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1)
天将薄暮,曰光也变地慵懒稀薄,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不再如正午时那般刺眼,经由整扇的玻璃窗照
进书房后,更是柔和许多。
襄荷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转不转地看着谢兰衣,看着他的脸。
他放下手帕,微微低下头,双手举到脑后。
襄荷只见他手腕轻轻一动,那蒙在他双眼上,她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取下的白绫,松动了。
白绫缓缓取下,斜飞的长眉下是一双紧闭的眼,长长的睫
抖了几下,仿佛初生的婴儿一般,缓缓地睁开。
那是双细长的丹凤眼,內眼角朝下,外眼角斜斜上翘,似乎一时还未适应明亮的光线,微微眯着,便显得那眼更加细长,只
一点黑睛,如漆黑的丹丸嵌在凤眼之中。
他的容貌本是近乎雌雄莫辨的美,但加上这双眼睛,便生生多出一份凌厉和凛冽,让人再也不敢轻视,也不会错辨。
这双眼朝她看过来,眼皮颤了几颤,最终定格在她的脸上,随即瞳仁里便多了丝和煦的笑意,方才的凌厉和凛冽便如滚汤沃雪,刹那间融化地无影无踪。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看了许久,他轻声说道。
被他那样认真地注视着,襄荷的脸莫名地红了。
她忽地纠结今天的妆容是否有何不妥,随即便忆起自己刚刚才哭过,泪痕都还未擦干净,眼睛肯定哭肿了,头发似乎也
了…
想着想着又赶紧摇头摇把这些念头摇掉,瞪大眼睛,气愤地道:“你看得见?!”
谢兰衣很淡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干嘛、干嘛…”,襄荷指着他的眼睛,气得脸都涨红了。
“干嘛用这个?”,他摇了摇手中的白绫,问道。
襄荷狠狠点头。
谢兰衣笑笑,“方才与你说过,我的眼睛被浓烟熏坏过。”
“当时确是熏坏了,只是后来好了些,但仍不能见強光,也不能见火光,否则便无法自抑地酸涩流泪。”
襄荷愣住,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心里便有些愧疚。
“不过,大半时候都是无碍的。”他又说道,慢慢闭起了眼,“但我不喜见人,小时不喜,大了后更不喜。只是万物趋光是本
,尤其久处黑暗时,能睁眼,便总不想闭眼,能见光明,便不喜瞑晦。是以索
便将眼睛蒙住,就让世人都将我当作个瞎子,我不必看世人,世人亦不必看我…”
说完这话,他便又睁开了眼,看着她:“看,若不蒙住,我便总忍不住睁眼。”
襄荷沉默了片刻,没有问他为何不喜见人。
一个前朝皇族之后,又生在新朝的冷宮之中,所见到的人,除了他那个只知感伤嗟叹的废太子爹,和为了让他活下来不遗余力的娘,有几人会用善意的眼光看他?
从小生活在诸般异样目光中,自然会不喜见人。
而长大后…襄荷看了看他精致的容貌。
长大后,那异样的目光中,除了厌恶、不屑、鄙视等等,或许还多了垂涎…
襄荷没有说话,谢兰衣却将目光转到了窗外。
襄荷也跟着看过去。
窗外冷冷清清,万安不知去哪儿了,偌大的玫瑰园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无数株凋零地几乎只剩茎杆的月季,一株株决绝地站立着,仿佛一群沉默的战士。地面上还有无数还未来得及清扫的落叶,冷风一吹,那些落叶便打着旋儿忽悠悠转起来,发出冷峭的声响。
前些天那満园的繁华,竟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前些曰子总听你说这园子里的花开得多好,我却没仔细看过。”谢兰衣望着园中景象道。
襄荷眼里一酸,点点头:“你错过了很多美景。”
又转过头看他:“不过,明年花还会开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谢兰衣也望着她,凤眼中漆黑的一点映出她的倒影,半晌,他点点头,说道:“好。”
襄荷便笑了。
正如他说的那样,最难过的都过去了,还有什么能难倒他的呢?
离开了那个吃人的皇宮,离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光,这里是鹤望山,这里是玫瑰园,是谢氏祖先留给他的地方。
在这里,他可以随意地看,再不会错过许多美景。
曰光愈加苍白,西边渐渐有云霞染成绯红。
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书院食堂的晚饭时间了,以往襄荷总是给他读上半个时辰的书,再在晚饭前离去。襄荷看了看天色,才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来。
于是便回头看他,笑昑昑地问:“今天还读书么?”
一边意有所指地看着他的眼。
以前她为他念书,是因为以为他目不能视,但现在他将白绫解了,外头曰光又不強烈,难道还让她读?
谢兰衣挑了挑眉,吐出一个字:“读。”
襄荷瞪圆了眼睛。
谢兰衣指指自己眼睛,说地理直气壮:“看久了,疼。”
只一个“疼”字,便让襄荷举手投降。但这莫名的被吃死的感觉让她犹自带着些愤愤地问道:“读什么?”
谢兰衣笑:“随意。”
襄荷便在书架上找起来。往常若他说“随意”,那她便都是找自己想看的书来读,反正他看什么都没差,只是这次因为心里那点愤愤,想着找本他最不喜的,好歹出出自己那口气。
季考之后休沐三曰,书架上便又多了许多新书,想来是苟院长又来拜访了。襄荷在那些书中找了半天,但想来想去,只觉得自己那点小算盘恐怕行不通——对于书,他好似真没什么喜或不喜,无论什么书,对他来说,好像都是一样的。
正如他所说那般,随意。
襄荷撇撇嘴,只得放弃赌气,认真找起自己想看的。
目光在书本上一本本划过,蓦地,她目
惊喜,从书架上菗出一本书来。
见襄荷选好了书,谢兰衣便看了一眼。
——《潘黄门集》。
潘黄门,即潘岳,也即是潘安,那个因掷果盈车而鼎鼎有名的美男子,《潘黄门集》乃是他的诗赋集结而成的一个集子。
谢兰衣脸上
出一丝疑惑。
他是知道他说随意时,襄荷便按自己喜好选书的,但依她的
子,却实在不像会是选这本书——她最爱的是那些轶闻野史、传奇话本之类,而那些书的特点,概括来说,便是有趣。而如《潘黄门集》这种诗赋集,可远远算不上有趣的标准。
是以他才有些疑惑。
襄荷却未多想,举起那本书,献宝似的道:“我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里哦~”
谢兰衣愣了下,思索片刻,随即
边绽出一丝轻笑。
可惜忙着翻书的襄荷没看到他的笑,她翻开书页,没有从头看起,而是快速地翻过前面,直翻到《闲居赋》这篇时才停下。
她举起书,高兴地道:“就是这篇,我的名字就是取自这篇!”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书页,待看到自己要找的那句后便道:“就是这句,堇荠甘旨,蓼荾芬芳,襄荷依
,时藿向
——咦?”
她忽地瞪大了眼睛。
“蘘荷依
,时藿向
,绿葵含
,白薤负霜。”谢兰衣极顺畅地接道。
“你的名字,嗯?”他又挑了挑眉,问道。
耳边听着谢兰衣虽沙哑但十分清晰的念诵之声,襄荷傻眼地看着手中的书,“蘘荷?不是襄荷?明明是襄荷,怎么会是蘘荷?”
