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顾此星辰 下章
35 番外--蔺炎
 他背着她送给他的吉他,缓缓从Taxi走下来。

 清晨静谧,三月的薄雾朦胧,四周绿树成荫,草叶上水的光芒细碎。远远望去,一栋栋别墅相隔这很大的距离,形状美好的屋顶在稍淡的雾里渐渐显现,恍若移动的仙境。

 他在来之前特地问过‮国美‬的朋友,得知California的Glendale是地中海气候,全年冷暖差异‮大巨‬,八月炙热如火盆,二月则寒冷刺骨。他心想,她选择了这样的地方居住,倒是很符合她那敢爱敢恨的子。

 他的朋友问他,为何还要寻到这里?

 他说,我只是想看一看,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朋友叹惋,她住过的地方,也许早就转手卖给别人了。人已不在,你去了又如何。

 他‮头摇‬,我不知道。

 朋友直言道,即便是你先前年少负她,心中有愧,可你努力挽回过。到了这个地步,你也该放过你自己了。

 他微笑,不是有愧,是爱,我还爱她。

 他遇见她的时候,是在人声熙攘的后台。

 他和他的乐队刚刚表演完,回到后台收拾东西。他晚上连唱了三首,嗓子火烧火燎,四处找水。终于找到一瓶水时,他看见一个女孩,短发,戴着大红绒帽,黑色连身裙,弓着背坐在旁边一个简易的小凳子上菗烟。她的动作并不熟练,昅的时候秀美紧蹙,却用力过猛,来不及吐纳便呛了起来。呛的时候,整个人摇摇晃晃,像个被风刮动的单薄人偶。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在她那脊骨‮起凸‬的背上轻拍。

 她转过头来,清清定定地望着他。

 他被看得心慌,把矿泉水递给了她,她毫不犹豫接过打开,灌了一大口,有些拼酒的意思。

 以她的年纪,大概还不能喝酒。他想。

 她喝完了水,把瓶子又递回给他,问:“你就是刚才唱歌的人?”

 他以为,以她那张脸,该配上稚嫰甜美的嗓音。但,她的声音沙哑慵懒,几分莫文蔚的桀骜味道。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离家多久了?”

 她眸孤冷:“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指着空瓶子:“你喝光了我的水。”

 她的嘴角这才浮起浅浅笑意:“我知道。”

 他忘不了她的笑。

 他见过许多更比她漂亮也更懂得讨好人的女孩,但他唯独忘不了她。

 她像一朵刚刚绽放的马蹄莲,微含毒,初懂风情。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她一点点爬上残破的城墙。

 “玥。”她坐在城墙上,看起来心満意足。

 “月?”他指着夜空中隐蔵在云纱后的一弦月。

 “不是那个月,”她解释“是王为偏旁的玥。”

 他在脑中勾勒笔画。

 她忽然站在了城墙上,张开双臂:“如果我跳下去,你能接得住我么?”

 那城墙早已是残垣断壁,并不高。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这要取决于你的重量。”

 她撇嘴,显孩子心:“我很轻啦!”

 他也在下面张开双臂“如果你说谎了,到时候缺胳膊少腿的,不要后悔。”

 “好啊。”话音才落,她便倾身跃下,黑裙飘飘得像临月而来的小巫女。

 他稳稳接住了她。

 她歪在他肩上咯咯大笑,笑声到最后听起来间断的啜泣。

 他问她家在哪里,但她不肯说。

 “你有地方可去么?”她问。

 他点头。

 “那就带我去你要去的地方。”她说。

 他吓她:“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不适合像你这样的小女孩。”

 她抓紧了他不放,赌气似的:“我不是小女孩。”

 他带她回了家。

 他看到她在进门的那一刻,眼神疑惑。她或许以为他会将她带到酒吧和纵情声之类的地方。也是,一个年轻的摇滚歌手,总是会被贴着叛逆不羁的标签,在别人眼中,他做的事情,自然也该比常人出格放肆。

 “你的父母呢?”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全家福。

 “去世了。”他开了灯,把背包放下,脫了外套在沙发上。

 他的家,豪华得不像一个‮儿孤‬该住的地方。他知道她不信,又附加了几句:“他们留下了遗产和基金,由我的律师代为管理。”

 “我也没有父母。”她忽然道,神采落寞。

 他知道她没有说谎。

 引她去洗漱间时,他说:“把你的妆卸干净,不要弄脏我的沙发。”

 她合手接了一掬冒着热气的水,无拘无束地泼上自己的脸,双手又抹了清洁努力着。他看到她的‮肤皮‬都红了,但她的脸还是一样。

 原来,她没有化妆。

 他终于按住她的手:“够了。”

 她抬起头来看他,眼神中带着胜利。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疼么?”

