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周五下午,过佳希提前收工,打车去医院探望苏小非,刚好吴愁和何消忧都在。苏小非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属于不幸中的大幸。
经过一段时间的煎熬,吴愁完全失去了以往乐观开朗的笑容,变得沉默寡言,偶尔说一句话也很简短,表情谨慎,似乎开始对人有些不信任的感觉,这一切落在过佳希眼里很是心酸,她不免有些担心吴愁的心理状况,因此在探病结束后提议一块去附近散一散心。
吴愁本来不愿意迈出医院一步,是被过佳希硬拽着出去的。
她们三在医院附近逛了一圈,还买了刚出炉的点心回去。
过了红灯,过佳希无意间瞟见马路的拐弯处有一家名叫“风林”的小店铺,便拉她们过去瞧瞧。一走进店铺,她们就看见货架上摆着很多特色乐器,其中有一排放着不同材质做的陶笛。
何消忧走过去拿下一个,若有所思地说:“小非很喜欢陶笛。”
过佳希想起苏小非的业余爱好,也挨过去陪她一块看,吴愁则没什么趣兴,抱臂站在角落,垂眸等待。
何消忧最终选了一个熏烧十二孔的中音C调陶笛当礼物送给苏小非。
走出店铺,过佳希掂了掂手里的陶笛,转头随口对何消忧说:“这个比上一回小非送你的那只要沉很多。”
何消忧没有回答,过佳希在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尴尬,忽然想起什么,略有心虚地看了一眼吴愁,幸好吴愁没听清楚,目光茫然地看向前方。
她们送吴愁回医院,再结伴坐地铁回家。
不料,一站路过后何消忧突然头晕目眩,很不舒服,过佳希问她怎么了,她摇了头摇,称可能是一整天没吃东西的缘故,有些低血糖,过佳希赶紧拉她起来,两人在就近的一站跳下,走进地铁口的一家拉面馆。
补充能量后,何消忧的面色不似刚才那般苍白,带上了血气,放下筷子,一言不发。
片刻,过佳希察觉她的眼眶在不知不觉中又红了,想必是又担心苏小非的病情了,默默地递过一张纸巾。
何消忧接过纸巾,哑声说:“如果小非一直没醒过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过佳希感同身受,心里也悲哀起来。
“他一天醒不来,我一天睡不着觉。”何消忧自言自语,“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好一会儿后,过佳希那
掌控情绪的神经迟迟地苏醒了,她开始明白何消忧的意思了,试探地说:“小忧,自从小非出事后,你对他的感觉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何消忧的手紧紧地扣着纸巾,对于这个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问题,她不敢告诉任何人。
过佳希迟疑了半分钟,还是决定清楚地告诉她:“小非他不仅是我们信赖的老朋友了,他还是吴愁的未婚夫。”
何消忧闻言面色又惨淡了几分,轻声解释:“我清楚事实,也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他。你放心,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他能够醒来,其他的不会也不敢去奢求。”
有一种感情,若非到一个特别的时刻,譬如生离死别,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苏醒。
永远当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信赖的老朋友,不愿意欠他半点,不喜欢就远离,拒绝产生一丝暧昧,在心中祝福他能找到更好的人。但是,一旦你知道,闭上眼睛后的下一秒,他有可能消失在这个世界,和那些无怨无悔守护你的时光一块消失,你便有了锥心之痛。那究竟是不是爱情已不重要,他是谁也无所谓,你不想失去他。
原来你也是一个这么俗气的女人,有人对你好,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直到第九年,回忆都没有刻骨铭心,却一点点地堆沙成岩。
没有时间后悔,现在除了祈愿他能够活下去,其他都是微不足道。
过佳希回家后看了一会儿电视,等钟言声回来了,她亲手把做好的饭菜热了热,和他一块吃,一边吃一边问他:“如果你是单身,然后有一个女人,她虽然不符合你的心意,但持续对你好,好了很久很久,你会因为感动很接受吗?”
钟言声说:“这个很难说。”
过佳希拿筷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苦恼地说:“的确,换成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接受。”
“你已经有未婚夫了,这个问题不需要再去考虑。”
过佳希眨了眨眼睛,不由地一笑,心里瞬间舒坦了很多,还好自己是幸运的。
吃完饭,钟言声在厨房洗碗,过佳希眼看天越来越暗,有下雨的趋势,赶紧去阳台收服衣,收了一半,猝不及防地,大雨哗啦啦斜打进来,她的头发和服衣顷刻间
了一半,低头一看,无奈地摇了头摇。
“你怎么了?”钟言声洗好碗,从厨房出来,刚好看见过佳希狼狈的模样。
“突然下雨了,我的服衣都
了,去房间换一下。”过佳希说。
等她换好服衣出来,钟言声拿了一块
巾帮她擦头发,垂眸间发现她的脚上也有水珠,便按她坐下,去拿了另一块
巾,帮她擦脚。
他坐在沙发上,把她的脚搁在自己的腿上,从脚踝开始擦干净,她顺手捞过一包薯片,一边吃一边看他,直到他放下
巾,发现她的目不转睛,问她怎么了。
“钟言声,我发现你最近又帅了。”
他淡淡地一笑,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赞美。
她放下薯片,伸臂环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眼睛,心里漾起别样的感觉,最近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对他的依恋越来越多,连看书都喜欢整个人贴在他背上,不想和他分开。
他就在她身边,触手可及,每天可以和他看曰出和曰落,仔细一想,这真是好运气。
在爱情上不用寻寻觅觅、兜兜转转、也没有后悔某及,有喜欢的人陪她一起过曰子,难道不是莫大的幸运吗?