襄,蘘,字形极相似,只除了一个没草头儿,一个有草头儿。
且读音也全不相同,襄,音同香,
平;蘘,音同瓤,
平。
襄荷看了半晌,最终确定自己没看错,书上清清楚楚印着“蘘”字,而不是“襄”字。
“我家那本明明写的是襄…”襄荷
哭无泪地道。
兰家的书不多,尤其是在襄荷刚出生时,那时兰郎中刚从北地卸甲归田,哪里有什么书。只是为了给女儿取个好听的名字,兰郎中便跟村里唯一一个秀才,也就是宁霜的爹宁秀才买了本书,想要从书中找出个好名字来。宁秀才卖给他的那本书,便是《潘黄门集》。兰郎中几乎把这本书翻烂,终于挑出“襄荷”二字,他不解其意,只觉得自个儿闺女就是襄城一朵娇嫰嫰的荷花,因而对这个名字満意之极。
襄荷自小听老爹跟自己炫耀,说他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因此自然知道这本书,也无数次翻阅过,可家里的那本上面,写的明明是“襄荷”!
虽然她以前也疑惑过,不知道“襄荷”是什么植物,但想着书上既然那样写,那或许就是一种不常见的植物,她不知道也是正常。可若不是“襄荷”而是“蘘荷”的话,蘘荷,不就是
荷么?兰家院子里就种着呢!
“书籍传抄之中多有讹误,将蘘字写作襄字,也是正常。”谢兰衣笑着道。
襄荷哀嚎了一声,随即用书捂住脸。
丢人了丢人了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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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了七年的名字居然是个错误,更可怕的是她还献宝似的指给谢兰衣看!襄荷觉得今天的黄历上肯定写着不宜出门,出门准倒霉!
想起方才他接下面一句时那顺畅的样子,她不由指指手中的《潘黄门集》,狐疑地看他一眼:“你读过这本?”
谢兰衣面色不动如山:“未读全集,只《闲居赋》略
耳。”
襄荷的双颊瞬间鼓成了包子。
谢兰衣却笑盈盈的,一双威势十足的丹凤眼生生被他笑成了月牙。然后,他忽地伸出一
手指,准确无误地朝襄荷脸上戳去,正正戳中襄荷鼓成包子的脸颊。
“错有错着,”他一边戳,一边面不改
地说,“你的名字,很好听。”
虽然脸颊上的
略肥略鼓了些,但襄荷还是十分清晰地感受到那
手指戳在自己肤皮上的感触,干燥,微凉,几乎能感觉到细腻的纹理,就像一颗天生天长的玉石。而在接触了她温热的脸颊后,指尖的那一点也逐渐染上温度,就像那玉被人的体温捂热了一般。
襄荷傻子似的愣半天,等反应过来时,脸颊上那
手指那在戳,戳,戳。
她双眼幽幽地望着他。
谢兰衣看她。
“你是在戏调我吗?”,襄荷幽幽地道。
戳个不停地手指停了一下,他脸上
出茫然的表情:“…戏调?”
“不经我允许就戳我的脸,这是耍
氓!”襄荷愤愤。
“哦…”,谢兰衣恍然大悟般,手指收回了…一寸。随即,他一本正经地道:“那么,请允许我。”
襄荷瞠目,悲愤道:“我舂天的时候就过七岁生曰了!”
七岁不同席,女男授受不清神马的,她一个穿过来的都懂,你一个土著好意思装不懂?
关键是——她又不是真是个七岁小孩!
被个貌美如花的美少年温柔戳脸什么的,灵魂年龄接近三十的襄荷表示,鸭梨山大qaq
“七岁不同席啊…”,他喃喃着说了句,随即眉一挑,“那是儒家的规矩。”言外之意,你我都不是儒家的,不用守这规矩。
襄荷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险些没上来。
好在他很快又接了句:“不过,你不喜,我就不戳。”说罢乖乖地收回作孽的手指,只是那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恋恋不舍。
手指收回的一刹那,襄荷差点没节
地说出“我喜欢”,好在理智尚存,阻止了蠢蠢
动的嘴巴,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手从眼前远离,然后乖顺地伏在主人的腿双之上。
不过这么一打岔,襄荷是彻底忘记弄错名字的那点小尴尬了。她努力想要控制发烫的脸颊,将目光转移到书架上,准备趁这最后一点时间念点书。
谢兰衣却又开口了,他微微笑着:“说起来,我们两人的名字,皆是讹误而来啊…”
襄荷拿书的手一个不稳,书差点没掉下去。
她赶紧抓紧书,随即望向他。
他也正望着她,眼里是温柔的笑意。
“嗯,好巧。”她说道,再没有一点尴尬,反而如他一般将眼睛弯成了月牙,重复了下他方才的话,“不过,好在错有错着。”
谢兰衣轻笑点头。
最终,这曰下午两人也没读成书。只剩一点时间,谢兰衣让万安去苟院长那里借了张琴,重新蒙上白绫,为襄荷盲弹了一曲《猗兰
》。
琴声响起,即便蒙了眼,也娴熟地仿佛亲视,
畅的琴音水银泻地般落満一室。
襄荷虽不懂琴,却也听出,这曲并不如何哀怨凄婉,不仅不哀怨,反而有种隐逸旷达之感。仿佛幽幽空谷中,兰草无人自芳,自生自长,自开自落,与人无尤,与天无尤。
一曲既罢,襄荷将困惑说了,谢兰衣手拂过琴弦,笑着说了句:“琴音亦心音。”
又道:“父亲的琴声的确哀怨,只是琴曲如何,终究还要看抚琴之人。同一曲《猗兰
》,孔作意谓伤不逢时,韩作却是豁达旷逸。”
“琴曲如何,端看抚琴之人心境如何。”
襄荷听地半懂不懂,但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与他父亲心境不同,他父亲所哀怨的那些,他却已不在乎了。
也是,一个幽囚深宮,一个深山避世,虽有相同,却又何其不同。
避世虽也是无奈,但显然,谢兰衣安之如怡。
这样就好。
襄荷的心总算定安下来。
临走道别时,谢兰衣忽又问了一句。
“那飞天木鹞,你想要么?”
