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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药丸尚未入口, 皇帝嘴夹住它, 立刻吐出,朝门边看去:“卿卿!”

 闵然倒在地上垂死挣扎, 他的两个手下不知所措,连忙将皇帝架起来, 以‮威示‬胁。

 两人才刚一动作,空中又是两道连发的羽箭过来, 分别中两人的右手。

 宋家的人见势不妙,上前就要从东宮的人手里抢夺皇帝, 大喊:“快,抓住皇帝!拿他做筹码!”

 话音毕,风声簌簌, 几乎是瞬间,说话的人直接被羽箭穿喉咙。

 少女眼神狠戾:“谁若再敢轻举妄动,大可以试试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你们的腿脚快。”

 屋內众人惊慌失措, 犹豫不决。

 少女高声,一字一字清脆道:“降者赐全尸入葬, 家人不入罪,不降者,碎尸万段, 株连全族!”

 屋內众人听到此话, 浑身一颤, 再也撑不下去。事已至此,他们计划失败犯下滔天大罪,死罪在所难免,与其连累家人,不如自己一人去死。

 不一会,众人纷纷投降缴械,跪伏在地:“吾降也。”

 少女摆摆手,西北精锐军鱼贯而入,将叛臣们押出去。

 从踢开屋门到制服叛军,须臾间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眨眼间的功夫,一场叛就已平定。

 皇帝向前走过去:“卿卿。”

 少女出声:“别动!”

 皇帝愣住。

 少女吩咐満屋的士兵:“你们先出去罢。”

 士兵一走,屋內就剩她与皇帝两人。皇帝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气氛忽地紧张起来,他以为令窈还没原谅他,所以不敢再张嘴唤她。

 就在皇帝沮丧愧疚的时候,少女忽地向他奔去,面上神情严肃,同方才杀人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皇帝心头一梗,随即认命闭上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骗了她这么多年,她想杀他也是应该的。

 死在卿卿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待他死后,他拟的那道传位遗旨公布天下,她若是想要,也就能够顺理成章得到那个位子了。

 皇帝想得正出神,少女已冲至他跟前。

 她没有用刀,没有用箭,而是用怀抱勒住了他。

 “你…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少女哭声哽咽,语气紧张。

 皇帝一怔,睁开眼看,入目一双泪汪汪的水眸,哭得可怜巴巴,像是惊吓过度的小孩子,激动地抱着他。

 “卿…卿卿?你不要杀朕吗?”

 少女哇地一下放声大哭,手上的弓箭摔到地上:“我…我杀你作甚!我若要杀你,怎会来救你!”

 皇帝‮愧羞‬难当:“朕以为你调开那些士兵,是想亲手了结朕。”

 她张着一双泪眼,犹似麋鹿般天真可爱,鼻音浓厚,哭得软绵绵,小声解释:“方才我快憋不住眼泪了,不想让人瞧见曾经的广陵主将是个哭包,所以才调他们走的。”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少女哭得更伤心,轻轻打他:“你怎能那般想我?竟以为我要杀你!狼心狗肺,你没良心!”

 皇帝喟叹一声,抱她入怀:“朕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朕。”

 她哼一声,用他的龙袍揩鼻涕眼泪:“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皇帝沉默不语,无声啜泣。

 她被他抱在怀里,脑袋伏在他心口处,忽地感受到他双肩颤栗,以为他受了伤又或是中了毒,忙地抬起头查看:“你怎么了!”

 结果看到身为九五之尊的男人一张脸満是眼泪,又哭又笑,狼狈至极。

 她从未见过他哭成这样,就连上次同她说起杨阿琅时,也是隐忍着眼泪,没忍住才掉了几颗。像如今这般,仿佛稚童般不加掩饰地大哭,眼里是泪,边是笑,倒是头一回见。

 令窈吓住,“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传太医。”

 皇帝:“朕无事,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朕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令窈扬起脑袋:“你确实该高兴,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早没命了。”

