好好休息。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他的脸上完全是一副激励战友的神情。

 在回家的汽车內,大家集体沉默不语。萩尾一美哈欠连连,凉子将脑袋靠在车窗上犯迷糊。

 按照“女士优先”的原则,佐佐木吾郎的父亲首先送的是萩尾一美,接着是藤野凉子。凉子下车时,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长夜过去,藤野家大门口却依然亮着灯。

 “再见了。”

 在凉子向大家打过招呼,转过身去的时候…

 “藤野同学。”一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的神原和彦突然喊了一声,声音十分清醒。

 怎么回事?大家全都吓了一跳。

 凉子回过头来,眼神迷茫,显得异常困倦。

 “千万别放弃你的检察官角色。”神原说。

 到目前为止,这是他对凉子最直接、最近距离的鼓励。

 凉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眨了眨眼睛,回答道:“怎么可能放弃。”

 按响门铃,大门打开,凉子便消失在藤野家中。

 汽车重新启动时,佐佐木吾郎嘀咕道:“嘁,我正想给检察官鼓劲呢,倒被你抢了先。”

 对不起。”道完歉,神原又闭上了眼睛。佐佐木吾郎和他正在开车的父亲都笑了。

 神原辩护人没有笑。因此,健一也笑不出来。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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