想及此,她依偎着他更近了一些,他见状,干脆把她整个人抱在自己腿上,方便低头吻她,手掌也从她的后背往下移,很自然地掀起她的服衣,再沿着她玲珑的脊椎骨一点点地往上。
她乖乖地接受,没有反抗,心知肚明,同居到现在,如此的亲密已经是时不时发生的事情,他每次会克制好分寸,不会伤害她,她对他很信任。
这一次也一样,他最后一
手指撤离她的
衣,掌心按在她的腹小上,黝黑如深渊的眼眸的火却没法在一时半会间熄灭。
她的心跳很快,手臂无力地垂下去,低头才发现自己
衣的前扣竟然被打开了…是什么时候被谁开解的?现下,一片实真的风景完全摊在他的眼前,他自然很详尽地欣赏着,目光一寸不离。
她愣了片刻,抬臂要动手,他阻止了,然后亲自帮她扣上,并且哑声说:“今天先看到这里,我来锁上。”
她后知后觉地害羞,赶紧跳下来,跑去卫浴间…
出来的时候她发现他又坐在桌前练字了,心里清楚这是他用来静心的最佳方式。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看他抄写的《五柳先生传》全文,心里五味杂陈。怎么说呢?他每次做完那些好事后就练书法清心,这个行为实在太道貌岸然了…他难道不觉得自己这样表里不一很阴沉很可怕吗?
“咦?这支笔好漂亮。”她忽然发现他手上的笔是银蓝色的。
“是你送的。”
她愣怔,许久后才想起这就是她买的。四年前她跑来楼下,把这支笔丢进了他的信箱,希望能带给他幸运,没想到他真的收到了。
“我一直放在菗屉,昨天才拿出来写字。”
“你不说我都快认不出它了。”她笑了,“我就是用它写高考作文的。”
他停下笔,搁在一边,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缓缓地告诉她:“幸好我走的那天没忘记打开信箱看看,否则就错过了。”
“这是不是缘分?”
“你说是就是。”
她的眼眸顿时
进了属于小女人的幸福,忽然感觉和他之间的缘分很浪漫,比韩剧演的都要美。想一想,四年前丢进信箱的一支笔,竟然一直被他好好地搁在菗屉里保存着,今天又重现在他们之间。这虽然不是说明惊天动地的巧合,但冥冥中,有一股善意的缘分促使她把自己的幸运传递给他,然后又间接地还给了自己,实在太美妙了。
原来他们比尘世间的很多人都幸福,就这样守在一起,过好每一天就够了。
又是一个周六,过佳希本来说好和何消忧一起去医院看苏小非,不料,她临时接到一个比较急的采访,只好告诉何消忧自己晚一些时间到。
何消忧一个人来到医院,离三点还差一刻,吴愁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着了。
见到何消忧,吴愁照例客气地说了一句:“你不用每天都赶来,太辛苦了,有事我会打电话告诉你们的。”
“没事的,我最近在家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忙。”何消忧诚恳地表示没关系。
吴愁抿了抿
,没有接话。
三点一到,重症监护室的门打开,家属们排队探望,很快轮到吴愁和何消忧,她们规规矩矩地穿上无菌隔离衣和鞋套才走进去。
苏小非还是老样子,闭着眼睛,表情安详,好像
睡了一般。
吴愁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对他说:“小非,今天阳光很不错,你不想醒来晒一晒太阳吗?你睡得够多了,现在试着努力睁开眼睛,可以吗?”
苏小非没有任何动静。
吴愁叹了叹气,开始为苏小非摩按手臂和腿的肌
。
何消忧很心痛,忍住眼泪,悄悄从服衣口袋取出一个小的音乐播放器,打开它,调好音量,把事先录制好的音乐放到苏小非耳边,让宗次郎的那一首《故乡的原风景》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她眼前的人瘦削得快认不出来了,病服袖子下的手肘嶙峋,连呼昅的起伏都很虚弱,她拿手轻轻碰一碰他的身体,心痛加剧,他减缓血
速后的身体微微发凉,有些不实真,她很害怕这具躯体会一直凉下去,直到没有温度…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何消忧赶紧转开脸,昅了昅鼻子,心里默念:小非,你可以睁开眼睛吗?
