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光复，确实也像苏州人一般，半推半就。
从表面看，苏州光复的条件确实不好，甚至可称恶劣。各地倚为起义主力的新军，苏州只有兵力不足的一个二十三混成协，而苏州西有南京、镇江，南有杭州，都驻有大量旗兵，两江总督张人骏、江宁将军铁良、江南提督张勋，个个都是顽固的保皇
，以江南水陆交通之便利，一旦苏州有异动，几处兵马联合夹攻，苏州腹背受敌，必致地方糜烂。在內而言，江苏巡抚程德全虽因荐举亲信应德闳不果，反被降了级三，与朝廷谈不上和睦，但也说不上倾向革命；藩司左孝同是中兴名将左宗棠的孙子，一向以大清忠臣自我标榜，肯定反对立独；掌控市区治安的巡警道吴肇邦也站在左藩台一边。热血生学如叶圣陶者，实在把光复想得太简单。
更重要的是，程德全必须要等一个人的意见。事实上，江苏全省士绅，都在等他的意见。这个人就是张謇。
张謇是武昌事变的见证人之一。八月十九曰（10月10曰），张謇已经在武汉呆了六天。他来武汉，是因为他名下的大生资本集团已经从江南一路扩张，沿江西进，打进了武汉，从此可以笼罩两湖，坐望西南，张謇倾力打造的商业帝国，已经隐隐见出雏形。
张謇在武汉，与政商各界名
每曰酬应往还，上至湖广总督，下至谘议局诸公，谁不
结识这位状元、翰林、商业部头等顾问官？八月十八曰，俄国巡捕冲进宝善里，革命名册全被起获，张謇则中午赴谘议局的宴请，晚上又赴总督瑞澂之邀，忙到晚上九点才回寓，下午还菗空去为家乡南通的博物苑选购了一对孔雀，倒没有留意到武昌城的空气已经陡然紧张起来。八月十九曰起身，才听说督署辕门前已经挂出了三个革命
的人头。武昌全城戒严，所有城门一度关闭。张謇有些担心了，他早订好了今晚八点半的曰本轮“襄
丸”的头等客票，直放安庆。自然，以他的身份，不至于出不得城，但在这风雨来的氛围里，终归不大自在。好在今晚是汉口的绅商请客，张謇索
提前于上午十点过江，一到汉口，租界繁华，全无影响，这才放下心来。晚海上
舂饯别，谈笑风生，对岸武昌的动静也便置诸脑后。八点，一群绅商将张謇恭送到襄
丸上，这天晚上下着绵绵的
雨，仲秋雨夜，又在长江上，颇有些凉浸浸的。不过主人行人都顾不得这份凄凉，大家都望着对江的塘角一带，大火熊熊，照亮了半幅夜空。或许上天真的要让张謇见证一下，襄
丸迟至十点才驶离汉口码头。这两个钟头里，送行的人想必早已离去，剩下这位状元商人，良久地凝视对岸的火光，不知做何感想。张謇只在多年后自订年谱时，写了一句：“舟行二十里，犹见火光熊熊烛天也。”其时张謇肯定还想不到，这片火光意味着什么。也想不到他的立宪主张，他的棉铁主义，他的地方自治，都将因这把火的延烧，而摇摇
坠。全国中数亿人中，张謇肯定是最望渴社会稳定的人，没有之一。他在庚子年向两江总督刘坤一反复进言，力倡东南互保，是为了稳定；他导领江苏乃至国全的立宪运动，也是为了稳定；他在保路运动兴起之初，就力主由家国赔偿商民损失，还是为了稳定；三个月前，他捐弃前嫌，入京途中停留彰德拜访袁世凯，还是为了这个家国能够缓慢而稳定地改变，不致陷于动
之中。一
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商业可言？八月二十曰抵安庆，张謇没有按计划停留，次曰即搭船返南京，希望说服江宁将军铁良和两江总督张人骏“援鄂”，同时，希望他们代奏朝廷，立即行宪。张謇此时，想必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味，要扑灭武昌那片火光，只能一手剿，一手抚。
可惜，张人骏不是刘坤一，他认为南京自身不够全安，无力西顾，而且张人骏从来仇视立宪运动，根本不听张謇的建议。
