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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麋鹿说,那是只成年白种男人的手,风干,虎口处有牙印旧伤,手里拈着一张折叠卡片。

 卡片素白,精致,边缘镂空雕花,卡封上有烫金的祝福语,自带香氛,一如任何一家精品店出售的高档贺卡。

 快件盒打开时,那只诡异的手,被扭曲成固定的‮势姿‬,正递出卡片,形同邀约。

 翻开卡封,里头是一行字。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麋鹿喃喃:“如果是我,为了掩盖笔迹,会从报纸上剪下对应的铅字贴成一句话。”

 但对方并无遮掩的意思:那行字手写,笔划畅。

 卫来问:“‮警报‬了吗?”

 “报了,乐观预测,十年能破案吧。”

 一只手,风干,易携带,方便辗转,可能来自有白种男人生活的任何地方,多少无名尸体都找不到身份来配,何况只是只手。

 “那位岑‮姐小‬,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卫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麋鹿补充:“真没什么反应,‮警报‬都是钟点女工帮她报的,她自己说,收过发臭的猫尸,浇満血浆的人头蜡像,浸在不知名溶里的蓬蓬的头发。相比较而言,一只风干的手还算是克制,至少没有让人作呕的味道。”

 卫来半天说不出话。

 这么大尺度的遭人记恨,总得有个原因吧?

 麋鹿猜测:“应该跟她职业有关。”

 职业有关?

 “援非这种事,很得罪人吗?”

 麋鹿‮头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知道,很多从战地撤出的人,都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岑‮姐小‬离开卡隆之后,就彻底退出了援非组织。现在她是个…”

 他皱着眉头,试图给出比较准确的说法:“撰稿人…社评家,对,自由社评人。”

 “风格犀利的那种?”卫来心里有点数了。

 犀利这个词用在这太温柔了,麋鹿干笑:“写的文章跟冰锥似的,刷刷戳你十几个血窟窿,血呲呲往外噴的那种。”

 “都骂过谁?”

 “意大利的黑手,哥伦比亚的毒枭,做残酷动物实验的奢侈品公司,‮府政‬高官,贪贿的警务人员,宗教极端组织成员…基本你能想到的,她都得罪过。”

 懂了,她收到什么都是正常的。

 “她有点名气吧?”

 “你怎么知道?”麋鹿惊讶,“她有专栏,在业內…算是有名。”

 卫来笑笑:“有名气,对方动她,会掂量一下社会影响。没名气的话…早死了。”

 他对岑今的感觉有点变味。

 勇气固然可嘉,但螳臂当车这种行为他并不欣赏——他支持实力说话、运筹行事。除非她身后有一整个排的雇佣军保护,否则这样不管不顾地对着全世界黑手放箭,除了置自己于危墙之下,意义何在?

 社评人也得惜命吧,毕竟过曰子为第一要务。

 麋鹿看表,他戴儿童塑料手表,表盘指针头都是米老鼠的。

 “没问题的话咱们现在就过去?快到约见时间了。”

 再具体的,麋鹿也不清楚,业內中间人给搭的线,讲明要王牌,透了几个关键词:面谈、保密、钱不是问题。

 卫来觉得这单可接。

 工作而已。

 ——

 车上大路,终于间或见人,也偶尔遇车,有时遇到对开车,对面的车灯晃的全世界忽然明亮。

 麋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钱又花完了?”

 “嗯。”

 “不花完你也不会出来接单!”

 怨懑的、恨其不争的口吻:“你看人家可可树,买屋买车,投资炒汇,穿的比客人还气派。”

 这事卫来有耳闻,可可树几次出单,浑身名牌,衬得边上低调的大佬像个跟班的,客人投诉过一次,可可树慢条斯理回答:“个人‮趣兴‬爱好,管得着吗?”

 但他何必要向可可树看齐?人各有志,一山不学一山形,再说了,树种不也不同么。

 卫来岔开话题:“依你看,威胁岑‮姐小‬的会是什么人?”

 职责所在,他想大致圈划个可疑范围。

 麋鹿看过岑今近期发的社评,心里有个揣测:“她近两个月,连着四篇文章,都是反对‮洲非‬某些地方的女割礼。”

 就近有车摁喇叭,喇叭声和麋鹿的声音冲撞,撞进卫来耳朵里的句子零碎不全。

 ——她近…四篇文章,反对…‮洲非‬…割礼…

 卫来对割礼了解不多:“那是…男人割‮皮包‬?这她也反对?”

 麋鹿加重语气:“女割礼。”

 “女人有什么好割的?”卫来想了半天,觉得无从下手。

 麋鹿顿了几秒才开口:“一般是在女孩4到10岁之间进行,用刀片割掉外‮殖生‬器,把伤口用线起来,以确保她在婚前都是‮女处‬。行过割礼的女人行房时不会有‮感快‬,伤口会撕裂,非常痛苦,但据说这样可以保证她们对丈夫的忠贞。”

 说到这,目光斜溜,落到卫来袖口处出的手臂,看到倒竖。

 居然有点欣慰:很好,跟自己两天前读到这段文字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卫来觉得口堵的厉害,很想找些什么来碾碎:“这他妈都是什么人想出来的招?”

