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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差可告慰的是,后头的每一道菜都相对“温和”,没再把他放翻。

 地上滚了一圈,身上脸上都抹了灰,易萧她们动筷的时候,宗杭去洗手间洗脸。

 一把凉水泼到脸上,人却晃了神,对着镜子愣愣看身后的浴缸:他在里头躺了那么久,每天都在水里泡;拈了一筷子鱼,身上就起了那么奇怪的反应…

 他拉开领口,低头看腹处:那里本该有好几个弹孔,但现在,受伤的地方只剩下淡红色的斑疹,像胎记。

 ‮头舌‬悄悄往后槽,有新牙冒头。

 还是那个问题: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有人轻轻敲门,宗杭回过神来:“进来。”

 他知道是井袖,易萧才不会这么讲究。

 井袖进来之后,反手把门掩上。

 宗杭笑:“你吃完了?”

 边说边把水龙头拧小了些,但没关。

 这么多天下来,他和井袖已经养成了习惯:在洗手间聊天,声音都庒得很低,必要时还用水声作掩护。

 井袖说:“过来看看你。”

 她犹豫了一下:“宗杭,你别多想,其实过敏这种事,特别普遍,好多人吃海鲜都过敏,严重的也会要命。外国人就更奇怪了,吃个花生酱、奇异果,都会上医院。”

 是啊,但区别在于:他们还敢往医院跑,他呢?

 宗杭沉默了一下,朝外头努了努嘴:“我想跟她谈谈。”

 “谈什么?”

 可谈的太多了:为什么他没死,为什么救他,怎么做到的,不计成本做这些事,目的是什么,还有,他现在是人吗?

 这世上,如果有人能给他答案,应该也只有易萧了。

 井袖不太乐观:“她会搭理你吗?”

 宗杭说:“换了是你,经历了我这种事,你会忍住不问吗?不问才不正常,也许,她就在等着我问呢。”

 ***

 听到洗手间门响,易萧掀了下眼皮。

 有意思,进去个女的,出来个男的。

 这两人,每天晚上都在洗手间说话,窸窸窣窣,声音庒得很低,打量她听不见。

 其实,她能听到,虽然听得模模糊糊,像蚓窍蝇鸣——早些年,耳聪目明的时候,再多隔两道墙,她也能听到。

 她继续夹菜,当没看见。

 眼角余光里,宗杭在她对面站了一会,终于开口:“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搁一下筷子?我想问你一些事。”

 易萧本没打算理他,筷头却微微一顿。

 她想起很久之前,妹妹易飒能上桌端碗的时候,她教她餐桌礼仪:“吃饭不要吧唧嘴,不要讲话,别人正吃饭,你找他有事,要先说‘打扰了,不好意思’…”

 易飒咂巴着嘴,嘴上都是米粒,饭碗周围也落得到处都是,跟猪食槽似的,还振振有词:“为什么啊,我嘴巴吃饭,耳朵又不吃饭,你说话,我耳朵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易萧火蹭蹭的,上手就拧她耳朵:“我叫你耳朵不吃饭!”

 易飒嚎得嗷嗷的,易九戈心疼,过来拉架:“她还小嘛,你别这么没耐心…”

 易萧吼:“小什么,三岁看八十,教不好了…”

 …

 易萧缓过神来,筷头庒下去,満満一筷子夹进碗里,然后埋头吃饭。

 宗杭犹豫了下,心一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为什么这么…怪?我血管怎么回事?”

 易萧当他不存在,吃得泰然自若。

 宗杭也看出来她存心无视他,索放开了说:“那我走了,我要回家去,我怕我爸妈急出病来…”

 易萧笑了一声。

 她没看宗杭,只说了句:“你以为,你还是宗必胜的儿子吗?”

 声音不大,但屋里一下子静了。

 洗手间门后听墙角的井袖脑子里蓦地一懵,再一回思,浑身皮疙瘩都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宗杭忍无可忍的大吼:“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不是我爸的儿子了?”

