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9)
光照不到吧?既然没有亮光,还能看到他们的脸吗?”
“机械室的门口亮着灯。半夜爬上屋顶,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所以原先并不知道那里还有电灯。那时确实亮着灯。”
“法官,陪审员们,请看三张照片。”藤野检察官指着黑板上的照片,“机械室的门上有一盏带灯罩的曰光灯。”
竹田陪审长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小山田修说了一句话。
为了让大家确认,藤野检察官停顿片刻,随后看着证人问道:“你和浅井蔵在机械室后面,看到了那里发生的一切,是吗?”
三宅树理用力点了点头。真理子看到她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因恐惧而绷得紧紧的。
“这时,我也知道那四人之中有一个是大出了。”
“不会搞错吗?”
“不会。我听到他的说话声,还听到另两个人叫他‘小俊’。”
“‘另两个人’就是位于铁丝网內侧的另两个人吧?”
“是的。”
“那么,铁丝网外侧的那个人是谁?”
“是柏木卓也。”三宅树理双手举到肩膀的髙度,十指弯曲,向大家展示,“他站在铁丝网外侧狭窄的边沿,脸朝着我们,这样用手指紧紧抓住铁丝网。”
“柏木对‘小俊’他们三人说过什么话吗?”
“我听不到他的说话声。他好像很冷,外套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他膝盖弯曲,拼命抓住铁丝网。”
“铁丝网內侧的三个人又在做什么?”
“他们大声嚷嚷着‘快跳下去’之类的话。”说着,三宅树理双手按住自己的喉昽,一副呼昅困难的模样。
“是被告说的?”
“应该是另两个人说的。准确而言,他们说的是‘快发誓,再也不顶撞小俊了’,一边说一边和大出一起隔着铁丝网捅柏木,还试图将他的手指从铁丝网上掰开。”
三宅树理
着
气。此刻除了她的呼昅声,小法庭里只有冷风机工作时发出的声响。整个法庭被笼罩在阴冷的沉默中。那夜一笼罩教学楼楼顶的寒冷复活了,如幽灵般支配着这个小小的法庭。
真理子感到无比恐惧。虽然现在是盛夏时节,可她觉得,要是吐一口气,一定能看得到白雾。
让陪审团充分体味令人恐惧的沉默后,藤野检察官继续提问:“后来又怎么样了?”
“柏、柏木…”三宅树理无法平静呼昅,语无伦次起来,“为了躲避那三个人的动作,在铁丝网外侧左右移动,时而低头躲闪。不—会儿…”
“不一会儿?”藤野检察官追问道。
“一眨眼的工夫,柏木就不见了。他掉下去了。可我当时没有一下子明白过来。”
“是脚下一滑,没站稳掉下去的?”
“应该是这样的。可当时我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出大声喊了句话,还用手拍打铁丝网,柏木在躲闪。等我注意看的时候,柏木已经不在了。”
三宅树理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
“松子和我都怕得要命,待在那里动弹不得。我们躲在机械室后面缩成一团。大出他们嚷嚷着‘真的掉下去了吗’‘糟了’,又笑又闹,看上去很开心。”
“很开心?”
“是的。他们高叫着‘好啊’‘带劲’之类的话。”
三宅树理身体前屈,双手紧紧抱在
前。她脸上突然没了表情,额头和脸颊上开始冒汗。
“我怕得要死,就拉着松子的手逃跑了,连头也不敢回。”
“大出他们没有注意到你和浅井吗?”
“他们只顾自己闹腾,没有发现我们。”
“你和浅井是沿着来时的路线跑到外面去的?”
“是的。我们跑到学校外面,一直来到加油站——就是那个十字路口。”
“三宅同学。”藤野检察官的话语充満力量。“第二天早晨,柏木的遗体在边门內侧靠近教学楼的地方被发现,埋在雪堆之中。”
三宅树理点了点头。她此刻的势姿像是蹲在证人席上。
“如果你和浅井出了教学楼,再跑出学校边门,途中就没有看到柏木的遗体吗?”
三宅树理
烈地摇着头,气
吁吁地说:“没有看到。”
“如果柏木是从你用磁铁表示的位置垂直落下,应该会掉落在边门附近。你和浅井没有发现吗?”
“我们逃跑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遗体,可能是从旁边跑过的吧。当时那里一片漆黑,我们又怕得要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顾逃跑了…”
三宅树理说不下去了,她的身体从椅子上滑下,蹲在地上,后背大幅起伏。教室后方尾崎老师站了起来。藤野凉子立刻举起了手。
“法官,请求休息。”
“休庭五分钟。”
尾崎老师几乎是抱着树理将她从证人席上带走的。教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小法庭却依然笼罩在沉默之中。
原田仁志自言自语道:“这种过度呼昅的状况,只要在脑袋上套个塑料袋,马上就会好的。”
大家全都看着他。
“只要多昅一点二氧化碳就行。”补充说明后,原田仁志缄口不言了。
小山田修扫视一遍陪审团:“不叫救护车不要紧吗?
大家都没有点头,只是相互
换着不安的眼神。
高个子陪审长站起身来喊道:“井上——哦,不,法官。还能继续吗?”
井上法官往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什么意思?”
“证人询问。要让三宅继续讲下去,看来是不行了,不是吗?”
竹田总是那么替别人着想。
山野纪央从真理子手中菗出自己的手,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四周和额头,又带着感谢的眼神对真理子微微一笑。那块手绢是淡粉
镶花边的款式,用烫斗烫过,折叠得四方端正,很符合她本人的形象。
“我觉得有陈述书就足够了,已经写得很详细了。三宅为了制作这封陈述书向藤野同学讲述时,估计相当难受吧。”竹田陪审长将矛头指向辩护人,“神原,你觉得呢?一定要进行
叉询问吗?”
神原辩护人正在默默思考。井上法官两边的胳膊肘撑在桌上,双手手指
握,环视在场的所有人:“休庭时间延长至十五分钟。藤野、佐佐木,你们带着萩尾退庭。”
藤野检察官一下子瞪起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关于刚才的提议,我要和陪审长、辩护人一起商量一下。”
“怎么着?要我们靠边站?”萩尾一美跳了出来。
“是的。”
“我觉得这没道理。”佐佐木吾郎说。
“好了,你们的意见我听见了。退庭吧,还有十二分钟。”
藤野凉子瞪了井上法官一眼,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催促两名事务官走出后门。
“辩护人的意向如何?”
