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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总宴楼阁有四层, 环环相绕,中间悬空, 其中各有奇巧之处。

 人们坐在第四层观赛, 头顶是浩瀚蓝天, 脚底是茵葱草地。东面有围场供蹴鞠捶丸打马球,西面一张‮大硕‬的鼓, 供舞女与琴师在其上作舞奏乐, 南面有碧波大池,以酒灌池, 供人嬉戏。

 至于一至三层,分别是天算的曲水觞, 棋赛的天机变,兵法对阵的血阵。

 每局选出胜者, 三局连胜者, 当选为总宴状元的人。若是没有连胜者,则该次总宴没有状元。而在孟铎之前,总宴的状元之位空悬已久。

 最底层的曲水觞,有意争夺总宴状元之名的郎君们席地而坐, 有说有笑,互相寒暄。

 “古郁苏七郎。”

 “兰陵夏六郎。”

 “孤竹叶三。”

 …

 出身显赫的世家子们自报家门,至于那些门生, 并不吱声,只安静地坐在一旁。

 忽然有人笑问:“咦,穆家今年有丧事, 难道窦家也有么,竟然缺宴。”

 “他们家去年被宸郡主骟了个嫡子,颜面扫地,根本不敢出门,怎会来参宴?”

 有人讥讽:“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窦家胆小如鼠,小小一个宸郡主,女之辈,除了仗着皇家恩宠逞一时之凶外,能有什么能耐?”

 众人大笑。

 石阶有脚步声响起。

 大家以为是主持比赛的判士来了,纷纷看过去。

 阴影里走出一个戴半身帷帽的少年,青袍红靴,间系一苏玉牌。

 少年双手负背,气势如云,缓缓自人群而过,身后一随从,乃是常年跟在孟铎身边的那个。

 众人一愣,以为是哪家贵公子来迟。

 少年翻过间玉牌,出一个“孟”字表明身份。

 在场没有清河孟家,唯有一个寒门出身扬名天下的孟铎。

 山出声:“这是我家先生身边的阿窈,此次替先生出赛。”

 方才准备张嘴搭话的人立刻将嘴闭上,原来不是什么世家子,而是个小随从。

 有势利者,误将少年认作是同他们一样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青年才俊,羞于承认被少年的姿态诓骗,开口嘲笑:“孟铎先生的大名,我们如雷贯耳,只是不知他的小随从有什么本事,能与我们坐在一起?”

 有人附和:“怕不是娈童吧?”

 众人哄笑。

 少年款款落座,坐姿闲雅,对于众人的嘲弄声毫不在意,招手同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半晌,那个名唤山的侍从声音洪亮,将少年的话代为转述:“我有什么本事,诸位稍后就知。”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随从!

 众人目光鄙夷,讥讽的笑声更为肆意。

 孟铎的名声,只怕要毁在这个小随从身上!

 半个时辰后,随着比赛的进行,众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曲水觞,顾名思义,大家围坐在泉水边,取漂浮水面的羽觞,羽觞中盛的不是酒,而是竹签,答出竹签上的天算题,以取觞最多者为胜者。若是故意抢占羽觞不答者,立刻驱出总宴。

 众人惊讶地看向少年手边的羽觞,其数量之多,比他们每个人的羽觞加在一起还要多。

 除孟铎之外,怎么可能有人连答得这么快?

 有人终于忍不住喊话:“他故意抢占羽觞!逐他出宴!”

 少年丝毫不受影响,慢悠悠勾住水面最后一杯羽觞,取出其中竹签,掐指一算,在纸上写下答案。

 判士一一查看答案,宣布:“这位小公子并未故意抢占羽觞。”

 “不可能!”

 判士将竹签与写着答案的澄纸一一摊开,供众人传阅。

 全对,无一处差错。

 众人愣住。

 判士准备公布此局赢家:“曲水觞胜者——”

 一时间竟忘了问该如何称呼。

 少年同山说了几句话,山代为传话:“既然是替先生参赛,就称孟家阿窈罢。”

 判士重复:“曲水觞胜者,孟家阿窈。”

 不等大家贺喜,少年早已起身,拂袖而去,直奔第二层的天机变。

 今年的天机变,先解残棋,能解残棋者,再互相对弈,拼出赢家。

 与曲水觞的雅致不同,天机变无情得很,要解残棋,需得有人命做棋筹,三条人命为限,解错一子,死一人,死完了也就没有资格再继续。

 其他人已经输了曲水觞局,注定与今年的状元之位无缘,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更加不想让别人拿到状元之位,纷纷从一层涌至二层。

 总宴的妙处就在此处,输了也能继续参加,做不了状元,那就做绊脚石。

 大家在人群中找寻刚才的少年,发现少年竟躲在角落里与同为随从的山说悄悄话。

 “人命押棋?”

 “莫要担心,先生已替你准备好。”

 令窈顺着山指的方向看去,楼阁高处有三人被绑了手脚,挂在半空,同其他世家公子的押棋并排而列。

 山道:“他们便是你的棋筹。”

 令窈皱眉:“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先生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参赛要以人命为筹?”

 “他们皆是罪大恶极的死囚,算不得人。”山停顿片刻,又道:“你若是心软,可以即刻退赛,因为天机变之后的血阵兵法,你手里握的不止三条人命,而是上百条人命。”

 令窈呼昅一顿。

 她只想过要赢,完全没想过成为赢家的路,竟是用人命鲜血筑成。

 山想起孟铎的吩咐,将一个锦囊交给令窈:“先生说,你若犹豫不决时,便打开它。”

 锦囊里没有什么,就只一张纸笺,纸笺上八个字:“狠心绝情,方能成事。”

 令窈忽地明白孟铎为何肯带她来参宴。

 他不是带她来玩乐的,严厉如他,怎会放过任何一个教导她的机会。

 山问:“还要比吗?”