 皇帝摇‮头摇‬,“不是为这个。”他很早之前就活腻了。

 阿姊死的那天,他也死了。一场刺杀而已,他早就习惯。

 “不为这个为哪个?”令窈想,他可能真是吓傻了,捡回一条命都不值得高兴,还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皇帝欣慰地笑看她:“为你一声爹爹。”

 令窈这才想到,刚才她一时情急,踢开门的时候无意识唤了一声爹爹。

 她眼神闪躲,双手绞在一起,口是心非:“你听错了。”

 皇帝知她死要面子不肯承认,并不她,反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是朕听错了。”

 令窈鼻头又是一酸,两人皆不说话,父女俩眼泪汪汪,屋內只有啜泣声。

 忽地令窈余光瞥见地上的红色药丸,正是她踢开屋门时,闵然给皇帝喂的那颗。

 是专门拿来杀人的药丸。晚一步,她就见不到她的父亲了。

 令窈走过去,抬靴狠狠将药丸碾碎。

 药丸旁边就是血泊,是被她中的那三人汩汩出的血。若是刚才她偏一点,死在她箭下的就是皇帝。

 令窈心一揪,回过神后有些自责,抬眸问:“刚才我箭的时候,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怕我死你。”

 “卿卿的箭法,百发百中无虚弦,所以朕不怕。”

 令窈眼睛更红,怔怔出神。

 还有一个人也曾对她说过这话。那个人曾为了她的翡明总宴榜首之位,心甘情愿做她的靶子。

 因着各自立场的不同,她和那个人不可能再把酒言。她已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不能再为一时之气,失去另一个更重要的人。

 令窈再也憋不住,哭喊出声:“爹爹。”

 皇帝一僵,旋即落泪应声:“欸。”

 令窈重新投入皇帝怀中,像是要将这么多年的呼唤全都补上,不停地唤着“爹爹”

 一声声“爹爹”听在耳里,皇帝哭得像个泪人。

 终于盼到了。

 他的女儿,他最宝贵的明珠,终于肯承认他是她父亲了。

 她肯认他,让他做什么都行,哪怕是让他现在去死,他也甘之如饴。

 父女俩抱头痛哭,从屋里出去的时候,两人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随行的士兵忍不住偷睨几眼。

 察觉到旁人的目光,父女俩默契地扬起脸庞,阔步,眉眼间威严冷淡的神情以及高位者云淡风轻的气势如出一辙。

 像是大皇帝带着小皇帝出行,两人携手往前,姿态闲雅,仿佛方才屋里放声大哭的不是他们俩,而是另有其人。

 上了龙辇,车厢厚厚的挡板隔住外面的声音,再无人窥见他们。

 两人同时塌下肩,重重松口气。

 令窈迫不及待问:“爹爹,我眼睛肿得很厉害吗?是不是很丑,你快给我镜子瞧瞧。”

 皇帝凭印象在车厢內寻了面小镜出来,令窈往镜里一窥,当即皱眉:“这不是我,我哭完之后才没有这么丑。”

 皇帝笑了笑,拿回镜子自己一瞧,眉头皱紧,盖住镜子:“定是这面镜子的原因。”

 父女俩达成一致,抛开镜子,不再相看。

 历经了惊心动魄的一场刺杀,舂祭肯定是不能再进行的了。除埋伏在寺庙里的叛臣外,还有留在汴梁城內的叛臣同,如今最要紧的事,便是彻底平息这场叛,凡是卷入其中的人,该杀的杀,该罚的罚,一个都不能漏下。

 眼见御驾就要驶入汴梁城门,令窈忽地开口:“爹爹,太子哥哥那边,由我主理审判一事,可好?”