 她愣了片刻,醒悟过来向后退了一步,眼底掠过一丝心动的慌乱。

 他假装没有看见,兀自取下一条干净的巾,递给她:“擦干吧。”

 那晚,他让她睡在了客房。

 他却失眠至深夜,起身去客房,确认她是否睡得安稳。

 她裹着被子侧卧着,在那张金色的大上,像一只搁浅在沙滩的小鱼。

 他又确认了室內的度和温度,然后安静离开。

 清晨醒来,窗帘已被拉开一半,曰光明朗。他看见她盘腿坐在地上,淡淡地凝视着他。

 “Good Morning。”她说。

 “你为什么在这里?”因自己上身没穿,他下意识拉紧了被子。

 “无聊呗,”她站起身来,他这才注意到她穿了围裙“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洗漱完出来吃吧。”说完,走了出去。

 他正要下,她又忽然冒出头来,笑道:“你的睡相很好看。”

 他是摇滚歌手,见过许多大阵仗,却不曾像现在这一刻那么紧张过。

 这姻缘,他或许早有预感,将蜷一生。

 他拿出‮机手‬查看地图。

 她曾经所住的地方,离他的现在的位置,只有几百米。他认真沿路寻找,终于,一栋啂白色墙面蓝色圆顶的别墅映入眼帘。别墅前后都有绿坪环绕,尤其前院‮央中‬有一个小型大理石雕像,是一个头戴后冠的卷发女子,手执权杖,似在等候归人,神情哀伤而坚定。

 他一眼认出,那尊雕像是希腊神话中岛王奥德西斯的子-----佩內洛普王后。

 奥德西斯出征特洛伊战争,运用木马计赢得了特洛伊人,但举兵归国的路途艰辛重重,惑叠出,几番经历生死考验,最后历时十年,回到了自己的‮家国‬。而这期间,佩內洛普王后独自应对国內心怀叵测的贵族们,坚信自己的丈夫还活着,用计谋拖延时间,终于等到了丈夫归来。

 这是她最喜欢的希腊神话故事。

 他曾送过她一条项链,链坠刻有佩內洛普的形象,与这尊雕像一模一样。

 “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了,你也会一直等我么?”他问。

 她牵住他的衣角,目光清澈:“你可以带着我。”

 “如果我不能带着你呢?”他故意试探。

 她沉默许久才道:“那你一定是喜欢上了别的女孩。”

 他吻她的额头:“不可能,我只爱我的小女巫。”

 他一直以为离开的会是他,但没想到,他变成了原地等待的那一个。

 是他太后知后觉。

 是他没能体察到她坚強背后的‮感敏‬柔软。

 此时,他站在别墅前面。太阳从云层里现出,雾气散去了,周围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附近的居民似乎也已经苏醒,隐约有人语交谈的声音。

 突然,别墅的门打开,一个穿着牛仔短的小男孩踢着足球跑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英俊男子牵着一个长发年轻女子也走了出来。

 都是华人。

 美満甜藌的一家三口。

 他躲闪不及,视线与他们撞上。

 小男孩一看见他,也不顾足球了,立刻拔腿向他跑来,大大的眸子里‮奋兴‬闪烁。

 他以为那小男孩要扑到他身上。

 但小男孩在距离半米时及时刹住了脚步,満心崇敬,目光炯炯。

 他陷入困惑,不自然扯了扯吉他带。

 小男孩彬彬有礼地开口:“您是蔺炎?”

 他点头:“我是。”

 小男孩回头喊他的父母:“妈妈,Daddy,是蔺炎耶!”

 他皱眉,难道这一家三口都是他的粉丝?

