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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街前娼馆的小倌正冲这儿抛媚眼。

 当然不是对他。

 男子打眼过去,顶破天是二九的年华,半散着青丝簪了个高髻,颊边两缕卷曲碎发,眉浓目,微张口探出一分舌尖,倚着门懒懒地笑。

 大抵是看刚才飞奔过去那场热闹戏,转回眼,便看见了这边。

 符柏楠微眯起眼。

 “阿姐,进来吧~”他朝白隐砚晃晃手中的墨玉笛。

 “我吹笛子给你听啊。”

 蜀地南语搀着官话,软得滴水。

 白隐砚礼遇地笑道:“对不住,我与人一同来的。”她向旁伸手一捞,想拉住符柏楠指尖,却发现他收掌成拳,掰不开。

 回过头,符柏楠面无表情地站在灯影中。

 那小倌微抖着肩,笑声滴滴答答玉珠砸银盘。

 “那就把他也拉进来啊,我不仅会吹笛,还会吹箫呢。”他走过来,当风的衣摆起起落落,衣袂上镌绣的一首《玉树后/庭花》墨字飒飒,讽刺得耀眼。

 他拉住白隐砚一只手,眸光了符柏楠一眼。

 “来嘛~你们这么好看,我跟阿爹讲,算你们便宜些。”

 白隐砚还未言语手便被人劈手夺过,抬起眼是符柏楠的笑颜。

 “如此盛情实在当不起,毕竟咱家无‘箫’可给人吹。不过咱家倒是认得些人,有得些手下,现住在城中,人也不多,两万而已。”他笑道:“咱家看你去找他们彻夜丝竹很是适合。”符柏楠语调温柔:“放心,价钱会公道给的,若公子不得満足,廊中还有八千匹好马。”

 “…”那小倌的笑自符柏楠第一声自称出来便消失了,停了片刻,他叹口气收起笛子。

 “师妹,你怎么和个阉人搅合在一起?”

 这句一出口,声调低沉浑厚。

 二人双双愣住。

 停了片刻,白隐砚有些绊磕道:“三、三师兄?”看着脸孔和‮服衣‬样式,她不确定地问:“白岐?白岐还是白徳忱?”

 “是我是我,‮服衣‬是我请老四做的。”白岐不耐烦道,为了证明一句话换了三个声线,‮女男‬织着。

 白隐砚对他笑起来,“大巧合,在这碰上师兄。”

 白岐亦笑了笑,道:“是没想到,见你在这便逗一逗,结果你没认出我。”他看了眼符柏楠,“方才匆忙没想起来,还真是东厂督主。”

 白岐认出了符柏楠,符柏楠也认出了他。

 “‘学舌鸟。’”他抿着嘴,“你果真是男身。”

 白岐叽叽咯咯地道:“督公好眼力,正是奴家,奴家还未谢过上回督主的三袋小黄鱼呢。”

 “…”符柏楠没有接话。

 白岐环起手,偏头看看白隐砚,“你这是怎么?”他努努嘴,“任务啊?”

 白隐砚回过神来,温道:“我又不是师兄你,开个小馆子的有什么任务可做。”她反手握住符柏楠。

 “我跟他过。”

 “…”四周一片死寂。

 静了片刻,白岐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

 “阿砚,你疯了吧。”

 白隐砚紧了下眉头。

 “师兄。”

 白岐又看了眼回归面无表情的符柏楠。

 “阿砚,这事儿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她要么觉得是你疯了,要么认定是她疯了,按照她的脾气,我看后者的可能不大。你想好了?”

 白隐砚淡淡道:“这有甚么可想的。”

 白岐听出了她的态度,但他极好的控制住了表情,他就是以此为生的。

 白岐道:“你跟他?”

 “是。”

 “定了?”

 “是。”

 “那修涼怎么办?”

 白隐砚道:“我活我的,他活他的,有甚么可怎么办的。”

 白岐看着白隐砚。

 停了一会,他道:“上次赴京,我该顺道去看看你的。”

 他的语气像惋惜误入歧途的晚辈,正道一生,错一错眼珠的功夫,便踏歪了行路。

 白隐砚又蹙起眉,这次没有松开。

 “是。”

 她淡淡道:“可惜了,下次再来我请你吃面。不过我不随时都在,到时若馆子里找不见我,你可以托人带信去东厂。”

 话刚落,她感到符柏楠的手动了动。

 白岐脸上终于克制不住地出现一个荒谬的表情,“阿砚,你冲我‮威示‬没用的,师父那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白隐砚深昅口气,“我会自己同师父讲的。”

 白岐张口言,背后二楼忽然传来高呼:“墨卿——上来——张公子点——!”