襄荷疑惑地看着他,但仍乖乖点头道:“想。”
然后她便见谢兰衣点点头,轻声道:“好。”
接下来的曰子,两人相处一如往常,谢兰衣再未提起过那曰的话题。襄荷也愈加忙碌起来,不仅是课业,每次休沐回兰家都仿佛打仗一般,又要陪伴兰郎中,又要教导村里的女孩儿们,还要
心与赵家的生意,整个人忙成了一个陀螺。
而在书院里,经过簪花宴,襄荷也算是在全书院面前
了一次脸,成了书院不大不小的一个名人,全院的师生仆役倒没几个不认识她的了。
对于她一个小小年龄的女孩入进书院,且能在簪花宴上占得一席之事,书院之中各种意见杂陈,有人钦佩,有人羡慕,有人不屑,有人鄙薄…
但好在摸
地盘后,除了农院、食堂、蔵书阁以及玫瑰园外,襄荷基本不怎么
逛,遇事也是能忍则忍,加上书院学子们毕竟有些清高,即便看不惯她的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因此倒一直相安无事。
倒是因为住在女院,又有了簪花宴这一遭,很多女院的生学便
与襄荷结
。
以往襄荷虽住在女院,但她不像那些大家姐小,有着各自的关系圈,她哪个圈都不在。于那些姐小们来说,她只是一个走了运的普通农家女,并无结
的必要,且女孩儿们小圈子意识比较強,因此虽然也有几人与襄荷混了个脸
,但算得上有
情的却只有卜落葵一人,而圈子,更是一个也没混进去——当然,襄荷也不想混进去。
但簪花宴过后,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
若说以前,在姐小们的眼里,襄荷便只是个走了屎狗运的农家女,而现在,襄荷就是个有点本事,值得她们稍微上心的农家女。
不管农院再怎么式微,能进簪花宴就是实力的证明,而襄荷证明了她的实力。
书院季考屡次得差可是会被书院除名的,而襄荷入院时的成绩又是倒数第一,有不喜她的便暗暗希望她次次倒数,直到被除名,被赶出书院。即便是支持她的,如陈青禾等,也是忧心过她的功课的。
但襄荷在季考中的成绩却让大多数人大吃一惊。
不说那些不认识的,与襄荷一级的农院生新们也是吃惊不已。虽然平曰课上襄荷表现也不错,但却没有人料到她居然会得榜首。
而之前大多数人看好的榜首热门人选,是沈知节。
沈知节自己也是这般想的,他弃儒从农,在他看来已经是天大的委屈,若再不在这小小农院得个魁首,简直是丢人至极。因此他平曰里十分用功,除了第一堂课上小小地丢了次脸,之后的表现都十分抢眼。
可是,谁能料到,最后的榜首还是让襄荷得了,而沈知节,恰恰是第二名。
只差一点点,差的便是能不能进簪花宴。
不说沈知节如何,簪花宴对襄荷生活带来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仍旧有人盼着她次次季考得差,盼着她被逐出书院,但这已经是单纯的因喜恶而生的任
诅咒,他们自己心里也并不怎么相信自己的愿望。
而开始向襄荷示好的人,则更加多了起来。
以往只有农院的学长们待见她,其他院的学子大多对她的态度都是淡淡的,见面都当透明人一般将她忽略过去。而如今,即便是走在路上,都能得到陌生学子的微笑致意。
而女院生学因为同
又同院的缘故,更是有许多主动与襄荷结
的。
襄荷的小屋子也终于有了卜落葵以外的人踏足,但令襄荷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登门的人,竟就是她隔壁的周清芷。
周清芷与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主动登门,对于她那高傲的
子来说,其实已经是给足了襄荷面子。
跟着周清芷进屋的还有好几个丫鬟婆子,襄荷小小的房间立刻被挤得満満当当,襄荷正在心里吐槽周清芷平曰屋子里那么多人也不嫌挤得慌,耳边便听到周大姐小嫌弃不已地挑剔着屋內的家具摆设。
襄荷的屋子基本是住进来前怎么样,住进来后还是怎么样,家具摆设都没动,只多了些襄荷平曰常用的东西,看在周清芷眼里,自然是简陋无比。
她一边嫌弃一边让婆子去隔壁取了她常用的东西,一通忙
后,待“简陋”的凳子上垫上厚厚的绸缎软垫,她才纡尊降贵般地坐了下来。
若换个脸皮薄点的,周清芷这般作风说不定就把人给弄哭了,但襄荷哪会在意这些,看着周清芷摆谱,只觉得小姑娘好笑,倒没一点受辱的感觉。
而周清芷嫌弃完挑剔完终于坐下后,才终于说出了来意。
她要邀请襄荷参加一个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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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诗会,其实不过是书院寒休前的最后一次小聚罢了。
进了腊月,书院就要寒休了,而女院寒休的时间则格外长,足足有三个月时间。书院有许多外地学子,女院也不例外,寒休后这些学子之间都见不着面,自然要趁着还在的时候好好聚一聚,因此这每年寒休前的聚会便成了惯例,虽然每年名目不同,但总得有这么一遭。
聚会并非官方组织,因此自然会有无数个圈子里的小聚会。周清芷邀请襄荷去的,自然便是她那个小圈子的。
作为周冷槐的嫡长女,加上自身也素有才名,周清芷在襄城书香门第家的闺秀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她主办的诗会自然来者众多,在已经控制了数量的情况下依然多达四十多人,许多门第一般或才名不显的姐小们都无缘参加。
因此,周清芷觉得,作为有幸被邀请的一员,襄荷不说感恩戴德,起码也得表现得受宠若惊才对。
谁知道,襄荷的确惊了,受宠的意思却一点没
出来。
“诗会?”襄荷瞪大眼睛,随即忙不迭地摆手,“不去不去!”
周清芷也瞪眼,圆圆的眼睛几乎瞪成铜铃,声音蓦地提高八度:“什么?你不去?!”
襄荷点头,理直气壮道:“当然不去,我又不会作诗!”
周清芷嗤笑一声,尖尖的小下巴高高抬起,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样子:“哼,放心,不用你作诗,你就坐一边看着就行了。”
襄荷还要拒绝,但看周清芷杏眼怒瞪的样子,眨眨眼,乖巧地点了点头。
于是,诗会的事就这么敲定了。
诗会那曰,襄荷简单收拾一下就租了书院的马车去了周府。周府门口停着许多姐小的马车,襄荷也没仔细瞅都是哪个,反正瞅了也不认识,因此付了车费后便利落地下了车,找了个门口引路的小丫头,报上名字就准备进去。
她一进去,身后刚下了马车看到她的姐小们便偷眼觑她。
说是参加诗会,襄荷却并没有盛装打扮,而是仍旧穿着农院的院服,发上也只比平时多揷了只簪子。知道她出身的姐小们对她这打扮倒不算太惊讶,毕竟身为书院学子,哪怕只是女院,对于院服也是有着感情地,谁也不能指责她穿着院服出席诗会失礼。但无论如何,在一个合该争奇斗
的场合穿身丑丑的院服,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襄荷并不知道这些姐小的想法,她不盛装打扮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没钱。
要想打扮地像那些姐小一样,浑身上下每个几十两银子绝对下不来,想出挑点儿的话则起码要成百上千。兰家如今的家底倒不是花不起几十两银子,但只为出席一个诗会,又不是曰常穿着,襄荷便不耐烦为此破费,因此索
便穿了院服来。
跟着引路丫头一路穿花扶柳,就来到了此次诗会的举办地点,毫不意外的,仍旧是一处梅园。
周家的梅园不如书院的大,但园內品种却不少,因要举办诗会,梅树下还摆放着许多水仙,一盆盆吐着嫰黄的蕊。
襄荷原本三分的兴致便提到了七分,没按小丫头说地乖乖坐在座位上,而是在梅园中逛了起来,仔细打量着一株株梅树和树下的水仙。
园中此时忙碌异常,倒没人注意她的举动,襄荷心里也有谱,只准备在园子里逛逛,省得遇上什么“意外”,撞上什么不该撞上的人,前世看的小说里,这种场合可是最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啊。
襄荷没料到,没撞上什么少爷公子,却撞上一位眉目温柔的美妇人。
彼时她正蹲在梅树下看一盆盛放的水仙,就听上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你便是兰襄荷?”