 皇帝沉默半晌,应下:“好。”

 东宮。

 时已深夜,宮殿內外做一团。

 自陛下在舂祭途中遇刺的消息传开后,东宮人人自危。

 参与此次谋逆的东宮‮员官‬皆是太子心腹,太后与宋氏一族的人已被关押起来,接下来就该轮到太子殿下了。

 东宮上下慌乱不已,宮人偷哭,绝望笼罩宮殿。

 外面闹腾腾,內殿却安静得很。

 黑暗中,太子一人独坐,宽衣博带,未曾簪冠,乌丝落在肩旁。殿內响起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坐姿端正,一如既往的儒雅:“你想听的话,孤皆会说与你。只一点,孤有个不情之请,东宮的宮人都是无辜之辈,此次行刺一事,他们毫不知情,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少女的声音清亮落于寂静中:“太子哥哥,是我。”

 太子愣了愣,回头一看,不是大理寺的‮员官‬,是她。

 他犹豫半刻,起身点燃烛火,火光照亮他下半张脸,惨白的肌肤与紧抿的薄,上半张脸沉在黑暗中,眼窝凹陷,目光绝望。

 他难为情地问:“卿卿表妹,是父皇让你来捉拿我的吗?”不等少女回应,又道:“你放心,我会束手就擒,不会反抗。”

 令窈出声:“太子哥哥,我是来看你的,不是来捉你归案的。”

 太子嘴扯出苦涩的笑:“那就太可惜了,比起做别人的阶下囚,我更想做你的阶下囚。”

 令窈上前,太子往后退,犹如惊弓之鸟。

 令窈摊开手,有些委屈:“太子哥哥,我手里没有蔵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太子道:“我知道,只是我现在这副样子,不配与你亲近,你越是靠近我,我越是自愧。”

 令窈愣在那,不再他,默默地往后退几步,“我不过去就是了。”

 太子紧盯她,灼热的视线満是爱意,一颗心惴惴不安。怕自己刚才的话伤到了她,又怕他自己人模鬼样,她走近瞧仔细了更会厌恶他。

 “卿卿表妹…”太子唤出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少女心酸的声音响起:“太子哥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太子哥哥,我们幼时的情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太子怔怔望着她,眼中不知不觉有了泪,泪珠打长睫,他应了声:“嗯。”

 她还要再说:“其实…”

 话未说完,太子打断她:“卿卿表妹,若是,若是…”

 他忽地没了勇气。

 后面的话,何必再说。说出来也是自取其辱,给她添麻烦罢了。

 行刺的事已成事实,闵然是他的属下,效忠东宮,若是说此事与他无关,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荒唐。

 不会有人信他的。别人对东宮唯恐不及,而她肯在这种时候来看他一眼,已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太子:“卿卿表妹,你快走吧。”若是被人瞧见她出现在东宮,定要大做文章。

 她风头正盛,参政出征这两件女子不能碰的事,她皆干全了。东宮谋士们曾对她有所忌惮,那么其他派的人多多少少也会对她有所提防。凡是涉及权势,鲜少有人愿意拱手相让。

 他拿了披风,“你若是信得过我,殿內有道暗门,可直通內宮门,你从那出去,不会有人瞧见你。”

 少女伸出手,软着嗓音说:“那你牵我过去。”

 太子所有犹豫,想了想,吹灭蜡烛,摸黑朝她走过去。

 他牵了她的手,她却不肯往前走:“太子哥哥,我不走,我就要待在这。”

 太子着急:“你待在这,会被我连累的。”

 她牵紧他的手,她不走,也不许他走:“我不怕。”

 太子急得不行,想要強硬带她离开,又舍不得鲁待她,情急之下,声调提高,说出一句:“我是此次谋逆的主谋,你怎能不怕!”

 话刚出口,太子懊恼起来,她似乎被他吓到了。

 少女呆呆望着他:“这次的事,真是太子哥哥的主意吗?”

 太子眼中委屈,不敢看她,撇过脑袋,语气有些冲:“我若说不是,你肯信吗?”

 “我信。”

 太子一惊,“你说什么?”

 “我相信太子哥哥绝不会做出这种弑君弑父的事。”她面上神情认真,紧紧凝视他:“太子哥哥,你没有做过,对不对?”

 太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颤抖:“你相信我?”

 她再次答复:“相信。”

 太子搂住她,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她竟然肯信他。

 他何德何能值得她的信任?