 像是故意挑衅,易萧筷子伸向那条清蒸鱼,一揷一挟一撕,把鱼肚暴地开了膛:“想回家,可以啊。”

 “你怎么跟人解释这事呢?不怕人家把你解剖了研究吗?万一你又发了狂,没控制住,把你爸妈给害死了,责任算谁的?”

 她把鱼送进嘴里,嚼烂了咽下,最后送了口粥,拿纸巾揩了揩嘴角:“你吃了,有力气了,好好睡一觉,明晚帮我做件事,事成了之后,有些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

 想了想,又添了句:“也别思虑太过了,万一没睡好,精力不行,导致事情做不成…那我就当你死了,自己从来没救过你。”

 ***

 妈的,易萧这女人简直是有毒,全身都毒汁的那种。

 说了那样的话,还让他“睡好”,他又不是超人。

 宗杭翻来覆去了一晚上,到天亮才迷糊糊睡去,睡得也不好,做了好多梦,每个梦都在回家,历的艰险各不相同,但结局是一样的——

 宗必胜冲出家门,上来拥抱他,抱着抱着,忽然脸色骤变,狠狠把他搡开,歇斯底里大吼:“不对,这不是我儿子,这个是假的!”

 那种绝望,比被沉湖还可怕。

 没人叫醒他,他全程被噩梦裹,傍晚时分睁眼,长吁一口气,头一次觉得起是种解脫。

 洗漱了出来,只喝了碗粥,就被催着出门:井袖高扎了头发、架了墨镜,他却要全副武装,口罩帽子样样不落。

 从楼梯下去,一路到后门,门外停了辆破旧的灰色面包车,副驾上,一个中年男人殷勤地朝他们挥手:“这,这呢。”

 刚上车坐定,车子就开了。

 后车厢拆了排座位,很宽敞,但堆了不少杂物和包,最抢眼的是一个大铁桶,里头堆満了肥厚血红的动物肝脏,天热,这味道很糟糕,还引来了几只苍蝇,在车里嗡。

 宗杭拿手掩住鼻子:“这什么啊?”

 那男人转头,热情解释:“是猪肺…”

 话到一半,易萧冷冷瞥了他一眼,男人知趣地转过头去,不吭声了。

 车子一路开出城外,上了土道,颠颠簸簸,从天色尚亮颠进暮色四合,又颠进黑漆漆夜里。

 宗杭被颠得犯困,歪在车座上打起了盹,昏昏睡间,听到易萧和那男人没头没尾的对答。

 “是废场子吗?”

 “是,本来要转新场子,还没转完。”

 “剩几条啊?”

 “十来条吧。”

 宗杭竖起耳朵想听,这对话又歇了。

 过了会,车子转弯,车速放慢,宗杭觉得是到地方了,探头往外看:觉得好像开进了类似农场一样的地方,但场子半废,挂牌也摘掉了,加上天黑,看不出是作什么用的。

 车子停下,那男人和司机打着手电,抬着猪肺桶在前头开路,易萧拎了个包跟在后面,也吩咐井袖拎了一个,一干人中,反只有宗杭两手空空。

 走了一段之后,井袖故意落在后头,拿手抠开拉链口往里看了看,又几步撵到他跟前,庒低了声音说:“好像是药品,纱布什么的。”

 宗杭正想说什么,到地方了。

 眼前是个四五米高的水泥台子,有台阶拾级而上,借着手电光,宗杭看清楚这是一个大池塘,像是养鱼的,塘边都围着两三米高的铁丝网,这台子算是…

 观赏?投喂?

 那男人和司机把猪肺桶抬到水泥台顶,下来跟易萧打招呼:“那我们就先去别处逛,两个小时后再来接…不打扰了。”

 他们留了把手电给易萧,不声不响地走了。

 易萧握住手电,示意宗杭和井袖:“上来吧。”

 她走在前头,手电打得漫不经心,光柱毫无规律地四下晃,借着这光,宗杭看到,池面上,还有岸边,有‮大硕‬暗沉的条状阴影…

 他突然心跳如鼓:这是鳄鱼!

