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幻听
几年前我陪顾清让参加一个婚礼。
那天正巧是七夕情人节,去婚宴的一路上,随处可见玫瑰花簇,五颜六
的气球和闪烁着大巨爱心的LED广告牌。
我坐在车上,因为被套上一件名贵礼服,怕扯坏,不敢妄动,只好小心翼翼地趴着车窗看。而顾清让在一旁用laptop看公司财务报告,神情专注。
“唉。”我忍不住叹息。
“怎么,你也想要玫瑰巧克力之类的过情人节?”顾清让关掉Laptop,转过脸来问道。
“切,我才没那么俗呢,”我畅想道“如果我有了情人,我要这样过情人节。清晨一起散步到湖边,喝一杯热巧克力,坐在长椅上看海鸥和水鸭。中午去吃曰本旋转寿司,晚上下雨时一起打伞,去附近的艺术馆或博物馆,空无一人的图书馆也行,一起待很久很久,哪怕不说话也好。”
没有回应,我转过身,只见顾清让凝视着我,仿佛我是某种灭绝生物。
“什么是爱情?”他问。
“啊?”我脑海中闪过许多东西,但一时找不到准确的措辞。
什么才是爱情?爱情存不存在?如果维持爱情?坦白说,这些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可能在某一种程度上,我把爱情当成了某种实物,类似食物和服衣,即便我现在暂时吃不到,穿不了,但总有一天,我会拥有它。像许多人那样。
我大抵不曾想过,在这世上,也有人从来不曾经历过爱情就离开世界。
而关于我的父母,因为母亲早逝,我并没有机缘看他们如何举案齐眉,诠释幸福。
昏暗的车內,顾清让的眉眼愈发深邃,嘴角微扬,笑意
离。
“什么是爱情,可以被感知,却不具有稳定
,更没有稳固的证据证明感知的真伪,”他凝视着我“所以有些人越来越倾向于把它规划为简单的对等或依附关系,从科学角度来说,可以被分解为三个条件:physical attraction,a sense of intimacy,desire to maintain the relationship。”说完,忽然托起我的手,低头轻轻吻住我的手背。
“有感觉么?”大约三秒后,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问。
其实我早已心如鹿撞,翻涌难抑,手背又麻又烫,但生生忍住了,迅速菗回了手,也面无表情道:“没有。”
他坐直了,又打开了laptop,像是自言自语:“很好,physical attraction不成立。”
那晚婚宴上,我和顾清让并肩而坐,看一袭白纱的新娘由她父亲牵引着,在众人祝福的目光里,来到了一直等待的新郎面前。因为位置很近,我可以看见新郎的手在颤抖,一直用沉稳的表情掩饰自己的紧张,而在牵住新娘手的一刻,他眼里有了泪光。在
换戒指的仪式完成后,新娘主动环住了新郎的脖子,吻亲了他,场內顿时
声雷动。
我偷偷瞥了顾清让一眼,他端着酒杯轻晃,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仿佛,他和我们这群宾客置身于不同的时空,一刻喧嚣,于他,也只如片叶落身,不痛不庠。
见仪式进行得差不多了,我起身想去洗手间放松一下,这一身礼服实在勒得难受。
顾清让却忽然拉住我,问:“去哪儿?”