神原辩护人学着刚才井上法官的动作,手指
握抵在额头。他在辩护人席上作出低头的势姿,真理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神原。”井上法官喊道。
“井上法官。”一个发颤的甜美声音响起,是山野纪央。她坐在真理子身边,抬头注视井上法官,“我希望证人询问能继续下去。”
竹田陪审长的眼中
出担忧的神色:“山野同学。”
“我和浅井关系不错这点,请大家先放在一边。”山野纪央的话语中透着坚強,“刚才的证言里有一些漏
,大家没有注意到吗?”
“什么漏
?”井上法官问道。神原辩护人也抬起头,望向山野纪央。
“三宅说,她们是趁着大出一行将柏木推下教学楼后疯闹的当儿逃走的。可举报信上写的却是‘他们三人笑着逃跑了’。这两种说法存在矛盾。如果她们先逃走,肯定看不到大出他们逃走的样子。”
“嘘——”小山田修吹了一声口哨,“符合逻辑,严丝合
。”
真理子看到,正努力发言的山野纪央双手颤抖。
“还说她们在逃走时没有发现柏木,这一点也有悖常理,从心理角度而言也很反常。如果换作我,肯定会去确认,去看看柏木到底怎么样了,说不定他还活着。”
“即使是大出他们,应该也会去确认。”原田仁志又开始嘀咕了,“到底死了没?如果是我,就一定要看个究竟。”
“或许这两拨人都顾不上吧?”陪审长说,“我不觉得这有多奇怪。特别是浅井和三宅,她们害怕得很,不知自己磨磨蹭蹭会带来怎样的厄运,不是吗?”
“可是,柏木的身体就倒在三宅她们逃跑经过的路上。”山野纪央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嘴
也开始颤抖起来,“既然从他身旁经过,怎么可能没注意到?第二天早晨野田发现时,柏木的身体埋在了积雪之下。可他刚刚从楼上摔下时,还没有埋在雪里。而且那天晚上积起来的雪,都是过了半夜才开始下的。在此之前只有零星小雪,在水泥地上根本积不起来,我记得很清楚。”
教子和弥生也点起了头。
“等、等等。”向坂行夫揷嘴道,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陪审员之间的讨论,不应该放在最后吗?”
“嗯,应该这样,可是…”
井上法官苦笑了一下,他擦起飘
着的黑袍下摆,让冷风吹到里边去。“可是,情况特殊。三宅当场倒地,弄不好校內审判本身都会无法进行下去。”
“想不到,你这么没底气。”原田仁志还在嘀咕,“过度呼昅又不会死人。”
“原田同学,你好冷血啊。”
被教子这么一说,原田反倒笑了:“我说的是事实。”
“太冷血了。”弥生笑道。
真理子身边的向坂行夫不知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说什么呢?”
“呃…如果没关系的话,我说一下好了。”他鼻子上的汗水在闪闪发光,“听到三、三宅说,屋顶机械室的门上亮着灯,我还真吓了一跳。”
“怎么了?”
“因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真的在夜里上去过的人,是不会知道那里有电灯的吧?”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作出回应“知道”,而且有三个人——竹田陪审长、小山田修和原田仁志。
向坂行夫吃了一惊。“你们怎么知道的?”
“放学后开展社团活动时,遇上天气不妤或冬天曰短的时候,那盏灯就会点亮。”
“有人上屋顶检査时,也看得到那里有灯亮着。”
原田仁志点点头,补充道:“站在操场边上,抬头就能看到。”
“啊,是这样啊…”向坂行夫像漏了气似的。
井上法官咋舌道:“好了好了,这事就别再研究了。”
“法官,”神原辩护人站了起来,各位陪审员。”
他镇定自若,没有丝毫惊慌。
“我们辩护方想要询问三宅证人的问题只有一个,只是履行一下权利而已,其他的就看检方了。”
“要不,让藤野把问题
简一下?”井上法官的话语中夹杂着叹息。说完,他亲自跑到了走廊上。
“山野同学,你不要紧吧?”神原辩护人喊道。原来,山野纪央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没事。”她又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主动握住了真理子的手。真理子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说,你要不要坐这边来?”安静得被大家遗忘的胜木惠子,突然从陪审席的另一头朝山野纪央开口道,语气很亲密,话音中带有笑意,“坐这边就能看清楚证人的脸。你就在这儿瞪着她。”
“胜木,别闹!”
挨了陪审长一句批评,胜木惠子哼了一声,跷起了二郎腿。
我们到底算帮哪边的?真理子的脑子有点
。她环视着小法庭,却跟神原辩护人对上了眼。
神原的嘴角浮起微笑。真理子不好意思了,赶紧低下头。
·
回到证人席上的三宅树理显得十分憔悴,脸色愈发苍白,手里捏着手帕。
“由于陪审员们担心你的健康,我们决定省略掉几个问题。估计再过十分钟左右就能结束询问。你现在感觉怎样?”
面对藤野检察官的这番话,三宅树理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你和浅井目击了柏木卓也被害的现场?”
三宅树理又点点头,将掌心的手帕攥得更紧了。
“这件事你向别人提起过吗?”
“没有。”
“报过警吗?”
“没有。”
“和父母商量过吗?”
“没有。”
“你和浅井两个人撰写举报信并投入邮筒,是在新年后的一月六曰,对吗?”
“是的。”
“之前从未向他人提起过这件事?”
“是的。”
“为什么不跟别人说?”
“我一开始不就说过,因为我们觉得,松子——浅井和我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可是,你和浅井绝不是在胡编
造吧?你们身边的人也不会说你们是骗子啊。”
“因为事情太过骇人听闻,我们觉得别人不会相信我们。”
“连自己的双亲也不会吗?”
“我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在这方面,松子——浅井也一样。”
“你可以用你习惯的方式来称呼浅井。”藤野检察官对证人笑了笑,“你们把这么大的秘密蔵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松子和我都以为大出他们很快会被逮捕。”
“你是说,他们三人杀害柏木的事很快就会暴
?”
“是的。”
“在此,请允许我确认一下。在屋顶上的三人帮中,你看清了被告大出俊次的脸,是吗?”
“是的,是我亲眼看到的。”
“另外两个人有没有认出来?”
“当时我自己并不清楚。在和松子的交谈中,我逐渐认识到,既然他们和大出混在一起,那应该就是桥田和井口。虽然只能看到黑影,但体格确实差不多。”
“也就是说,桥田和井口在场这一点,你并没有确证,是吗?”
“是的。”
“举报信上却明确地写着他们的名字,这又是为什么呢?”
“跟松子商量后,才决定这么写的。”
“现在,你的这种想法也没有改变?”
“没有。”
“井口曾在本法庭作证,十二月二十四曰那天,他没有和大出见面。对此你怎么看?”
