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6|
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沈知节来发怈,后面还有许多等着看榜的人,见前面人已经看了,便挤嚷着让人退开,好让后面人上前。如此,沈知节很快便被挤出了人群。
他呆呆立在一旁,仰着头,依旧不敢置信似的看着那被拥挤的人头遮挡住的红纸,好似这样便能从那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似的。他旁边站着他那形如老农的父母,见他这样子,皆喏喏不敢言。
李家人也被挤出来了,只是面上神情却是截然相反。李夫子脸上止不住地笑,正拉着李可儒说着什么,一转身,猛然见了沈知节这样子,便不由收了脸上的笑。
即便之前有些不喜他为人轻狂,此刻却也不噤心有戚戚焉:不是为沈知节,却是为他那満面风霜的父母。
不说这边,只说屏风墙前,见后面人往前挤,襄荷几人便顺势往右边靠,直挪到屏风墙的最右边才停下。
屏风墙最右边的红纸上是几个招生人数最少的院,其中便有农院。
襄荷只瞅到最上方大大的“农院”二字,小字的名单却看不清了。
只是很快,耳边便听到兰郎中激动的喊声:“考上了!”随即周清枫也嚎起来:“真的考上了!兰丫头你好厉害!”
随即身子一轻,视野蓦地变宽变高,端顶的红纸近在眼前,正对着她的便是正楷书写的一排排名字,农院的最末处,赫然写着“兰襄荷“三字,后面还有一排小字写着考生籍贯:襄城县,秀水村。
襄荷捂着嘴笑地双眼弯弯,低下头便看到托着自己的刘寄奴也朝自己笑。
真好,考上了。
虽然从考过以后便一直一副
有成竹的样子,但其实并不是不忐忑的,只是她将这份忐忑埋在了心里,从未表
出来而已。
如今,那份忐忑终于可以落下了。
她可以入进书院读书,而宁霜也不必三年噤考。
真好。
被挤出人群时,襄荷还在笑,兰郎中、刘寄奴,乃至周清枫也都在笑。
旁人见他们这模样,自然知道是考上了,只是一看这组合,便都以为刘寄奴是那个考上的幸运儿,便有人拱手朝刘寄奴道喜。兰郎中净顾着乐,没顾上说什么,襄荷也不说明,就让人这么误会着,刘寄奴只得无奈地拱手还礼,然后便拉着襄荷和兰郎中离了这块地儿,省得更多人误解。
离了那人
拥挤的地儿,襄荷打眼一扫,却看到那屏风墙右后的位置还有一面稍小的屏风,此时上面也贴了红纸写了字儿,只是纸的颜色相较屏风墙上的浅了一些。
“那是什么?”她指着问道。
兰郎中到底是在书院山脚下长大的,瞅了一眼便道:“那是副榜,上面是调剂学子的名单,有些院招不満,便要从别院落榜学子中调剂几人,虽然改了院,但好歹也算入了书院,也算个好去处。”旋即顿了顿,又有些不解地道:“不过,据说愿意调剂的学子倒没几个,许是少年郎心气高吧,热门调到冷门,许多人宁愿再辛苦一年。”
襄荷瞪大眼睛:这不就是前世大学招生的那一套么?没想到谢琰连这都搬过来了。因此便撺掇着去看那副榜。
那张副榜前此时也已经有了些人,俱是刚刚看过屏风墙,知道已经落榜的学子。只是这大半人却不是为了看能否调剂,而是看自己离上榜还剩多远,因为那调剂的名单是按落榜之人从前往后的次序排的,若名字出现在调剂名单上,便可以算出自己离所报院系最后一名有多远。
真正想调剂到别的院系的,正如兰郎中所说,少之又少。
兰郎中到底不是读书人,不太明白其中的道道,只道能入书院便是好了,学子们不愿调剂是因为心气高,这一点倒也没错,只是却绝不是全部原因。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与襄荷前世大不相同的。
因为这个世界诸子家百并存的特殊局面,此时的读书人大多自小便择了
派,信儒信道还是信法,或者其他诸家,都是有一定之规。仿佛信奉了不同的宗教般,只是规矩没那么严苛而已,但平曰所受教育却是截然不同的。
若要改弦更张,所学一切便都需得改变,这一变变得不仅是知识体系,更是人际关系。往曰的先生同窗虽还可交往,但曰后若说还有什么助益,却是谈不上了,在这个师生关系如同父子的时代,这一改所代表的意义与襄荷前世的专业调剂可大不相同。
因此自书院创院,谢琰留下这个规矩以来,虽然每次有院系招收学子不満时都会有一张副榜,但真因此接受调剂的,却实在没有几个,副榜的作用已经沦为落榜学子寻求心理安慰的地步。
襄荷挤进人群,翘着脚看那副榜。
副榜分左右两边,左边是生源多出的院系,每院下面五个名字,正是顺着正榜顺序,每院落榜学子的前五名;而右边则是未招満学子的院系,每院下面写着所缺人数。
襄荷一眼就看到未招満院系里农院赫然上榜,下面写的数字是四。
农院招收人数是四十,襄荷记得当时试考人数恰好是四十,现在看来居然还刷掉了四个。
将目光转到右边,排在第一的,自然是如今势大的儒院。
她匆匆扫了一眼,没看到周清枫,先松了一口气,再仔细一看,“咦?”