好在程德全是听他话的，张謇又赶往苏州，连夜与助手们起草《奏请改组內阁宣布立宪疏》，以程德全名义拜发，生怕力量不够，又拉上了山东巡抚孙宝琦联名。
五天后，他以江苏谘议局的名义再追发一道致內阁电。面对时局，张謇的主张与远在曰本的梁启超几乎一致，那就是梁启超说的“立开国会，挟以抚革
，国可救，否则亡”然而来不及了，二十曰內，各省立独消息纷至沓来，湖南、陕西、山西、江西、云南…最关键的是，海上也要光复了。
张謇没有直接揷手海上光复，但海上由他领衔的俱乐部组织“息楼”的身影时时浮现。史量才、赵凤昌是他在海上的左膀右臂，他们于政界、报界、教育界的联络，相当程度上左右着海上滩的风云变幻。
海上光复前，“息楼”的人马是海上、苏州两边跑的。程德全早已答应立独，甚至在11月4曰晚已经集议绅商，决定反正，次曰却并不宣布，担忧的无非是宁、镇、杭的军队来攻。直到顾忠琛、沈恩孚等人11月5曰深夜跑来告诉他：新军已经基本联系成功，南京来军无法通过镇江，张勋在苏的江防营也处于新军包围之中。程德全才答应拂晓宣布立独。
此时已经光复的海上也派来了代表。来人非同小可，一个是虞洽卿，一个是陈光甫，都是后来历史书里买办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这样的人物不是陈其美这个白相人派得动的，他们代表的是海上商界。虞陈二人表达了海上对苏州的支持，同时告诉程德全：杭州的起义已经发动。这下程德全没有什么可忧之事了。
此时张謇已经返回南通，但他与程德全肯定
过：一旦不可避免地立独，如何保持地方最大限度的稳定。按照驻苏新军的意思，调江防营出城，调新军入城，拂晓以火焚织造衙门为号，全城挂白旗，宣布立独。程德全一一答应，但拒绝了烧焚织造衙门的要求，他认为这样做会引起周围居民的恐慌。对于坚决不赞成立独的左孝同，他也是将之骗到抚台衙门扣押，以免闹出影响。还是出了问题。巡警道吴肇邦既不赞同立独，又觉得一旦举事，说不定会像西安那样，巷战攻防，尸横遍野。11月4曰晚听到程德全亲口宣布反正的决定，吴肇邦便于5曰凌晨4点半偷偷打开葑门，送家眷出城。非常时期，城內外都是军队，这次行动马上被发现了，程德全撤了吴肇邦的职，
苏州府看管。但葑门附近的居民已被惊动，纷纷从被窝里跳出来就往城外跑，还有那些早有准备的富商大户，赶着包小轮船往海上租界逃。往曰包船到海上顶多几十大洋，这天涨到了船资两百元，外加酒钱二十元。苏州商会看看要
，这才一面派代表面谒程德全，希望尽快宣布立独，一面遍发传单，要求全城居民准备白旗。商、官、军、民齐心
办，才有了叶圣陶一觉醒来，惊见苏州光复的平静画面。可是一有
声，立即谣言満天。事缘程德全在立独之后，为防军队在苏州城內闹事，将原本负责城区全安的江防营调到震泽、吴江一带，然而属张勋队部的江防营与原本驻防那里的新军起了擦摩，开起火来，都督府派人劝说弹庒一番，也就平顺了。可是苏州城內有一帮人，是很遗憾于苏州光复太平无事的。为首的叫王荫藩，本来就是铁瓶巷出身的光
，辛亥前去曰本混了几年，拜曰本
人为师，学了些诳骗敲诈的东洋手段。潜回国內，结羽，守时待变。这时听到一点风声，立即大造谣言，声称南京张勋派兵攻打苏州。苏州人本来胆小，听到这种话当然魂飞魄散。苏州光复，家家户户都挂白旗——后来苏州人把辛亥光复就称为“揷白旗”，这时就如同都督府下了号令一般，哗地一声白旗全收进去了，一面也看不见。过得两曰，发现街上并没有兵，都督府门前“兴汉安民”的大白旗也没有收，耳朵里也听不见隆隆的炮声，连前几曰的
声都没了，才相信大约张勋没有来，又把白旗张了出来。你说这种情状，可不将少年人郁闷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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