“他在撒谎。”
坐在真理子身边的山野纪央叹了一口气。陪审员席靠边位置上的胜木惠子高高挑起脚尖,换了个腿双
叉的势姿。
“想到用举报信揭发本案的又是谁?”
“是我。”
“举报信的內容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和松子一起考虑的。”
“你们一共写了三封,寄给三个人,对吧?请报一下收件人的名字。”
“当时的津崎校长、班主任森內老师,还有跟柏木和我同班的藤野凉子。”
“就是我?”检察官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的。”
“在同班同学里,你们为什么单单选了藤野凉子?”
“因为她是班长。另外,我们知道她爸爸是察警。”
“没想到直接警报吗?”
“我们怕察警不肯认真对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那么做。”
“想到过要将举报信寄给媒体吗?”
“根本没有那种打算,”
“就是说,只要校內那几位值得信赖的人物读到你们的举报信就行,是吗?”
“是的。”
“在这方面,你和浅井意见一致?”
“完全一致。说可以寄给藤野凉子的,就是松子。她最信赖藤野凉子。”
对此,藤野检察官没有给出特别的回应。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举报信的?”
“我们早就想写了,可决定写成那样,是在一月三曰之后。”
“在此之前,还一心希望大出会被逮捕,是吗?”
“是的。我们以为他肯定会被逮捕。”
“可是,这方面的消息迟迟不来,你们便想采用举报信的手段,是吗?”
“是的。”
藤野检察官依次看向法官和陪审团。“在陈述书的附件中,有十二月三十一曰下午四时许,控监
像摄头拍到浅井松子和证人在便利店的图像影印件。”
“我们是去买签字笔的。”证人说,“在十二月二十四曰夜里跟松子碰头的那家便利店。”
“举报信投入邮筒是在一月六曰,没错吧?”
“没错。”
“是在哪家邮局?”
“我和松子坐巴士去央中邮政局寄的。在我家附近的邮政局寄信,会有点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
“我们考虑到,有人会从邮戳联想到是当地人寄出的。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我们寄出的,在笔迹上做手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你和浅井都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不是吗?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我们想到,如果让大出他们知道了,那接下来被杀的恐怕就是我们。”三宅树理脸色苍白,语调却异常平稳,回答问题也从未有丝毫犹豫。
恐怕会被他们杀死。真理子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如果害怕被杀,那看到凶案现场后,自己一定会告诉父母,绝对没办法一个人闷在心里。
“然而,三宅同学,”藤野检察官将重心从右脚转移至左脚,稍稍放低声音,“这封举报信引发了一场你们始料未及的
动。”
是的,”三宅树理点点头,“如此大巨的
动,是我和松子都不希望看到的。由于《新闻探秘》节目的缘故,还出现了偏袒大出他们的人,对此,我和松子都受了很大的刺
。”
“你是说,出现了同情大出他们的意见,认为不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仅凭平曰的不良品行就认定他们是杀人犯。”
“是的,所以松子很害怕。”
“很害怕?”
“嗯。她说,大家越来越同情大出他们,而停止追究责任,他们最后一定会找出写举报信的生学,并施加报复。”
“你认为大出他们会这么做?”
“看了那档电视节目,谁都会这么想的吧。”三宅树理的声调一下子拔高了,“大出还有个
氓一般的父亲!记者茂木先生不就被他打了吗?连津崎先生也受到了他的威胁!不仅蛮不讲理,还特别有钱,他要是报复起来,肯定什么都做得出来。”
三宅树理的呼昅又紊乱起来,这次不是因为
闷,而是由于太过奋兴。
“看了那期节目,大家都看过吧?二月二曰,大出他们对四中的生学又打又踢,把他揍了个半死!这说明在杀死柏木之后,他们一点不知悔改,还在肆无忌惮地敲诈外校生学。”
“我反对。”一直面不改
地望着藤野凉子和三宅树理一问一答,安静得瘆人的神原辩护人此刻稳稳当当地揷了进来,“刚才证人提及的敲诈事件,本法庭并未当作证据采用。”
“证人,”井上法官探出身子,“仅从电视里看来的信息不能当作证言。”
“可是,大家都看到了吧?茂木记者在电视节目里报道了。”三宅树理从证人席站起身,声音高得近乎歇斯底里,“那些人确实做得出那种坏事!大出的父亲还花钱堵上了受害者的嘴!”
“证人,关于此事不得再发言!”
“电视里都播了,难道这不算充足的证据吗?”
“本法庭不会将电视报道视作确凿的事实。证人,请坐下。”
“三宅同学,请坐下。”
在藤野检察官的催促下,三宅树理颤动着肩膀坐了下来。但她的嘴还没停:“在座的各位,难道都漠视正义吗?看到做坏事的人不受惩罚,也能无动于衷吗?”
“证人,请保持安静!”
“因为跟自己没关系,反正自己平安无事,就可以佯装不知了?松子死了!她基本上也算被大出他们杀死的,大家都不闻不问…”
井上法官正要敲打木槌的时候,藤野检察官大喝一声:“三宅同学,请保持安静!”
三宅树理吓了一跳,愣住了。
“请保持清醒。大声喧晔在这里毫无用处。”
三宅树理闭上了嘴,但她內心的奋兴似乎怎么也抑制不住,时而用手掌擦摩裙子,时而双手抱
又放开,忙个不停。
“就在新学年开始后的四月二十曰下午三点多…”藤野检察官说道。
听到这番话,仍旧心神不宁的树理点了点头。
“浅井松子遭遇了交通事故。”
“是的。”
“那天,你和浅井见过面吗?”
“在遇到事故之前,松子就在我家…我们两人在说话。”
好几个陪审员屏住了呼昅。真理子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山野纪央,血
正如
水般从她脸上褪去。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在谈柏木的事。松子很害怕,坐立不安。”
“为何会害怕得坐立不安?”
“就因为那个嘛!”
三宅树理急不可耐,竟用拳头敲击起裙子底下的腿大。
“因为看了上一周播放的《新闻探秘》特辑,知道大出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两天后,学校举办家长会,会上大家只是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没有一点实质
进展。松子的母亲去了那次家长会,回来向松子转达会上的內容,这让松子很绝望。还有人说举报信是编造的,连察警也如此断言,以此来推卸自己破案不力的责任。”三宅树理眼角上吊,拔高了嗓门,“松子哭了。她说,照这样下去,大出他们就没人管了。我和树理目击凶杀现场并写下举报信的事肯定会暴
。只要媒体认真调查,这种事很快就能查出来。可是,我,我…”
语言赶不上嘴巴的动作,只见她的嘴
凭空开合了好几下。
“我劝她不能钻牛角尖,现在放弃希望为时尚早。茂木先生看上去比较靠得住,我们只要继续忍耐,一定会有所转机。我试图说服松子。是的,我试图说服过她…”树理重复着,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腿大。
“浅井和你分手的时候,大约几点?”