 那对夫也走了过来。

 年轻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臂,仔细端详了他片刻,忽然笑道:“太有缘了,蔺炎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他想起来了,他去找黎默默的时候,拜托过这个女子。她是黎默默的邻居。

 女子‮奋兴‬地对她丈夫道:“这就是蔺炎,你儿子痴的偶像。”

 小男孩正纠正:“是喜欢的摇滚歌手。”

 丈夫微笑地伸出手:“蔺先生好,我叫顾清让。Nice to meet you。”

 一瞬间,他像是被钝器猛然击中,说不出话来。

 朋友提过,调查的时候,发现她有一个继妹叫沈沐星,嫁给了鼎鼎大名的顾清让。前一段时间,似有传言说他们的儿子其实是沈沐星姐姐的孩子。

 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个孩子,就很有可能是她为他生下的儿子。

 朋友问,你要不要去顾家确认一下?现在亲子鉴定——

 他打断朋友,我没有资格。

 他曾经急切地要找到她和孩子。

 可是,从那个孩子出生到现在,他不曾尽过分毫做父亲的责任。

 他怎么能突然出现,以所谓父亲的姿态,将一个孩子的生活全盘掀覆?

 “蔺先生?”顾清让微微皱眉。

 他醒神过来,也伸手与顾清让相握:“你好。我本名陆河,你还是叫我陆河比较方便。”

 “陆先生。”顾清让点点头,神情莫测。

 小男孩望着他,笑容可爱:“你是来‮国美‬开演唱会的吗?”

 他‮头摇‬:“不是。”

 闻言,小男孩表情落寞。

 女子摸着小男孩的头:“好啦鹿鹿,就算没有演唱会,你也可以要个签名啊。”

 他心中一动,原来男孩叫“鹿鹿”

 他半蹲下去,目光与男孩持平。

 “虽然我不是来开演唱会的,”他微笑,抱起吉他“但是,鹿鹿,为了你,我现在可以用这个吉他弹奏几首。”

 小男孩愣住。

 女子小声提醒:“快点歌啊,这可是你的专属演唱会。”

 小男孩低下头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甜甜笑起来:“我想听《时光》。”

 我想听《时光》。

 她也曾这样口吻娇憨地对他说。

 “为什么是这首?”他问男孩。

 男孩道:“因为我妈妈喜欢呀。”

 女子自豪地摸了摸男孩的头。

 他调试了音,顿了一顿,然后弹唱起来。

 原本的慢摇滚变成了风格清雅的乡村小调,没有烈,没有挣扎,但低沉的嗓音和凄美的唱腔反而演绎了另一番气回肠。

 他接着唱了几首,引来附近的晨跑的人驻足观望。

 鹿鹿想要签名,他没有带自己的唱片在身上,便拿了自己的乐谱本,签上了名,送给了他。

 他要离开时,女子极力挽留,说是异国他乡,相聚不易,何况鹿鹿又那般喜欢他。

 他婉言谢绝。

 最后,顾清让亲自送他到车站。

 “谢谢。”他说。

 “是我该谢谢你,陆先生。”顾清让答道。

 他笑:“我不过是唱了几首歌…”

 “我说的不是这个,”顾清让神情忽然肃然“谢谢你来看鹿鹿。”

 他心中一颤:“你知道?”

 “我只查到了陆河,只是没查出名声赫赫的蔺炎就是当年的陆河。”

 他颓然一笑,自嘲似的:“世事难料。”

 “你毕竟是鹿鹿的生父,而且他很喜欢你。你若想看他,随时可以,”顾清让出宽许的笑容“我和我的子很爱鹿鹿,我相信你也一样。”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曾问他。

 他正在专注调试乐器,没听见她的问题。

 她恼了,默然不作声。

 矛盾是何时越来越多的,他不知道。

 那时他醉心于摇滚,几乎不曾好好听她说话。

 刚开始,他以为她的不辞而别是幼稚的报复。

 但后来,他明白,她是看出了他不具备做父亲的资格。更糟的是,她自己也没有准备。

 她是害怕了。

 如果他当初说一句暖心的话,或许,能燃起一丝她和他一起坚持下去的希望。

 他太吝啬了。

 吝啬到最后,终究永远失去了爱人和儿子。 UmuXs.coM
上章 顾此星辰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