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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左函从医院出来。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回头看了看上方的门诊,绕向左边。

 走了约一分钟,她看到了自己的车。走过去脫掉薄风衣,她把病历和提包一块放在后座,拿着钱包向右走。

 五月的这个沿海北城闷热,左函披着的发黏在锁骨,墨绿长裙垂着,随高跟鞋声摆

 她停车的人行道旁有个便民报亭,六角的蓝色亭子,立在路‮央中‬,晨报早点,杂志香烟,宵夜也卖。

 人坐在里面,固守一座城。

 走远些,医院里的冷光灯就不再明亮了。

 七点的路灯昏黄,报亭里面亮着灯,台板支出来。初夏的缘故,供人出入的小门开着,一个男人坐在里面低着头。

 左函走过去,敲了敲放晚报的台板。

 “麻烦一包玉溪。”

 沙哑轻缓,像早起时慵懒的晨光。

 “八十。”

 男人看她一眼,站起身拿了烟给她。

 左函菗张一百搁在台板的晚报上,男人收走的时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她扫了一眼。

 是本书。

 半刀a4纸粘起来的,字不大,翻到三分之二摊着,边上空白地方有点添改的字迹。

 男人把找钱和烟给她,又坐下拿起来看。她转身拆包,翻出卡尔威登,点燃今夜头一支烟。

 火星在夜里明灭,细细烟雾顺微风飘远,她夹着烟静静立着,望着面前的车流。

 左函站在报亭前把烟菗到一半才回过神来,一扭头往回走,正看到五步开外,车边站了个警。

 他很年轻,低着头在那往罚单上抄牌号,摩托支在马路牙子上,相机搁在她车前盖。

 左函慢慢走过去,伸手盖住那张罚单。

 “我这就走。”

 小警见多了这样的,抬头看她一眼,拨开她的手。

 “抄了拍完照,我也就走。”

 “先生,三分钟嘛。”她笑笑,一手携烟,斜斜倚着车前盖。“抄了单年底还要跑,人又多,公检也不耐烦。行个方便吧。”

 她又盖住那警的罚单,只不过这次不是手,是钱。

 那小警抬眼盯着她,皱起眉头,手里签字笔啪啪拍了两下罚单,还有上面的钱。

 “贿赂警,按规定要罚双倍你知道不知道?”

 “我给的是双倍。”

 拇指一抿,四张老人头摊着,小扇子一样。

 小警愣住了。

 “我停错车,罚金当然要照出的。”

 左函抬手把钱夹到罚单的铁夹子里,又轻轻菗出那张罚单,夹在手里,抬头看他。

 “两百块罚金,加上妨碍警务,我都一并认下,下次会记得了。”

 她抱着臂,夜中冲他笑,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咬字很慢,清疏又慵懒。

 “人老了,不愿意动,行个方便吧。”

 这样的,小警就没见过了。

 他瞪着眼看她一会,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夹子,停了几秒,清了清嗓子把钱和单一块收到后包,正正帽子拿起相机,提了口气,最后食指点了点她。

 “停这是违章的,记着啊。”

 左函点点头,放下胳膊,懒懒撑在身后。

 “下次,别再让我抓着知道不?”

 他跨在摩托上警告她,嘴角紧抿着,浅蓝色的警服上有几点汗印子。

 左函噴了口烟,仍缓慢点头。

 摩托载着警远去,左函倚着车头菗完了手里的烟,又续上一搁在嘴里,才缓缓站起身,撕碎手里的罚单,走向报亭。

 高跟鞋声停下,她上亭里那个男人的视线,叼着烟,薄薄嗓音在夜里沙哑。

 “先生,有垃圾桶吗。”

 男人看她片刻,点点头。

 他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转头去里面拿垃圾桶,供人出入的那侧门开着,门里面揷着铁筐,放着杂志。

 左函站了几秒,踩着门框,也挤进了亭子里。

 亭子只能容纳三个人,靠窗前头放了张凳子大小的破木桌,旁边満了存的货和杂志,男人在里面本来就很仄,开着门还好点,现在左函一站进去,他只剩个转身的地儿了。

 他拿着小垃圾桶一转身,正看到左函站在他身后,倚着铝合金的门框斜斜站着,低头看他放在桌上的书,口中烟灰有些长。

 她‮肤皮‬很白,墨绿长裙在夜中融进去,颈上一只丝巾裹着颈子,发披在身后,前倾身时,上升的烟熏到眼,令她微眯起来。

 看那本书时,她淡薄眉眼之间的懒就退去一些。

 男人顺着她视线看,桌上那沓a4纸被翻过来,第一页上,是几个三号印刷字。

 【《失落地》陈念】

 他皱皱眉伸手盖住,垃圾桶递给她。

 “扔吧。”

 左函抬头,把手里碎纸放进垃圾桶,又取下烟来,朝里弹了弹,冲他笑笑。

 “谢谢。”

 “扔完了就出去,这地儿小。”

 男人放下垃圾桶,再抬头,看到左函还是倚着门框站在那。她不出去,他也没法坐下。

 他朝前站一步,想靠距离把她赶出去,语气有点硬。

 “还有事没有?”