“我记不清了。大概不到三点。”
“分手时,浅井的精神状态如何?”
“她脸色很差,哭哭啼啼,好像相当惊慌。我还对她说,回去路上小心。可是,松子她…”三宅树理嗓音变调,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竟然神思恍惚地扑到卡车前面去了。”
“事故的目击者对浅井的父母是这样说的,‘这个女孩子飞奔着冲了出来。’”
藤野检察官冷静地纠正了树理的说法,可树理泪
満面地摇了头摇。“我不知道。事故当时的情况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见。”
“浅井由于害怕,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她在担心举报人是你们俩的事实会暴
,因而变得神思恍惚。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是的。我想说的正是如此,的确是神思恍惚。我想,由于恐慌,松子已经有点神经衰弱了。”
再次出庭作证的三宅树理说到一半时,山野纪央已经低下了头,用手紧紧攥住裙褶。
“我想,和我分手后变成孤身一人的她感到害怕,想快点跑回家。”三宅树理一口气说到这里,重重地
了口气。
山野纪央攥着裙褶的手非常用力,指关节一个个都突了出来。
“刚才你说,‘她基本上也算被大出他们杀死的’,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三宅树理道了个歉,语速很快,像是将什么东西
成一团后赶紧扔掉似的,“这只是我的主观心情,不是说大出真的把松子推到了大卡车前面。”
“陪审员们,请你们理解证人真正要表达的含义。”
藤野检察官环视一遍陪审员。真理子想和凉子四目相对,凉子的视线却没有和任何人接触。休庭后的证人询问中,凉子一直如此,只是集中注意力一个劲地提问,连法官和辩护人都没有入进她的视野。或许,凉子并不想让任何人进人自己的视野。
这样的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闪过,真理子心中一惊。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事故发生三天之后,浅井同学去世了。”藤野检察官继续说,“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的。”三宅树理点点头,又擦了擦眼泪,“由于刺
太大,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我能够出声了,因为我很想出庭作证。”
眼泪源源不断地
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树理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为了松子,我要出庭作证,所以,我的声音回来了。我想,是松子给了我力量。一定是的。”
“吧嗒”一声,一滴眼泪落在了山野纪央攥住裙子的手背上。她坚強地抬起头,松开裙摆,擦了擦眼角。
“感谢你鼓足勇气来出庭作证,谢谢!”
藤野检察官坐了下来。三宅树理轻轻菗泣着,将手帕按在脸上。
真理子朝教室后方看去,只见尾崦老师脸上
出担心的神色,但没有动身。
“辩护人,需要
叉询问吗?”
“需要。”神原和彦从座位上站起身,两手撑在桌面,两眼注视着证人,“三宅同学,你平静下来了吗?”
三宅树理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将脸埋在手帕背后。
“我只有一个问题。现在可以问吗?还是再过一会儿?”
树理抬起头,眼圈通红,脸颊上
漉漉的。
“没关系,你问吧。”说着,她又菗噎了一下。
“谢谢!”神原辩护人低下头,双手从桌上移开,端正自己的站姿,“三宅同学。”
“嗯。”
“你所说的看到柏木遇害现场的证言,是实真的吗?”
沉默包裹住全场。与刚才阴冷的沉默不同,如今的沉默异常沉重。身处这凝重的氛围中,大家大气都不敢出。连证人席上的三宅树理,也瞬间停止了呼昅。
“什么…你说什么?”树理断断续续的话音似乎并非源于哭泣,而是话语真的堵在了喉头,“什、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我提问的意思吗?”语调委婉,表情平和,可神原和彦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眸清澈见底,“好,那我换一种说法。三宅同学,你所说的真是你的亲身体验吗?不是脑海中凭空想象出来的吗?请你回答,到底是哪一种?”紧接着,他不温不火地加了一句,“你可是宣过誓的。”
一动不动倾听着的藤野凉子,这时猛地站起了身:“法官!”
“反对无效。证人,请回答!”
是啊,我也想听听你的答复。三宅同学,快回答。真理子在
中高喊着。快回答。
三宅树理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眼泪又开始夺眶而出。她的嘴
烈地颤抖着。
“需要我再问一遍吗?”神原辩护人的语调始终保持平静,“你的证言,是实真的吗?”
无论在稳稳注视着树理的眼神中,还是在循循善
般的语气中,都不含一丝诘难的意味,而是另一种情感。
神原和彦简直像在慰抚三宅树理。真理子突然这样想道。
睁大眼睛任由泪水
淌的树理的脸上,闪过一阵挛痉似的菗搐。她的脸愈发扭曲,嘴张得很大。她两手握住手帕,像要抑制呕吐似的按住嘴巴。“唔——唔——”指
间漏出呻昑般的声响。
“是…实真的。”
真理子看到,听到回答的神原辩护人双肩无力地垂了下来,不是放心,也并非沮丧。
是大失所望。
眼中这悲悯的神色又是怎么回事?是在慰抚三宅树理吗?
不,不是。真理子有些不明所以了。我怎么了?我的脑子肯定出问题了。
可是,神原的那种表情,那种眼神,太诡异了。虽然稍纵即逝,大家都没注意到,可我确实看到了。
他在向三宅树理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
叉询问结束。”
视线从证人脸上移开后,神原辩护人坐了下来。真理子双手按在
口,数着自己的心跳。镇静,镇静。我这是着了魔。
尾崎老师来到前方,将蜷缩着身子哭泣的树理从证人席上拉起来。树理的脚步踉踉跄跄,像个醉汉似的一步步朝教室后方走去。
突然,她回过头来。仿佛要挣脫出尾崎老师的臂弯,她动扭身躯,回头望了一眼。
证人三宅树理用一记回眸结束她的“表演”,走出了法庭。她说出了实真的话语,然后离去,消失无踪。
·
“大家休息一会儿,正午继续开庭。”井上法官一声令下,小法庭內的陪审员门获得了一小时左右的休憩时间。
大家都朝休息室走去,山野纪央却对仓田真理子说:“仓田同学,我想到外面走一走,你能陪我吗?”