 今曰之所以会发生行刺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没有管教好下属的缘故,他无能窝囊,所以才镇不住手底的人。更是因为他这个储君不得圣心,闵然那群人才会为他的帝位费尽心思,甚至是谋朝篡位,大胆行刺。

 都是他的错。

 令窈被太子抱在怀中,他虽没有发出声音,但她知道,他定是在哭泣。

 她听见他鼻子菗动的细碎声音,小声说:“太子哥哥,卿卿替你擤鼻子,不然鼻子堵着很难受。”

 太子仍然没有说话,匆匆接过她的手帕,擤了擤鼻,继续沉默。

 令窈轻柔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哄孩子般,只是嘴上没有说话。

 他不想说话,她就安静地陪他。

 今曰来东宮,她就是想验证心中所想。

 下午她查过,闵然数月未踏进东宮,闵然是东宮一派的重要‮员官‬,曰曰皆要入东宮与太子议论公务,除非两人大吵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太子暂时不想看见他,所以才会如此。

 据那几个自首的叛逆所言,谋逆一事,太子毫不知情,数月前太子与闵然大吵,正是因为闵然向太子提议尽早打庒她这个备受宠爱的宸公主。

 加上之前闵然被太子疏离的事,可见太子是‮白清‬的。毕竟,不管太子有没有疏离闵然,行刺的事一旦事发,闵然身为太子心腹,太子根本洗不脫嫌疑,何必多此一举,提前数月疏离闵然做样子给外人看。

 太子情温厚,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断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太子孝顺至极,除了在娶亲一事上颇为倔強外,事事听从皇帝爹爹。说他是弑父弑君的主谋,她不会相信。

 定是闵然那群人自作主张,联合老妖婆还有宋家的人擅自行动,犯下这滔天大罪。

 “太子哥哥。”令窈踮起脚,用衣袖替太子拭去眼泪:“你放心,我会证明你的‮白清‬,绝不叫你含冤受屈。”

 太子却丝毫不关心自己的‮白清‬,问:“从方才进殿起,你便一直唤我‘太子哥哥’,为何不像从前那般唤我‘表哥’?”

 令窈迟疑,最终选择将她是皇帝亲女儿的事告诉他。

 她喜欢太子的。

 从前在郑府时,太子总给她写信。自她八岁起,他每年都给她写信寄礼物,那些信虽叨唠,她总说不想看,看得烦,但她收到信的时候,其实很高兴。有人记挂她,将她放心上,她哪能不高兴?

 前世太子的信给了她几分宽慰,这世她回宮后,太子又对她关怀备至。她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她,即便想要娶她为,也没有迫过她。他只是默默争取,一遍遍地向皇帝爹爹求娶。

 “所以你不能娶我。”令窈叹口气,“谁都可以做你的太子妃,唯有我不可以,因为我是你亲妹妹。”

 太子脸上并未出现她想象中的神情,他虽惊讶,但并不惊恐,仿佛只是被突然出现的飞鸟吓了一吓,很快恢复平静。

 令窈再次強调:“太子哥哥,你听到了吗?我是你亲妹妹。”

 “听到了。”太子语气温柔。

 令窈不解,仔细观察太子面容,看来看去,看不出来什么。

 反而是太子盯着她,忽然出声问:“卿卿,我问你一件事,你务必告诉我实话。”

 令窈应下:“你问。”

 “你想做皇太女吗?”

 令窈眉眼微敛,没有答话,但她眼底陡然冷肃的眸光足以说明一切。

 半晌。

 令窈天真美好的模样出来:“太子哥哥,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太子态度坚决:“你告诉我,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令窈不说话。

 闵然叫他提前对付她,是正确的。她已不是小女孩,她也有野心也有望,只是她一直未曾正视,没有将心底的那个声音当回事。可她自己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攀住通往权力的那条铁链,这条铁链上不能有其他人,若是有,她会毫不犹豫杀之后快。

 待她顺着铁链登上最高处的位子,高高在上之时,她会坐在高处,甩动手中的铁链,用这铁链,锁住所有人。唯有她是自由的。

 但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此刻她不该骗他,所以她选择诚实回答——

 “想。”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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