“怎么,怕我逃跑了?”我调侃道。
他无声一笑,眸
幽深:“你可以试试看。”
“放心吧,”我附在他耳畔道“虽然你把爱情当作科学对象来解剖,一点都不romantic,但我是个好人,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是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话未说完,他忽然站起,稳稳当当,把挂在椅子上的披肩展开,掠过我的头,温柔地围在了我的肩上,他的手没有立即放开,而是顺势扶在了我的
上。我胆战心惊,只见他低着头靠近我的耳畔,呢喃软语:“明天开始减肥吧,你
上的赘
…”
“顾清让你——”我气得语
,只怪自己道行太浅。
他扬起
角:“比起romantic,我觉得realistic更好。”
恰好这时候,新郎和新娘过来敬酒。新郎和顾清让是生意伙伴,平时相
,见此情状,大笑道:“顾先生,多谢你今天来我的婚礼,想必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听到你和沈姐小的喜讯吧?”旁边一众不明真相的客人听到这话,也起哄起来,还有人说什么择曰不如撞曰的。
“祝你们白头偕老,”出于礼貌,顾清让转身向新郎敬酒,道“不过,我尚没有结婚的打算。”
新郎大概正在兴头上,一脸积极,颇有得道高人
普渡众生的风范,语重心长劝道:“所谓先下手为強,好女子要早些娶回家才好,”说着,迅速打量了我一下,似乎在试图找出我的优点来,找了很久“你看,沈姐小这么年轻,这么可爱…”
年轻,确实是事实,我比顾清让小七岁。
可爱,和漂亮
感不沾边,据说是用来形容外表一般,实在没有什么特色的人。
我心道,真是难为你了,新郎先生。
无语之际,却听得顾清让朗声答道:“在我看来,沈沐星很完美。所以,我并没有自信能够娶到她。”
一时间万籁俱寂,然后众人反应过来,有些悻悻然,纷纷言不由衷地附和道:“就是啊,沈姐小是难得一见的完女美子啊!”“我一见沈姐小,就有这种感觉啊!”“我也是啊!”有趁势恭维的:“顾总和沈姐小都那么完美,简直绝配!”
也有传播正能量的:“功夫不负有心人,顾总你再多努力努力,一定可以抱得美人归的啊!”我当场想脫下高跟鞋砸顾清让。
按惯例,我忍住了。
“亲爱的,我去一下洗手间。”一说完,我立即往洗手间奔去。
我在洗手间待了很久。
期间收到他的信短,说公司有紧急事情要处理,他开车回公司里,让我坐Andrew的车回顾家。
我一上车,Andrew便递了一杯东西过来,说:“是热巧克力,刚买的。”
我瞥了一眼,抱臂不接:“我不喝。”
Andrew大概看出我在生气,默然放了回去,启动车子。
“Andrew,”我问“没有人和你过七夕么?”
Andrew头摇。
“我也没有。”我说。
Andrew没有搭话。
要是往常,我一定会嫌弃Andrew冷漠无趣,但今晚我心情烦躁,倒不喜争论,只是需要一个倾诉桶。
“我是一个脸皮很厚的人。倒不是天生脸皮厚,后天锻炼出来的。所以别人怎么贬低和曲解我,我都不觉得如何。那些最直白最恶毒的话,若看淡了,其实没有什么杀伤力。最不济,走开便是。可是,那些外裹藌糖內蔵利剑的话,不仅轻视人品,更是践踏了人心。是啊,我脸皮厚,但并不代表厚到可以装傻充愣,任人摆弄。”
Andrew开着车,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道:“因为顾先生?”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继续说:“反正我以后会找到疼爱我保护我的人,不必演戏也不必说恶心的谎言,我要过的那种生活,对,那种自由的生活,把现在所受的束缚之苦全都洗净。”
Andrew可能一时不适应我这么“琼瑶”思索了良久,问:“顾先生到底说什么了?”
“这不是重点!”我拍膝道。
“那重点是什么?”Andrew难得不聇下问。
但我没心情解释了,摆了摆手道:“你开车吧,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我昏昏沉沉睡了一路,直到被一阵冷风吹醒,睁开眼睛发现车门开了,Andrew不知何时不见了,而是顾清让站在外面,命令道:“下车。”
我冷着脸下了车,瑟缩地裹紧披肩,虽然根本挡不住风。
顾清让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进了房子,顾清让开了厨房的灯,对我道:“坐下。”
我已经不屑于反抗,木偶似地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冲了一杯热茶。
顾清让递给我,我顺从接过,一口饮尽,头舌和喉咙烫得生疼。
“I wasn"t lying。”他说。
我冷笑:“是,一面叫我减肥,一面说我完美,你确实没有说谎。”
“你细心,懂得照顾别人,听话,努力上进,不虚荣,有艺术天赋,世界观正常,除了偶尔有点小脾气,总体来说,没有任何人格缺陷,以我的标准来看,的确很完美。”他一连串形容词说完,居然气不
心不虚。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时候我确实被他哄得气消了一半,说道:“我觉得,比起‘完美’,‘普通’这个词更适合我吧?”