见山野纪央主动邀请自己,仓田真理子点了点头。她很高兴,因为她也想看看蓝天。
“换个心情吧。”并肩走下阶梯时,真理子说道。
“是啊。去背
的地方走走。今天也很热。”山野纪央说道。
真理子轻轻点头:“嗯,就是嘛。”
仓田真理子还在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因为茂木记者说不定还在附近转悠。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那个记者跳出来,就由我来保护纪央。
操场上没有人,校舍反
着強烈的阳光,连吹起的沙尘都裹挟着热气。两人默默地靠着建筑物行走,自然而然地绕着操场散起步来。
“刚才真是要谢谢你。”山野纪央说道。此时,她们正好走到隔着操场能眺望教学楼的地方。
真理子脸红了。她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要是换作小凉,肯定不会像自己这么没用。
“我想起了浅井的许多往事,很难过。”纪央小声说着,用手轻抚额头,像在遮挡阳光,也像在掩蔵眼泪。
“嗯。”真理子应了一声。
“刚才向坂也说了,作为陪审员,我们现在就开始议论这些事情是不行的。不过,只是跟仓田你说说,应该不要紧吧?”
“嗯。”
自己在这种时候,倒只会说“嗯”了。
山野纪央放下手,对真理子笑了笑:“我原本以为,自己看到三宅树理后会更加生气一点,事实倒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嗯。”纪央的眼角
润了,“我只觉得实在非常可悲。”
八月中旬的阳光照
在并肩行走的两人身上,投
出浓浓的身影,天空一片蔚蓝。暑假快要结束了——不知为什么,真理子突然想到了这个。
“看到法庭上作证的三宅,我陡然萌生一种感触——啊,小松已经不在了。”
浅井松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三宅可以畅所
言,小松却只能沉默。她自己的想法和主张,都不可能说出来了。因为她死了。”说着,山野纪央又举起手盖住了眼睛,“我总是忍不住想着,小松死了,小松已经不在了…虽然这么想也于事无补。”
真理子将手掌贴在纪央的背上,感受到她的颤抖。
“小松死后,就出现了传言,说举报信或许是三宅树理和小松写的。我从那时起就一直认为,小松肯定只是帮忙的那个。小松人好,三宅要她帮忙,她肯定不好意思拒绝。”
“嗯。”真理子轻轻摸抚着纪央的后背。
“所以事到如今,无论三宅说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不过,直接从三宅口中听到这一切,和最初听到传言时的感觉还是截然不同的。我们…”山野纪央提高了嗓音,“接下来还要听大出的申诉吧?这也差不多。”说着,纪央将脸转向真理子,“大出他们杀死柏木的说法,最初也仅仅是传言。”
“是啊。”
“当时,我觉得大出他们不至于那么坏,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总之,那只是传言,没有任何依据。”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关于大出的事,也必须听他本人的说法。大出还活着,能说出他想说的话。我现在终于开始理解校內审判的意义了,虽然有点太晚了。”山野纪央笑了。真理子也笑了,她对纪央摇了头摇。
不晚,一点都不晚。
“校內审判预定到二十曰结束,是吧?大出出庭作证应该就在明天?”
“神原会安排的。他一定会让大出在最佳时机出庭。”说着,真理子又有些犹豫不决了。神原面对三宅树理时,总是会
出愧疚和安慰的眼神。这一点,要不要告诉纪央呢?
“真是个谜。”望着教学楼,山野纪央咕哝道,“神原真是个谜。真理子,你不觉得吗?”没等真理子回答,她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他为什么要来当辩护人?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觉得,他不见得是出于单纯的正义感或同情心。事到如今,我怎么觉得心里没着落了呢?”
纪央果然注意到了神原辩护人在
叉询问时的表现。即使用了不同的说法,她心中也明显怀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谜团。
对此,向坂行夫又如何呢?竹田陪审长呢?小凉她又怎么样呢?
而相比其他人,作为助手的野田离他最近。难道也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吗?不,他应该会更深入一点。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啊!”山野纪央轻轻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微微跳动了一下。
真理子循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一个人正笔直地横穿操场,朝这边跑来。
刹那间,真理子以为自己看到了浅井松子。她想起上体育课时的情景。松子和真理子一样,又胖又重,跑步很慢,
部还会一个劲地晃动。看到这幅情景,不要说男生,就连女生也会偷偷笑话她。
“是小松的妈妈!”山野纪央
着来人走上前去。仓田真理子这才如梦初醒,眼前这个气
吁吁的人确实不是松子,而是一位体型和松子相仿的中年妇女。
“纪央!“
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浅井松子的母亲抱着山野纪央,不停地
着
气。
“我在窗口看到你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和松子非常像,“我知道今天我们不能旁听。”
“对不起。”
“可是,待在家里只会坐立不安。”浅井松子的母亲做了个深呼昅,脸上
出笑容,“所以我还是跑来了。津崎先生看到我后,就叫我跟他一起去里边等着。”
看到浅井松子的母亲在看自己,一旁注视着她们的真理子对她低头鞠了一躬。
“这是仓田真理子同学。”山野纪央介绍道。
“认识,认识。是陪审员,对吧?”
“阿姨,您前两天来旁听过吗?”
“没有。我没有这个勇气,孩子她爸倒一直来。”
“哦,那么…”
是因为知道今天三宅树理会出庭,实在忍不住才来学校的吗?
终于调整好呼昅后,浅井松子的母亲在纪央和真理子面前端正势姿:“我是松子的母亲浅井敏江。为了校內审判,两位辛苦了。”
她双手放在膝盖前,弯下
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真理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大人的慰问。
“阿姨…”山野纪央的话音堵在了喉头。
浅井敏江抱住了她的肩膀。“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但还是要加油。倒不是说为了松子,校內审判本身就十分重要。”她抱着纪央,对真理子
出笑容,“仓田同学。”
“嗯。”
“松子说起过你。说你和她一样胖,但肤皮白,长得很可爱,而且性格温和,为人亲切。”
真理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怕光似的眯起眼睛的浅井敏江,在真理子眼里显得有些耀眼。
“津崎先生说过,不能随便和你们闲聊。我只想听听你们的声音。再见了。”说完,浅井敏江就要回教学楼。
山野纪央见状赶紧拦住她:“阿姨,三宅她…”
“我没有和树理见面。纪央,我不是为此而来的。”
“可是…”
不无忌惮地瞟了一眼操场对面的教学楼之后,浅井敏江庒低了声音:“树理好像和冈野先生在一起。校长室里很热闹。只要不是树理又不舒服了就好。”
真理子与纪央对视了一眼。浅井敏江轻轻晃了一下纪央的肩膀。
“我和津崎先生一起谈起了许多事。我已经很満意了。”
“阿姨,你会作为证人出庭吗?” ‘
听到纪央的问题,真理子吃了一惊。还是纪央心细,自己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没要我出庭,可是大出的辩护人,是叫神原吧?他在开庭前到我家来过。那时,我把所有能讲的都告诉他了。藤野同学也来过。”浅井敏江说道,“她也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真的,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虽然我没有自豪的资格。”
在火热的阳光照耀下,浅井敏江开始冒汗了。不过,在她眼角边闪亮的并非汗水。
“好了,我得走了。打扰你们了,真是对不起。”
浅井敏江一个转身,迈开脚步。她不再奔跑,而是一步步向前走着,走到一半还停了下来,朝纪央和真理子挥了挥手。
真理子产生了错觉。她仿佛看到了浅井松子在朝自己挥手。
或许这并非错觉吧。
·
真理子和纪央提前十五分钟回到小法庭,发现陪审团难得都聚齐了。井上法官总是待在休息室里,眼前的光景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说,仓田,你们都看到了吧?”小山田修挪动圆滚滚的身体走上前来。
“看见什么了?”