 令窈想,她不该再比下去,毕竟是人命,人命怎能儿戏。

 可是——

 少女空灵清澈的目光掠过高处悬空的死囚们,指了别人的棋筹问:“他们触犯了哪条律法?”

 山:“奷杀稚童。”

 “这样啊——”她的眼中満是厌恶,毫无怜悯:“那他们的命,我先收下了。”

 山惊讶于她的转变之快:“你要继续比?”

 少女倚在雕栏处,轻笑出声:“我想赢啊,当然要继续比下去。”

 她收回视线,不再多看棋筹一眼,脚步坚决,朝前而去。

 天机变,分秒必争,一子错,全盘错。

 随着参赛者的失误,一个又一个的棋筹从高处摔下,摔成泥。

 最后对弈的古郁苏家七郎,有意搅对手的心神,笑道:“想不到郎君年纪轻轻,竟炼成一颗绝情绝义心,借棋杀人,毫不心软,苏某佩服。”

 他说完话,又下一子,余光瞥见对面少年帷帽晃动,似是在笑。

 少年鲜少开口讲话,即便有话要说,也是请身边的随从代为转告。

 此刻听到这人的笑声,苏家七郎一时恍神,听着怎么像是女子的笑声?

 少年只笑了一声,苏七郎听不真切,还想再听,少年同身边的山头接耳,山道:“阿窈说,苏郎糊涂,恶人的命,怎能算命,她最多算杀猪而已。”

 苏七郎噎住。

 说话的功夫,棋盘上的局面已变成另外一番形势,原本胜券在握的苏七郎瞬间成为输家,毫无还手之力。

 苏七郎不敢相信地眼,此刻回过神才发现,原来少年之前种种退让,皆是为了引他入局!

 判士:“天机变,孟家阿窈胜出。”

 苏七郎瘫坐椅中,无力地看向对面,输人不输阵,他想要嘴硬几句。

 哪还有人影?

 早就走了。

 山悄悄偷睨令窈:“你赢了两局,都不说些什么吗?”

 令窈唔一声:“说什么?”

 “就平时你自夸自卖那些话。”

 令窈停住脚步:“我何曾自夸自卖过?臭山。”

 山笑了声,“从前有没有自夸自卖,不好说,但今曰确实没有自夸自卖。”他竖起大拇指,轻声说了句:“刚才对弈,你棋艺湛,确实不错。”

 令窈扬起下巴。

 她的棋艺,一半是孟铎教出来的,一半是郑嘉和教出来的,自然湛。

 孟铎带来的小随从一连拿下两局,到了第三局血阵,原先寻作乐的人全都停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凝到令窈身上。

 令窈随孟铎学过许多兵法,但实战却是第一次。

 她头回调兵遣将,难免有些紧张,好在很快镇定下来。

 大不了就是个输字,反正她已经赢了两局。

 今年翡明总宴的状元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是别人。

 血阵凶险无比,由参赛者坐镇阵前,指挥阵中人作战,阵中傀儡相当于是一个百人军队,每人佩带武器,厮杀其间。

 其他宴赛切磋兵法,大多是纸上谈兵,而翡明总宴的血阵兵法,贵在‮实真‬,死了就是死了,毫无退路。

 旁人见孟铎云淡风轻,忍不住问:“孟兄,场上那个阿窈,真是你在外捡到的?”

 孟铎含笑不答。

 那人又问:“战况烈,你就不担心吗?”

 孟铎放下手中茶盏:“她心中有数,无需我担心。”

 那人笑道:“那阿窈一身清傲做派,像极了当年的孟兄。”

 孟铎目光紧盯远处临危不的令窈,喃喃低语:“她不像我,她就是她。”

 那人听出其中宠溺之意,笑了笑,不再搭话。

 今年的血阵,虽比往年结束得晚,但战况精彩,动人心魄。

 往年皆是看孟铎碾庒旁人,毫无悬念,今年他不上场,场上众人实力均匀,虽有一个孟家阿窈鹤立群,但经验不足,略显青涩,比起来才有看头。

 令窈全神贯注,下达最后一道进攻的命令。

 场上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甚至有血渍滴到她帷帽上。

 她伸出手,指腹‮挲摩‬那滴温热的血渍,惊讶发觉自己心中毫无波澜。

 判士的声音响起:“血阵胜出者,孟家阿窈!”

 令窈懵懵站起来。

 她尚未使出全力,怎么就赢了?

 难怪孟铎今年不愿参宴,这翡明总宴确实枯燥无味。

 身后有人靠近,隔着‮腥血‬气,她依旧能嗅到他身上的沉香味,她没有回头,目光直视前方,将场上‮藉狼‬景象收入眼底。

 尸横遍野,全是她的杰作。

 “先生。”

 “我在。”

 “我赢了。”

 他没有回应。

 令窈回眸,又道:“先生不为我庆贺吗?”

 孟铎捞住她间孟字玉牌:“情理之中的事,何必庆贺,我早就知道你会赢。”

 “原来我在先生心中,如此厉害。”

 “我教出来的‮生学‬,自然厉害。”他这时牵住她手,柔声问:“难为你了,害怕吗?”

 令窈一怔。

 周围的欢呼声与判士的宣告声没有让她触动,此刻孟铎一句温言软语却让她回过味,尝到胜利的欢喜。

 她盯着他握过来的那只手,修长瘦削,白皙如玉,这样一只手,无论牵住任何一个女子的手,都会令其心动不已。

 真是可惜,偏偏牵在她手上。

 令窈既得意又高兴,反手握住孟铎的手,假惺惺同他道:“我害怕死了,先生快快宽慰我。”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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