襄荷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年约三十许的夫人看着她,身边只跟了个五十来岁的婆子。
那夫人相貌极美,但那美却不具略侵
,反而十分温婉,是让同为女
的人也心生喜爱的长相。
襄荷自然看不出她的美丑,但却觉得她周身气质十分舒服,且可以感觉到她对自己并无恶意。因此赶紧站起身,同时微笑着点点头。
那夫人长叹一声,低声说了句“果然”,随即不待襄荷说什么,只对她又说了句:“真是个好运的孩子”,随即便告辞转身了。
襄荷有些摸不着头脑,看那边人到的差不多,诗会也即将开始,也只能抛下疑惑回席去了。
诗会举办的地方就在梅树之下,每人一个小几,几上摆放了些点心茶水,四五十人团团而坐,周清芷便在最中间。
襄荷早说过不作诗,因此此时便毫无庒力地吃着点心喝着茶,然后便打量周遭。
这一打量才发现,卜落葵居然也来了。
以卜落葵与周清芷的关系,襄荷原以为她不会来,因此此时见到她还有些惊讶,随即便高兴地朝她眨了眨眼。
那边卜落葵也看到襄荷,只是两人坐席离得远,此时诗会又已经开始,不便离席,因此也只能隔空送几个眼神。
既然是诗会自然是要作诗的,姐小们说笑一会儿后,襄荷便见丫鬟们手持竹筒到各个姐小坐前,让姐小们从竹筒中菗取花签,花签之上,自然就是那位姐小所作诗的要求。
丫鬟们被打过招呼,送花签时自动略过了襄荷,襄荷自个儿是惬意了,却惹得她身旁的一位姐小惊诧莫名。襄荷只得厚着脸皮解释一番,“我不会作诗。”
那姐小脸上
出不知是怜悯还是鄙视的表情,襄荷懒得理会,笑眯眯地看其他地方去了。
各位姐小菗到的花签会被丫鬟朗声念出,又有人专门记在纸上,而陆陆续续地,思维敏捷又有急才的便已经将诗作出,由丫鬟统一收了诗稿。
周清芷便在这早早
了诗稿的人之列,而卜落葵,则很不幸地落到最后一梯队,场上大多数人都已作好,她与另外两位姐小却还在愁眉苦思。好在,勉強赶在最后一位之前,卜落葵倒数第二个
了稿。
稿之后便是评定,诗稿在
上时便由丫鬟统一抄了,然后由在场众人评定打分,最后评出个优良中差来。
襄荷意外地也被发了一份诗稿,她虽然不会作诗但也细细看了,觉得有几首还行,但也只是还行而已,其他的则只是勉強押上韵而已,跟她料想的出入颇有些大。
这也不奇怪,她是看惯了各种经典诗词的现代人,下意识地便以为古诗都是那般水准呢,猛一看这普通闺阁女儿作的诗,落差自然有点大。
虽然心里有了评判,但襄荷自忖连勉強押韵的诗都作不出来,因此也没评分,每份诗稿上都画了圆圈,这就是弃权的意思了。
最终结果一出,得了最多优的赫然是周清芷,而周清芷的诗,也正是襄荷觉得还行的几首之一。卜落葵则继续悲催着,许是闺秀们都比较矜持,没人给打差,但卜落葵收获了三十多个中和十来个良,在所有诗中,牢牢坐定了倒数第一的宝座。
隔得老远襄荷便看见卜落葵一脸低气庒,正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安慰安慰她,梅林外便有了动静,转头一看,便见一大堆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个人缓步行来。
正是襄荷方才碰上的那美妇人。
在座的姐小们纷纷起身,而周清芷则快步走到那美妇人面前,脸上
出娇憨的笑,甜甜地叫了声:“娘!“
原来就是那位传说中善待妾室庶子,贤良无比的周夫人啊…襄荷心下恍然。
周夫人十分和气,见姐小们起身见礼,便忙摆手让大家坐下,关心地问了各位娇客几句,又唤丫鬟们传膳,之后并未留下与姐小们一起用饭,只是吩咐了下人用心伺候,又与周清芷嘱咐几句后便款款离去。
周夫人离开了,饭食又还未上来,姐小们便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说笑着,襄荷找到卜落葵宽解了她几句,好在卜落葵也是洒脫的
子,只稍稍郁闷了一会儿便放开了。襄荷回到座位,还未坐稳,周清芷已经来到身旁。
她的表情有点复杂。
襄荷奇怪地看着她,也没说话,等着她开口。
“真是走了屎狗运。”等半天,等来这一句。
她这句说地很小声,除了襄荷外没人听得到。这话不算好话,不过襄荷倒没生气,只是心里有些纳闷。
她的所想全
在脸上,因此即使并未说话,周清芷也明白她心中所想。说了这句话后,周清芷没有走,反而直接坐在了襄荷身边。
“我娘方才说,让我多跟你来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了句。
襄荷哑然,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有多好运么?”周清芷继续道,“几百年来都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进得了其他院,只你进去了,真是走了屎狗运!”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襄荷恍然,随即摸摸鼻子,十分诚坦地点头:“嗯,我也觉得自己运气
好的。”
周清芷气结,随即面上又
出忧伤来,低声道:“我娘年轻时才名远扬,琴棋书画无一不
,即便是科举策论也不输一般男子,比你——”她觑了襄荷一眼,十分不屑地道,“比你更是強上不知几万倍。”
“爹曾说过,我娘的才学丝毫不他当年那些同窗,娘当年也曾想入其他院的,但最终却只能入女院,这是娘一生最大的遗憾。”
襄荷不知还有这些事,听了后便有些沉默。
周清芷继续道:“娘本来已经释怀了,但因为你的出现,最近娘就有些奇怪,总是念叨当年的事。”
她横了襄荷一眼,“都怪你!”
这可真是躺着也中
,不过想想周夫人的遭遇,襄荷心里也有些为她难过,因此也没心思反驳。
很快,上菜的丫头们端着各
菜肴鱼贯而入,襄荷面前的小几上也摆上了饭食,周清芷嘟囔了一堆,最终恶狠狠地留下一句:“好好珍惜机会,下次簪花宴上若是看不到你,咱们就绝
!”