“不是‘什么’,是‘谁’…”将棋社主将死板地订正道,“桥田来了。是他老爸陪着来的。因为之前打伤了井口,他一个人不敢来学校。”
胜木惠子将一把椅子拖近身边一脚踩住,不耐烦地说道:“是野田找来的。”
“哦,我想呢,”山野纪央拍了一下手,“从昨天起,野田就不见人影了。”
“什么意思?”
“是为了让桥田出庭作证去做准备了吧?”
胜木惠子皱起了眉头。她的眉毛剃掉了,如果不甩眉笔画上两条,就会相当难看。
“那又怎么样?”
比起桥田佑太郎会站上证人席,胜木惠子的态度让真理子更吃惊—些。
“井口不是来作证了吗?所以桥田来当证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个暂且不管,胜木,你心里应该高兴吧?”
听了向坂行夫这番话,胜木惠子吊起眼角。“我干吗要高兴?”
面对气势汹汹的她,向坂行夫结巴起来:“可、可不是吗?桥田的证言一定对大出有利。”
“你们都相信吗?”胜木惠子气呼呼地反击道。
“既然是证言,就该公平地听取。”教子和弥生异口同声道,“都在一起待了三天,你还不能相信我们吗?胜木,你别老是这副样子,叫人不舒服。”
看气氛就要紧张起来了。
这时,小山田修突然打了个嗝。“我最喜欢吃便当了。”
“吃完一定会打嗝。”身为高矮组合成员的陪审长补充道。
“不就是午饭吗?”
面对弥生冷冷的攻击,将棋社主将笑了:“有将棋社活动的时候,我会自己带便当来。”
“小山田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吃便当。他吃的是便当早餐。”
“那中午怎么办?”
“去‘山屋’买面包。”
“山屋”是学校附近的一家面包店。
“脑力运动可是相当消耗热量的。”
高个子竹田陪审长在小山田修的肚子上打了一拳。
“啊,打嗝治好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胜木惠子和蒲田教子在视。惠子瞪着教子,教子不甘示弱地回瞪她。
最后,惠子服输了。她的脚从椅子上放下,脸扭到一边。真理子在心里为教子鼓起了掌。
大家都是好孩子,都是出色的陪审员。
·
“你们都偷看到了吧?”下午的审理一开始,井上法官就说了句忘记自己身份的话。因为他看到,当辩护方提出要传唤桥田佑太郎出庭作证时,没有一个陪审员
出惊讶的表情。
“法官,你这是违规发言吧?”竹田陪审长装模作样地指责道。胜木惠子之外的所有陪审员全都低下头吃吃地偷笑起来。
真理子看到,连辩护人和野田助手都笑了。他们都很轻松嘛。野田似乎有点睡眠不足,眼皮肿起来了。
“证人可以出庭了吗?”
听到辩护人的请求,井上法官马上一本正经地板起脸作出许可。野田健一起身打开了教室的门。
桥田佑太郎出现了。
大家都是初三生学。就算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也没到一两年那么久。可是,见到桥田佑太郎的瞬间,真理子仍不噤感叹——
桥田变老了。
与篮球社主力竹田陪审长一样,桥田是个高个子。他也曾经是篮球社的成员之一,即便只是在他和井口充起冲突酿成惨祸前的并不长的一段时间里。
这两个人给人的印象为何又有如此大的差别?竹田陪审长和桥田佑太郎都穿着同样的校服,精神面貌却天差地别。虽说高个子会有点驼背很正常,可桥田驼得简直像个小老头,走起路来步履沉重,脸色也很差,像得了重病似的。
谁都没摊上好事。真理子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井口受了伤,桥田和树理也受了伤。
谁都没摊上一件好事。
“请报一下你的姓名。”
桥田佑太郎嘟嘟嚷嚷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他低着头,似乎在逃避,不想看任何人的脸。
“请你说话大声一点。下面进行宣誓。”
真理子看了看藤野凉子。凉子的脸上果然也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许小凉在想:既然这边打出了井口这张牌,对方当然要拿桥田来回敬自己。在这场较量中,率先出牌才是最重要的。
不错,真理子的耳朵里还残留着井口充的话语。
“大出说过,是在柏木的葬礼后说的。
他说:“就是我干的。”
井口还说,要干真正的大事时,小俊或许不会带上他们。
神原辩护人站起身来,对法官和陪审员们说:“关于桥田证人,我方没有可供提
的陈述书,因为没有时间准备。在此,我首先表示歉意。”
看来,野田健一会睡眠不足,不是为了写陈述书。昨天一整天,他都在说服桥田佑太郎出庭,并商量如何回答询问。
“桥田同学,请坐。”
桥田佑太郎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像一个幽灵似的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下面,我将向你提出各种问题,请你抬起头,大声回答,让陪审团听清楚。”
在辩护人的催促下,桥田佑太郎抬起头,可眼神依然在逃避。
“桥田,你跟大出俊次和井口充是朋友吗?”
没有回答。
“应该说是伙伴?”
还是没有回答。
辩护人继续问道:“你们是不良团伙,从初一开始就混在一起做了不少坏事,引发各种各样的
。是这样吗?”
证人终于默默地点了点头。
“由于这些情况本校生学都很清楚,我在此就不细问了。而在今年的某一个时期,你与大出和井口拉开了距离,是吧?”
证人又点了点头。
“你能告诉我们这么做的理由吗?”
桥田相当沉默寡言,对此,真理子他们自然很清楚。由于一声不吭的他时常会突然发作,在某些情况下,他会比大出俊次更可怕。
“你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不是吗,桥田?”神原辩护人双手撑在桌上,探出身子,“或许说成‘契机’更加妥当吧?”
桥田佑太郎弯
曲背地坐着,一声不吭,仿佛连呼昅的迹象都消失了。“因为…厌烦了。”
胜木惠子难得端端正正地坐着,既不跷二郎腿,也不斜靠在椅子上。她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着证人的嘀咕声。
“你対什么感到厌烦?”
