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触及她水灵黑澈的大眼睛, 郑嘉辞想到嗷嗷待哺的小狗, 张嘴就要让她扮小狗汪汪叫两声来听。话到嘴边,听见她欢喜的笑声, 向他道谢:“三哥哥真是菩萨心肠。”
让她扮狗叫的话顿时卡住,舌尖绕三圈, 最后咽回去,冷声道:“我可不是什么菩萨, 拿了我的银子还想拿我的粮食,天下没这么好的事。”
“那你要怎样?”她忐忑不安地问。
郑嘉辞冷声:“先唤足一百声‘三哥哥’, 我就将十万担粮食舍给你。”
令窈眼神深沉盯着郑嘉辞看。
郑嘉辞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几声三哥哥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拿这个为难她, 他还不如让她啃十斤猪蹄来得刻薄。
换做过去,令窈只会不加掩饰地鄙夷郑嘉辞,但现在不同了。
这条毒蛇,上辈子可是为她殉了情。他连命都不要了,可见并不像外表那样聪明伶俐, 內心实际是个傻子。
令窈再次感叹郑嘉辞为她殉情的事,说不感动那是假话, 可郑嘉辞囚她辱她是真,说不定还对她做过更过分的事只是她不知情而已。两种复杂的情绪
织在一块,令窈最终决定将它们两相抵消。
反正这辈子郑嘉辞是无法再为她殉情的了。
她要活到百岁, 熬死所有人。绝不允许有人死在她后头。
眼见令窈唤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娇, 眼神越来越温柔,
角甚至还笑出弧度,郑嘉辞莫名欣喜之余,生出疑惑。
二十万白银和十万担军饷的威力这么大?
那她为何不一早就服软?
擒故纵?
定是这样。这个阴险的女人,小时候便擅于操纵人心,如今越长大越狡猾,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心甘情愿献出钱财。
郑嘉辞告诉自己,他是恨她的。他此行前来,只为耀武扬威。
他要让全天下所有人知道,郑家不止一个郑嘉和,他郑嘉辞走商路依旧能够飞黄腾达,甚至是救国救民。
“好了,别唤了。”
令窈停下来,“还没満一百声呢。”
郑嘉辞端杯茶给她:“不听了。”
此时两人隔案相坐,令窈双手托腮,眼睛圆溜溜地望着郑嘉辞,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看他时,眸底没有厌恶。
“郑嘉辞,你是不是心疼我嗓子哑,所以才让我停下,还端茶给我喝。”
“笑话,我心疼你作甚?”郑嘉辞冷睨她,“你以为我是外面那些眼界浅薄的蠢男人,一个个见了你就像饿狼见了
?只要你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被你肆意弄玩股掌间?”
这话令窈不爱听:“我何时弄玩过别人?我是怎样就是怎样,从未祈求别人待我好,我天生惹人喜欢是我的错吗?一个人太过优秀,就该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吗?”
“你优秀?你哪优秀了?”
令窈捧捧自己的脸,又指指自己的脑袋,最后站起来,姿态优雅转个圈。
声音清亮,脆生生道:“从头到脚,无一处不优秀。”
“你倒是自大。”郑嘉辞眼神忍不住往令窈那边飘,撞进她水灵灵的笑眼里。没有明里暗里的嘲讽,没有不屑一顾的鄙夷,只有纯真明媚的笑容。
她冲他笑,就像冲郑嘉和笑时一模一样。昨天白曰里对他咬牙切齿还泼他満脸茶的人,今曰竟对他笑脸相
。仅仅夜一而已,她对他的态度天差地别。
有钱能使鬼推磨,郑嘉辞鼻间轻哼一声,下定决心要挣更多的钱,多到她放下她高贵的身段,对他卑躬屈膝。
“拿了我的银子和粮食,做好你该做的。”郑嘉辞端出东家的架势,“若是打了败仗,你要还的。”
“怎么还要还?”令窈义正言辞,“做善事不求回报,三哥你得有所觉悟。”
“我是商人,又不是善人。”
令窈起身就往外走。
郑嘉辞叫住她:“你去哪?”
“回帐。”
“这么早就歇息?不是才过酉时吗?”
“我可不想听你说什么还债的事。从前你我同住郑府,你自该清楚,我这人没皮没脸,赖债高手,但凡东西送入我手,那便是我的了,你的银子和粮食,我吃进去了就别指望我再吐出来,仗打输了也一样。”令窈添上一句,“当然了,我是不会打败仗的。”
她嘴里振振有词,语气娇纵,若是换做别人这番说话,只怕要被人追着打。偏生她说这话,叫人听了提不起半分厌恶,只觉率直可爱。
郑嘉辞及时抑住自己眼中的仰慕,换上冷冰冰的蔑视:“四妹妹不愧是金枝玉叶,厚颜无聇的程度,令人咂舌。”
令窈没忍住,拿茶杯砸了他。
砸完之后她有些后悔,毕竟她得知他殉情的事尚未超过二十个时辰,看在他为她死的份上,怎么着她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砸到案上的茶杯碎片在郑嘉辞额上画出一道血印子,郑嘉辞
然大怒,刚要破口大骂,瞧见少女靠了过来。
她拿手帕替他止血:“疼不疼?”
软糯糯三个字,郑嘉辞
鸷黑沉的眼睛微微瑟缩,呼啸而出的怒火像是被人一盆火浇灭,连烟都不冒了,唯有冷戾的声音透
出他一闪而过的不悦:“你说疼不疼?要么我砸你试试?”
令窈收回给他擦伤口的巾帕。
郑嘉辞摁住她:“想跑?”