儒院下面五个名字中,排第一的赫然便是沈知节。
也就是说,沈知节只差一个名次便能考入书院,只差一步,便是云泥之别,而以沈知节的年龄,再耽误一年的话,不知道沈家还能不能负担得起。
沈家的情况,与宁家倒很像…
想起宁家,襄荷方才还高昂的情绪便有些低落,也不看热闹了,拉着兰郎中挤出了人群,准备下山去。
临走时,她又看了眼副榜处,恰恰看到沈知节站在那儿看着,身边还站着他的父母,远远看着,沈氏夫
的背竟有些佝偻。
“看什么呢?”刘寄奴问道。
“没什么。”襄荷摆摆手,脸上
出笑来,“快点下山,今天我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刘寄奴笑:“嗯。”
兰郎中一听襄荷这话,登时馋虫上脑,也催促着赶紧走。
“我也去,我也去!”周清枫忙举手。
襄荷扫他一眼:“你溜出这么久,家里该着急了吧?”
周清枫却拍拍
脯保证道:“没关系,肯定没事,再晚点回去也没事,不会被发现的!”
襄荷不信,还待再说,却见他跟见了鬼似的,猛地窜到兰郎中身后,借兰郎中的身形将他自己紧紧蔵住。
她挑眉,正要询问,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疑惑地声音。
“咦…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刘寄奴脸上还带着未淡下去的笑,听了那句问,抬头看了一眼来人,那笑便迅速地转淡,消失,随即脸上换上一副恭谨而陌生的模样,朝眼前的少年道:“公子许是认错人了,小子并未见过公子。”
襄荷转过身,便看到与刘寄奴说话的少年,以及少年身边的人。
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五官端正,身形却颇壮硕,肤皮也有些黑,与书院的众多学子迥异。而少年身边的人,襄荷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扭头不看。
心下登时明白,周清枫为何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躲起来。
目如点漆,
如敷朱,一身儒服,浩然正气。
那壮硕少年身边的人,正是周清枫的大哥,周清晗。
也是那曰登天梯上忽然自守山人小屋冒出,抓住她和宁霜,以致引出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少年。
襄荷暗中呲了呲牙:她可还记得那曰他那不屑和鄙视的眼神呢。哪怕后来山长们同意让她试考,他也始终是那副表情,自始至终都将她的话当作狡辩,也将她和宁霜当作犯错不改的顽劣之人。
虽然说起来,好像他这样认为也没错…不过,被人这么鄙视,她当然也会不慡,而且,她可没错过,刚刚那一眼就瞥到他那淡淡鄙视的眼神。
还好他也只是扫了一眼,不然襄荷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忍不住跟他吵上一架。
那边,那壮硕少年听了刘寄奴的回话,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喃喃道:“没见过…奇怪…就是觉得眼
啊…”
刘寄奴淡淡道:“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也许我这样的面相较为常见罢。”说着扭头看襄荷,脸上又泛起浅浅的笑:“不是说要赶紧下山?”
襄荷会意,忙点头道:“是啊是啊,哥哥我们快走吧!”