 他即刻转身,又换回了那副缱绻柔

 临进门前,他沉声冲白隐砚道:“晚些时候我去找你。”言罢进了那灯火辉煌的温柔乡。

 白隐砚目送他消失在里,轻纱没入群英百

 “…回去罢。”

 她垂下眼睑。

 回程变得极为漫长,方才吃过的辣油凝在喉咙中,堵住了呼昅,堵住了思想。

 动不安。

 白隐砚觉得自己脑中思绪万千,回过神来,却又什么都没有。偏偏头,符柏楠负手走在她身侧。

 他们都不是多言之人,他什么都没说。

 客栈远远的在前方了。

 “…符柏楠。”

 白隐砚忽然道。

 他侧首。

 “有人说过你很不爱讲话么。”

 符柏楠嗤笑一声,表明了态度。

 白隐砚扯起嘴角,“你怎的越发懒了。”她手伸到他身后,拉过他四指,松松握着。

 “刚见面时,便是话不投机你也要多讲几句,现在一声冷笑就了了。”她盯着地上的影,晃了晃胳膊,牵在一处的影也随着晃了晃。

 “你真当甚么我都读得懂么。”

 “…”静默许时,符柏楠开口:“那你说。”

 他语气少见的不抬不落,缓和着。

 白隐砚笑了一下。

 “我看看啊…”她昅口气,抬头望远,“我旧年长住通州,成人礼时,师父告诉我,我原籍在苏州,当年因家中想要个男儿,而我身为女身,不及半岁祖父便谎称我先天有疾,弃在井中,是她将我捡上山养大的。”她偏偏头,“说是如此,可惜我并不知自己是否真是苏州人士,她——”

 “…弃在井中?”

 符柏楠打断她。

 白隐砚听出了他话中庒着的隐意。

 “啊…师父说,她在捡我上山之前已杀了我祖父,虽不知真假,但此事你不要挂心。”

 “…”他扁着嘴角扭回头去。

 二人跨进客栈,和掌柜打了个招呼,缓步上楼。

 进了屋,白隐砚取出自己的壶泡了茶,又给符柏楠沏上另一些,二人守在桌旁。

 白隐砚继续道:“后来…就是在山上生活。抓周岁那天我拿了本菜谱,于是十几年学厨,后来下山游学,又去了京城左扎右打,在瓦市开住白记。”她低头摸摸青裂的壶,“再后来就认识你了。”

 屋中静了一会,符柏楠道:“你同‘学舌鸟’是师兄妹。”

 白隐砚点头,“我年龄小,排第六,白岐是老三。”

 符柏楠抿了口茶,默然不语,沉默中却透出些不信然。

 白隐砚笑笑道:“其实知事后我也觉吃惊,我们七个虽各有所长,师父却总好似天神,甚么都做得好,甚么也问不住,我们一生到底,终究也只学她个皮。”

 她似有些怀念,笑容很美,却也厌倦。

 “师父喝醉时总同我们讲,说她曾是旧乡的‘双博士’,甚么学位的,撒落落念了三十年马上搏功名了,又要同娇去甚么‘美利坚’结婚,却被一次醉酒弄来这个‘鬼地方’。”她缓缓地道。

 “她总是讲,每次都讲。”

 符柏楠手边的茶停住,“?不是个女子么。又还甚么‘美利坚’,结婚的。”

 白隐砚摇‮头摇‬,“结婚就是成亲,其他些旧事师父不愿细讲,我们也不多问,但她没遮过自己是磨镜。我们都猜她大抵是仙邦哪国的天人,本有大好风光,结果被神雷一道劈下来受难,渡厄了我们就回去。”

 符柏楠饮了口茶,“那她渡厄你们了么。”

 “…”白隐砚忽然沉默下来,微垂着眸,神色显出些疲惫。

 半晌,她低声道:“世上哪有谁能渡了别人呢。”

 “…”符柏楠亦垂下眼睑。

 他不堪再直视白隐砚此时的神情,怕若是再望上几眼,便要噤不住反驳她,告诉她是有的。

 现世就有两个例子,一个渡人,一个皈依,两个人他都识得。他们就坐在这屋中,为向一个面孔变化万千的阻力,宣战一些荒唐,静静等待着。

 可他终究没有开口,或者说,没有敢开口。

 世上是没有菩萨的。

 当那个阻力出现在窗沿,用另一幅完全不同的面孔叫着白隐砚时,符柏楠在心中这样想。

 塑像都是塑像,菩萨不是菩萨,且连他这样的人在京郊都有生祠,可见当初那个菩萨,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不然为何诚愿许生,都还要香火钱。

 可当符柏楠侧首,看白隐砚強打精神同白岐言语,话起话落,来往间紧扣着手中的壶,桌下的手还是忍不住抬了抬。

 这没任何用。

 他想。

 这荒诞不经。

 她图谋不明,过往不明,前路也不明。

 手还在向前伸。

 他是个阉人。

 “…”终于停下了。

 下一刻,他半空的手被人猛然攥住,有些紧,那只手因长久扣着壶壁掌心滚烫。

 符柏楠抬首,发现白隐砚并没有看过来。

 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执起杯抿了口茶。

 接着,他听得对面白岐叹了口气道:“你都听见了。”

 四周静了静,屋外忽有人干笑两声道:“是听见了,不过在这之前…三弟你快来救我一下。”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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