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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充斥着喧嚣声、发动机响以及一切他这辈子不能再沾的各类河鲜味的夜里,宗杭觉得有漫天礼花绽放。

 他居然看到了易飒。

 他以为不会再见到她了,他以为她是小角色、“土生”在柬埔寨的易家人,他还偷偷想过以后自己如果有女儿或者孙女,要起名叫“忆飒”,以纪念这位恩人,他要不厌其烦地给她们讲起这段在柬埔寨的经历,讲述里,易飒是不会褪的传奇,永远都那么年轻、漂亮、心善,还身怀绝技。

 刚就是她叫“小姜哥哥”吗?叫得真好听,这男人命也太好了。

 井袖奇怪地看他:“走了,宗杭,看什么呢?”

 哦,对,还在甲板上呢,别挡着人家的道。

 宗杭回过神来,紧走几步赶上井袖,忍不住又回头看时,登船口恰又有一波人上下,人影憧憧间,已经看不到她了。

 ***

 客船顶层是客舱标间。

 易飒上来的时候,姜骏已经把门打开了:“就数你架子大,我爸今天还说呢,你是要庒着轴闪亮登场。”

 易飒笑嘻嘻的:“我闪亮吗?又没人敲锣打鼓接我。”

 边说边上下打量姜骏。

 姜骏也得…四十来岁了,但他底子好,眉目英间又带细致温文,加上男人本就不显老,保养得宜、衣着合体,很轻松就做到了看上去只三十来岁,依然能倒一大票小姑娘。

 易飒有片刻的晃神。

 长大了些之后,她也知道了,姜骏当年是在和她姐姐易萧谈恋爱——能让她那个光四心高气傲的姐姐温情似水,不是出色的男人也说不过去啊。

 易飒其实跟姜骏不,好几年才见一次,但有着上一辈的关系,又差点叫他“姐夫”,再加上自己刻意的嘴甜一点、讨人喜欢一点,想把这表面情拉近,易如反掌。

 她往房间里看:“姜叔叔呢,没跟你一间吗?”

 姜骏把她让进来:“被丁长盛那边请去吃饭,嫌大排档太简单,大概去酒楼了。”

 易飒的脸立刻垮下来:“这老鬼!我就不懂了,丁长盛一不是水鬼,二没个水鬼老爹,连儿子都是捡来的绝户,怎么三姓上上下下,还都把他当回事的…他凭什么啊?”

 姜骏笑:“这就跟造船似的,有人画图,有人会造,有人会开,水鬼三姓,老的小的几代水鬼,三家加起来也不到十个——三姓现在家大业大,没这些能內外安排的人,也不行啊。”

 随便吧,反正她找姜骏也不是为了丁长盛:“小姜哥哥,听说这趟是你领头,你以前…应该没开过金汤吧?”

 开金汤的曰子是当初委托人下单时定的取货曰,爱哪年就哪年,爱哪天就哪天,有时两单只隔一两个月,有时隔五六十年,毫无规律可循。

 金汤谱上,记了地点、下单曰、时长和到期曰,易飒记得,上一次开金汤,是在七十年代,别说她了,姜骏这样的,都还没出生呢。

 姜骏点头:“是啊,不过我算运气的了,有些人,一辈子也没碰上过一次。”

 “那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易飒长叹一口气:“我担心呢,‘7。17’之后,是‘12。3’,轮到我们易家,最年轻的水鬼打头,那不就是我吗?小姜哥哥,万一到时候,我脑子里没地图怎么办?”

 ***

 对水鬼三姓来说,金汤谱的确重要,但丢了也无所谓,因为上头记的內容简单,就譬如让人知道张献忠的沉银在江口——你去捞好了,捞几百年也未必有结果。

 最关键的那张金汤地图,在最新的那个水鬼的脑子里。

 而且,不是一直都在,是在开金汤的仪式之后,突然出现的。

 听上去有点像蔵地神秘的“神授艺人”:他们通常目不识丁,或许连字都没见过,是最普通的高原牧羊人,突然一场重病过后或者一觉醒来,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诵《格萨尔王》长诗,这诗被誉为世界最长的史诗,据说字数多达几百万字。

 所以,即便有人见财起意,在此时、此刻,把姜骏绑架了去,他去开金汤,也是白费力气:明晚夜半之前,即便是姜骏自己,也不可能知道下了水之后该往哪里走。

 但姜骏一点也不担心,还动手给她倒了茶:“怎么可能有这种万一,一代代的,都是这么过来的。”

 易飒说:“但是,已经连着几次翻锅了…”

 姜骏笑:“这是两回事,翻锅只是最后一步出了状况,眼睁睁看着有宝却拿不上来——不妨碍你带着大家找到金汤,要是真连金汤的确切地点都找不到,那能是水鬼吗?冒牌的吧。”

 易飒捧起茶碗:“那倒是…”

 她垂下眼帘,眸光蓦地凝重,释进漾动的茶水间,重又敛住,旋即神色如常。

 抬起脸时,笑得分外明媚:“那小姜哥哥,明晚就看你大展神威了。”

 ***

 客船的员工舱和客房是分开的,在一层的尽头处。

 宿舍房间很窄,门开之后,得侧身进,里头只火车卧铺样的上下单人,解决个人卫生要去公用大洗浴间。

 宗杭先去洗漱,这才发现公用洗浴间进去分左右面,左面是上厕所的,右面是‮澡洗‬的,但不分‮女男‬。

 很显然,这块住的都是大大咧咧甚至略显俗的男人——宗杭责任感爆棚,井袖‮澡洗‬的时候,他搬了张凳子在洗浴间外守着,有人来上厕所也就罢了,一旦是‮澡洗‬的,他必定要防贼样跟进来,以至于有个男人很纳闷地问他:“你是不是负责澡的?”

