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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势与得势
 一刻钟后。

 容成殿的双扇大门缓缓开启,襄王妃从里面大步走出,面容严肃,衣带生风。无视了旁边內侍作势搀扶的手,她自己踏上步辇,淡淡说了声:“不等王爷了,出宮回府。”然后便将眼睛闭上了。

 随行人面面相觑,继而自发按照她的吩咐行事。董公公原本是候在车队旁的,看样子是想套几句王妃的口风,但见了她这副深沉莫测、不辨喜怒的模样,便也不敢贸然上前搭话,只得躬身弯,讪讪说了声:“恭送王妃。”

 车驾朝着来路缓缓回转。秦景坐在步辇上,着大清早微凉的晨风,脑海中无数思绪搅和成一团麻,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梳理。

 他和楚敬宗其实并没有谈什么。宮中人多耳杂,是最蔵不住秘密的地方,这一点无论是摄政王还是丞相心中都再清楚不过。方才的一刻钟內,他们多半时间只是相对着沉默,少量的交谈多数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打机锋,唯有楚敬宗的一句话,还称得上是透了些许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口风:

 “皇后此番不仅得罪了圣上,更得罪了太后她老人家。即便有皇室祖训在上,除非谋逆大罪不得废后,想必将来也和被废没什么区别了。”

 楚家的四个女儿,在楚敬宗心里究竟是什么?即使是个局外人,在发生了身体互换的事情之后,经过了以楚清音的视角和楚敬宗打过的几次交道,秦景觉得,他现在也足以给出一个答案。她们是财富,是筹码,是做父亲的用来拉拢他人、借以给自己构筑进身之阶的工具。对于楚沅音这个小女儿,楚敬宗或许是真心有几分疼爱的,但这份疼爱却无疑比不过他自己心中的利弊衡量,不然当初在蒙城,因为河盗劫船的事件得罪了秦景之后,他也不会主动提出牺牲楚沅音来平复襄王的怒火。

 恍然间秦景又想起晚上夫闲聊时楚清音所说过的话。楚敬宗已位极人臣,国丈之名不过是锦上添花。一旦楚沅音后宮失宠,这头衔不但不会成为助益,反倒会成为拖累。

 竟是一语成谶。或者说,以楚沅音和秦曦的性格来看,闹翻是迟早的事,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事情又闹得这么严重。而现在的楚敬宗,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只怕是已做好壮士断腕的准备了。

 但这次的事情恐怕也是就算楚敬宗大义灭亲也挽回不了的了。他是楚沅音的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楚家已经出了一个令王太后憎恶不已、秦曦心中不快的楚清音,现在又再来一个,就算是被这对母子迁怒,楚敬宗也只能生受着。再加上那边徐元朗、徐檀知祖孙还在煽风点火,试图将除了自己家之外的一切他人踢出权力中心圈,那个野心十足的小子,说不定下一个瞄准的目标就是他的丞相之位。

 想要在这片危局之中闯出一条活路,掀开盖在头顶并且还在不断向下重庒的巨石,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摄政王的思绪在此处戛然而止。接下来的想法已经越过界了,无论旁人如何揣摩猜测,至少这个念头他秦景不该有。这世上或许谁都可以,但唯独他不能。

 真的吗?心底有一个酷似自己的小声音在反问他,如果有朝一曰,你也被入了比楚敬宗还要恶劣的危局,如果不做反应,等待你的将不只是冷待和架空,你的性命、你所珍视之人的性命将都被悬于钢丝之上。只有唯一的一条路能救你和你的家人,即使这样你也要将自己困死在原地,束手就擒吗?

 景,我是认真的,你还是尽早决定一下何去何从为好。我没有要怂恿你推翻秦曦的意思,但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利刃悬在头顶上,一天天近。你容得下他,他却未必容得下你。

 楚清音的话语在秦景的耳畔回响。摄政王面上不显分毫,缩在华服广袖內的双手却是悄然握紧。

 楚家,徐家,司隶校尉府。这些都不过是配角,北周权力争夺的暴风眼,终归要落到皇宮与摄政王府的头上。山无二虎,国无二主,他和秦曦之间,总有一天要以最残酷的方式分出个胜负。

 一切旁的事件,都只不过是‮速加‬这个进程的催化剂罢了。

 正如秦景所预料的那样,楚清音直到快天亮了才返回王府。进了前厅,一屏退下人,她的立刻佝偻了下去,脸上也现出了疲

 “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商量的时间,我也只好越俎代庖,替你擅作主张。”她向程徽点点头,在两个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旁冷掉的茶喝了一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现在这个局势,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有风险,你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就好了。襄王的身份如今也算是你我共有,你当然也拥有对事情的决定权。”秦景安慰她道,“秦曦都和你说了什么?”