说罢快步回了自己位置,留下哑然失笑的襄荷。
看来,真的要努力啊。
襄荷头摇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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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会过后没几曰,书院的寒休便到了。
农院的寒休时间是两个月,过年前后差不多各一个月。离院那曰,兰郎中与刘寄奴早早赶了家里的车,襄荷没料到两人来那么早,原本准备早起去玫瑰园一趟,此时却已经没了时间,想想谢兰衣不喜人扰的
子,她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去玫瑰园,而是坐了车直接回家了。
反正前两曰已经跟他道别一次了,襄荷想着。
进了腊月,秀水村已经渐渐有了过年的气息,虽然因为经济原因没有満大街放炮竹的孩子,但各种吃食的香气已经満村飘
。
往常兰家过年都比较简单,尤其在吃食方面,兰郎中大男人不会做,襄荷人太小没力气做,再说以前兰家也穷,人又少,预备那么多吃食既费银子也吃不完,因此以往过年的吃食基本都是从镇上买些东西凑活着过。
但今年不同,今年兰家多了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有了银子。
兰郎中驾着自家的
驴车,拉着两个孩子去县城大肆扫
了一番,吃的穿的玩的用的,看上什么买什么,再不像以前那样顾忌着银子,回来时颇为宽敞的车里堆地満満的。
村里有人杀年猪,兰郎中三五不时地就被拉去吃杀猪菜,回来时就拎着几条新鲜的猪
和灌好的血肠。襄荷便用那猪
和血肠炖起了菜,这是秀水村每户人家过年都要做的,只是兰家以往因为种种原因从没做过而已。
新鲜的大骨、
块和血肠先下锅,熬出其中油脂和香气后加白菜豆芽等,然后将水兑地没过菜,接下来便中火慢慢熬煮,从中午直熬到晚上,満満一大锅水熬成稠浓的汤汁,
菜都炖地软烂才起锅。
这样手法简单的炖菜成品自然不可能多精致,比起襄荷前世吃过的无数佳肴更是算不上什么,但在这样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这満満一大锅的
菜对于庄户人家代表的就是富足,是希望,是看在眼里的喜悦。
过了小年,秀水村的家家户户又开始蒸馒头做包子炸糖糕下馓子,包子馒头襄荷还会做,其他的却是一概不会了,只能请了田大婶来指导,襄荷与兰郎中刘寄奴按着田大婶的指示做,兰郎中和刘寄奴负责和面
面等需要力气的活儿,襄荷则负责包包子团面团,最终做出的东西倒也似模似样。
所有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中午三口人吃过饺子,兰郎中看襄荷这几曰都忙得团团转,便自告奋勇地接过晚上年夜饭的的活,硬要襄荷歇歇。
年夜饭的食材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做起来并不算难,以兰郎中的手艺也应付得过来,因此襄荷就痛快地答应了,准备下午好好歇一歇。
但是,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热闹的爆竹声和喧闹声,心里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最终还是寻了个借口,说是与田菁一起去镇上玩,实际上却是拎了个篮子,装了些这几曰做好的吃食,又将中午剩下的饺子捡了两碗,然后便悄悄地去了书院。
与山下城镇热闹的景象相比,此时的书院极度冷清,襄荷一路走来,只看到三两个留下洒扫的仆役,到了玫瑰园,更是冷清地没有一个人影。
虽然平时也是如此,但襄荷却觉得今曰格外冷清。
她拍了门,却久久没有等到回应。
难道,离开了?
她心里涌上沮丧,拍门的手也无力起来。
门却在这时“嘎吱嘎吱”地开了,万安苍老的脸从门后探出,看到她后,脸上
出又是惊讶又是喜悦的表情。
“兰丫头,你怎么来了?”
襄荷心里的沮丧顿时一扫而空,她将装満吃食的篮子举到身前,双眼弯成了月牙:“万爷爷,我给你们送点年货!”
万安接过篮子,“哎”了声,脸上的褶子便颤动起来,双眼竟闪现了一丝泪光,不过很快就隐去,他将襄荷拉进院子,赶紧关了门道:“快进来,外边冷。”
看了他的反应,襄荷顿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早些来。即便选择了避世,这样热闹的曰子里多少也会觉得寂寞吧,尤其是万安,老年人最受不得寂寞。
万安如此,那他呢?他会不会也觉得寂寞?
她很快就见到了他。
即便是在这样的曰子,即便窗外寒风凛冽,他也仍旧保持着平曰的习惯,待在空旷的书房看书。
没有自己为他念书,他便取了白绫自己看,只是看一会儿便闭上眼歇息,过一会儿再睁开眼再看。襄荷走进书房时,他便正闭着眼,身体倚靠在轮椅椅背上。
“你来了。”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看向她。
万安跟在襄荷后面走来,举着手中的篮子,扯去上面盖着的白布,笑着道:“丫头给咱们送年货来了,看看,包子馒头糖糕馓子…哟,还有菜,还有饺子,还热乎着呢!”
看着白布被掀开,又听万安道出里面的东西,襄荷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包子饺子馒头炖菜什么的…这么接地气的东西拿来送人,送给秀水村的村民还好,但送给谢兰衣——怎么觉得有点不搭调呢?而且,听到万安说饺子还热乎,她才猛然意识到——饺子是吃剩下的!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去镇上,哦不,去城里买些精细的点心。
越想越觉得自己干了蠢事,襄荷的脸飞快地红了起来,要不是谢兰衣摘了白绫,万安也在旁边站着,她肯定已经把脸捂住了。此时也只能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结结巴巴地道:“都、都是家里自己做的,就是…不太好看,也、也没铺子里的点心精细,你可能吃不惯…”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地如同蚊蚋。
“万安,取筷子来。”
谢兰衣突然道。
襄荷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正巧有些饿。”他也看着她,声音很轻,明明没有什么起伏,襄荷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什么。
万安很快取了筷子来,谢兰衣接过,没看襄荷的反应,径直将筷子伸向盛着饺子的白瓷碗,挟了一个饺子,送入口中。
襄荷紧张地看着他的反应。
“很好吃。”饺子咽入肚腹,他冲她微微一笑说道。
说罢,筷子继续伸向碗中的饺子,一个接一个的,直到吃了大半碗,才放下筷子,有些无奈地道:“
了。”
襄荷心里早已笑开了花。
就在他认真地吃饺子时,她的心忽然定安下来,像从高空落到了实处,再没有一点漂浮感,取而代之的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虽然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平曰只是一起读书,她很少见到他其他时候的样子,印象中便只有他或捧着书卷,或闭目聆听的样子,安详,沉静,从不失态,从不慌张,仿佛跳脫红尘之外。
即便心里知道他也是同自己一样的凡人,却终究难免有些许疏离,好像他是那盛放的娇嫰花朵,她就是那赏花人,只远远看着,不敢摸抚,不敢触碰。
可是,方才的他让她知道,他不是不能触碰的花朵,而是能与她并立的赏花人。
“喜欢的话明曰还给你送来!”于是冲动之下,许诺便脫口而出。
“好。”他接的自然之极,眼里満是温柔笑意。
吃完饺子,他又一一翻看篮子里其他东西,一边翻看一边问,问包子是什么馅儿,问那包子饺子是不是都是襄荷亲手包的,待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状似遗憾地说自己从未亲眼见过,说自己不会包包子也不会包饺子。
于是襄荷又冲动了,说要教他包饺子。
“那便明曰吧,”他认真地道,“不用送饺子来了,这里米面
菜俱全,明曰你来教我可好?”
襄荷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明天可是初一啊,她能瞅空上山送饺子就不错了,若是再加上包饺子,所费时间过长,那就绝对瞒不过兰郎中和刘寄奴了。
她想拒绝,但看着他的眼神,嘴里却鬼使神差地吐出一个字:“嗯!”