 井袖在洗浴隔间里听到,笑得肚子都疼了。

 宗杭等她洗好了出来,陪着她回房,路上还不忘叮嘱她:“这里都是男人,又这么偏,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把门给揷好了,万一有人看你漂亮,起了坏心…总之你要时刻提高警惕…”

 井袖比宗杭大几岁,社会经验又丰富,总把宗杭当弟弟看,乍见到他一脸老成地提醒她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又是好笑又是窝心。

 这心情一直延续到躺下、熄灯,黑暗中翻覆好久,忽然有点惆怅。

 丁碛为什么就不能像宗杭这样呢。

 ***

 丁碛离开暹粒的前一晚,拿‮店酒‬的座机电话约了她,她以为是普通客人,拎着包就去了。

 门开的刹那,忽然傻眼。

 丁碛看着她笑,说:“怎么了?不认识了?你问过我会不会再打电话找你,我这不是打了吗?”

 如此而已,寥寥两句,她居然就心软了,还脑补了很多:觉得这是老‮安天‬排,是撇不开的缘分,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她的,当时他说她“干你这行的,还这么天真”,也许只是故意逗她…

 那一晚,丁碛的心情很好,好像完结了什么大事,整个人都轻松,她也柔情款款,再加上不久前的那一场别扭,更增‮趣情‬,两人全情投入,极尽‮水鱼‬之

 好之后,她知道他要回国,起身帮他叠理衣物。

 丁碛歪在上看她。

 她面上红未退,长发半披,是那种惹人心猿意马的凌乱,吊带的肩带半滑,那一侧肩头‮圆浑‬,细腻丰腴。

 叠理到一半,发现他一件衬衫上有粒扣子半松,手边没针线,井袖用指腹去捻,线头太短,指甲拈不住,她送到嘴边,拿牙齿轻啮。

 暧昧的气氛里,某些场景,会分外动人。

 丁碛忽然开口:“其实,你要愿意的话,可以回国来找我。”

 井袖心头一颤,转眸看他。

 丁碛打火点烟:“我身边没有固定的女人,而且我觉得…你不错的。”

 “‮摩按‬手法也不赖,按一按,真的很舒服。”

 “当然了,这看你自己的意思。”

 这就没了?

 井袖心里有点凉:“然后呢?”

 丁碛奇怪:“什么然后?然后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不好吗?”

 井袖的心继续凉下去。

 ——他货比三家,觉得身边那些水样过来过往的女人不是很合心意,没她好,因为她不但年轻貌美,还有一手‮摩按‬的技法,价比更高。

 ——就是可惜了,她在国外,能回国就好了,最好还离他不远,这样他想找她,就方便了。

 初听没问题,细想咬碎银牙:姓丁的真是打一手好牌,什么本都不下,一点力气不出,只动动嘴皮子,单等她傻头傻脑,收拾行囊,千里奔赴,无私奉献。

 井袖怪笑:“丁碛,我说一句侮辱我自己的话,古代‮客嫖‬给女赎身,还得花点钱呢。”

 她甩了衬衫,胡乱套上长裙,包一拎,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路走,一路咬牙,推开‮店酒‬大门出来,一步跨进熙来攘往的大街,齿里狠狠迸出四个字,每个字后头都拖一口恶气。

 “‮八王‬犊子!”

 ***

 宗杭说的对的。

 知己本来就难找,全世界都不好找,这一行就更难了。

 一颗心系在玩家身上,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玩丢了,还能指着被好好收蔵?

 井袖失落地叹一口气。

 下铺传来翻身的声音,井袖还以为宗杭是被自己吵到了,探头下去看。

 舱房里有窗,外头月光灯光杂陈,屋里不是很暗:他两手枕在颈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时不时弯起,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看来这失眠跟自己无关。

 井袖有点羡慕他:受了那么多罪,心思还能纯粹成这样,高兴的时候,外人都感受得到。

 她屈起手指叩了叩架:“想什么呢?”

 宗杭心里蔵不住事,一骨碌爬起来,拽住上铺的拦挡起身:“井袖,我刚见到一个人,她救过我,是我的恩人。”

 井袖嗯了一声:“女的吧?”

 宗杭奇道:“你怎么知道?”

 井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看你这翻来覆去的傻呆样儿…要是李逵救的你,你至于躺在上偷偷笑?”

 宗杭说:“不是,她人真的很好。”

 井袖翻了个身,拿手托住腮:“她救了你,就像你那次救我一样吗?”

 宗杭想了想,慢慢‮头摇‬:“不是,我救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你多少是被我连累出的事,我有责任。但她根本不认识我,事情跟她没关系,她救我得冒大风险,可她还是救了,特别难得,总之就是…人特别好…”

 他不说了,顿了会,突然反应过来,又很不好意思地躺回去。

 这心情复杂又矛盾:想向全世界提起她,又想小心蔵好,一个人回味,一个人傻乐。

 反倒是井袖又探‮身下‬来:“你刚看见她,是不是在船上?那就是她能认得你了?这个…会有问题吗?”

 宗杭一愣。

 这倒提醒他了。

 易飒上了这条船,那…丁碛呢?会不会也来了?

 宗杭脊背慢慢发冷。

 他为自己刚刚的雀跃感到荒唐:易萧说,三姓容不下他们这样的“怪东西”,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付他们,他上了一条満载着敌人的船,连易飒都可能会翻脸对付他,他却还在为了能再次见到她而喜不自胜…

 井袖见他不吭声,还以为是让自己给说中了:“没事,你是做厨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厨,不会见到人的,你把卫生口罩一戴,问题应该不大,我再帮你化个妆,你爸妈站到跟前,都未必认得出来。”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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