 “有。”

 她缓缓地开口,薄烟后的眼微弯着,嗓音微哑,‮挲摩‬过半明不暗的夜。

 她指尖点了点桌上的书。

 “这本怎么卖。”

 男人一顿,回答“这本不卖。”

 左函轻笑两声,烟雾四溢怈出,报亭在她进来后烟雾缭绕。

 “写过东西没关系的,你说个价钱。”

 她缓缓说着,眉眼间的懒又涌上来。她伸手要拉开钱包。男人开口,这次语气很不善。

 “你是不觉得什么事有钱都行?”

 左函顿住。

 她把手里菗到头的烟蒂放进垃圾桶,又倚回门框,头也靠了上去。

 铝合金在夏夜中,透人心脾的凉。

 她看着他开口“你刚才都看到了。”

 男人盯着她,没有说话。

 “时间是代价,钱也是代价,我用钱买了时间,这样不可以吗。”她说得有些慢,吐息间,冷香掺着烟味。

 “而且我只是跟你商量,希望你能卖我书。”

 “说了不卖了。”

 男人冲她挥挥手,一脸不愿争论的样子。

 左函笑笑,半点没有动气。

 “那你告诉我,哪里有卖,我去买。”

 男人着她视线,皱眉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左函指指书。“这个书我见过一次,但是没能买下来。现在又看见了,我想买它。”

 男人冷笑一声,语气冷陈。

 “那不可能的。”

 “嗯?”

 “因为这本书是我自己写的。”

 左函一怔,头正过来,离开门框。

 她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男人。

 他看上去同那个警差不多年轻,半长的发梳着,面孔棱角分明,鼻梁很高,抿着,法令纹很明显。

 上身是件常见灰条纹短袖衬衣,领口有些汗,下面一条米的宽松七分面上很干净,再下面是双男士皮凉鞋。

 很标准的市井中年人打扮。

 二十五六的年纪,穿得像四五十。

 白炽灯昏黄,报亭里很静,周围时不时有飞驰过的车辆。左函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笑也褪去了,脸上看不出情绪。

 男人也着她的目光,毫不示弱。

 一场静默由互相对视渐渐转化成为对峙,双方或软或硬,固守自己的坚持。

 “哎,小陈,来份晚报。”

 “…”窗口有下班的人敲了敲台板,递过来两块钱。

 “来了。”陈念终于转开视线,收钱给报。“吴大夫下班啦。”他看了眼上方的表。“今天早啊,八点刚过就出来了。”

 “今天病号少,班快。后天新入院的来了,又得到半点才能下。”

 吴忠拿了报纸,一眼看到斜倚着门框的左函,她又点起烟,侧脸隐在暗里,影影绰绰。

 吴忠冲他努努嘴。“小陈,这是你…?”

 “不认识的,马上走了。”

 他扬了扬首,语气生硬。吴忠不好多问,点点头客套了两句,走去坐车。

 亭前再次陷入沉寂。

 陈念整理了一下晚报,深昅口气转过身,看着左函,左函也自然上他视线。

 “‮姐小‬,我不认识你什么人,不过晚的了,你没事就赶紧走吧。”

 左函笑笑,脸上的倦懒又溢満。

 “陈…念…。”

 滑开又缓慢地闭合,舌尖抵着上颚,又换成顶住下齿,两个字慢慢被吐出来。

 她说。

 “陈念,你想不想出书。”

 见面不超过一个小时,连书里写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问你想不想出书。

 陈念真火了。

 他咬紧牙关。

 “你什么意思?”

 左函还是那副样子,吐字清晰,说话缓缓地。

 “字面意思。”

 “你——”

 “「那个少年,他渡过了暗礁丛生的海,他把所有行路人甩在身后,站在了新世界的一角泥土上。

 面前,是无限可能的未来。」”

 陈念豁然抬头。

 左函溢出声轻笑,垂下眼帘,视线滑过桌上的书,烟幕后的双眼如钩。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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