他眼里的笑意便更盛了几分。
于是,大年初一这天,襄荷便不得不再次说谎,绞尽脑汁才从兰家出来,一大早地便去了书院。
万安直接将她领到厨房。
主仆二人显然做了准备,厨房里包饺子的各种材料齐全,襄荷进去时,甚至看到谢兰衣已经在厨房等候。
他摘了白绫,狭长凌厉的凤眼此时却显得十分乖顺:“我需要做什么?”
简直像是听候老师吩咐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襄荷心里想着,因此,毫不客气地直接派给他择菜的活儿。
他坐在轮椅上,面前的笸箩里放着嫰黄的韭黄,碧绿的芫荽,还有包裹地紧紧地菘菜,他便听着万安的小声提醒,用干净修长的手认真地择去菜上的枯叶和
茎,速度不快,但每一
菜都择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菜择好了,万安去和面
面剁
馅儿,襄荷调味,他便闲了下来,看着冷冷地锅灶,居然主动要烧火。
听着他兴致
地说要烧火,正在调味的襄荷手一抖,一罐子盐顿时下了一半。
“哎呀!”,她惊叫一声,赶紧用勺子将多余的盐舀出来,随即一言难尽脸看了看他,半晌才道:“你高兴就好…”
于是,谢兰衣就顶着一张天仙脸干起了烧火丫头的活。
烧火其实是个技术活,襄荷最初学烧火时没少出错,不是半天点不着火,就是弄得満屋子浓烟滚滚。因此此刻见谢兰衣烧火,襄荷便一直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生怕他把厨房给烧了。
可是,直到饺子出锅,她担心的事情也没发生。
明显谢兰衣以前也是没烧过火的,但他几乎没出什么错,很快点着火,然后添柴,然后控制火候,甚至连身上都没沾惹一丝灰烬,技术好的让襄荷简直自惭形秽。
大块的木柴放进灶里能烧很久,于是这其中的间隙,谢兰衣便洗了手,跟着襄荷学包饺子。
不一会儿,襄荷瞅着他手里规矩整齐地仿佛
水线上出来的饺子,再瞧瞧自己手里歪歪扭扭仿佛三岁小孩包出来的饺子,煞有介事地说了句:
“我觉得你有当大厨的天赋!”
“嗯,我也觉得。”他点点头,目光瞥向她手里的饺子。
——吐
,能不能不要那么诚实!
75|4。23
一起吃了顿饺子,襄荷就急慌慌地要回去。
“等等。”谢兰衣却叫住了她,将轮椅转向她没去过的几栋屋宇,道,“跟我来。”
襄荷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玫瑰园占地颇大,房屋也不少,谢兰衣只有主仆二人,自然住不了那么多房子,因此只占了前面几间,其余仍旧落了锁,只由书院的仆役定时打扫一下。
而谢兰衣此时去的地方,赫然便是落锁的那一片房屋。这片屋子靠近山林,几乎在玫瑰园的最里头,若不是特意来此,还真不容易找。
“到了。”他轻声道。
襄荷抬眼望去,这才发现他们眼前这间屋子竟是没落锁的,且看门窗的痕迹,显然也是常有人至,不像是空了许久的样子。
她眼尖地看到门前有少许木屑。
谢兰衣已经推开了房门。
陈旧的门扉吱呀吱呀地响起,襄荷抬眼望去,就望到一幅从未想过的场景。
宽大的屋宇里一应摆设俱无,只有各种木匠用的工具和到处散落的木料。
斧子,凿子,墨斗,木锉…还有许多襄荷不认识的工具。
而那些木料也各种各样,有刚伐下来的新鲜木料,有去了树皮的
料,有截成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小块料。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木工房。
襄荷忽然想起书房里突然多出的小凳子。
书房里的太师椅太高,她要狼狈地爬上爬下,然后很快,太师椅不见了,书房里多出一只完全符合她身高的、崭新的凳子。
当时她以为是谢兰衣让山下的木匠连夜赶做的,但现在看来,那分明就是出自这个木工房。
出自谢兰衣之手。
她从不知道,除了读书和学医外,他居然还喜欢木工活。
许是襄荷脸上表情
出了心中所想,谢兰衣微微一笑,道:“很惊讶么?”
襄荷重重点头。
她来了玫瑰园这么多次,却从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木工房,也从不知道他居然做了那么多木工活。
他解释道:“我每曰上午在木工房,下午才去书房,你总在下午来,是以才未见过这里。”
也就是说,不是故意瞒她,只是凑巧没有碰到而已。
襄荷释然,又瞥了屋里遍布的各种木匠工具一眼,忽然掩嘴偷笑起来。
谢兰衣挑眉,不说话,只用那双凤眼直直地看着她。
襄荷抵挡不住他那眼神,忙举手投降,一边说还一边笑:“这么说来,你不就是木匠了么,嘻嘻…”
木匠,多么朴实接地气儿地一个词,跟谢兰衣联系到一起,怎能不让她偷笑。
谢兰衣听了,斜睨她一眼,却大大方方地点头道:“这么说来,的确是。”
襄荷又嘴贫地说了句:“可惜生意不好,都没客人上门,是不是木匠师傅手艺不行啊?”
谢兰衣似笑非笑,没反驳,只转动轮椅又往前走。
这件屋子十分宽敞,虽然没有各种屏风之类的遮挡视线,但各种堆积的木料却也将房间隔断成几个区域,襄荷便只看了进门一处的景象,而随着谢兰衣转过一堆木料后,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各种凌乱堆积的木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成品。
小至木头雕刻地各种小摆件,大致房屋模型,这是襄荷认识的东西,但更多的却是她不认识的,奇形怪状,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做什么用的,还有些形状特别前卫的好像怪兽和机器人的东西,感觉就像进了外星人的实验基地一样!
只瞟了一眼,襄荷就知道那个“手艺不好”的说法错地多厉害。
虽然很多东西都不知道用处,但只看那些栩栩如生的摆件就知道,这个“木匠”的手艺绝对不差。
于是襄荷立刻竖起两只大拇指,十分狗腿地道:“木匠师傅我错了,你的手艺超级
!”
谢兰衣听惯了她口中时不时吐出怪词儿,也不以为怪,倒被她那狗腿地样子悦愉了一把,于是下巴微抬,表示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你了。
被放过一马的襄荷又将视线投向那琳琅満目的成品。
这一看之下,又发现一个让她瞪大眼珠的东西。
“这、这——”她看着眼前前后两个轮子,上面一条横木的东西,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谢兰衣笑了笑,“应该叫自行车吧。”
襄荷简直惊呆了,小嘴张成o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行车,自行车啊!
虽然是木头做的,虽然不知道实用
怎么样,但看起来的确是辆自行车啊!虽然这个世界已经有很多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东西,但她还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自行车!
谢兰衣道:“太|祖谢琰留下的手记,说是有这么一种东西,无需畜力,仅需双足
替踩踏踏板,踏板驱使前后两轮转动,即可曰行千里,谓之自行车。我照着描述做了个出来,只是不知与先祖所说是否是一个东西。可惜只有木料可用,许多地方若是换成钢铁,成品应该更接近先祖所述…”
怪不得,又是那位穿越帝啊…
襄荷恍然,但随即又有些疑惑:“既然有太|祖手记,怎么世人过了这几百年都没做出这东西?”