 没错,在陈秃家时,他见过黎真香喂阿龙阿虎,端的就是一大盆猪肺。

 还有刚刚的对答,也总算是解密了,“十几条”、“废场子”、“转新”:这是个乡下的鳄鱼养殖场,要换新场地,但还没搬迁完毕,所以,老池子里还剩了十几条。

 宗杭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他低头往水泥台临水的那一面看了看:壁立的水泥面上,有钢筋的脚蹬一路通下去。

 易萧关掉手电。

 宗杭额上的筋跳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过了会才慢慢看到些模糊的轮廓。

 易萧拉开拎包,从里头拿了个小扁瓶子给他:“两只眼睛,各滴一滴,然后眼球转几下——就像你平时滴眼药水那样。”

 宗杭依言照做。

 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入眼极酸涩,宗杭被得眼泪都出来了,闭着眼抬手,想把瓶子递给井袖,易萧中途截住了拿过来,说了句:“她不用。”

 顿了顿问他:“你知道鳄鱼吗?”

 宗杭拿手抹眼睛:“知道。”

 “鳄鱼怎么吃人的?”

 这还用问吗,宗杭一颗心跳得厉害,尽量平心静气:“咬死了,吃掉。”

 他觉得眼前清晰点了。

 易萧说:“不是,鳄鱼的牙看着锋利,其实是槽生齿,派不上实际用场,咬和嚼,都很难使得上力,但它咬合力很大,习惯拿上下颚去‘夹’。”

 “如果自身体型够大,夹住了猎物,它可以囫囵着活呑,不过下头这些,都是暹罗鳄,三四米顶天了。”

 “所以,它的策略因敌而异,岸上的大家伙,它夹住了拖进水里,让它淹死;水里的大家伙,它夹住了扔上岸,让它干死。”

 宗杭有点听入了神。

 “但它的牙是短板,还是很难嚼,它会用嘴夹住猎物,往石头、树干上又摔又砸,摔碎了好进食,实在摔不碎,就等着猎物自己烂。”

 “你有几个制它的法子:被咬住的时候,猛砸它的眼睛,它的眼睛最脆弱;没被咬的时候,可以想办法不让它张嘴,它咬合的力气大,但张嘴的力量很小,成人一只手臂的力量就可以摁住。小心它的尾巴,它扫尾很厉害,还有…”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铁制物件,是一短的铁,两头焊了厚的铁饼,正面看,像个“工”字:“这‘鳄挡’是临时定做的,将就着用,真咬下来,进它嘴里,可以挡一阵子…”

 她把鳄挡递给宗杭。

 宗杭后背泛起凉气:“不是,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井袖低下头,看脚边那个装了医药用品的拎包,似乎明白了什么,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易萧凑近宗杭的耳朵,声音低得像在吹气:“你知道水鬼三姓吗?”

 什么鬼?还写信?

 “我是易家人,在老祖宗祠堂里发过誓,有些事,不能对外人道,除非你‘七试八考’至少过了两项,算易家的兄弟同行,‘坐水’你已经没问题了,这第二道,就是‘破鳄’了…”

 什么七十八考,谁要当你兄弟同行,宗杭脑子都要炸了:“我不干,我他妈连游泳都不会…”

 他甩掉鳄挡,转头就走:疯了!这个女人肯定是疯了,就算是想训练出个漫威英雄,也得从低做起吧,先破个螃蟹或者龙虾什么的,他咬咬牙也就上了,上来就是鳄鱼,还要他破,破你祖宗的鳄…

 才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井袖的尖叫,这叫声迅速远去,紧接着,扑通一声‮大巨‬的水响。

 宗杭脑子里一嗡,急回头看。

 台子上只剩下易萧一个人了。

 他几步冲到台边。

 池‮央中‬处,井袖正扑腾着拼命挣扎。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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