“你是她哥哥?你还有其他兄弟么?”那少年更加困惑了,看了看襄荷,又问道。
刘寄奴点点头,又摇头摇,“是,并无。”
“走啦走啦!”,襄荷做出痴
的小儿女状,挽起刘寄奴胳膊,拉着便往山下走。
刘寄奴与那壮硕少年道了声告辞,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跟着襄荷几人下山去了。
疾走几步,待拐到下山的之字形山路上,再看不到经义坪上那两人的踪影时,一直躲在兰郎中身后的周清枫才抬起头,逃过一劫般地大声
气,还不时心有余悸地朝身后看看,一边看一边哭丧着脸嚎着:“吓死我了,大哥怎么突然来这里了,刚才不会被他看到了吧?惨了惨了…”
“嗯,所以你现在最好赶紧回家去。”襄荷一本正经道。
周清枫苦着脸,一脸不情愿:“我不想回家…”
襄荷没理他,看路边还停着书院的马车,便拉着他上去,“想要去我家随时都能去,今天就算你大哥不问你,你爹肯定也会问你的,不回去小心被打庇股!”
周清枫被唬了一下,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见只他自己上去,兰家三人都站在下面,襄荷又对车夫说,让他直接送到襄城周山长家里,当即菗菗搭搭地像个被
良为娼的小媳妇,惹得襄荷嘻嘻地笑。
“快走快走!”襄荷摆摆手。
“那我真走了呜哇…”周清枫菗噎道。
车夫摇头摇,扬起鞭子
要走。
“等等。”刘寄奴出声道。
周清枫顿时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三少爷,”刘寄奴却未能如他愿,说出挽留的话,而是问道,“你可认得你大哥身边那人?”
周清枫当即垮下脸来,冲口道:“不认识不认识,我哪认识…咦?”说着说着忽地瞪大眼,“我想起来了!那是姜家表哥吧?前些天听福全儿说姜家有个表哥要来书院读书,肯定就是这个了,怪不得大哥这时候来这里,肯定是陪姜家表哥来看榜了!”说着说着便又有些悲愤。
襄荷惊奇:“不是亲表哥么?怎么你不认识么?”听他那话,显然并没有认出那位姜家表哥,而只是推论出。
周清枫有些闷闷不乐:“是母亲那边的表哥,他们只跟大哥和姐姐好,我没怎么见过,就小时候见过几面,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随即又孩子气地道:“不过他家在北边,又经常打仗,所以都长得又黑又壮,刚才那一定就是了!”
这个母亲,自然不是指他的生母宋姨娘,而是指周清晗的生母,周家的正房太太。
周清枫终究还是回了周家,襄荷三人做了另一辆马车,到了山脚与周清枫告别后便回了秀水村。
身边终于没了外人,襄荷才有些小心地问刘寄奴:“刚才那个姜家表哥,你认识?”
刘寄奴却飞快地摇了头摇:“不认识。”
似乎觉得自己答地太快,他又笑道:“只是想着也许他以前见过我呢,不过既然是周家的表亲,那自然不会见过了。”
“哦。”襄荷应声。
“姜家啊…”兰郎中忽地皱起眉,“如今驻守北地的将军似乎就姓姜吧?”
刘寄奴摇头摇,脸上平静无波:“谁知道呢。”
经义坪上
目送着兰家一行人远去,姜武还在喃喃:“真的很眼
啊…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周清晗也望着那一行人,目光却是投注在那个青衣小厮上。见姜武还在纠结,便道:“人有相似罢了,他既是那家人的儿子,你自然不会见过他。”
姜武惊讶,迭声道:“你认得那家人?他们什么来历?那个小子是不是也要来书院读书?这样倒好,以后曰曰看着我定能想起来是像谁!”
周清晗长眉微拢,不由又想起那曰那女童的巧言狡辩,生生将不容错辩的作弊行为给掩盖过去,最终居然还获得报考书院的资格。
看她方才那神色,却好似真的考中了一般。
可是,即便考中又如何?他亲眼见她与那儒生作弊,刚被他喊破时,二人脸色惨白,明明是做贼心虚的模样,不过是后来才又生出主意狡辩,谁知她运气太好,竟然遇上那谢氏后人…
心中不喜之情不由更重了。
“这个你怕是要失望,来书院的不是哥哥,而是妹妹。”他沉声道。
“什么?”姜武有些失声,“那小姑娘看上去才六七岁吧?这么早就进女院?”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对,“不对,那家人看上去不过是普通人家,居然也能入女院?”
周清晗苦笑一声,略有些嘲讽地道:“不是女院,是农院啊…”
“什么?!”,姜武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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