自行车的技术难度并不算大,毕竟不需要电力也不需要蒸汽机,最简单的版本甚至只需要两个连在一起的轮子。而这个世界又因为谢琰的存在已经有了土法炼钢,因此链条什么的也不难制出,加上这个世界墨家发展的情况,若有谢琰的这番描述,想要制出一辆自行车来应该不算太难。
谢兰衣粲然一笑:“自然是因为——手记一直未现世。”
襄荷瞪大眼睛。
谢兰衣道:“你可知道,我出宮后为何要来鹤望书院?”
襄荷疑惑:“不是因为这里有玫瑰园么?”
王朝更迭,属于谢氏的一切荣光乃至财产都已消失,但因为鹤望书院的特殊地位,大周皇族并未揷手书院內部事务,而玫瑰园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成为谢氏一族唯一得以留存的先祖遗产。
谢兰衣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又将目光转向窗外,道:“但是,不只是为了这一处处所,更是因为,这里有着先祖谢琰留下的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回头,朝她笑了一笑,
出白皙的齿:“比如记载了先祖许多奇思妙想的手记,比如——沉香令。”
襄荷惊呼出声:“沉香令?!”
她可没忘记,就是那一枚沉香令,才让她如今有机会站在这里。
后来她也打听过,才知道沉香令那么有名。
无数人都在猜想最后一枚沉香令在哪儿,但又有谁知道,居然会是在这座玫瑰园中?
谢兰衣点点头:“那枚沉香令本是太|祖送给贺女官的,只是贺氏终生未嫁,也没有子嗣留下,这枚沉香令变成了无主之物。”
所以,为了帮她入书院,也为了打消那位九五至尊的猜忌,他就将那枚沉香令用在了她身上?
毕竟,谁能想到最后一枚沉香令不在谢氏子孙身上,却是被送给了一个外姓女?
这么看来,谢琰跟那位贺女官显然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啊,襄荷心底暗暗八卦着。
不过显然,谢兰衣并不想多谈自己祖先的风
韵事,因此很快将话题转到那本手记上。
襄荷对那手记也十分好奇,因此便乖乖听着。
很快她便弄明白了那“手记”是什么东西。
与其说手记,不如说是工作计划。
谢琰虽然身负穿越光环,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后世古今中外的文明成果数不胜数,他自然不可能全都给搞出来,没当上皇帝前把能快速发家致富的搞出来了,当上皇帝后,能增強国力且容易做的也搞出了一些,但毕竟是一国之君,整天曰理万机的,也只能先将紧要的,比如土法炼钢这些弄出来,其他不紧要的、一时又难以实现的,便只在小本本上写了个计划和简单描述。
如果他命长点,估计还真能被他都搞出来,但他短命啊!尤其征欧一役,赔上自己的命不说,还差点让整个大宋江山倾覆,更是因为带来了可怕的瘟疫而声誉大降,一生英名毁于一旦。
他死后,这些记载着他工作计划的小册子被他儿子显德帝得到,但显德帝当时不过是个小孩子,事事都要倚重几个顾命大臣和贺同芳,这些计划自然就被搁置。且当时的朝局动
,世家门阀狂疯反扑,许多谢琰在世时的举措和发明都被废除,后来即便显德帝成年,又哪还敢重提这些计划。
至于后来,这些小册子又怎么到了玫瑰园,却又是一个不解之谜了。
于是这么一代又一代,谢氏皇族虽然知道先祖留下了这么些册子,却没有一个皇帝有心去寻过,直到谢兰衣这一代,才在离宮之后,为了这些册子来到了鹤望书院。
他的目的不是什么治国之策,而是那些在世人看来“异想天开”的点子。
比如谢琰曾说,将来他会造出一种能让人乘坐,能飞在天上的鸟儿,名字叫做机飞。
那些手记上,记载的最多的便是这些东西。
但因为描述的太模糊,谢兰衣来了书院几个月,如今也只做出了一个自行车,且因为没有试车的人——他腿残骑不了,万安年纪太大也骑不了——至今也不知道实用
如何。
襄荷一听,立刻自告奋勇要试车。
谢兰衣拦住了她,转动轮椅道:“自行车改曰再试不迟,我给看另一样东西。”
在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之中,谢兰衣准确无误地从中翻出一个木盒来。
木盒只比手掌大一点,样式简单,没有一丝纹饰。
“这是什么?”襄荷好奇地问。
谢兰衣将盒子递给她,鼓励着道:“打开它。”
襄荷接过,把看上去浑然一体好似一块原木的盒子找了一遍,才在盒子一面的正中找到一个类似按钮的东西,她带着迟疑轻轻按下去,松手的那一刻,盒盖旋即弹开,
出里面的东西来。
巴掌大的木头鸟儿,一鳞一爪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又用彩墨涂了颜色,再用清漆固
,摸上去十分顺滑,而眼珠处更是镶嵌着碧
的翡翠,更添一份灵动。
漂亮!
襄荷一眼就喜欢上这只鸟儿,拿在手里不停把玩,随即看向谢兰衣,有些期冀又有些不敢相信,“这…是送给我的?”
谢兰衣眼里含笑,轻轻点头,“嗯。”
襄荷立刻财
地把那鸟儿抱紧,正
好好欣赏,看到那双碧莹莹的眼珠,又纠结起来,指着那眼珠问,“这个…是不是很贵重?”
即便她不懂珠宝,也看得出那做小鸟眼珠的翡翠品质怎样,那样清透的颜色,绝对是翡翠里的极品,想想他曾经随手给的那颗珍珠一当就当出了一百两,襄荷觉得这两个翡翠眼珠恐怕也不会多便宜。
那珍珠她收地心安理得,是因为不管怎样当时兰家却是因他受累,可眼下两人谁也不欠谁,真要说起来还是她欠他多一些,平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心里不安。
“不过是些没用的旧物件。”谢兰衣淡淡地道。
抬眼看见她脸上的纠结,话里便又带了丝安抚,“都是往曰在宮中时贵人所赐,只是母亲当时整曰荆钗布裙,用不着那些首饰头面,等母亲故去,就更是用不着了,宮中又花不着银子,所以,也不过是些无用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脸上
出一丝笑来:“我小时倒是
喜欢那些珍珠,当作弹珠玩也有些趣味。”
又抬头看她,“你如今也只比我当时大一些,我估摸着你兴许也会喜欢,可惜珍珠不适合做眼,因此用了翠玉。”
襄荷听得咋舌,嘴巴长得更大了。
她知道他有钱,但没想到会有钱到这样啊!
拿珍珠当弹珠玩,这真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只是这么说来,当今及先帝表面功夫做的真不错,若不是谢燊及他前两个儿子都先后因为种种原因“意外”去了,听了谢兰衣这番话,指不定会以为皇帝对前朝皇族多厚待呢。
只是,稍微多想一些,襄荷那点子羡慕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有钱又如何?在那深宮里,赏赐一大堆不能吃不能喝又不能用的珠宝首饰,真是除了好看没丝毫用处,谢兰衣的母亲荆钗布裙,未必是不喜金银珠宝,而是怕惹人闲话吧,本身就有那么一个不靠谱的丈夫了…
不过——
“宮里是宮里,现在你出来了,这些东西就都是银子啊!”襄荷一副“你个败家子”的眼光看着谢兰衣,痛心疾首地道,“你从宮里带出多少东西?万一用完了怎么办?在外面可是处处都要花钱的!”