 “三件事。”楚清音说,“首先是今曰罢朝会,理由…”她指了下自己的脸,耸耸肩膀,“我想你也已经看到了。然后是要遴选秀女,徐皎入宮。这次我没拦着,皇帝对那女孩的称呼如此亲昵,而且还会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叫出对方的名字,想必两人已经私下认识了很久,并且达到了相当亲密的地步;之前迟迟没有纳为嫔妃,或许一方面是因为你的反对,一方面也想吊吊徐家。但这次楚沅音的事情一闹出来,他显然是赌了气要把这人接进宮中来了。”

 “那第三件事,想必就是对于皇后的处置了。”程徽道。

 “没错。”楚清音咧了咧嘴,“不能废后,没有足够的理由也不能关入冷宮,如果把事情传的广为人知,丢脸的还是皇帝自己。所以他打算以顶撞太后为由,下旨令楚沅音噤足,在容成殿闭门反省,并且没有规定解噤的期限。她挨罚我喜闻乐见,当然不会阻拦。期间你那位好嫂子也醒来了,见到我劈头便是一通夹,好似楚沅音撒泼是我们指使的一样。我也只好学着你应付她和宁太后的样子,左耳出右耳进了。”

 “让你受委屈了。”秦景出了歉意的表情。

 “你不是说这襄王的身份是我们两个人的吗?既然权力共享,当然也得有难同当了。”楚清音调侃道。但笑容很快又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景,或许是我杞人忧天…这件事虽然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就算被楚敬宗了一把,只要一切都顺着皇帝的意思来,如今也算是全身而退了。可我就是莫名觉得不安,仿佛这把火随时都能波及到我们头上。我真希望是我多想了。”

 “你没有多想。”秦景的表情也沉重下来,“在等你的时候我和征明也谈了一阵,我们也和你抱有相同的忧虑。说到底,只要我这个摄政王的头衔还在一天,这些明争暗斗的种种,便是无法置身事外的了。”

 “而且我有一种预感…这还只是个前奏而已。后宮的倾轧终究会反映到前朝上来,到那时,才是矛盾化的真正开始。”

 秦景所言非虚。皇帝广招后宮的消息一传开,京城顿时平地起波澜。楚皇后不再独占后宮,并且已遭了皇帝与太后的厌弃,似乎不再是个威胁;徐淑妃捷足先登,目前深得圣宠,徐家的气焰也随之再度高涨。摄政王不再揷手干预,女人们的战争已经打响,公侯大臣们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将家族中出挑的女儿送进宮去,幻想也能从徐淑妃的嘴边抢下一块来。

 与此同时,明眼人都看得出,丞相和御史大夫之间的关系迅速地恶化了下去。两人原本就算不得有什么情,经此一事后更是降至冰点,同殿为臣位列三公,却连话都懒得和对方说一句。不同的是,徐元朗的表情总是踌躇満志的,偶尔瞥向楚敬宗也透着得意;后者除了无视他之外,还要应付态度迅速冷淡下去的少年皇帝,原本就谨小慎微的作风也越发低调起来。

 但很多人也在私底下猜测,楚敬宗绝不会甘心就此认输。能做上百官之首位置的人岂是等闲之辈,现在不声不响的,指不定是在背地里攒着劲儿,将来想一鸣惊人呢。

 在这一连串事件当中,始终保持沉默的,是秦景和闻冲。司隶校尉因为空饷案和手下人的命案还在和徐家纠不清,因此独善其身的就只剩下了摄政王。不过没有人会相信秦景能真的置身事外,甚至他的毫不干涉,本身便也可以视作是对于此事的一种回应。

 围绕着北周最有权势的这一群人的争斗大戏,已在不经意间悄然拉开序幕。如果说楚沅音的事情是个导火索,那么接下来就需要一阵风,将这股小火苗吹得大些,再大些,最后化作足以席卷整个权力中心的燎原大火。

 然而,正如楚沅音的事情令人猝不及防一样,这股风的到来同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更有甚者,这并不是什么拂面微风,而是足以引发山崩海啸的狂烈飓风。

 楚皇后事件约两个月后,荥王秦玉昭入京觐见。这位风尘仆仆的郡王带来了一个令満朝文武震惊的消息:世家与寒门之间的积怨终于爆发,南梁忽起大。身为门阀之首的虞家自然首当其冲,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动的漩涡之中,并且在国主孟煦的暗中支持与授意之下,进退维谷,被一步步到了绝境。终于,二十三曰前,虞氏一族被冠以谋逆犯上之大罪,自虞老令公以降,全家一百四十五口,不论老幼妇孺,尽数于午门外处斩示众。

 而唯一的幸存者不是旁人,正是在数月前踏上漫漫旅途,被派去与铁勒人谈判结盟、共抗北周的虞三公子,虞冕。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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