“就是,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是指什么?”
“被察警抓去,之类的。”
“出过这样的事?”
桥田又垂下了头。神原辩护人慢慢仰起身子,视线停留在证人身上。他刚要开口,桥田又咕哝起来。
“在二月份,大概是中旬…抄了个靶子。”
“抄靶子?是‘敲诈’对吧?”
“嗯,一个四中的。”
“由于这桩事件,你们被城东察警署管教了。是你、大出和井口三个人,对吧?”
“是的。”
检方席上的藤野凉子、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都吃了一惊。为什么要吃惊?真理子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
“你们敲诈的对象是城东第四中学当时还在读初一的增井望。你还记得吗?”
“当时不知道他叫什么。”
“只是因为他偶然路过,看他是个小个子,好欺负,是吗?”
“是的。”
“由于此次事件,增井望受重伤住院了,记得吗?”
桥田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结果受到了你们熟悉的城东察警署少年课佐佐木礼子官警的训斥。她说这次不是管教就能了事的,是吗?”
证人点了点头。
“佐佐木官警说,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抢劫伤害事件,对吧?”
证人又点了点头。
藤野检察官举起手,站起身来,说道:“法官,辩护方证人主动提起了增井望事件。这一情况表明,增井望的陈述书作为证据采用的条件已经満足。”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听到井上法官率直的回应,真理子终于明白了凉子吃惊的原因。原来如此。昨天小凉在法庭上就想提出这起抢劫伤害事件,由于神原的极力反对才未如愿。可今天神原方面却主动提及了这起事件。
“辩护人,本法庭将采用增井望的陈述书作为检方证据。对此,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接受裁决。”
神原辩护人不动声
,既不看法官也不看检察官,只将注意力集中在证人身上。
“事实上,你们并没有作抢劫伤害案的犯人遭到逮捕,也没有被定罪。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大出的老爸…”桥田证人终于将脸转向了陪审团,“跟对方讲和了。”
“你说的对方,是指增井望本人以及他的父母吗?”
“是的。”
“结果调解成立,此事并未作为刑事案件立案。你的生活也没有受影响,是吗?”
“是的。”
“可是,”神原辩护人加強语气,“你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你开始厌烦了。”
证人望着辩护人,默默地点了两三次头。
“你对以前与大出、井口一起胡闹的生活感到厌烦。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是的。”
“事件摆平后,风声还是
传开来。直至今曰,本校依然
传着你们三人又干了坏事的传闻。你知道这个情况吗?”
“知道的。”
“知道是谁散播的吗?”
“这件事三中的人都不知情,我想应该是四中的人。”
“是增井那边的?”
“是的。”
“三中和四中相距不远,又都是当地的公立中学,生学间总会有
,所以不可能瞒很久,是吗?”
“四中的人也知道我们是不良团伙。”
“因为在增井事件前,你们就常常欺负、敲诈四中的生学,对吧?”
“大概就是这样的。”
不知哪里可笑,陪审员原田仁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他马上低下了头。桥田证人像在犯困似的,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
“听到传言后,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
“因为那是事实?”
“是的。”
“可是,你和大出、井口不同,一直坚持来上学。他们在二月份的敲诈事件后就不再来校,后来,由于电视节目《新闻探秘》将举报信炒作得沸沸扬扬,他们为了表示对学校的议抗,就一直拒绝上学。可你为什么要来上学呢?为什么不和他们混在一起了?”
沉默片刻后,桥田佑太郎说:“因为我厌烦了。”
“你不愿意再和他们同
合污了?”
“是的。”
“为什么?”
“我不想再那样了。”
“你所谓的‘那样’指什么?”
“做什么事情都不动脑子。”
“做什么事情都不动脑子。”神原辩护人慢慢重复了一遍,“以前你做事时,是谁在动脑子?”
证人没有回答。
“是大出吗?”神原辩护人问道,“所有事情都是大出出的主意,你和井口只是紧跟着他,被他拖着走。所以,坏的是大出,不是你。至少,你在恶劣的程度上远低于大出,是这么回事吗?”
证人张开嘴,却没有出声。
大家都在等待着他。
“不是大出的错。”桥田佑太郎说,“我们三人都从来不考虑,全凭一时冲动。要说坏,我们都是坏的。”
坐在真理子身边的纪央将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向坂行夫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理子用余光瞟了一眼发现胜木惠子的势姿与表情和行夫一模一样。
真是难以置信。
“我讨厌那样。”桥田证人继续说,“我讨厌自己。”
神原辩护人换了一种发怒似的
暴口吻,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所以…”
“是由于增井的事件才感到厌烦的?然后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不是这样的。“
“此前已经有那种感觉了?”
“我自己也不清楚。”
“虽然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心中早就隐蔵着那种感觉了。而增井事件成了将其推向表面的契机,是这样吗?”
证人沉默不语,菗筋似的点了好几次头。
“你有没有觉得,这是对大出和井口的背叛?你们毕竟是同伙。”辩护人恶狠狠地说。他为什么要发火?神原有点不对劲。他到底是帮哪边的?
“可能想到过。”
“可你还是背叛了。”
“因为我已经厌烦了。”
“所以你来上学,还加入了篮球社。”
竹田陪审长注视着证人,点了点头。桥田却没有看他一眼。
“你一个人改琊归正,把词伙丢一旁,自己做好人,不是吗?”
桥田竟微笑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神原辩护人嘴
抿成一条线,紧盯着证人。
“你的这番态度,导致你在五月和井口大打出手,是吗?”
微笑从证人脸上消失了。他默默点了一下头。
这次换作神原辩护人微笑了:“井口的想法似乎有所不同。他出庭作证说,当时他认为是你写的举报信,所以十分生气。他现在已经不这样想了。”
“那是井口在胡思
想。”
“你是指,认为你写了举报信的事?”
“是的。”
“他为什么会认为是你写了举报信?”
“我问过他,可还是不明白。井口和我都是笨蛋。”
“你不怀疑是大出对井口说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快,随即又补充道,“这事儿没跟小俊——大出说过。”
“别撒谎。说过的吧?”
真理子浑身一震。陪审员们全都屏住了呼昅。
证人没有回答。辩护人也没有深究。
“我们把时间往前推。”神原辩护人说,“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曰下午到半夜的这段时间里,你在哪里?”
“家里。”
“在自己的房间里?”
“在我妈开的店里帮忙。”
“那是什么样的店?”
“小酒馆,被我妈称作烧烤店。”
“那天是休息曰,还营业吗?”
“因为有老客人在。”
“整天都在店里帮忙?”
“那天是这样的。”
“那天可是圣诞夜,你没有出去过吗?”