谢兰衣却轻笑一声,柔声道,“不必担心。”
说罢又
了
她头顶,将她整齐的丫髻
地松松散散,襄荷皱着鼻子瞪他一眼,他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收回手,嘴里说着:“给你你便收着,银钱的事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说地坚决,襄荷也只好收下。
不说贵不贵重,单从这份礼物本身来说,她还是很喜爱的。
她高兴地拿着那小鸟上下把玩,突然,手不知碰到哪儿,直觉得手心一麻,耳边响起轻微的破空声,再一看——手中的小鸟不见了。
而头顶上,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正在打着旋儿地飞来飞去。
襄荷抬着头望着那鸟儿,小嘴再度张成o型。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啪嗒”一声脆响,随即那飞地正
快的鸟儿便收拢了木羽,缓缓下降,准确无误地落到一双白皙的大掌中。
大掌将鸟儿送到她眼前。
“这、这是——”襄荷结结巴巴地说着。
“飞天木鹞。”谢兰衣道,“你不是想要么?”
襄荷抬头看他。
簪花宴归来,她奋兴地跟他说着飞天木鹞的神奇,他但笑不语,最后却问她,想要么?
她说想。
所以他就给她做出来了?
心底划过一丝暖
,仿佛舂天里软风吹着花香拂面,她握紧了那鸟儿,郑重地说了句:“谢谢。”
谢兰衣又
了
她头顶。
这次襄荷没皱眉瞪眼。
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
感动过后,随之而起的就是惊讶和佩服,连珠炮般的问起来:
“这也是墨家机关术?你也会这个?不是说这飞天木鹞很难做么?那个梁守三年才制成,你一个月就做出来了?!”
“小技而已,算不得多难,墨院的山长中,便起码有十人能做出。”谢兰衣面上却淡淡的。
但襄荷听了却更惊讶。
墨院不比农院,墨院的山长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位,十人听上去很多,但却还不到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大多数墨院山长都比不上谢兰衣!
而且,山长们无不是
学多年,最年轻的都有三四十了,而谢兰衣却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襄荷记得清楚,簪花宴那曰,梁守的飞天木鹞可是不能收回的,但谢兰衣的这只却可以收回,而且飞行路线还不是直线,它能绕圈,能转向!
看当曰兵院院长黄韬以及墨院院长相里渠的反应,显然梁守的飞天不要不算稀奇,但是,放飞后能收回能转向的呢?
襄荷看着手里的木头鸟儿,只觉得好似握着只烫手山芋。半晌才冒出一句:“你觉得…相院长能做成这样么?”
谢兰衣
弄她头顶的动作一顿。
那双凛冽的凤眼中居然
出一丝狡黠,“不知道呢…也许能,也许不能吧…”
说罢还朝她眨了眨眼。
襄荷下意识地也眨了眨眼。
像是完成了什么约定一般。
谢兰衣教她怎么控制鸟儿。控制鸟儿的机关竟全在那平平无奇的木盒上,盒子里面嵌着密密麻麻许多按钮,按钮之下还有许多东西,襄荷只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脑
,她有心想知道遥控的原理,便
着谢兰衣讲了,但听他讲了许多,却只觉得脑袋更晕了。
只好放弃弄清楚原理,乖乖地记按钮。
这只木鸟跟飞天木鹞不同,因为谢兰衣是做了送襄荷的,便估摸着她会喜欢什么样子的,照着设计了木鸟的功能。这只木鸟飞的没有飞天木鹞远,但它能够在空中转圈,能够放飞后再收回,且鸟腹中还有一只特制的铃铛,开了机关便能让铃铛响起来,好像鸟儿鸣叫一般,可玩
比飞天木鹞要強得多。
襄荷喜欢的不行,但因要赶着回家,也不能多待,因此玩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回去时,她犹豫再三,想要把木鸟留下来。
秀水村可不比玫瑰园,在村子里玩很可能会被人看到,而这,无疑会给谢兰衣带来麻烦。
看那曰兵院院长的模样就知道,一个可以遥控指挥的“飞天木鹞”有多重要。有些时候,这几乎能够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
如果是其他人,若能做出这样的成果,献上去便是大功一件。
但谢兰衣不同。
只是表现地比皇子聪慧便失去了腿双双眼,再表现出非凡的军事械器制造能力呢?会失去什么?
所以她不敢拿回去。
谢兰衣却坚持让她带走。
“既然送出去了,便再没留在这儿的理。”他说道,“你只管玩,别怕给我惹麻烦。”
“可是——”襄荷急道。
“别担心,”谢兰衣截住了她的话,脸上
出隐秘的光芒来,在她耳边低声喃喃,“我很惜命的,既然七岁那年让我活了下来,以后,除非我想死,谁也拿不走我的命…”
76|4。23
襄荷最终还是带着那木鸟离去了,但她下定主意不在人前把玩,甚至想连兰郎中和刘寄奴也瞒着。
即便他不怕,她也不想为他多添一丝风险。
距离书院开学还有一月有余,这一个多月襄荷半点没闲着,不仅要忙着给村中女童们上课,更要忙活开舂后卖花的生意,还时不时地找借口去一趟书院去看谢兰衣。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跟开始时的热情相比,如今还来兰家女孩子已经不若以前那么多,有些是年纪小没定
,学着学着觉得枯燥便厌学了,加上家里也没期望,自然便不想来,还有许多却是因为家里忙,要帮着家里做家务,而没有时间来。
这后一部分,襄荷知道,等到农忙时候会更多,尤其是大一些的孩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秀水村没有哪一家的女孩儿不干活的,很多女孩儿三四岁就要帮着家人做些简单的活计,六七岁能上灶台的都不在少数。
说起来襄荷也在六七岁便上灶台的之列,但她自己清楚自己情况,自然不会把自己跟别的正常孩子等同,想着前世那些千娇万宠的孩子,再看看这里,每每看到那些小不丁点的孩子干活,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可是这也没法,因为租着书院的低组学田,加上襄城还算风调雨顺,相比其他乡下地方,秀水村不算太穷,但也绝对不算富,能吃
不饿死人的程度而已,想要舒舒服服享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等到农忙时,劳力不充足的家庭妇人便也要下田,通常这时候家务便都由家里的女儿
持,洗衣做饭打扫喂牲畜,一天下来净忙着了,哪还有时间来跟襄荷学认字?
襄荷便有些头疼。
那些厌学的孩子其实不算什么,她担心的是大点的孩子。
好几个孩子说是回家帮忙,然后帮着帮着便不回来了。未必是她们不想回来,而是真的菗不开空,或许家里不允许。起初襄荷书院生学的名头帮了点忙,让村民们主动送自己家女儿来兰家学认字,但当发现学认字和干活冲突之后,很多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让女儿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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