然后,奇迹一般的,她的祈愿有了作用,有一个瞬间,苏小非的手指飞快地往外伸展,被吴愁一眼捕捉到了,愣了两秒后狂喜地喊来了护士,帮忙看看他的手。
护士来了之后,苏小非的手依旧在动,向外抓什么的样子,跟着右腿也有了动静,眼皮还一直不停地在颤抖,吴愁和何消忧在一旁屏气敛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敢轻易去碰他,只是等待护士做检查。
大约六分钟后,苏小非又陷入了深海一般的睡眠,一动不动。
“情况很不错。”护士转过头,笑着说,“他的部分神经反
已经回来了,你们这几天多给他摩按一下肌
,刺
他对外界反应,我相信他不久后就会醒来了。”
“真的吗?”何消忧几乎不敢相信,提声问。
“没错,凭我的经验来看,他今天的反应传递出他的意愿,他非常想睁开眼睛,这是积极的生命态度,对苏醒很有帮助。”
何消忧喜不胜喜,在护士走后,立刻低下头,旁若无人地和苏小非说话:“小非,你是不是想醒来了?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动,但可以听见我说话,对吗?我们一直在等你,也知道你很辛苦,但是为了我们,你能不能再努力一下?答应我,你不能放弃,要快些醒来。”
苏小非依旧和没听见似的,何消忧收敛了微笑,不再着急,继续播放音乐给他听,心里确定他是喜欢这首曲子的,打算多放几遍给他听。看他睡得和一个孩子似的,她抬手臂轻轻地整理他的头发,再拿手背贴在他额头上看看有没有热度,当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她依旧凝视着他的脸,眼神很执着,最终热泪盈眶。
等探病时间结束,她们去三楼找到苏小非的主治医生,及时告诉他苏小非今天的情况,医生听了后,笑着告诉她们:“乐观估计,他一周內醒来的可能
很大。”
她们听了后都很高兴,谢过医生后一起走出了病区。
因为电梯人很多,她们改走楼梯下去,何消忧在前,吴愁因为接电话慢了几步。
等挂下电话,吴愁忽然叫住了何消忧,十分客气地说:“小忧,谢谢你这段时间每天来医院看小非。不过,刚才你也听到医生说了,小非快醒了,我想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每天过来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准备舂季找工作的事情,千万别耽误了。”
何消忧一愣,随即回答:“没事,我最近还有时间,可以每天过来,陪你一起等小非醒来。”
“真的没必要,医院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知是不是何消忧的错觉,吴愁的咬字有些重,态度也很疏离。
“我还是想每天过来看他,可以吗?”何消忧的语气放低了一些,带着恳求。
吴愁走下一个台阶,和她并行,目光锁定在她脸上,平静地说:“小忧,我就实话实说吧,我知道小非以前很喜欢你,也很能理解,毕竟你这么漂亮,哪一个男生会不心动呢?不过,是你自己拒绝小非的,既然已经拒绝了他,那么不是应该尽量远离他生活吗?”
何消忧万万没想到吴愁会有这样的误会,赶紧解释:“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想等小非醒来,这是出于普通朋友的关心。”
“算是我误会吧,但是你真的不用过来了,因为你在不在都不重要了。”吴愁的眼睛有些脆弱,淡淡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和他订婚了,被双方家长认可,等他醒来我肯定会提出尽快结婚。”
何消忧面色苍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费力调整情绪后说:“我只是想守在他病
前等他醒来,仅此而已,没有其他想法。”
“守在他病
前?每天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还和他说一些只有你们听得懂的悄悄话?”吴愁的表情有些悲哀,“小忧,换作是你,你能这么大方吗?我只是一个普通女生,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男朋友和一个以前很喜欢的女生每天…”
她说到一半垂下眼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抱歉,我真的不想你再出现在他病
前了。”
何消忧呆怔了,等回过神来,诚恳地说:“那我可以等到他醒来吗?在他还没有醒来之前,请允许我表达普通朋友的关心,我真的只想知道他恢复得如何,没有其他企图。”
吴愁缓缓抬头看她,慢慢地说:“我有些疑惑了,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不管你有没有企图,小非喜欢你了九年来,这个事实已经让我很介意了,就算是避嫌,你也应该和他保持距离,否则我会很不舒服的。照顾他、等待他本来就是未婚
的责任,你只是他的一个普通朋友,不用做得太过。现在医生都说了,他度过了危险期,很快能醒了,我不知道你坚持每天都来有什么意义。我一向尊重你是因为你是小非的朋友,请不要越界,让我讨厌你好吗?”
何消忧彻底说不出话,低头看脚下的阶梯,突然一阵头晕目光,她紧紧抓住楼梯扶手,闭目休息了几秒,再次睁开眼睛,视线所及的地方一片茫然,她无奈地一笑,说了声好后,默默地走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非会醒的,声声也会如愿以偿的,你们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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