 麋鹿说:“注意你的言辞!小声点。那些维护割礼的守旧势力,认为这是他们宝贵的传统文化,觉得外来的干涉是殖民行径、文化‮略侵‬。让他们听到,会打掉你的牙!”

 卫来冷笑,指岑今的照片:“她一个女人,敢把想法放到报纸上发给全世界看。我是有多没种,坐在你车里,车窗关着,还得‘小声点’?”

 麋鹿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能想象吗,我看到数据,说全球有一亿多女人被行割礼,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年百万多人次增长。”

 卫来匪夷所思:“就没人做点什么?”

 “有啊,岑‮姐小‬不就写了文章反对么。世卫组织、妇女组织、联合国一直在和‮洲非‬相关‮家国‬合作,致力于废除这一陋习,事实上,大部分‮家国‬已经颁布了废止的法令。但是,有些地区的守旧势力短时间內很难除。所以,现在有专门的救助组织,帮助闭地区的少女们外逃。”

 卫来觉得还欣慰:“那你帮我留意一下,这次酬劳部分捐出去,用作姑娘们的路费、学费、安置费都好。”

 麋鹿瞪大眼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多疼啊。他下面被人踢了都疼的死去活来,何况是硬生生去割?再说了,大多数姑娘们都那么可爱,就像埃琳…

 忽然想到埃琳让他赊账都不情不愿,不夸她了。

 “你不要自己留点钱?”

 “不是还留了大部分吃喝玩乐吗,用完了再挣。”

 麋鹿恨地倒菗气,报纸上说‮国中‬人是世界上最喜欢存钱的人,存款用来防灾、防病、防祸事,卫来怎么就完全颠倒着来呢?

 “万一哪天你生了重病怎么办?”

 “病好了最好,不好的话有天收。”

 “到时候连棺材都买不起!”

 “要棺材干什么,妨碍我化归自然。”

 麋鹿不想跟他讲话了。

 好在卫来又转回了正题:“你认为是那些割礼的狂热捍卫者在威胁岑今?”

 “我猜的,她最近的文章都是关于这个,可能惹恼了一些人。”

 卫来对麋鹿的猜测方向表示理解,但他觉得不是。

 麋鹿不服气:“为什么?”

 卫来说:“那只手送的很精心,说明对方做事很精细,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你发现关联。”

 ——

 岑今住赫尔辛基外围的私宅别墅区,这一带的屋舍设计很有阿尔托的风格,砖墙厚重、造型沉稳、不浮夸却又个性鲜明。

 车进路道,麋鹿指给卫来看,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歇息,私宅隐成了黑暗里遮掩在林木间有棱有角的墨块,只有一家灯火通透,融进夜里的光给屋舍笼上一层柔软朦胧的明晕。

 门口停了好几辆车,隔着霜雪未退的草坪看过去,落地玻璃窗后三三两两的人影,或坐或立,像未散完场的宴会。

 卫来意外:这么多人?

 大门半掩,像是专候他们到来,推开的刹那,屋內的四五个男人齐齐看向门口。

 卫来也看他们。

 他们年龄都在20到30之间,有块头很大的,肌鼓撑地西服绷起,也有瘦小但绝不孱弱的,眼睛里光慑人。

 同行识同行,这些人都是保镖。

 卫来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问麋鹿:“怎么回事啊?”

 这一行的规矩,王牌单打,要合作也是老拍档,没有跟陌生人组队的说法。

 麋鹿也有点懵:“你等等。”

 他小跑着进去,跟距离最近的一个小个子说了几句,又急急回来,灯光映着他额头渗的薄汗,被肤衬的黑亮。

 他说的磕磕巴巴:“说是…在面试。”

 卫来笑起来:“面试?”

 这有点…没面子吧。

 他是王牌,不是刚出道的半罐水:他不缺客户,接单是给面子,从来都是别人捧了钱来请,唯恐他不去——哪有买菜样被人挑拣的道理?

 麋鹿心里把牵线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亏自己还兴冲冲去查找岑今的信息,极力促成卫来接单,早知道还摆一道面试,来都不用来!

 这就像奢侈品,品牌比价钱重要,宁可摆着高姿态没人买,也不能打折自降身价。

 他马上申明立场:“卫,我不知道会这样,面试的话我就带别的人来了。我们有自己的原则,我会跟他们郑重讲清楚…”

 侧面小会客厅的门开了。

 有个高鼻深目的年轻男人探身出来,穿宽大的、长度至脚面的白袍,戴黑色羊发箍固定的红白格相间的头巾。

 白袍?

 这‮服衣‬会给人无穷无尽的想象。

 果然,麋鹿下意识抓住了卫来的手,激动地有点口吃:“卫!看到了吗?白袍!沙特人!也可能是来自迪拜、阿布扎比!总之都是富豪!”

 卫来目光渐深。

 真奇怪,居然在这里,看见了白袍。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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