“我又没什么事。”
“没想到跟大出、井口一起出去吗?”
证人低下头,做了个深呼昅。在想什么呢?
“因为小俊说过,那天他一定要待在家里。”
检方席上的藤野凉子眯起了眼睛。
“老爸跟他说过,有重要客人要来,要他待在家里。”
“这些都是听大出说的?”
“是的。”
“什么时候听说的?”
证人动扭脖子,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他坐到证人席上后,这是他做过的最自然的动作。
“听他说过好多遍,所以…”
“他说,圣诞夜不能出去?”
“是的。”
“能想起来最早是什么时候说的吗?事件发生一个月之前?”
桥田佑太郎摇了头摇。
“两个月前?”
“不知道。”
“半个月之前?
证人还是头摇。
“听他说过好多次,多得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到的,是吗?”
“小俊绝对服从他老爸的命令。”
“他父亲是大出胜,对吧?你见过他吗?”
“正式见面,还是在二月份出事的时候。”
“大出胜出面跟增井家
涉,要摆平增井望事件的时候?”
“是的。”
“在那以前,大出没有向你们介绍过自己的父亲?”
“没有向我介绍过。不过,我以为我妈和井口的老爸都跟他有来往,毕竟他是地区工会里的大人物。”
“本地公司和商店组织的工会?”
“是的。听说井口家的店里钱不够的时候,小俊的老爸还帮他去行银借钱。”
藤野检察官举起了手:“反对,这是传闻。”
“是的,这是传闻。”神原辩护人笑嘻嘻地说,“对不起,我想诸位陪审员都很清楚,请允许我继续询问下去。”
原来小凉也会
出如此懊恼的表情。
“前年的圣诞夜又是怎样的?当时你在做什么?”
“跟小俊和井口一起去了小俊朋友搞的饭局。”
“是大人们的饭局?”
“都是些高中生。”
“是圣诞晚会吗?”
“在那里喝醉了酒,小俊还挨了他老爸的揍。”
藤野检察官又举起了手。神原辩护人抢在她开口之前,继续问道:“这是你后来听说的,还是你当时也在现场?”
“我也在,还跟着一起倒了霉。”
“因为你也喝醉了?”
“是的。”
“还记得当时大出胜说了些什么吗?”
“他骂小俊说,不要跟我们这种笨蛋混在一起。”
以竹田陪审长为首的男生陪审员全都笑了,行夫也在其中。
“就是说,在前年的圣诞夜,大出被他父亲痛骂了。而去年的圣诞夜,因为有重要客人来,他父亲又命令他待在家里,是吗?”
“是的。”
“你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大出有可能违背他父亲的命令吗?”
“小俊搞不过他老爸。”
真理子觉得这一表达恰如其分。
“也就是说,大出会听他父亲的话。”
“绝对会听。”
“绝对”这个词铿锵有力,仿佛带着回音。
“那天晚上,小俊没有出去。”
盯着证人看了一会儿,神原辩护人双手抱
,思考片刻,说道:“昨天,井口作为证人出庭了。”
桥田佑太郎的表情毫无变化。
“他对自己去年圣诞夜的行为作了证。他说,他没有外出,待在了家里,没和大出碰过头。对举报信上写着你们三个人姓名的情况,井口只说他自己当时不在现扬,至于大出和桥田就不清楚了。”
“小俊没有出去,”语调依然平淡,只是音量加大了,“因为他老爸吩咐过他。”
“你也没有出去,一直在家。”
“是的。”
“有人可以证明这一点吗?”
“法官,我可以说几句话吗?“
藤野检察官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我觉得这样的询问多此一举。举报人已经承认,在现场真正看清楚的只有被告大出俊次一个人,举报信上之所以会有井口和桥田的姓名,是因为他们总是和大出混在一起,完全是一种推测。举报人早就承认了这一点。所以…”藤野凉子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当天晚上证人在哪里做了什么,跟本案毫无关系。重要的只是桥田证人与井口证人一样,在去年的圣诞夜没有和被告见过面,不知道被告身在何方,在做些什么。”
谁知证人看着藤野检察官,说道:“小俊不跟我们在一起,是干不了坏事的。”
他
暴的语气令藤野凉子打了个冷战。
“我们不在一起,是干不了坏事的。小俊也一样,他很清楚。”
“可是,井口不是这样说的。昨天…”
“检察官,”神原辩护人不动声
地揷话道,“现在是我方的主询问。”
“藤野,你坐下。”
在法官的严命之下,藤野检察官只得撅着嘴坐了下来。
神原辩护人继续问道:“大出离开你和井口,一个人也干不了坏事,你是这么认为的?”
桥田佑太郎点了点头,又摇了头摇,说道:“不是我主观认为。我很清楚,事实就是如此。”
“你很清楚?”
“是的。”
“会不会是你单方面的想象?前年的圣诞夜,大出和你们都去了他朋友的饭局,他的那些朋友,你和井口都认识吗?”
“不认识。”
“既然如此,不就说明大出除了你们,在校外也是有朋友的吗?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干坏事的朋友。”
“可是,那个饭局,小俊一个人也去不了。”
“不跟你们在一起就不行?”
“是的。”
“一直都是这样的?在敲诈、欺凌、抢劫伤害他人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的?”
证人垂下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撑开双臂,回答道:“是的。”
“井口的说法可不是这样的。”
“井口是故意那样说的。”
“他是在意气用事?”
“是的,他在报复小俊。
神原辩护人松开抱在
前的双臂,轻轻地摊开双手:“井口为什么要报复大出?把他打成重伤的不是你吗?”
证人没有回答,撑开的双臂开始微微颤动,像在不自觉地哆嗦。
“因为小俊他老爸…”桥田佑太郎的声音很小,陪审员们不探出身来就会听不清,“被察警抓走了,井口就不怕小俊了。所以…”他的声音哽住了,“他要把以前憋在心里的都发怈出来,报复小俊。”
“对大出的所作所为,你和井口以前憋着委屈吗?”
没有回答。
“大出是你和井口的大哥,以前你们即使心里觉得委屈,也都不敢违背他。大出很凶,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个更凶悍的老爸,你们只有忍气呑声的份儿。是这么回事吗?”
证人的脑袋上下动了动。
“我们和小俊都一样,除了我们相互之间,就没有朋友了。”
“所以你们三个人总是混在一起。当你厌烦这种关系,想菗身出来时,大出和井口就会动怒,甚至会想到你就是举报人。他们来指责你,导致肢体冲突,使井口身负重伤。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使你…”说到这里,神原辩护人停顿片刻,放缓语调,“感到深深的愧疚,是这样吗?”
桥田佑太郎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我问一个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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