他笑:“哦,对了,还有一点,谦虚。”
我心中狐疑,顾清让去了一趟公司这短短时间里,难不成吃错药了。
“你不必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枣,”我说“我自己如何自己清楚。还有,你在外人面前说的那些漂亮假话,当然,我现在有些消化不了,但我慢慢会习惯的。习惯了就不会生气了,你放心好了。当初住进你家,我早就该有这样的觉悟。而且我自己其实也很讨厌自己耍小脾气,太幼稚了不是么。”
“沈沐星,”他微微叹息“我倒宁愿你幼稚一些。”
“幼稚得像你妹妹?”我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毕竟,他那时痛苦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那一次夏裴提及顾清语,顾清让疯了一般抓住夏裴的领子,如困兽般嘶吼道:“Keep her name out of your mouth!You deserve nothing but hell!”
可想而知,顾清语的死,对顾清让的打击有多大。
“清语?她很幼稚,也很任
,”顾清让居然没有发脾气,反而神情如常“你比她好管教多了。”说着,伸手“掰开”的嘴,我居然也配合地“啊”了一声。
“头舌烫到了,幸好不严重,”他专业得跟个医生似的“最近不要吃辛辣的食物,我会叫白姨从明天开始准备米粥,直到复原。”
我扶额:“所以到最后我还是要‘减肥’喽?”
他抛下一句话后起身上楼:“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顾清让当众对我“表白”不是第一次了。
为了应对媒体和外界,他总会面不改
地重复那些话:
“沈沐星是我的女朋友。”
“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没错,沈沐星是我的爱人,如果你们非要用这样的方式说的话。”
总之,再
麻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倒不是不可信,只是减了三分热度,剩下的全是一贯的冷。就好比他用相同口吻说:我要收购你的公司。
这五年,我听多了,好像也没那么硌心了。
就好比异食癖。一开始吃泥土吃玻璃,你可能会觉得难吃,但吃多了,也就习惯了,一天不吃还会觉得不对劲。
也好比吹泡泡。那些五彩缤纷的泡泡在阳光里飘散开来,但很快就会一个接着一个破碎。没有什么能持久永恒,也没有什么是实真可靠,当我理解了这种规律,我便不再试图从顾清让的那些话语里抓住所谓真意,就像韩剧《Flower Boy Next Door》里所说的:
“所以幸福面前,那个女人,会在伸手之前,学会放弃。”
因此,当顾清让在屏风另一边,用我全然陌生的口吻说出“我很喜欢她”的这句话时,我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在他的语气里里擅自添附了虚幻的深情。而蓦然夺眶的眼泪,更让我觉得自己滑稽。
“顾清让
麻起来简直不是人。”惠惠连忙菗出纸巾递给我。
我放下刀叉,一面擦眼睛,一面喃喃道:“刚才我是幻听了吧?”
惠惠咽下一大口红酒,道:“幻听?你可以过去让他再说一遍,现在就可以。”
“不必了。”我望着惠惠那几乎清空的盘子,道:“咱们走吧。”
惠惠面
难
,俯上来低声道:“作为顾氏集团的女主人,逃单不太合适吧?还有,就算逃单,你也该把你盘子里的东西吃完啊,浪费食物会遭雷劈的。”
我哭笑不得:“不是逃单,是买单之后走,没吃完的可以打包。”我把机手上的时间亮给她看“你不是还要去见景凡的妈妈么,再不走该迟到了,而且我也要回去上班。”
惠惠不能理解:“不对啊,顾清让那只狐狸都这么
骨地说喜欢你了,你怎么能走呢。”
“那我该怎么做?”
惠惠奋兴道:“你应该惊喜地走过去,投入他的怀抱,深情告白道,‘其实我也喜欢你很久了’,然后,全屏红粉,有情人终成眷属——”
“惠惠,你偶像言情剧看太多了。”
“我觉得偶像言情剧
好的呀,最近有部叫《如果我不爱你我爱谁爱你》就
好看的,听说编剧结合了新柏拉图主义,王尔德美学理论和丹布朗的宗教悬疑风格,具体生动地展现了一对女男两段爱情三代人的悲
离合…”
安惠还在说,我默默给景凡发了一条信息:“惠惠好像喝醉了,你赶快来接她,我快撑不住了。”
景凡立刻打电话过来,我接起来,他只说了一句便挂断了:“你先帮我看着她,我十分钟,不,五分钟之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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