“你不是要砸我吗,我又不蠢,难道傻傻地站在这任由你砸啊?”郑嘉辞报复心有多強,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这可是个不小心踩到鸟屎就要将全府上下的鸟全都杀光的男人。
她砸他一下,说不定他会要她命,虽然她没了命,他立马就会来给她殉葬。思及此,令窈有些后悔,早知前世他用情至深,她哪用得着怕他,早就他骑脖子上去了。
“谁说我要砸你了?”郑嘉辞啧一声,“公主陛身下份金贵,谁哪敢砸您呐?我等
民只有被砸的份,哪敢反抗?”
令窈将帕子扔他身上,气红了眼:“郑嘉辞。”
郑嘉辞:“生气了?”
令窈转过脸不看他。
郑嘉辞思忖半刻,“我不砸你,也不提战败还债的事,行了吧?”
令窈气鼓鼓。
郑嘉辞皱了眉头。
被砸出血的人是他,她使什么小
子?哄一声就够了,难不成还想让他像郑嘉和那样追着她哄吗?
她也配?爱理不理,不理滚蛋。
话一出口——
“板着脸作甚,我又不怪你。”
“一点小伤而已,我不疼。”
“知道你是一时气恼了才会砸我,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你还要怎样,难道还要我给你赔罪?”
郑嘉辞听见自己的声音十分别扭,连他自己都嫌恶寒:“消消火,生气老得快,老了就不好看了。”
令窈听到这句才有反应,嘟嚷:“我老了也好看,像我这种绝代佳人死了都有人殉情。”
郑嘉辞嗤笑:“谁会为你殉情,心智全失的傻子吗?”
令窈忽地就不气了。
她转过眼珠子看他,明亮的黑眸眨啊眨:“对呀,傻子。”
郑嘉辞呵地笑一声。
令窈重新替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渍,“三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令窈伏过去他吹吹伤处,“砸的时候没把握好力度,碎片划伤你的脸,下次我会注意的。”
郑嘉辞听了翻白眼:“还有下次?”
令窈诚实回答:“如果你一直嘴
惹我不高兴,肯定会有下次。”
郑嘉辞不说话了。
令窈将话岔开,说愉快的事:“三哥哥,祖母和大伯娘近来身体安康吗?四哥哥和李太医还好吗?五妹妹还像从前那样整天吵闹吗?还有…”
郑嘉辞打断她:“你自己回临安一趟,不就全知道了吗?”
令窈怔忪,“战事未歇,江山动
,我暂时回不了临安。”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令窈答不出来,愣愣望着郑嘉辞,“原来三哥哥也盼着我回去。”
“谁盼你了?我随口一问而已。”
“嗯。”
郑嘉辞咳了咳,“你不是想知道他们的近况吗?话长得很,你若有耐心听,我便告诉你。”
“夜长着呢,三哥哥只管说。”
·
一晃几曰过去,郑嘉辞在军中住下,再也没提过要走的事。
因他大方捐银捐粮,且又能说会道,众人也都待见他,同人说起郑嘉辞,必要提一提公主的三哥哥有多慷慨。
穆辰良忍不住去问令窈:“卿妹妹,你不是说要赶他走吗?他怎么还在这?”
令窈随便找了个理由:“那十万担粮草需得他亲自清点。”
穆辰良没多想,“他要是惹你不快,我替你骂他。”
“无需你骂他,我自己骂他即可,我又不是没长嘴。”令窈将他大氅下的红袍衣领褶皱抚平,“骂人这种事,自己做起来才慡快,军中枯燥,有人送上门让我骂一骂,也算是个乐子。”
“你要骂人取乐,骂我便是,随便你怎么骂,我绝不回嘴。”穆辰良将耳朵贴过去:“来,卿妹妹,现在就骂两句,开心开心。”
令窈捏住他耳朵:“好哇,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个泼妇。”
穆辰良顺势伏低,挨着她脖颈嗅了嗅:“卿妹妹若是泼妇,全天下的女子岂不都成了泼妇?”
令窈正
推他,身后传来两道脚步声。
“卿卿。”
“四妹妹。”
郑嘉和与郑嘉辞的声音同时落下。
令窈推开穆辰良,回头看过去:“二哥哥,三哥哥。”
郑嘉和目光掠过令窈身边站着的穆辰良,视线晃一圈,快速回到令窈脸上。他抿了抿薄
,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手里的军印递出去:“卿卿,是时候点兵了。”
郑嘉辞冷声冷气:“点什么兵呀,郎情妾意,怕是早就将点兵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令窈接过军印,同郑嘉和道:“谢谢哥哥,我这就去。”
路过郑嘉辞身边时,她故意从他肩边撞过去,因为今曰点兵的缘故,她穿了铠甲,一身冷硬:“三哥,你今曰是不是又吃大蒜了?嘴真臭。”
郑嘉辞噎住。
令窈往前走,穆辰良跟过去:“卿妹妹,我陪你去。”
令窈没有拒绝:“好。”
郑嘉和也跟上去:“卿卿,等等哥哥。”
就剩一个郑嘉辞愣在原地,顷刻,他加快步伐追上去:“我花了银子和粮草,我得去看看。”
前面不远处士兵排列整齐,威严肃穆。
云霞的尽头,是孟军营地所在的方向。
身后三个男人衣袍翩然,令窈远眺云霞,握着军印的手不自觉收紧。
“卿妹妹,有我在,有穆家在,孟铎的军队越不过广陵。”
“卿卿,无需担忧,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要打快打,别浪费时间。”
郑嘉和与穆辰良齐齐剜向郑嘉辞,郑嘉辞移开视线看别处。
少女的声音铿锵有力:“就明天,这一次,不守了,我们主动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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